于是,就出现了牧丘恬候石庆为相,关东大灾,石庆想要在这个事情上发表一下意见,却被皇帝禁止参与讨论的奇葩之事。
而在这兰台之中,本来是御史中丞的小弟的尚书令的地位也瞬间与御史中丞齐平。
张越与刘进在门口,拿出符印,道明来意,很快整个兰台就一片鸡飞狗跳。
在一片喧哗热闹过后,身着绛衣,头戴进贤冠的张安世就与一个身穿朝服,戴着獬豸冠的中年男子出迎。
两人见了刘进与张越,立刻就恭身敬拜:“臣尚书令张安世……”
“臣御史中丞暴胜之……”
“恭迎长孙殿下莅临兰台……”
他们身后,数十名尚书、御史,也都纷纷拜道:“臣等恭迎长孙莅临兰台……”
而在这些官吏之中,几个身材干瘦,巍巍颤颤的老御史甚至激动的脸色都有些潮红了。
这几个人挤出人群,张安世与暴胜之见了都是下意识的让开道路,如同弟子们微微欠身以示尊崇。
“老臣持书御史张宰……”
“老臣持书御史严成……”
“老臣持书御史李会……”
三位年纪在七十余岁,已然须发皆白,连走路都有些晃悠的老御史,走到刘进身前,微微欠身行礼拜道:“敬拜长孙殿下,恭问殿下安……”
刘进与张越见了,连忙长身而拜,刘进更是上前道:“小子何德何能,岂敢当诸位长者之礼!”
汉家祖制,孝字最大。
而孝道以尊老为上,在汉家,年七十以上受杖老人,哪怕是个农民,也可以见官不拜,享有种种特权。
至于这些在朝的七十岁以上老臣,更是地位尊崇无比,广受爱戴,在天子面前都不需要行跪礼的特殊存在。
“老臣等盼殿下来兰台,已经十九年了……”三位持书御史,却是一把抓住刘进的双手,笑着道:“今日殿下既来,老臣等便是死了,到了九泉之下也可瞑目喽!”
当先的一个老御史拄着拐杖,敲了敲地面。
马上就有几个年轻人,捧着一卷卷竹简,来到刘进跟前,敬拜献呈。
这一卷卷竹简,每一卷之上,都扎着封口,用着印泥封印。
竹简的外侧的颜色都已经变得深黑,可以猜测这些竹简存在于世的时间,恐怕要以百年为单位。
“这些是?”刘进疑问着。
就连张越也充满了好奇,因为眼前的事情,让他闻到一些味道。
特别是那几位老御史的存在,让他诧异。
刘氏对于大臣,特别是老臣,可是很优待的。
像这几位老御史,按说早该致仕,颐养天年了。
但他们却坚守在宫廷之中,甚至在今日以前,张越都不知道,兰台之中竟然有这几位老御史的存在。
而显然,眼前的场景,充满了神圣的仪式感。
似乎是一个刘氏内部,传承日久的传统?
这三位老御史,一直在等着刘进来此,将这个仪式进行下去。
“这些啊……”三位老御史,伸手从这些竹简手抚摸而过,笑着道:“这些都是瓒文终侯萧相国亲笔所书,平阳懿候亲自下令封印起来的书简啊……”
三人说道这里,神色立刻凝重起来,就连精气神也陡然拔高。
“殿下,此《九章律》原本……”
“分为《户律》《盗律》《贼律》《捕律》《杂律》《具律》《擅兴律》《驷律》……”
听到这里,张越的眼睛猛然瞪大,他不可思议的看向了张安世和暴胜之。
他的手指都颤抖了起来,心脏猛然的跳动。
“原来……原来……张安世一直以来不是在向我示好,而是要借着向我示好,将长孙带来此地,完成这个仪式……”他终于醒悟了,张安世从一开始就没有将目标放在他身上,而是要曲线救国!
这个大汉尚书令,和他一样有着同样的野心!
这三个老御史……是法家的宿老!
他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向帝国未来的主宰,灌输法家思维和法家意识!
“看来法家并不准备一直跟着儒家玩儒皮法骨的游戏……”张越在心里明白了过来,这个曾经影响和主宰了中国历史的思想派系,一直在等待着机会,等待着这个机会。
将帝国的未来,从儒家手里抢回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法家永不为奴(2)()
道理是很简单的。
若非法家还在打着崛起的主意,他们怎么可能在摆出这样的阵仗?
错非法家还想取儒家而代之,重新执政,暴胜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可是一个刽子手!
双手沾满了鲜血,他的御史中丞的职位,就是靠杀人博来的!
死在他手下的官吏、豪强、盗匪、游侠的尸首铺起来,差不多可以从长安一路铺到居延。
仅仅是在十二年前,他持节南下,平定燕赵齐鲁之间的盗匪。
就砍了一万多个脑袋,其中包括了数百个千石官吏,十几个两千石。
地方几乎被他犁了一遍。
所过之处,鲜血汇聚成河,尸骨堆磊成山。
其凶名几乎直追王温舒、义纵,堪称当代酷吏之首。
江充什么的,其实都是捡了他玩剩下来的把戏。
就听着那三个老御史说道:“自元鼎六年,殿下降世,陛下就诏老臣等以授殿下法经……”
“老臣等受命于君,一直等到今日,终于盼来了殿下……”
“请殿下随老臣等入兰台,为殿下仔细讲解,汉律变迁及其社稷制度……”
刘进却是傻眼了。
他终于明白,他爹为什么十几年来,怎么都不肯来兰台。
就算有事,也是遣人过来。
原来根子在这里!
这三个老御史,在兰台恐怕不是等了十九年,而是足足等了三十年!
从他父亲被册立为储君开始,直至今日。
三位老御史,就像望夫石一样,等候在此。
刘进回头,看向张越,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能求助于自己最信任的大臣和朋友。
暴胜之、张安世,以及三个老御史,也都将目光盯在张越身上。
张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是一场对自己的考验。
张安世和暴胜之,都在等待他的回答。
是要做朋友?还是要当敌人?
这个事情几乎不需要太多的思考。
张越上前,走到刘进身边,在他耳畔低声道:“殿下,臣以为殿下不妨答应诸位老御史的要求……”
“一则,此陛下之命,老御史们期盼日久之事,殿下总不能辜负陛下和老御史们的一片苦心……”
“二则,律法制度,关乎国家大政,殿下倘若连律法变迁和社稷制度的演变都不知道,谈何开太平?”
“三则,臣听说古代的圣王治理天下,皆以霸王道佐之,殿下过去皆习王道,而少涉霸道,臣以为此非社稷之福……”
听着张越的话,刘进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但内心,还是有所纠结的。
原因很简单,当今之世,法家的名头实在是太臭了!
自汉以来,天下舆论就将秦代称为‘暴秦’。
而主政‘暴秦’实施‘暴政’的,都是法家的人物。
于是秦=暴秦=法家=暴政的公式成立了。
贾谊贾长沙在其著名的《过秦论》之中,直接对法家统治的秦朝下了一个结论: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而至于当代,宁成、义纵、咸宣、王温舒等法家酷吏,凶名赫赫的同时,也用事实向天下人证明了法家=暴政这个公式的准确性。
而自小就接受了儒家教育,深受‘仁义忠恕’影响的刘进,当然不可能对法家和法家思想有什么好感。
更别提认同了。
要不是张越相劝,加上三位老御史年纪这么大,还坚守在兰台,让他感动,恐怕他已拂袖而去。
心里纠结许久,刘进才终于说道:“诸位长者诚意相邀,又有钦命,孤自当从命!”
他能答应下来,张越的劝告,占了决定性的因素。
在刘进看来,现在谁都可能骗他,独独张越不会。
正是这种信任,让曾经对法家思想视为洪水猛兽的刘进愿意尝试接触一下。
三位老御史听了,高兴的跟小孩子般手舞足蹈起来,纷纷拜道:“请殿下入兰台,容臣等准备一二,再为殿下讲解……”
但眼泪却是忍不住的流了下来。
天可见怜!
在有生之年,能够完成这个使命。
于他们来说,他们的人生就已经没有遗憾了。
因为,火种终于传了下来。
只要星星之火存在,总有一天可以燎原!
然后,他们就簇拥着刘进,朝着兰台殿内的某处而去。
张安世与暴胜之则相互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长出了一口气。
兰台存在的使命,不仅仅是为天家整理图册、文档,提供参考建议。
更具有传承的使命。
可惜,当朝太子成年后,思想就偏向了谷梁,尤其是最近十几年中,更是彻底滑落到了谷梁的立场上。
朝野中外,不知道多少人忧心忡忡。
一个偏信谷梁的储君?
别说军方的鹰派人物了,就连兰台的御史和尚书们,也是充满了绝望和愤懑。
谷梁的学者,谁不知道,平时袖手读经义,那是一等一的好手。
但临危报国效忠君父的本事,恐怕就只剩下殉节了。
而今日长孙来到兰台,这让暴胜之和张安世,终于看到了希望。
储君或许已然无药可救。
但长孙若能回头,国家社稷不至于毫无希望。
张安世深深的看了眼张越,他很清楚,方才长孙在犹豫,正是这个年轻人在长孙耳畔的劝谏,方才让长孙答应下来。
这太了不得了!
这个张侍中在长孙面前几乎就是晁错之于先帝,汲淮阳之于当今一般的地位啊!
暴胜之更是向前一步,对张越拜道:“张侍中今日之助,胜之谨代表御史台上下谢之!”
在暴胜之看来,这个恩情简直太大了!
法家能够存续到今天,并且依然在朝堂占有重要位置,掌握强大的权柄,关键就在于能得到皇帝的信任和认可。
失去这个根基,法家就如无根之萍,转瞬就将风吹雨打去。
张越连忙回礼拜道:“中丞太言重了,为国家社稷做事,这是毅的本份!”
在内心之中,张越甚至很感激暴胜之能带那三个老御史出来,做这样的一个事情。
因为……
借助此事,张越可以让朝野上下都接受到一个讯息——长孙与太子是不同的。
长孙愿意接纳包括法家在内的其他势力或者思想。
这很重要!
特别是在拉拢和团结朝野力量上,尤为关键。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利诱(1)()
“张侍中,持书御史授书殿下,恐怕得要四五个时辰,侍中不如来鄙人办公处喝些茶水慢慢等候……”暴胜之微笑着对张越做出了邀请。
张越立刻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暴胜之又转头对张安世道:“张令君不妨同来……”
张安世自无不可,笑着道:“中丞有请,敢不从命?”
于是三人便并肩走入兰台,在兰台的御史台衙署内,找了一个静室,主宾落座,立刻就有着官吏捧来美酒佳肴。
“张侍中今日与长孙来兰台,可是有所要事?”张安世坐下来,喝了两口小酒后,就笑眯眯的问道。
“令君所言正是……”张越笑着道:“晚辈与长孙商议,欲绘《大汉一统天下寰宇图》,作天下地理志,以献陛下,乃贺陛下文成武德,一统四海之盛世……”
“只是,晚辈才疏学浅,恐有所缪误,以至于贻笑大方,于是殿下便说:尚书令张公安世,自侍奉天子以来,恭敬有礼,才德兼备,天下称颂,若能得张令君之助,则大事可成……”
“于是,殿下乃带晚辈来兰台,求助于令君!”
张安世听了,虽然心知张越所言,恐怕都是假的。
但脸上也忍不住乐开了花。
因为哪怕实际上长孙并没有说过那些话,但他也可以通过其他手段,让长孙知道,他确实是一个那样的人。
而且……
张越所说的事情,让张安世心里面也是跃跃欲试。
当今天子的脾气,他太了解了。
这位陛下这一辈子,就根本抗拒不了内心之中的雄心壮志所激发的热血。
若绘制出一副《大汉一统天下寰宇图》敬献君前,龙颜大悦是肯定的。
而自己倘若参与其中,发挥作用。
那么陛下必定对自己大大嘉奖。
地位说不定可以超过霍光、金日磾,一跃而为天子最倚重和信任的人。
而这无疑,将成为他人生的分水岭。
至于天下地理志这种事情,只要做成了。
那青史上的地位……
所以,张安世几乎不假思索的道:“臣既蒙殿下不弃,敢不为之效死?”
就连暴胜之听了张越的话,也是难以按捺内心的冲动,主动说道:“殿下有如此宏图大志,真乃社稷之幸也,若殿下不弃,臣愿效牛马走之劳……”
不是暴胜之不够矜持,实在是这年头,想要简在帝心,道路就那么几条。
暴胜之前半生靠着刚直不阿和铁血冷酷,将路都走尽了。
基本上,酷吏一途已经没有上升空间了。
接下来,他若想再进一步,就必须抓住每一个可能讨得天子欢心的机会。
绘制天下地图,编辑天下州郡地理志,这两件事情,任何一件拿出来,都足以让天子龙颜大悦!
更别提两个事情一起做了!
而此事,在暴胜之看来,有长孙牵头,天子新宠大臣侍中张子重游说,尚书令张安世已经答应加盟。
这样的豪华阵容,几乎不存在失败的可能。
也就是说:这个事情百分百成功。
而且百分百能令天子龙颜大悦!
这么好的事情,就摆在暴胜之面前,你叫他如何按捺内心的激动?
张越见了暴胜之的模样,内心也是大喜,对他来说,当然是朋友越多越好!更别提暴胜之这样的重量级人物了,于是笑道:“中丞曾历天下,多知郡国详情,此事中丞既然愿意加入,在下自然欢迎之至,长孙闻之也必定欣然应允!”
暴胜之听了张越的答复,喜不自胜的拜道:“请侍中转告殿下:臣暴胜之必当殚精竭虑,已助殿下!”
这差不多已经是暗示张越:我,暴胜之,想上长孙的车。
这弥足珍贵!
暴胜之是御史中丞,有着丰富的履历和强大的政治资源。
有了他的加盟,张越内心的想法和野心,无疑得到了一个有力的支撑点。
于是,张越连忙回拜道:“中丞的心思,臣定当报告长孙殿下,想来殿下若知中丞的一片赤子之心,也定当欣然接受……”
至于刘进会不会接纳暴胜之?
这……有那么一点点麻烦。
因为暴胜之的名声实在太臭了。
在坊间舆论和士大夫嘴里,这就是一个屠夫,一个刽子手。
但张越相信,自己可以说服刘进。
因为……
今日之后,刘进的三观,大约也会有所改变。
这样想着,张越就取出自己揣在身上的那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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