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氏族、路氏、鲜虞氏族,好像都是这样。
今年,孕妇、婴儿的存活率与健康程度,都远超了去年。
像郝连氏族,更是奇迹般的保住了大部分的孕妇与新生儿。
这无疑是神迹!
对于塞下各氏族,尤其是妇女们来说,这比任何宗教宣传与信仰,更令她们虔信。
如今,很多妇女甚至在穹庐里,捏了一个泥人,早晚膜拜、祷告,祈祷伟大的天使,保佑自己平安。
育龄妇女中,这种现象尤其突出。
郝连屠胡的妻子,也不能例外。
她刚刚才在自己塑的泥像之前,祈祷过,所以对于天使的敬畏,自然是非常严重的。
“今天的羊毛都剪了没有?”郝连屠胡却是想起了正事,问道。
“剪了!”妻子闻言,却是有些无精打采,郁闷的道:“三百多只羊,剪了差不多五十斤羊毛下来……”
“俺带着三儿她们,在河边生火,用买来的明矾与碱土洗过了,就差烘干与梳毛,就能卖掉了……”
听到这里,郝连屠胡的内心,就和刀割一样的疼。
五十斤粗羊毛,浆洗过后,梳毛、烘干,至少能得到二三十斤的羊毛,卖给汉人,就是好几千钱。
足够去汉人那里,买回好几匹漂亮的布帛,甚至还能买些盐、茶。
更紧要的是,可以买到天使带来的神药。
那种能保母子平安,减少母子夭折的宝贵神物,如今,已经在这塞下,成为了最宝贵的宝物。
当初天使所赐的神药,哪怕是吃完了,剩下的瓦罐,也会被人用水反复熬煮。
甚至还有塞外部族,闻风而来,用高价收购这些废弃瓦罐。
然而没有人愿意卖。
很多氏族都将这些废弃瓦罐,当成了神物,供奉在氏族的图腾神像之前。
想到这里,郝连屠胡就对自己的妻子说道:“我听说,有长安来的商人,在各氏族之中,向人传授锤纺之术,你有空的话,就去学学吧……”
“买羊毛,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学会纺纱织布,我家才有希望!”
妻子听着,横了他一眼,道:“就你懂,俺不懂?告诉你,俺昨天就已经去学过了,今天就准备在家,学习一下,汉人教授的锤纺之术!”
说着就掀开了穹庐的帐门,带着郝连屠胡走了进去。
一进穹庐,郝连屠胡就发现,穹庐内已经有好几个女子,在其中了。
都是他的儿媳。
这些妇人手里都拿着一个个特制的表面由无数尖锐的木钉组成的平板木梳,席地而坐,正在梳理刚刚被烘干的羊毛。
穹庐内,溢满了羊毛淡淡的膻腥味。
郝连屠胡知道,这是汉人教授出来的梳毛技术。
简单的很,就是用这种拿羊毛从汉人哪里换来的特制木梳,将经过浆洗,祛除了杂质的羊毛,梳成一条条蓬松、柔软的羊毛长辫。
这样的羊毛,汉人就会用五十钱一斤的价格收购。
不过,这不算什么!
郝连屠胡知道,独孤氏族那些分家了的妇女,现在正在被汉人的工匠指导,如何将这些羊毛,纺成细纱,然后用一种名为织布机的东西,织成漂亮、柔软、雪白与迷人的羊毛布。
而那样的一匹羊毛布,用毛二十两,却可以用三百钱的价格出售。
将羊毛的价值,提升了数倍!
而且,郝连屠胡见过独孤氏族织出来的那种羊毛布。
柔软、暖和、漂亮,没有异味,哪怕不卖,留着自用也是极好!
妻子却是径直绕过了那些正在梳毛的媳妇,径直走到穹庐之内的一个角落,拿起一个郝连屠胡没有见过的东西,向他挥了挥手,道:“你看这是什么?”
郝连屠胡诧异的看着那个物件,微微皱眉,问道:“这是什么?”
他走上前去,发现那是一个很简单的器物。
乃是用木头削制的两端长而粗,中间有一个固定的类似轮子一样的构造。
“这叫棒槌纺!”妻子得意洋洋的说道:“俺央求了独孤家的妻子,才卖给俺的宝贝!”
“有了它,俺就能够将这些羊毛,纺成细纱……”
说着,妻子就当着郝连屠胡的面,生疏而笨拙的操作起来。
只见她先将已经梳好的羊毛,一点一点的缠绕到那个器物中间的木棍上,然后就将那个所谓的‘棒槌纺’倒立起来,开始旋转起来。
虽然看上去很慢,但蓬松的羊毛却真的慢慢的被它带着,渐渐的变成了一根细纱线。
“真厉害!”郝连屠胡看的眼睛都瞪了起来。
虽然纺的慢,但终究是成功了的。
而且,郝连屠胡知道,独孤氏族的女人,每天能这样纺好几斤羊毛。
然后将这些细纱,用上几天的时间,在一种名为‘织布机’的器械上,织成毛布。
甚至,有心灵手巧的女子,可以用骨针和木针,直接将这些细纱线,打成披肩、毛衣乃至于长裤。
“这有什么厉害的?”妻子却是瞪了他一眼,道:“俺从汉朝来的那个夫人的工匠那里听说,他们有非常厉害的一种纺纱机,一日能纺纱十几斤呢!”
“等分家后,俺就拿羊毛去跟他们换一台回来……只要二十斤羊毛,就能换到……这样,今年俺和媳妇们说不定能织出几十匹羊毛布……”
说到这里,他的妻子的絮叨本能就又开始发作了。
“这些布卖掉了一半,能换回家里需要的盐、茶、铁器,剩下的俺打算拿去换些天使的神药,好给俺家的几个媳妇吃,好叫他们明年给俺们家生几个白胖胖的小子!”
“其他的,俺打算用来盖一个大屋子,像塞内汉人的那种屋子!”
“结实!坚固!能避风雨,不像这穹庐,一下雨刮风,就到处进风漏水……”
“说不定还能请汉人工匠,给俺起些兽圈,挖几口地窖呢!”
说到这里,女人又垂头丧气起来:“不分家,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辛辛苦苦浆洗、烘干、梳理的羊毛,都给氏族拿了去……”
“卖了钱,也分不到多少!”
“俺辛辛苦苦,这都是为了啥啊!”
郝连屠胡听着,也是心生感慨:“是啊,这么忙碌,都是为了啥啊!”
他是氏族内的小首领,本来也是反对分家的。
可这些日子,看着那独孤氏族的生活,蒸蒸日上。
特别是那些旧日的高层,在分家后,照样吃香喝辣,生活水平非但没有下降,反而高了许多。
他们利用权力,比其他人多分了许多牲畜,然后又借助自己懂汉话,能与汉人沟通的便利,抢先学到了技术。
然后,在汉人商贾的帮助下,组织起了一个个叫工坊的东西,雇佣氏族内的妇女,为他们纺纱织布,一个个赚的盘满钵满。
于是,竟一个个的穿上了丝衣,戴上了冠帽。
甚至还有人,打算攒钱,等自己的户籍真的专为汉籍后,送一个儿子去内郡读书,好成为一个类似天使那样的大人物!
现在,这塞下,已经没有人怀念和留恋氏族了。
从上到下,人人都想分家。
每一个人都想向独孤氏族那样,过上男人放牧,女人织布的好日子!
那些小氏族们,纷纷行动起来。
有些甚至都不等首领回来,就自己分家了。
也就是向郝连氏族,家大业大,首领不回来,分家无以为继,才能这样干等着。
即使如此,氏族内部的杂音也越来越大。
郝连屠胡知道,若是氏族大人郝连破奴再不回来。
恐怕,氏族内部的压力就会使得这氏族自动分裂。
大家会自己行动,分好家产,然后各自过活。
想到这里,郝连屠胡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事情,对自己的妻子问道:“五娘和七娘去哪里了?怎么没在这里梳毛?”
作为氏族高层,郝连屠胡的汉化也很深。
对子女的称呼,也和汉人一般,以郎、娘相称。
“她们啊……”想到那两个女儿,妻子努努嘴,对着穹庐外,道:“在外面梳妆呢!这两个小娘,现在成天都想着和氏族大人们的女儿一样,嫁给汉朝的英雄!”
自从十天前,第一批氏族的女子,嫁给了那些汉朝的军官甚至贵族后,氏族上下都疯掉了。
现在就连牧民,都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汉朝军官。
因为……
有人的女儿,在被一个汉朝贵族娶了后,深得宠爱,竟派人来氏族,将其全家接去了善无城,给他们买了一个大宅子,又购置了许多器物,从此就要当一个汉朝的富人。
听说,将来还可能被接去长安!
这个事情,刺激的氏族上下,都疯魔了一般。
郝连屠胡也不例外。
有一个汉朝军官,哪怕是小兵当女婿,也强过将女儿嫁给这些塞下的男子啊!
至少,以后家里还能有个依仗,不是谁都能随便欺负。
况且,那些汉朝兵,还是跟着伟大的天使的。
在这样的大人物麾下当兵,还怕不能升官发财?
想到这里,郝连屠胡就闷着头,对自己的妻子和儿媳们道:“五娘和七娘,以后都要好生打扮,让她们更俊一些……”
“家里的事情,也不要叫她们做了,让她们也不要再随便出去疯了……”
“俺听说,等天使再来塞下,估计还要选一批女子,给汉朝的豪杰为妻!”
“而且都是长水校尉的豪杰!”说到这里,郝连屠胡就忍不住在‘长水校尉的豪杰’这几个字上用力的强调了起来。
若自己的女儿,能有幸让一位长水校尉的军官……
哪怕是士兵看上,全家都是与有荣焉啊!
那可是乌恒人心中的大英雄,真正的勇士的象征。
别说现在,就算是过去,也是所有乌恒人梦寐以求的佳婿目标。
既然有机会,郝连屠胡万万不会错过!
“哦……”妻子和儿媳们一听,就都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第八百九十节 杨孙氏的野望(1)【萌主加更1/2】()
旧日独孤氏族的寨子,如今已经成为了一处热闹非凡的场所。
杨孙氏漫步在期间,俏脸上,满怀着欣喜与亢奋。
因为,在这里,她像掉进了米仓的老鼠,满眼所见的,都是利润与财富。
旁的不说,单单是这独孤氏族的这一千多户,每五天就能给她织出上百匹的毛布。
她以三百钱每匹,或者用等价盐铁交易。
轻而易举,就获得了这些宝贵的毛布。
而在长安,这种羊毛布,一匹起码价值一千钱!
换而言之,利润高达数倍。
若是羊绒,价值更高!
但这还只是添头,算不得什么!
真正让她欢喜的是,因为掌握了技术、渠道,同时还有着靠山依仗。
所以,这些塞下牧民,都只能与她签订契约,他们织造的羊毛布也好,纺出来的纱线,乃至于羊毛,都只能卖给她的商队。
至少目前来说是这样的。
垄断,带来了无穷利益。
等于是这塞下的所有人,都成为她的雇工。
为她放牧,为她浆洗,为她梳毛,为她纺纱织布。
所有人的劳动成果,最终都变成了杨氏的利润。
“这塞下足有差不多两万户……”杨孙氏只是想到这个事实,就兴奋的恨不能再爬到张蚩尤的床上去,好好伺候一番,好叫他再指点一下,多开辟几条路子。
可惜……
幸福时光,总是短暂的。
“夫人,袁家、李家和王家、田家的人,也都出现在了塞下……”一个家臣来到她面前禀报道:“他们派人跟在了俺们派出去的人后面,悄悄窥伺,似乎都在打探……”
“再不做些准备,他们可就也要入场了!”
“他们敢!”杨孙氏美目圆睁,这个市场是她发掘的,羊毛布帛贸易是她建起来的,技术和方法也是她传授出去的。
这还没有尝到多少甜头呢,就要被人入场?
她如何能接受?
“夫人,您得早做准备啊……”家臣低着头道:“如今,来这塞下的人,大抵都是些下人,他们自然不敢与夫人争锋……”
“但,若此间之事传回长安……”
杨孙氏听着,抿着嘴唇,俏脸发白。
她知道,自己在那些真正的巨鳄面前,恐怕连反抗能力都没有!
特别是田家、李家,他们可都是长安真正的大人物的白手套啊!
于是,她轻轻提起裙角,吩咐道:“给我备车,我要回善无!”
……………………
善无城中,张越也准备离开了。
此间之事,基本结束。
该了结的,也都了结了。
而二代们,也都基本将各地情况控制住,军管在稳步撤销。
韦延年、马原等主要罪犯,也都被押解,送去长安,准备交给天子处置。
当然了,在过去几天里,张越也没有闲着,有时间,就在善无城里讲义,向士子们灌输他所打造的‘昭昭天命’。
核心思想,便是以公羊学派的‘尊王攘夷’‘大一统’为基调,结合历史、现状,阐述诸夏特殊论。
认为诸夏民族,生来负有无上天命。
这天命,要求诸夏民族,教化四夷,将先贤的荣光,播撒寰宇。
最终使天下归一,实现四海之内皆一家,六合之中礼仪传的伟大使命。
这种说辞,拿来鼓噪与忽悠年轻热血的士子们,自然是绰绰有余。
更何况,张越还是董仲舒的再传弟子。
有着这个虎皮在,自然会让人以为,此乃董仲舒思想的正义。
自然都是深信不疑,一个个听得如痴如醉。
几乎没费什么太大力气,就让这些人接受与相信了张越的说法。
诸夏特殊,昭昭天命之说,渐渐深入人心。
所以,当雁门局势稳定后,张越就将地方工作,全部移交到了韩文等人手里。
然后,又提拔了一批护乌恒都尉的军官,担任句注军的日常工作。
于是,下令在三月十四,拔营启程。
命令一下,善无城立刻忙碌起来。
长水校尉与护乌恒都尉的兵马,开始准备拔营。
许多刚刚新婚的军官,不得不依依不舍的与新妇们告别。
张越很人性的宣布,待幕南之事了定,准许他们接妻妾过去团聚或者带回长安。
这命令一下,自然全军欢呼。
便连那些没有妻妾的将士,也都高兴不已。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将来也可以如此。
不过,也不是没有非议的声音。
一些军官就认为,这样做可能会使军队失去战斗意志——都顾着和女人调情,想着家里的妻妾了,哪里还有人会认真作战?
不过,这样的论调,张越嗤之以鼻。
有了家眷会失去战斗意志?
笑话!
无数事实证明,军队的战斗力,来源于其坚持的理念与信念。
而在这些其中,保卫妻小,是最强大的力量!
一个男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妾,足可爆发出超乎想象的力量!
对于军人来说,真正可怕的,正是没有任何让他们保卫的东西。
那样的军队,真的会触之就溃。
就像明末的所谓的关宁军,在满清面前,和纸糊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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