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由于直接仿造辟雍的工程量实在太大了,太常卿也不肯给那么多钱,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建了一个小型的辟雍,称为壅堂,作为太学最重要的礼仪之所。
不过,自建成之后,壅堂的启用次数却并不多。
一般都是在三公九卿或者宫廷贵人乃至于皇帝亲临时,才会带着他们去壅堂坐一坐,看一看。
然后给他们讲一讲这辟雍的意义。
其实潜台词就是一句话:不建辟雍,太学就不是一个完全体。
诸位明公,难道能忍心眼睁睁看着太学无辟雍,为天下笑?
可惜,事实却是,打这太学建立以后,来过太学的三公九卿乃至于皇室成员,每一个都狠得下心!
没办法,这太学自建立以来,每届太学生最多不超过五十人。
为了五十个太学生和五个在京博士官,就花费几千万甚至数万万建一个辟雍?
那不是疯了吗?!
但太学的历任博士祭酒们却依然我行我故,不管不顾。
反正来了高级官吏就带他们去壅堂坐一坐,看一看。
在最初,公羊学思潮刚刚兴起,还没有被人研究透的时候,上当的人真不少。
许多公卿甚至是丞相都被忽悠着进去过。
但等到后来,大家都清楚了公羊学派的思想理论和主张后,所有去过壅堂的大臣贵族都是脸一黑,尴尬不已。
因为,按照公羊学派的理论,这国家立学,乃天子教化之所,更是宣扬天子王化之原。
所以无比重要!
但如此重要的国家教化之地,却没有辟雍。
作为天子重臣,倘若不知道还好,知道了却不上书请求建立辟雍,那就一定是心里面没有将教育事业和教化之道放在重要位置。
所以,这是赤裸裸的道德绑架。
逼迫所有来过太学的人,将‘请立辟雍’的事情放在心里,还要拿出行动来支持。
支持力度的大小与‘良心’成正比。
搞到现在,每一个来太学的公卿大臣,都是闻壅堂之名而色变。
盖因为每一个人都知道,国家不可能拿出那么多钱来给太学建辟雍,而若去了壅堂,却不得不上书请建辟雍,而天子和其他大臣都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
于是,为了显示自己确实关心太学,关心教育事业,只能花钱消灾——在建议被驳回后,派子侄或者自己亲自送钱来太学表示:在下人微言轻,虽然很希望马上建立辟雍,奈何……唯奉钱XX万,以助太学教化之业。
这个钱明面上没有任何规定,但问题就在于,都到了三公九卿这个级别了,你好意思拿个几万十几万打发人咩?
从元封后,去了壅堂的大臣,捐钱助学的起步价就已经是二十万钱起了。
像张越这种侍中官,日夜侍奉天子,卒思近对的年轻人,则是百万钱起步——这是当年孔安国扰乱市场后的定下来的价格。
张越现在自己都穷的响叮当,那里敢去壅堂?
董越听着,却也不勉强。
壅堂就在那里,今天不去,迟早有一天也得去。
难道不是吗?
自这太学建起来开始,历代三公九卿和侍中官们,谁没有挨过这一刀?
现在不去,未来恐怕会主动请求去的。
原因很简单——作为国家重臣,难道不需要刷一下在教育领域的名望吗?
那还有比‘请立辟雍’更简单直白粗暴,显示自己支持教育事业和王化事业的决心的地方吗?
没有了!
所以,没有人能例外!
“侍中言重了……”董越笑眯眯的道:“以侍中贤能,列席壅堂,自是完全当得起的……”
嗯,都是侍中了,你好意思连一百万钱也舍不得?
“不过,若侍中今日不便,那改日下官再扫榻以迎……”
年轻人,你还想逃?可能吗?!
看着董越的神情,张越也是摇摇头。
这位太学祭酒不去做买卖,简直是汉室商业界的损失啊!
“不敢劳先生……”张越无可奈何的拱手道:“前次蒙先生信重,不以小子猖狂,反而不吝点拨,本当早日来太学拜会先生,以谢先生宽宏,奈何公务繁忙,拖延至今,今日有幸能蒙先生相见,竟至赤脚出迎,小子惶恐,唯敬拜之!”
“先生明德,天下为师!”说着张越就长身而拜,以弟子礼,恭恭敬敬的顿首。
虽然看上去,将董越捧得很高。
甚至有些贬低自己了。
但实则,这是一种双赢的事情。
盖因为,将董越捧的越高,就越能反证他自己的逼格。
你想啊,若董越‘天下为师’了,那么当初被他赏识的张子重,又该是怎样的惊才绝艳呢?
作为一个前公务员,做这种事情,张越不需要人教。
董越听着,却是没有想这么多,满心都是欢喜,连忙扶起张越道:“侍中谦虚了,前次蒙侍中授书,太学上下皆震撼莫名,侍中才学天下无双!”
说到这里,董越悄悄的看了一下张越的神色,然后试探的问道:“鄙人读侍中之书(春秋二十八义),观侍中之行,无不合春秋之道,仲尼之义,不知侍中可愿为公羊之士?”
这是他早就想做的事情了!
将一个天子近臣,国家侍中,变成公羊士子!
彻底断绝黄老学派和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学派R的可能性!
若能成功,董越相信,以此子现在的地位和学术成就,公羊学派至少还能再兴盛一甲子!
而一甲子的兴盛时间,足够公羊学派统合整个儒门内部的各种杂音,将《公羊春秋》的地位,提高到诸经之首,从而确定万世霸业!
张越闻言,有些匪夷所思。
但,董越的要求,正和他的心意。
在如今的汉室朝堂上,身为大臣,他怎么着也得想办法给自己披一层儒皮。
就像张汤、主父偃等人一般一样。
也唯有如此,才能有机会获得儒家的经典的解释权力!
而公羊学派是儒家现在的霸主,若能混进其中,混到一个比较高的地位……
那将来,当个学阀还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吗?
正要答应下来,俯首喊一声‘老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就听着董越道:“鄙人固知侍中足下乃天子重臣,社稷栋梁,且学究天人,当世恐无能教侍中者,故鄙人再三思索,决定焚香祷告先父,代父收徒,以侍中为先父仲舒公再传弟子!”
“万望侍中应允……”说着董越就深深一拜。
这是他和公羊学派现在所能开出来的最大条件了。
毕竟,公羊学派只是一个思想学派,又穷又没钱,唯一能拿到的出手的,也就是这个名分了。
张越听着却是目瞪口呆:还有这种操作?!!!!
董仲舒的再传弟子????
张越知道,这个名头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这么说吧,若他果真成了董仲舒董江都的再传弟子,那么整个天下辈分能比他高的儒生,也就没有几个了。
譬如说,他之前一直担心可能会给他捣乱和添麻烦的夏侯始昌老先生一下子就变成师兄了。
夏侯始昌老先生,最初拜鲁申公为师学《诗》,后来又从欧阳生学《尚书》,最后才转的《公羊春秋》。
在辈分上来说,他和褚大、兰陵生以及吾丘寿王是同辈。
所以,张越喊他一声师兄不过分。
而后来开创了尚书系大夏侯学派的夏侯胜小朋友,得叫张越师叔了。
更恐怖的是,在当今天下,辈分能比张越高的儒生,恐怕只有尚书系的欧阳学派当代领袖欧阳高和毛诗学派的精神领袖毛亨先生了。
只要熬死这两人,再熬死其他的师兄们。
他就可以成为当今天下辈分最高的儒家学阀!
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心机,只要混吃等死,好好活着,就可以在十几二十年后接班,成为儒家各派共尊的精神领袖。
就像当年的浮丘伯、伏生、鲁申公。
活得久,熬死了其他人,自动成为领袖。
即使不能,也至少能掌握公羊学派经义的解释权!
一时间,张越的心脏砰砰砰的跳个不停。
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就跟你随便拿了两块钱买了张彩票,结果却中了一千万一样。
立刻就是血脉偾张,难以自抑。
没有任何人能拒绝得了这种好处!
更别提,张越早已经立志要做大学阀!
内心虽然狂喜不已,但张越知道,这种事情,必要的谦虚场面还是要做的。
于是,便长身顿首道:“小子才疏学浅,德薄如翼,安敢望为仲舒公弟子?愿先生收回成命!”
董越一听这个话,就知道这个事情成了!
对方真要拒绝,就不会这么说了。
于是立刻就按照剧本说道:“侍中公才思敏捷,博学百家,先父生前曾有训:果有能传《春秋》之义者,汝等可为吾收之,为再传门徒!今遇侍中,果如先父之言,私以为,能代先父传《春秋者,独侍中而已!万望侍中以天下为念,以春秋大义为念……”
董仲舒生前确实是说过这样的话,不然董越也不敢做这种事情。
只是呢,当时董仲舒说这个话的时候,瞄准的目标是天子的长孙甚至是未来新君的太子。
如今,董越以权变之,将这个政策用在了这个侍中官身上。
虽然看上去有些违背乃父当年之意,但他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
再也找不到比这个侍中官更合适的人选了!
他是天子的宠臣,长孙的辅佐大臣。
将这个政策用在他身上,跟用在长孙身上有区别吗?
没有!
张越听着,也明白了,对方是来真的!
但,还是不能就这样答应。
依旧要谦虚一番,于是,他拜道:“小子闻之仲尼曰:君子当以功受禄!仲舒公天下鸿儒,教化苍生,万人敬仰,为当世先贤,小子于治学之道,无寸之成,岂敢为仲舒公弟子?”
董越听了,马上就道:“侍中公此言差矣,前时侍中赐我《春秋二十八义》,我传诸生阅,皆云:义之善也,纵子夏在世,恐不能削一字!以侍中治学之能,博学之深,吾不能教,不敢教!独先父可教之矣!”
这也是他想代父收徒的最大缘故。
若自己收了,却教不了,那不是打脸吗?
说不定,还要闹出笑话。
代父收之就不一样了!
更重要的是——如今公羊学派并非铁板一块。
事实上,董系的力量,在现在已经很衰弱了。
乃父董仲舒生前,最得意的门徒们,纷纷老的老,死的死。
尤其是吾丘寿王之死,给了董系沉重一击。
若不搞出这个花样,引入这个侍中官为奥援,等他一死,董系恐怕就撑不了多久了!
这才是他想代父收徒的出发点。
至于天下人的意见和看法?会不会说他董越阿谀权贵?
若在以前,董越还会担心。
但现在……
却是不必了!
因为,这个年轻人已经用实际战绩,告诉了世人,他很强!
张越听完董越的话,终于拜道:“先生拳拳盛意,小子不敢推却,惟以此身,尊《春秋》之义,行先贤之道!”
董越听了,脸都要笑开花了,立刻道:“师弟请起,待为兄择良辰吉日,沐浴更衣,以奏先父与陛下,求的龟甲之卜,定吉日,具礼仪,设宴席以告天下!”
第三百二十六节 《诗经》的正确解读方式(1)()
董越和张越在集贤馆门口这么一番操作,别说是做客太学的延年公子了。
就是整个太学上下,也都是目瞪口呆!
什么情况?
吕温挠了挠头,脸色颇为尴尬。
这一声不响的,张侍中就变成张师叔了?
那自己还怎么去挑战他?
虽然说,吕温已经差不多认命了,自己这辈子要活在对方阴影下。
但他还是存有希望的。
人总归是要有梦想的嘛!
就像当年,吾丘寿王直面平津献候公孙弘,以弱胜强,不还是抓住机会赢了一次吗?
但现在……
吕温却只能仰头望苍天。
他知道,这辈子估计也没有希望能讨还当日之败留下的阴影了。
虽然说,对于儒生而言,学无长幼,达者为先。
但尊卑也很重要!
若这个侍中官,成为了董公的再传门徒,就等于是自己的师叔,见了面得稽首再拜。
再也没有机会找回场子了!
不过……
少许的失落过后,随之而起的却是浓浓的振奋之情!
公羊学派自董公病逝,已经沉寂很久了。
沉寂的缘故,除了在学术和思想上陷入了桎梏和瓶颈外,最重要的是缺乏一个在高层的代言人!
腰杆硬不起来!
说话的声音也不敢过于声张。
但,如今有了这么一位深得天子宠幸的小师叔。
哼哼哼!
说话的声调,恐怕立马能高三调!
同时,公羊学派也将获得更多资源!
简单的来说就是钱!
这个世界上,学派思想的竞争,归根结底,是钱和资源的争夺。
毛诗学派为何能从无到有,在不过三十余年间,发展成为天下有数的大学派?
靠的就是河间献王卖肝卖肾的鼎力支持!
齐诗学派过去为何兴盛无比,如今又为什么衰落了下去?
因为支持齐诗学派的楚元王一系绝嗣,没有金主支持,自然而然就没有办法大量招生,维系学派的活力和影响力了。
说的直白一点,公羊学派的霸业,也和五铢钱密不可分!
有钱才能搞教育!
没有钱,哪怕是孔子,也要困于陈蔡之间。
贤如曾子,也不得不盗羊充饥!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现实!
所以,在短暂的惊愕和失神过后,太学上下,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大家都很清楚,这个‘小师叔’只要正常发展和升迁,未来迟早可以位列三公。
而且是实权三公!
手指缝随便漏一点,就够大家发达的了。
更紧要的是,有了这个关系,以后大家就可以多走动,多来往,多请教了。
谁能阻止一位‘一心向学’的太学生去请教自己家的‘师叔’呢?
这请教的多了,就可以以弟子自居了。
然后,自动的就成为了张系的嫡系。
然后,自动的就获得了加持,无论出仕还是做学问,都是无往而不利!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走出门,来到董越身后,面朝张越,拜道:“弟子等拜见张师叔!”
旁的不说,先把名分定下来,再论其他。
………………………………
延年公子尴尬无比的看着这一切。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还是人生赢家,笑傲于太学之中,意气风发,仿佛成为了世界中心。
若他昂着头,走出太学大门。
这声望和名声,立刻就能蹭蹭蹭的向上涨。
然后说不定就能顺理成章的让天子和朝堂诸公知道——毛诗传人延年公子已至关中,其才学无双。
说不定有机会可以面圣,甚至于接近太子、长孙。
可哪成想,半个时辰之后,风云突变。
一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年轻人,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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