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情,于己衍就连滚带爬的,颤抖着身子,下了马车,走到张越面前,长身拜道:“请侍中宽恕则个,下官以后再也不敢了……”
于己衍记得很清楚,大约在四年前,公孙柔驾车前往长杨宫,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地方县令急着去处理某事,所以马车从这位公子哥的车前超越。
结果,被公孙柔追上,堵在驰道上,揍了个体无完肤。
事后这个县令竟被放为键为郡都尉!
键为郡那是什么地方?
巴蜀之西南,群山之中,蛮夷之地!
去了的人,能囫囵着回来就不错了!
而现在,自己超了把公孙柔关进牢狱的张蚩尤的车……
万一对方暴怒,在天子面前说自己坏话,以于己衍的了解来看,若这个侍中官去天子面前告自己的状。
那他就得收拾好包袱去珠崖甚至詹耳报道了。
起码也是交趾郡!
想着交趾的丛林,他就浑身上下打了个冷战。
据说那地方又热又湿,交通不便,还没有什么文化氛围。
“阁下是?”张越却很好奇的看着这个看上去似乎应该是两千石的官吏,问道:“吾不记得吾什么时候与阁下结仇了……”
“下官京兆尹……”于己衍长身拱手,拜道:“因情急往博望苑,无意中超了侍中的车,自知死罪,万望侍中阁下海涵!”
“哦……”张越理了理衣襟,走下马车,郑重的扶起对方,道:“原来是京兆官当面……”
他脸色也微微有些尴尬。
这京兆尹理论上应该是他的上司——虽然在地位上,他比京兆尹高多了。
但上司终究是上司。
再弱鸡的也是上司。
这要传出去,天下人还不得说他张子重跋扈嚣张,恃宠而骄?
况且……
看着这个京兆尹瑟瑟发抖的样子,张越撇了撇嘴,道:“京兆尹不必惶恐,本官素来平易近人,没有什么坏脾气……”
于己衍却更加恐惧了!
平易近人?
公开得罪你的人,现在都已经惨不忍睹好不好!
正当你张蚩尤的别号是乱喊的?
第三百零六节 傀儡()
张越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瑟瑟发抖的京兆尹。
“不知不觉,我也已经有了王八之气?成为了他人眼里的大魔王了啊……”他悠悠叹了一声。
曾几何时,他还担忧过京兆尹会胡乱指挥。
现在看来……
只要京兆尹还是眼前这个人,京兆尹衙门就不可能成为他的对手。
说不定,过个两年,等他在新丰打开了局面,都能以新丰令指挥京兆尹的事务了。
这不是开玩笑,而是曾经发生在汉室的事实。
张汤、义纵、王温舒,都干过以小御大的事情。
特别是张汤,担任廷尉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对御史大夫和丞相的事务指手画脚了。
谁不听他的,就去死!
这样想着,眼前的这个京兆尹就变得可爱了起来。
“京兆尹可是欲往博望苑?”张越笑着问道。
“然……”于己衍深深的俯首,拜道:“下官受家上之命,往博望苑赴宴……”
张越点点头,于己衍的履历是极为清楚的。
他是卫青提拔起来的官员,与太子的关系极为密切。
在张越回溯的历史上,巫蛊之祸中江充等人首先拿下的就是这个京兆尹于己衍。
如今看来,江充等人的选择非常明智。
于己衍生性谨慎、胆小,是最合适的试探目标。
除掉他既可以试探太子的反应,也能试探天子的承受力。
更妙的是说不定还没有副作用。
这么老实胆小的人,不欺负他欺负谁?
而于己衍的这个性格,在张越这里也成为了香饽饽。
还有比这样的老实人更好的傀儡人选吗?
张越很清楚自己的长处,那就是年轻,但也同样知道自己最大的短板,还是年轻!
因为年轻,他的未来可以多姿多彩,至少有空间的帮助,熬死现在所有的对手甚至是朋友,轻轻松松。
只要能活着,活在政坛上,活在长安。
哪怕他什么事情也不做,只是混吃等死,下限也是一个万石君!(万石君石奋就是靠熬,熬死了所有人,最终成为了独一无二的开国元老、四朝元勋,于是就莫名其妙成为了国家重臣……)
但相同的,因为太年轻,很多事情,是他现在很难去做的。
他可以在新丰随便玩,随便实验。
但出了新丰,想要插手其他地方,就会遇到各种阻力。
除非他能和霍去病一样,立下盖世之功,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不然,谁会去听一个和自己儿子一般大小的年轻人的指挥?
而于己衍的价值,就在这里了。
若能控制于己衍,使之成为自己的傀儡。
那么,整个京兆尹治下的二十一县,岂不是就可以成为他的地盘了?
当然了,要做到这个地步,张越还要做一些工作。
但至少,有了一个完美的开端!
这样想着,张越就笑着对于己衍道:“本官也受邀,往朝太子,不如京兆尹与我同车?”
于己衍闻言,吓得浑身发抖,连忙道:“下官安敢与侍中公同车?愿附骥尾!”
张越闻言,眼睛一亮,心里赞了一句:“上道!”
他要的就是于己衍这个态度。
仔细想想,其实于己衍担任京兆尹这些年来,政绩还算中规中矩。
虽然他没有让京兆尹各县变好,但至少没有让他们变得更坏!
这说明这个官僚还是有操守的!
最起码,他还是有些是非廉耻之心。
这样的人,若是利用好了,就是双赢!
张越也不与他客气、客套,笑着道:“既然京兆尹坚持,那吾也不好强求……”
于己衍闻言,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总算是过关了。
至少没有让这个张蚩尤找到为难和打击自己的地方。
真是太一保佑啊!
于己衍觉得,自己以后还是离新丰事务,离这个侍中越远越好。
最好,连接触都不要有!
毕竟,这种骤然显贵,又春风得意的年轻人,指不定什么时候脾气上来了,就要拿人立威!
在他数十年的宦海生涯里,见过无数的例子。
包括,当年他的上司咸宣。
………………………………
两刻钟后,张越的宫车抵达了博望苑的门口。
此时,博望苑中已是华灯初上。
宫阙门口燃着几个火把,一队汉军士兵,昂首挺胸,站在门口。
在理论上来说,博望苑也是属于汉室皇室宫阙园林,也算是禁苑。
所以负责保卫博望苑的汉军也是属于北军的禁军。
执行的也是等同于未央宫的警备级别。
只不过,进入博望苑需要的不是宫籍,而是太子的许可。
所以,见到陌生宫车,立刻有军士上前,朗声问道:“来者何人?”
“侍中领新丰令张公讳毅奉家上之诏,特来赴宴……”为张越驱车的车夫朗声回答,同时将太子送的请帖递了过去。
“原来是张侍中……”那军士闻言,立刻挥手,让人打开大门:“请……”
然后,跟着张越的车的于己衍也到了。
所有的军士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画面。
京兆尹于己衍的马车,跟在侍中领新丰令张子重的车后……
从前,长安城里有很多好事之徒,都在猜测这侍中领新丰令张子重履任后,若见了京兆尹,到底是京兆伊指挥新丰令?还是侍中官号令京兆尹?
如今看来,不用猜了。
侍中官牢牢占据了主动和优势,还让京兆尹俯首称臣,甚至附骥尾后,像个小媳妇一般。
在张汤、王温舒、咸宣之后,又一个开始玩起代理人政治的巨头似乎正在冉冉升起。
于己衍此刻才想起来了。
似乎,好像,大概,自己主动要求附骥尾后是个糟糕的主意。
恐怕到明天早上,整个长安城都会知道京兆尹于己衍不要脸,主动低头给张蚩尤当了门下走狗!
不然他为何愿意附骥尾后?
于己衍感觉,自己的人生似乎一片灰暗。
虽然说,在汉室官场上,给一个年轻新贵当傀儡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相反,是一件好事!
因为这意味着可以借助那个新贵的资源和能力,不断的上进。
躺着就可以升官,只要乖乖听话,甚至可以一望九卿乃至于三公!
只是……
于己衍发誓,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给对方当傀儡啊!
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得罪,也不敢得罪,更加不愿得罪对方罢了!
第三百零七节 祖传绝技()
张越没有理会他人异样和叹服的眼光,乘着宫车径直驶入博望苑之中。
今夜的博望苑的气氛似乎有些异样。
一进来张越就察觉到了。
虽然这太子苑囿依旧喧哗热闹,但隐隐约约张越又感觉到了有些不同。
具体哪里不同,一时间还真说不上来。
只是觉得似乎有东西发生了变化。
宫车在博望苑内部的一处门廊前停了下来,负责今日迎接宾客的官吏立刻迎上前来,拱手拜道:“奉家上令,太子舍人张贺恭迎贵宾!”
张越闻言,连忙走下宫车,上前拜道:“毅岂敢当大兄之礼?不胜惶恐之至!”
张贺是张安世的长兄,而张越要称张安世一声‘大兄’,大兄的大兄,自然是老大哥。
“原来是侍中大驾光临……”张贺笑着道:“家上早已扫榻相迎,期待已久……”
说着就领着张越进了内门。
对于张贺来说,或者整个太子系的有识之士而言。
现在笼络好张越,已是重中之重!
在过去十余年,太子和他们已经吃够了没有一个在天子身边的自己的人苦楚!
他们更是无比清醒的明白一个真理——若天子身边的人,全是敌视太子或者装聋作哑的人。
那太子的位置还能稳固吗?
只是可惜,认知到这一点的人,少之又少。
博望苑里,敌视和仇视这个年轻的侍中官的人多如牛毛。
所以张贺是真的怕,那些猪队友,把一个好好的自己人逼成了敌人。
他们又不是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
驸马都尉金日磾,在很久以前,其实对太子还算友好和亲近。
但就是博望苑中的某些人,总爱拿他的出身说事,动不动就说什么‘休屠余孽、夷狄孺子’,在自己的转圜下,金日磾都忍了。
但……
有一天,有一个不知道真傻还是假傻的混蛋,居然写了一篇文章,暗讽金日磾的生母在匈奴的时候不检点。
更让人错愕的是,很快这篇写的也就一般般的文章,居然被金日磾知道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金日磾侍母极孝,他也一直自我标榜是大孝子。
太子之臣居然辱及其母?!太子却只是将之除名,逐出博望苑?!
这只能被他以为是太子授意!
从此这位一度亲近太子的天子重臣,疏远了太子。
甚至连逢年过节,也不再去东宫拜谒,只是派了一个庶子去问礼。
张贺又能有什么办法?
有时候,张贺也感觉很累,想着是不是干脆不管这些事情了。
他爹留下的遗泽,非常非常多。
多到他和张安世两个人,哪怕什么事情都不做,无论将来是谁上台,都不能亏待他们!
原因很简单——当今天子诸王,除了刚刚出生不过一年多的刘弗陵,其他三王,包括已故的齐怀王刘闳,统统都是他老爹张汤代君所立。
包括这几位大王的元服、封国和册封诏书,皆是他老爹亲自选择的。
这是张氏至高的荣誉!
也是张氏的底蕴所在!
未来,无论是哪一系上台,作为张汤之子的他们,都一定会被恩赏,被重用!
但……
他终究还是没忍心。
太子对他不薄,几如国士,推心置腹,信任有加。
他不能也不敢背弃太子。
想着这些往事,张贺就带着张越,穿过了一个个阁楼,来到了一间灯火通明的大殿前,然后他便提起绶带,轻身对张越微微恭身,走到殿门口,大声宣礼:“侍中领新丰令张子重觐见太子!”
殿内,十余名训练有素的赞礼官立刻呼应:“侍中领新丰令张子重觐见太子!”
声音洪亮,通传整个大殿,让即使处于歌舞与琴瑟之中的士大夫们也能听得仔仔细细,明明白白。
啪嗒!
在这瞬间,许多原本还谈笑风生的士大夫脸上的笑容凝固起来。
他们依然还记得,就在一个多月前,就在这博望苑里发生的事情。
很多人甚至还记得很清楚,太子家令郑全自缢被发现时的模样。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舌头伸的长长的,脖子都被白绫箍成了青紫色。
在他自缢的卧室的案几上,放着一封谢罪书……
很多人想到这里,就感觉小腿肚子都在发抖。
似乎,好像,大概,张蚩尤来一次博望苑,谷梁君子们就要蒙受一次打击和损失。
如今在场的人,甚至还有就是上次被扫到,被迫宣布‘闭门思过’的人。
咯咯咯……
有人因为恐惧,连牙齿都在战栗。
更多的人,则悄悄的将身子向后挪了挪。
没办法,事实已经证明,在长安的谷梁君子们,绑在一起也打不过那个张子重。
而且,对方也不是没有人。
想车轮战?
太学的那帮肌肉男,闻风而至。
如何打的过?
几十年了,谷梁学派就没有打赢过公羊!
一次也没有!
如今,甚至被一个连公羊学子都不是的黄老学派的弃徒,用《春秋》大义抽脸。
上次被打的那一巴掌的掌印,现在都还留在脸上,火辣辣的疼的厉害……
谷梁君子们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绝对不傻,也不会蠢到明知道会被打脸,还送脸上门。
那就不是对付仇敌了,而是给对方送名声。
没办法,只好启用儒生们的祖传绝技精神胜利神功,很多谷梁学者们宣称:张子重不过佞幸罢了,能得意一时,不能得意一世!
更有人宣称谷梁被其所挫,不是因为谷梁学者们学问不精,而是因为这张子重是小人,吾等君子落了他的算计,也是无可奈何,非战之罪!但是……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所以胜利必将属于正义,必将属于吾辈君子。
未来青史之上,这个小人、佞臣必定遗臭万年。
甚至还有人举了当年孟子与许行的故事来佐证这一论据。
孟子当年与许行辩论,虽然吃了亏,但是……最后胜利的笑的最后的难道是许行?
所以啊!
大家只要等着坐看这张子重自取灭亡就可以了,犯不着和他这样的无耻小人、饶舌之人逞口舌之利!
等将来太子登基,有的是法子收拾和处置他!
第三百零八节 恼羞成怒()
张越走进殿中,拿着眼睛,从左右两侧一位位羽冠锦纶的士大夫身上扫过。
他的记忆力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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