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刘进这些天就在想着,是不是要自己来负担新丰上下官吏的俸禄这个问题。
反正他是长孙,这笔钱他出得起!
旁的不说,他的祖父和祖母和父君、母妃,这一两个月来,就赏赐了他黄金千金,布帛数百匹。
作为长孙,他在东宫和博望苑里,每年都能拿到一笔可以自由支配的资金。
这些本来是祖父和父君给他去结交宾客、朋友,供养随从的资金。
过去,他将这些钱大部分都赏赐给了自己的老师们。
如今拿来,发放新丰官吏俸禄,也不是不行。
“殿下勿忧……”张越却是早有了腹稿,对刘进道:“诸生并非全部进入新丰系统……”
“嗯?”刘进不懂了,不进入新丰,那安排他们去做什么?
“臣打算去和治粟都尉桑公谈谈,在新丰将大司农的铁官和其他有司并入新丰系统的事情……”张越笑着道:“正好桑令吏在新丰这些日子,做事勤勉,有目共睹,就让桑令吏来主导此事……”
汉室自从大商贾孔仅和东郭咸阳担任大农丞,并在天下建立起盐铁官营系统后,汉家天下,产铁的地方有铁官,产盐的地方有盐官。
盐铁官和盐铁系统,一起把持着全天下的盐铁事务。
前些年,因为财政紧张,桑弘羊又把注意打到了酒类身上。
开始搞起了官榷酒业的行当。
这可是利润巨大的行业!
要知道,汉室是禁酒的。
民间私自酿造和饮用酒类,一旦发现就要罚款,甚至可能被判刑。
汉家基层的财政收入中,在过去至少有三成是来自于打击私酒和查禁私自饮酒。
桑弘羊这么一搞,等于是损地方而肥中央,将原本属于地方的这部分收入,拿到了中央。
结果嘛……
惹怒了整个文官系统!
特别是关东郡国,一片怨声载道。
但,没有鸟用!
官营酒业,给大司农带来了巨量的财富!
作为地方官,张越知道,财政收入对于地方的重要性。
讲道理,在张越看来,如今盐铁官营事业和其他汉室的官营事业之所以被天下诟病,并落得人人喊打的局面。
就在于,桑弘羊的盐铁系统不肯和地方分享好处。
若是盐铁收入和其他收入,地方能够得到好处。
谁还会和你对着干呢?
大家一起发财,一起升官,一起刷政绩岂不美哉?
况且,相比农民那点油水,做生意特别是工商业的利润和赚头才是真的大。
当然,张越也知道,桑弘羊的难处。
当今天子,是一个从来不管臣子难处,就是喜欢伸手的君王。
打仗要钱,大司农和少府卿负责。
修宫室要钱,还是大司农和少府卿买单。
就连到处散财,也是大司农和少府卿报销。
至于臣子们怎么找钱,那是臣子的事情。
这二三十年来,桑弘羊和他的盐铁系统之所以能稳坐泰山,一直执掌国家财权,就是因为他们总能满足这位陛下的胃口。
与之相比,少府卿们就太不合格了。
二十年中,汉家换了十三个少府卿。
只有五人是光荣致仕,退养田园。
其他人,统统因罪下狱,其中四人被处死!
所以,桑弘羊也难啊。
若换了其他人,其他地方,张越知道即使说的天花乱坠,口灿莲花,桑弘羊也不可能同意让地方插手盐铁事务,甚至监管其他大司农的业务。
但是,是新丰的话,就可以商量了。
甚至可以方便方便。
毕竟,他宝贝儿子可就在这里。
出了政绩,桑钧的好处显然不会少。
况且,张越也知道,桑弘羊其实明白,一旦宫车晏驾,他和他的盐铁系统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以太子据和他身边那些人对桑弘羊的观感,他能留下命就已经是阿弥陀佛。
所以,桑弘羊必然会同意自己的提议的。
刘进却是有些糊涂了,问道:“新丰的铁官和其他商贾事务能安排得了数十官吏?”
“殿下放心,绰绰有余!”张越笑着道。
后世地方政府里,发改委和工商系统、烟草局,都是肥差啊,而且,占比不小!
更何况,在这个西元前的世界,其实只要整合好资源,多搞几个赚钱的买卖。
别说几十人,就是几百、几千人的官吏也能消化掉。
证据就是桑弘羊那个庞大的盐铁系统。
盐铁官和平准均输有司的官吏加起来,恐怕至少是数万人之多!
新丰虽然小,但潜力大啊!
刘进对张越的信任,此刻已经达到了近乎盲从的地步,闻言便道:“那此事卿去办就行了……”
“诺!”张越立刻就开心起来,道:“那臣这就去通知诸生……”
至于那些被录取的士子里,若有人嫌弃,不愿意参与其中?
张越一点也不担心。
因为啊……
当今之世,哪怕是谷梁学派的君子们,在小钱钱面前,也是不敢说不喜欢的。
汉律的精神,名义上是‘刑无等级’,刑罚面前人人平等。
但事实上却是金钱面前人人平等。
连犯了死罪都可以拿钱来买命。
连官爵都可以自由买卖!
五铢钱大神的威力,纵横寰宇,所向睥睨!
怎么可能会有人傻到,拒绝去管理工商税收?
即使有,也只是少数。
反正,张越是丝毫不担心会有人拒绝自己的安排。
况且,在安排岗位之前,还有一个军训,可以趁机剔除掉不符合要求的人。
于是,当天,张越就让陈万年去负责通知所有通过面试的士子,在明日来县衙报道。
第两百六十七节 推荐信()
第两百六十八节 明主(1)()
第两百六十九节 明主(2)()
一时间,新丰城中,几多欢喜几多忧愁。
被录取者,弹冠相庆,欢呼雀跃,他们的家长更夸张,马上就呼朋唤友,准备摆酒宴庆祝。
而落选者,自是踌躇叹息,自怨自艾。
但有了刘进和张越‘不弃’士人的先例,倒是没有人埋怨了。
只是,自怨自艾和颓废的情绪变得更加浓郁。
压抑和抑郁的气息,充斥着所有的落选者。
在许多人心里,这次失败,几乎是天塌了一般的恐怖灾难。
特别是当他们得知,录取人数高达两百三十余人的时候,内心的抑郁更强烈了。
两百三十余人录取?
换言之,相对五六百的面试者,差不多是二选一的过程了!
这让他们很受伤很受伤。
对于文人而言,心灵受伤了怎么办?
答案当然是借酒浇愁喽!
不过,当这些人赶到酒肆时,愕然发现,酒肆之中,早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十余名连面试都没有参加,一直吃住于此的文人,横七竖八的醉倒在酒肆的地板上。
与落选者们相比,这些人的怨气,几乎都要冲破天际了。
“公考不公,吾等何等高才,那张子重视而不见,这是他的损失!”有人叫嚣着,拿着酒壶往嘴里灌。
旁边一个仆人打扮的男子,一脸尴尬的扶着他,安慰道:“少主人何必置气,待回家请主人疏通关系,自能得到一个差使”
“你懂什么?”对方却是哼哼几声,拿着酒壶继续喝着。
酒肆的阁楼上,隐约有着人在含糊不清的低吟着:“悲天下兮长歌一曲,叹屈子兮怀才不遇,哀无明主细长太息”
呱嗒。
这人抱着一个铜酒壶,从阁楼上滚了下来,脑袋碰到了地板上。
两三个随从立刻急急忙忙的跑下来,喊道:“少主,少主,咱们还是回家吧”
刚刚走进这酒肆的几个落选文人,见着这样的场景,不禁有些面面相觑。
这也太夸张了吧?
当然,酒肆里也不全然都是醉鬼。
在酒肆的隔间之中,隐隐有着清楚的议论声传出来。
“诸君,此番新丰公考,那侍中张子重公器私用,打压异己,其心可诛!”有人高声说着:“诸君可知,此番公开,八成以上得取者,皆公羊士子!”
“哪怕剩余两成,也是法家甚至是黄老学居多!”
“吾辈谷梁君子,竟只有十三人得取!”
“思孟诸君,更是一人也不曾得中!”
“这其中要是没有徇私舞弊,没有排挤异己,谁信?”
这人的话,立刻引发了愤怒。
隔间里一片群情激愤,沸腾不已。
“真是可恨!”有人说道:“吾之前还以为这张子重张侍中乃是当世豪杰、英雄呢,却不想也是一个固守门户之见,用一己之私来判断士人才能的伪君子!”
其他人也是纷纷附和。
刚刚进入酒肆的这几人,也都被这声讨声和解密所震怒了。
大家心里面一下子就冒起了怒火。
好啊!你个张子重!
居然公器私用!
原来我还奇怪,我这样的高才,竟不能得取。
原来是你在打压异己啊!
至于事实是否如此?
肯定是这样啊!
只要稍稍懂一点国朝历史的,都会知道,事实必然如此。
譬如说,当年建元新政的时候,主持新政的是鲁儒派的巨头赵绾、王臧。
他们受命当今,主持新政后,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上书天子: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
一口气开除了整个法家和纵横家被举为贤良的资格。
但你以为这就是开始吗?
错了。
紧接着,大权在握的鲁儒诸君,就在朝堂上大肆安插鲁儒一系的文士。
最巅峰的时候,几乎大半个丞相府和御史大夫衙门,都是鲁儒君子们在把控。
一时间,真可谓众正盈朝,正气凛然。
但在当时,被打压的最惨却不是法家、纵横家这样的被打压者,甚至不是黄老学派这个政敌。
被鲁儒一系压的最惨的是同为儒家的公羊学派。
公羊学巨头董仲舒、胡毋生,甚至被排挤的只能宅在家里读书,连出门都不敢。
不过,鲁儒一系跳的太欢乐了也太嚣张了。
所以,终于引发众怒。
太皇太后懿旨一出,南军大兵出营,接管了整个国家。
朝堂上的所有鲁儒儒生,全部下狱。
由此,曾经盛极一时的鲁儒一系残废了。
这才有了公羊学派的崛起之机。
公羊学派上台后,独尊儒术,罢黩百家。
但,他们宁愿和法家联盟,玩儒皮法骨,也不肯对谷梁学派和思孟学派高抬贵手。
异端,总比异教徒更该死。
没看到,连素来与公羊学派比较友善的毛诗一派的儒生,也被公羊之士死死的压制在河间国中吗?
这张子重张侍中素来与太学的公羊学派走的很近,甚至就差穿一条裤子了。
以己度人,大家都觉得,此番公考,这位张侍中一定公器私用了!
所以啊,大家的失败,非战之罪啊!
若换一个中立的公正之人来主持,以大家胸中的才学,还能有落选的?
不可能啊!
这样一想,这几个年轻人就不由自主的靠近那隔间,并走了进去。
一进里面,大家就发现,这个小小的隔间里,竟然满满当当,坐了二三十人,拥挤不堪。
有好几个大家都还认识,都是这次公考的落选者。
于是,一种同仇敌忾的心理渐渐滋生。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青衣小厮,一路小跑,跑到隔间之中,在一个原本满脸涨红,深深感到不公的年轻人耳边耳语几句。
对方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心里的怨气和不满,也马上就不翼而飞,脸上甚至露出了得意与欣慰的神色。
“诸君如此诽谤和攻仵国家侍中,吾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人悠悠然起身,长叹道:“吾羞与诸君为伍!”
骤然的变化,让大家始料未及。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人变脸怎么变得这么快的时候。
门外却传来了一个男子急切的召唤:“少主,少主!主人唤你快快回家,长孙殿下和张侍中给您来信了!”
听到这个声音,一个刚刚才进来,连话都没有说的年轻人脸色剧变,然后急急忙忙的跑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第两百七十节 余波()
“盖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今有士子XX县XX年XX,恭文修武,于新丰公考之中,录得文武之才,有郡县之能……”
一间雅室之中,一个年轻文士,拿着手里的这封信函,激动的不能自已,大声念诵着其中的内容。
他不能不激动,因为这是皇长孙写给他的一封信。
信上虽然没有用什么华丽的词语和夸张的修饰语,只是简单的形容了一下,他在新丰公考过程之中展现出了文武之才,并且表示肯定,希望他继续努力‘毋失孤望’‘砥砺前行,行圣贤之道’。
有这几句话,就已经足够了!
而居于上首,听着自己的儿子念诵着信上内的父母,也都是同样激动。
这次新丰公考,自己的儿子虽然落选。
但是,长孙殿下能亲自修书,予以勉励!
这本身就是成功啊!
“吾儿,长孙殿下不弃于汝,则汝不可背殿下!”坐于上首的一个中年文士,抚着胡须微微劝诫着:“殿下,以国士待汝,汝必得以国士之才相报,方能不负殿下之信!”
“儿子岂敢!”年轻人俯首拜道。
此刻,在他内心之中,长孙殿下,就是三王五帝一般的明主圣君!
是值得用尽一生去效忠和辅佐的君主!
年轻人压抑住内心的激动,从怀里掏出另一封信,道:“父亲大人,侍中领新丰令张公,还给儿子写了一封举荐信,大人可要听?”
听到这话,端坐在上首的中年文士,猛地起身,道:“吾儿快念给为父听听……”
举荐信,就是敲门砖。
一位侍中官的举荐信,若是运作的好,说不定可以让自己的儿子,比其他人拥有一个更好的起点。
年轻人于是兴奋着打开手里的帛书,骄傲的念了起来。
中年文士听着,脸上的喜悦之色,渐渐淡去。
倒不是这信里的内容有什么不好,事实上,信上照例吹捧了一下自己的儿子,而且评价还蛮高的。
只是……
这封举荐信,是写给‘县道有司及诸边塞州郡长官’的。
而且行文之中,也说的很明白,只是见才心喜。
换言之,这封举荐信虽然有效力,但效力也就仅限于能让持信者获得一个被县道有司和边塞州郡长官接见的机会。
能不能被用为官吏,还要看对方的。
不是那种想象中一个侍中官用自己的名义,向他的一位同事或者朋友推荐一位有才能的年轻人的真正推荐信。
但……
话虽如此,但这封信的本身,也传递出了无数善意。
一位侍中官,点评了自己的儿子,这事本身就是一个可以炒作的机会。
至少,哄骗一下自己乡亭的泥腿子,绰绰有余了!
要知道,这可是张蚩尤的点评!
这样想着,中年文士复又露出笑容,对自己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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