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考等级中,童生最末,连秀才功名都未能考上,但在此等穷乡僻壤之地,也算是一号知书达理的人物了,没读过书的百姓们对读书人奉若神明,故而吴旦先在陈吴两家中颇有些分量。
黄明一转眼便想清楚了这些事情,知道要想掌握住这些起事的青壮,就要笼络好吴旦先,便道:“官军虽然弛废,但也有城墙依仗,义军难以攻城,不知吴兄弟有什么看法?”
黄明这么说,只是想形势上征求下吴旦先的意见,没想到吴旦先却道:“茶陵县虽是个小地方,但周围也有十几处村子,知县可不光欺负了陈吴两家,周围恨知县的人多着呢,我们叫些帮手来便是!”
一听这话,陈吴两家青壮纷纷点头称是,黄明也和陈丹书对视一眼。
吴旦先这个提议,正和二人心中所想,可以说是不谋而合。
片刻后,黄明带着青壮们缓缓退离县城,城上的守军们大松了一口气,纷纷瘫坐在地上。
青壮退去的消息,很快传到县衙内,此时知县正在后院。
县衙后院平日是知县及家眷住所,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但衙役现在也顾不上那么许多。
后院此时乱作一团,仆人正在慌乱的手势行李细软,一副准备搬家的架势。
老远的还能听见一个女声高喊道:“你是县太爷,弃城而逃,那是株连九族的重罪,我们一家子能逃到哪去……”
“啪!”一声脆响,知县暴怒的声音响起:“住口,贱人,你想自己开溜,留本官自己抵挡那些泥腿子吧?守下城了,你夫君平叛有功;城破了,你也能混个忠烈遗孤?我呸!”
又一个软糯女声哭喊道:“爹爹!别动怒,娘她也是急糊涂了……”
衙役听到这声音,身子都酥了半截,脚步也不由慢了些,听闻知县老爷的妇人年轻时是省城首屈一指的徽剧名角,生的女儿更是国色天香,今日虽未见面,听声音便也知道传言不虚……
只是那软糯女声的下一句话,便让衙役心里凉了半截。
“……娘!不是还有刘捕头、李管带他们吗?让他们守城送死便是,何需让爹爹也留下……”
第五百二十四章 投名状()
这时后院正房的门被人打开了,知县一甩袖子,气冲冲的走了出来,看见衙役站在院中,吓了一跳,又强自镇定下来,问道:“何事?”
“禀知县大人,闹事的百姓已经退走了。”
知县皱起眉头道:“百姓?那是叛贼!你们还不……什么?你说退走了?”
“李官带派探马出去打探闹……叛贼的去向,说是叛贼已经退到二十多里外了。”
“真的?”屋内一女孩惊呼道。
衙役斜眼从门缝中瞧去,只见一绝美女子,小口微张,眼角还带着点点泪痕,脸上肌肤白白嫩嫩,像是能掐出水来。
喉头滚动,衙役咽了口口水。
知县松了口气,随即又拿起架势来,呵斥道:“大胆!谁让你进院子来的?不知死活的东西!”
衙役吓了一跳,忙跪下来磕头求饶。
“罢了罢了!”衙役额头磕红了,知县才满意的摆摆手,“待收拾了叛贼,本衙再惩治你。”
黄明带着吴陈两家青壮,走了几十里山路,日头落山,才到了一处叫泉台村的地方。
虽说青壮们赶山路已经习惯了,但从早上到现在就没吃一顿饭,肚里没食,脚步发虚,淋了雨身上的衣服也湿哒哒的,入夜天气转凉,冷的浑身发抖。
开始时还怀着对知县的一腔怨气,坚持着去闯县城,到现在只想有口热饭,再换了湿衣服,靠着火堆美美的睡上一觉。
看着无精打采的青壮们,黄明满脸的担忧。
而陈丹书则在一旁笑道:“黄兄无需担心,这群青壮究竟能不能算青壮,还是要看今晚。”
说着,他二人又找来了吴旦先,三人商量怎么说服泉台村的青壮加入自己,顺便再给青壮们找个屋檐避雨,再接济一口热饭。
吴旦先点着头道:“泉台村在十里八乡受知县的欺压最狠,料想愿意帮我们。”
可没成想,他话音刚落,就有吴家的后生来报,泉台村的青壮们打着火把,拿着农具把路堵上,不让他们过去。
吴旦先脸上一红,疑虑的起身,赶到队伍前面,黄明和陈丹书对视一眼,跟在吴旦先身后。
队伍最前一片火光,粗粗看来至少十几根火把,陈吴青壮们是匆忙而来,身上自然没有火把,打着火把的都是泉台村的青壮。
“敢问宗老爷子在不在?”吴旦先走到最前,对着泉台村的人大喊道。
无人搭理他。
吴旦先又喊了两遍,还是无人回话。
泉台村的人反而更加握紧了手上的农具,目光越发凝厉了起来。
陈吴两家青壮加起来有五百多人,在山路上排成一字长蛇,就是长长一串,淋了雨又分外狼狈,加上白天打了县城,身上都有些戾气,怎么看怎么像饥民之流,泉台村虽只有数十青壮,但也不能轻易的让饥民们入内。
陈丹书这时候站了出来道:“泉台村的乡亲们,我们义军今日是来给大家做主的,你们平日受茶陵知县的欺压,我们陈吴两姓也深受其害,今日请同我们一同去县城,讨个公道。”
这话讲的没头没尾,又文绉绉的,让人听了一头雾水,反倒“义军”二字咬的格外重。
这年头,凡是造反起义的,就爱按个什么“义军”“太平军”“复明军”之类的头衔,这俩字一出口,泉台村青壮们戒备神色更浓。
这时,泉台村人堆里,有个苍老的声音道:“春耕将至,村里抽不开人手,拿些酒食送予大王,以表心意。”
说着,泉台村中有个人出来,手里捧着面饼、窝窝、猪肉、米酒一类,放在离陈吴青壮二十步远的地方,然后退了回去。
陈吴青壮们又饿又累,一个个盯着吃食直咽口水,很快便有人上去拿起就吃。
他们虽然号称义军,但不过是普通百姓罢了,可不会讲什么令行禁止之类。
不过泉台村给的东西不多,根本不够五百多人分的,很快食物被抢夺一空,没抢到东西的人,恶狠狠的盯着泉台村青壮,抢到了食物的也盯着泉台村的村寨篝火,不愿离去。
吴旦先此刻大声喊道:“宗老爷子?是你吗?我是二蛋子啊!”
沉默片刻后,那个苍老声音又道:“旦先,泉台村户少粮少,今天老夫招待不周了,你我改日再聚吧。”
吴旦先一时语塞,脸上笑容僵住,他身后的陈吴青壮们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
陈丹书趁势道:“老人家,弟兄们淋了一天雨,想借片屋檐躲雨烤火,还望老人家行个方便。”
夜幕掩护之下,陈丹书说完,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苍老声音道:“泉台村户少房小,还望大伙……”
黄明打断道:“老人家的顾虑在下明白,放心,弟兄们入村之后,一定规规矩矩,决不打探财物,也不会对女眷有丝毫不敬。”
“这……”苍老的声音有些迟疑。
这时有个急性子的道:“宗老爷子,您千万不能心软啊,让这些饥民进村,指不定惹出什么腌臜事来。”
“放屁!老子好心帮你们,你们不领情便算了,怎么编排上老子们了!”这边有人喊道。
“我们辛辛苦苦走了几十里山路,没想到你们连片房檐和篝火都不愿借!”
……
陈吴青壮们怒吼声渐渐响了起来。
此时天空传来一声闷雷。
风吹的更急了,初春傍晚的凉风,吹的火把忽闪忽闪的。
二月,湖南茶陵,天气说变就变。
陈丹书微笑抬头看天,一滴水滴在他的脸上。
“下雨了。”他轻声道。
很快,青壮们也感觉到了雨点,有些人骂骂咧咧的就要往泉台村闯,结果被叉子、耙子当场戳死。
“死人了!”有人惊恐的喊道,随即恐慌和愤怒,像是滚滚闷雷一般蔓延开去。
青壮们纷纷冲向泉台村,泉台村的青壮们,很快就如同残破的屋舍一般,被山洪淹没。
浩浩荡荡的山洪奔向泉台村。
“成了!”黄明大喜拍手,“劫了泉台村,就算是纳了投名状了,大事可期,大事可期啊!”
陈丹书微笑不言,细雨中,一缕火光从泉台村升起,片刻后响起了女人们刺耳的尖叫和孩童的哭声。
吴旦先正在原地,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满脸的不敢置信。
第五百二十五章 围城()
第二天,雨过天晴。
泉台村哭喊方休,残存的的女人们被聚在一处,手中捂着仅剩的几片布料遮羞,露出大片的雪白,彼此紧靠着,忍受着周围男人的调笑。
全村的剩下的活物就只有五六猪和十只老母鸡,也被牵出来,看管好,和女人们摆在一处。
这些都是战利品。
天色渐明,不少青壮酒还未醒,鼾声如雷,手里还攥紧了酒坛子。
还有些勤快的,借着光亮,抓紧在瓦砾间搜索,看看有什么漏掉的好东西。
不时有人发现了被埋住的地窖,从中搬出几坛子咸菜,或是一两袋霉米,青壮们发出阵阵欢笑。
谈笑间充满了丰收的喜悦。
吴旦先坐在火堆旁,眼圈发红,像是第一次认识了自己的族人般,不住打量,嘴唇颤抖着,却什么也说不出。
“二叔,我找到半根老山参。”一个半大的少年笑着递过来一块红布,里面还有几层,裹得很紧实,只是被人拆开一个口,露出了几根人参须子。
那半大少年笑着道:“二婶身体不好,这山参送她补身子吧。”说着很大度的将山参放在吴丹先手中。
吴旦先茫然的看着少年,许久没有说话,黄明替他把山参接了,又对少年道了谢,少年开心的跑开了。
“民风淳朴啊。”陈丹书感叹一句,嘴边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他坐的离火堆比较远,也是房里唯一没有血污的地方。
黄明拍拍吴旦先的肩膀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泉台村的贡献,我们总有一天会报答的。”
吴旦先自嘲一笑道:“怎么报答?多烧些纸吗?”
“呵呵……”黄明冷笑两声,没有作答。
待到午时,青壮们点齐了泉台村的收获,准备离去。
黄明让吴旦先选了几个信得过的青壮去茶陵县城,监视城里守军的动向,剩下的人则随他前往下一处村落。
茶陵县下大大小小村寨十余处,挨个扫荡过去,所得的物资足够义军消耗数月,另外不断的杀人劫掠,也能保证士气的高涨。
走在山路上,黄明登上一处高地,回身看向义军队伍,人人脸上的神色已与来时决然不同。
从茶陵县向北,走三十里山路,便能看到一条小河从山谷中流淌而出,沿河往下游走,便能看到歪歪扭扭的村寨,那便是清河村,因河水灌溉之便,比附近的村寨都富上许多。
从清河村出来,向东走,还有建在竹林旁,盛产竹笋的江家寨;再往东走,不出十里,便是李家堡……
只半个月时间,黄明带领的义军,将茶陵县周围的村寨统统光顾了一遍,整个茶陵被闹了个天翻地覆。
不少家破人亡的百姓,被迫加入了义军。
义军就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从五百余人渐渐发展到两千余人,恶名也是越来越大,就连临县也是人人自危。
茶陵知县原本还道泥腿子们只是乌合之众,抢掠些村寨便会散去,没想到反贼愈发势大,每日惶恐不安。
茶陵八旗兵管代李秋明力主出城清剿反贼,多次对知县请战,知县六神无主,李秋明几次请求之后,便答应了他。
李秋明带着三百八旗兵,又加从临近靖州城借来的五十名衙役,浩浩荡荡的出了城去,之后再无音讯。
五日之后的夜里,百十颗人头从城墙外丢了进来,守城的官兵当场就吓丢了魂,连忙上报。
知县梦中被叫醒,衣服都顾不上穿,便直奔县衙,只见堂中摆着血淋淋十来颗人头,都是茶陵县衙役,当中一个人头鼻青脸肿,血污不堪,正是八旗管代李秋明。
知县当即吓得跌坐在地。
第二日,茶陵县接到临县求救,反贼千余人围困靖州城,望茶陵派兵解围。
知县早已吓破了胆子,自然是按兵未动。
又过三日,靖州城被反贼攻下,靖州县衙焚于大火,知县生死不知。
又过十日,黄明带漫山遍野的义军杀回茶陵城,义军满山遍野铺开,黑压压一片,如大片黑云。
“将士们!害苦了咱们的狗官就在这城里躲着,今天我们把他揪出来,大家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岂不痛快……”
黄明登上一处高地,鼓足了劲,冲着身后的将士大吼道。
陈吴两家青壮们都咬紧了牙关,脸上露出了仇恨神色,十余年的私派压榨,横征暴敛,加上吴家族长的一条人命,让青壮们早就对茶陵知县恨得牙根痒痒,此刻报仇在即,如何能不兴奋。
更何况,靖州多苗侗,民风彪悍,而茶陵多汉人,软弱许多,劫掠起来……也更加的得心应手。
黄明又道:“茶陵城在商路又是茶乡,本就十分富足,再加上狗官盘剥我们,更是赚足了银子,城破之后,这些银子就是大家的了!”
义军呼喊声更响,漫山遍野都响起了喊杀只声,热血沸腾。
城墙上,守军们手软脚软,不少人已经丢盔弃甲,逃下城去,刘捕头亲自督战,一连斩杀六七人,才止住溃势。
茶陵城内,富商大贾们开始收拾金银细软,准备从北面出城。
叛军将茶陵围了三面,唯独留下了北门,明眼人一眼便知,这是诱茶陵军民逃跑的,城外肯定会有伏兵。
但就算如此,还是有许多人聚在北门,央求守将开门逃生。
守将不肯,用金钱相诱的有之,苦苦央求的有之,扯关系拉情面的有之……间杂女子小孩的哭声,主人仆从的喝骂,整个北门乱作一团。
北门城门卫守将,是个十余岁的娃娃兵,唇上胡子还没变硬,吓得浑身发抖,但握着一杆长枪,挡在城门前,无论这些人如何,始终不发一言,不开城门。
城内自知无法逃出城的,便纷纷将财物家人藏入地窖。
有些富裕的大户,家里还有密室暗门,或藏在假山之中,或藏在书房之后,暗暗祈求能躲过这一劫难。
还有人趁着城内骚乱的功夫,趁机上街劫掠抢夺,有些关门晚的店铺,回家迟的行人,全都遭了秧。
茶陵没有和李管代一块死了的衙役,全都上了城墙,城内秩序已无人维持,这就更加助长了趁火打劫的气焰。
一时间,茶陵城内乱象四起。
第五百二十六章 规矩()
叛军围城,一直持续到了中午,还未见攻城。
黄明心里知道,虽然他们这群人气势雄壮,但全都是乌合之众。
攻靖州时,近千人被百十人打退数次,丢下了几十具尸体。
这些人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尚可一战,面对高墙之后的官军,顷刻便会溃退。
最后,黄明还是听了陈丹书的建议,将围城的队伍,撤开了一处,将靖州北门空了出来,靖州内乱,不攻自破。
所以,现在攻茶陵城,黄明也用了一样的战术。
半晚时分,叛军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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