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祚被辩的哑口无言,半晌道:“你说的不错,是我想的简单了。”说完对着军阵吩咐一声,很快有军士拿来三个碗和一柄连枷。
那侍卫见胤祚拿了连枷,神情颇有些紧张。
胤祚微微一笑,连枷狠狠砸在冰面上,那冰冻得并不太厚,被砸出了一个口子。
胤祚将三个碗都盛了潭水,递给了葛尔丹和那个侍卫。
“大汗,军中并无酒水,权且以水代酒吧,胤祚先干为敬!”
第三百零八章 草原的日落(四)()
葛尔丹接过水,也将之一干而尽。
潭水冰寒彻骨,一口气喝入肚中,让胤祚打了个冷战,葛尔丹看了面露微笑。
葛尔丹以为胤祚已经服软了,谁知胤祚却说:“大汗错了。”
“此话怎讲?”葛尔丹奇道。
“蒙古人若想再回到成吉思汗时代的荣光,靠弓马弯刀是不可能的了。”
葛尔丹点点头:“清军和俄国人火器厉害,这我已经知道了。”
“大汗只看到了火器,难道没有看到东路军运来的五十万斤粮食吗?”
葛尔丹叹口气道:“若是可敦袭粮成功,若是你没有想到以草料冰糖等物换取牧民牛羊,恐怕我和康熙此刻已经是易地而处了,清军能胜我,你确实居功至伟。”
胤祚道:“胤祚的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换个人来未必比我做得差,难的是,齐齐哈尔一地十天便凑出了一百八十多万斤粮食。”
“只用了十天?”
“只用了十天。”胤祚点点头,“而且,还有后续粮草源源不断的运过来,若是皇上需要,我可以把征讨准格尔的粮草都供应出来。”
葛尔丹皱紧眉头,苦苦思索。
胤祚又道:“除了武器、粮食以外,不知大汗想没想过,你和康熙都是御驾亲征,为何准格尔发生了叛变,而大清就国泰民安呢?”
这件事情,葛尔丹原以为是运气使然,既然胤祚如此问了,想来也有另外原因,当下竟拱手道:“还望赐教。”
葛尔丹的不耻下问,让胤祚颇感差异,但很快神色如常道:“武器便是军事,粮食便是经济,叛乱便是政治,这三点准格尔都不如大清,又谈何胜利呢?”
当下也不待葛尔丹细问,胤祚将他来大清后见到的种种,以及优秀政治制度能带给国家的变化都给葛尔丹讲了。
在大清,少有能听他说这一番话的人,现在有了葛尔丹这个草原英雄做听众,胤祚讲的兴起,连英国光荣革命、俄国彼得大帝改革都讲了。
这一番话,说起来自是极长。
夕阳已落,明月升至半空之时,才刚刚讲完。
胤祚期间因为讲的口渴,也不顾潭水冰冷,连喝了三碗,葛尔丹都与胤祚碰杯相陪。
待当胤祚将以上种种例子,归结为“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社会意识反作用于社会存在。”这样一句精妙之语时。
葛尔丹忍不住拍手道:“好!
胤祚的这一番话看着浅显,后世人尽皆知,却是对数千年历史的总结,是无数先贤总结精炼得出的结论。
哪怕葛尔丹博览群书又聪慧之极,也不能一时片刻理解透彻。
但他看胤祚说得有理有据,心中已经信了几分。
特别是有些例子和他所知相互印证,就更加让他确信无疑。
“哎!若是早得你辅佐,恐怕我也不会是今日之局,准格尔也不会有倾覆之险。”葛尔丹叹了口气。
胤祚道:“大汗过誉了。”
葛尔丹自顾自的道:“当初乌兰布通之战后,与大清和谈,被迫让阿依慕和亲,我一直引此事为我平生最大之耻。现在想来,这却是我平生最大之幸呵呵天地悠悠,白云苍狗,天下之事谁又说得清呢。”说完饮尽一碗。
胤祚陪着也干了一碗。
“胤祚,有句话我当年没能说,现在想补上。”
胤祚奇道:“大汗请说。”
葛尔丹正色道:“胤祚,阿依慕是被我娇惯坏了的,性子难免娇纵些,望你能忍让几分,好好待她。”
胤祚闻言立刻站起身来,行了一礼道:“小婿今生定不负阿依慕!”
“哈哈哈,好!”葛尔丹高兴的叫了一声,端起碗与胤祚碰杯,将碗中清水一饮而尽,胤祚也同样饮尽,潭水冰冷,连喝了好几碗已然通体彻寒,戈壁晚上温度骤降,风又大了许多。
胤祚命人生好火把,又围了一圈帐篷布防风,总算暖和了些。
“可惜不是真酒,不然,定让你看看我的酒量。”葛尔丹道,“没登上汗位之前,我与帐中勇士拼酒,每次都醉的酣畅淋漓,登上汗位后,怕饮酒误事,已很久没有喝的尽兴了。”
胤祚没有说话,葛尔丹自顾自的说了很多之前的往事,有他和阿依慕的父女时光,有他马踏喀尔喀联军的风采,林林总总,当真是跌宕起伏,葛尔丹只是平淡的说出,其中大起大落的心境,旁人却难体会。
葛尔丹的一番话讲完,已到了月下西山之时,草原上远远的传来一阵狼嚎,葛尔丹听了神情颇伤感,重重叹了口气。
胤祚猜他定是想到阿奴达拉了。
“胤祚。”叹口气之后,葛尔丹顿时兴意阑珊,将碗搁在一边道:“谢谢你陪我这么许久。”
胤祚道:“我是为了阿依慕。”
葛尔丹道:“我知道不过,我葛尔丹向来恩怨分明,你让阿依慕见我最后一面,我便也还你两个大礼。”
一听这话,胤祚顿时来了兴致。
葛尔丹见了微微一笑道:“第一份大礼,便是我与阿依慕的一席话,我告诉她我今日下场,全是策妄阿拉布坦一手而就,与你无关,与康熙无关,与大清亦无关。”
胤祚闻言向葛尔丹又郑重的施了一礼道:“大汗放心,胤祚此生定帮阿依慕报却此仇!”
阿依慕与葛尔丹的关系,是胤祚此行最大的心结,葛尔丹是死在胤祚手里,若是阿依慕将杀父之仇算在自己头上,恐怕这夫妻二字从此有名无实了。
葛尔丹也不愿自己女儿因此记恨自己丈夫,与其记恨强大的大清,不如就恨策妄阿拉布坦这个小人吧。
知女莫若父,葛尔丹对阿依慕的脾气秉性都是极了解的,两个多时辰的交流,虽不至让阿依慕解开心结,但总能放下一些,这从阿依慕临走前对胤祚说的话中便可见一二。
葛尔丹哈哈大笑:“你小子口气不小!别人若说这话,我权当他在放屁。不过这话是你胤祚说的,那我便在天上等着阿依慕杀策妄阿拉布坦给我报仇!”
“大汗放心。”
葛尔丹点点头:“这第二份大礼嘛,就是葛尔丹的项上人头了。”
胤祚心中一紧,莫名的觉得悲从中来,一夜长谈,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刻。
“来人,取绳索!”胤祚定了定神,朗声道。
葛尔丹笑道:“不用了,死就是死,留什么全尸,胤祚,借钢刀一用。”
胤祚身上未带刀刃,便让周围军士送上一柄腰刀。
一柄清军制式雁翎刀,外形朴素,刀柄上已多有磨损,除下刀鞘,刀刃有多处缺口,缺依旧寒光闪闪,腰刀不过三斤,拿在手里却分外沉重。
葛尔丹神色比胤祚坦然的多,笑道:“你还是别沾我的血好,查干布拉,你来!”
他身后的那个侍卫闻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口中喊道:“大汗!”
葛尔丹怒道:“动手!”
那侍卫颤巍巍的站起来,抹了两把脸,从胤祚手中接过刀,却迟迟不敢砍下。
葛尔丹叹口气道:“查干布拉,你也不听我的号令了吗。”
查干布拉啜泣道:“任凭任凭大汗吩咐”话音随着钢刀斩落,葛尔丹人头飞起,一腔颈血飞溅。
胤祚只觉得眼前满是血红,眼球发黑,肠胃一阵阵翻滚。
葛尔丹人头落地,一代草原英雄,殒命!
第三百零九章 草原的日落(五)()
那个侍卫趴在地上,已然失魂落魄,口中犹自念叨着:“任凭大汗吩咐”
胤祚初一见到他便觉的熟悉,直到葛尔丹叫他的名字,胤祚才想起来,这人便是送阿依慕来大清和亲的那个蒙古将领。
当年阿依慕在青楼门前大闹,胤祚出面调停,还将他认成了九门提督郑公明。
“任凭大汗吩咐”查干布拉还在念叨。
胤祚道:“你走吧。”葛尔丹已死,胤祚念在当年送亲之情上,愿意放他一命。
谁知查干布拉听了之后腾的站起来道:“是,我也要走了!”说着举起刀来,在自己脖子上一抹,血河从伤口中流出,查干布拉也软软的倒下。
胤祚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走出帐篷围成的围墙,要叫人收尸,谁知刚走十余步,膝盖便一软,倒在地上。
过了不知多久,胤祚悠悠醒来,只觉得胸口烦闷异常。
“殿下,你醒了!”胤祚听出是刘黑塔的声音。
胤祚动了动嘴唇,却没能发出声音,用力的清了清喉咙才道:“我昏了多久?”
“殿下只昏了片刻。”刘黑塔答道。
胤祚道:“收拾葛葛尔丹尸体,全军扎营休息至明天正午出发。”
说完这句话,胤祚只觉得巨大的困意袭来,闭上眼睛便昏昏睡去。
做了许多个稀奇古怪的梦,等醒来时,又全然都不记得了。
胤祚发现自己躺在毯子中,身旁一人正抱着自己,鼻尖传来阿依慕身上熟悉的香味。
“你醒了?”阿依慕小心翼翼的道。
胤祚问:“什么时辰了?”一说话,才发现自己喉咙干的厉害,一只手四处摸水壶。
阿依慕将水壶递给胤祚道:“才刚到上午。”
胤祚放了心,接过水壶灌了好几大口才放下,帐篷中一时无话。
两人默契的在毯子相拥躺着,许久帐外传来士兵生火造饭的声音,胤祚知道已经差不多到了正午,便穿戴好衣甲走出帐篷。
那道狼烟已经熄灭了,周围的士兵只有五百余人,剩下的人要么是没有军粮提前返回中军的,要么便是饿死了在了戈壁上的。
军中的饭菜简单至极,每人只有清水煮过的一点羊肉,没有盐来调味,那羊肉的膻味简直令人作呕,尽管鼻子和嘴都拒绝吃,但是肚子却在火急火燎的抗议。
吃过了午饭之后,全军仅剩的羊也被吃完了,回去的路上如若遇不到蒙古牧民,便要饿肚子前进了。
他们来的时候走了五天,回去的路人马疲敝又缺少军粮,胤祚估计会走上七到八天。
好在大军需要补充水分,牧民也需要让牲畜饮水,所以每到绿洲或是水潭边上,总是能见到大大小小的羊群。
胤祚让刘黑塔用武器跟他们换到了许多牛羊,解决了军粮。
七天之后,穿过昭莫多河谷,中军大营遥遥在望,全军欢声雷动。
尽管只是追击仓皇逃窜的葛尔丹,但是全军在只带了三天干粮的情况下,在茫茫戈壁上待了半个多月,其中种种比与蒙古铁骑作战,还要凶险许多。
听着全军上下的欢呼声,胤祚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只觉得心中一轻,浑身轻飘飘的,只想赶快跑到帐篷中睡他个天昏地暗。
站在昭莫多河谷的高地上,胤祚发现大营中的营帐已经少了很多,原本驻扎索额图前锋营的那一片区域,现在已经空了出来。
想来是战事已了,康熙让他们先行撤军了。
大军行至营门口时,许多士兵都自行的排在道路两侧,既是恭迎凯旋的友军,又是想看看葛尔丹的面貌。
可惜葛尔丹的尸体已被胤祚装在了麻布袋中驮在马上,路边是看不到的。
行至中军御帐门口,胤祚整理了衣甲,刘黑塔很有眼力的将葛尔丹的头颅放到一个锦盒中,跟在胤祚身边,准备呈给康熙。
守卫御帐的都是镶黄旗兵马,胤祚跟他们有过过节,尤其是他们看到了那装着人头的锦盒,目光中的不屑就越发明显。
守卫御帐的亲兵叫胤祚和刘黑塔交出随身兵刃。
刘黑塔大怒,准备争辩,军营之中,从未有武将见皇上需除兵刃的规矩,镶黄旗的人马不给好脸色也就罢了,故意为难就过分了。
胤祚拦下刘黑塔,葛尔丹人头送出,此次征讨便圆满结束了,康熙回京,他随着萨布素回齐齐阿哈尔,值此之际,他不想在节外生枝,便将全身兵刃都除了下来。
他毕竟身份尊贵,那两个守门的亲兵,不敢搜身,见胤祚已把看得到的武器都拿出来了,便放他们进去。
一入御帐,胤祚便看将了两个红头发黑袍子的洋人,正在交头接耳,他们胸前挂着木质的十字架,手中拿着书本。
看来,这便是康熙从京城找来的传教士,康熙另一侧,王太医双眉紧锁,正对着一碗黑色汤药出神,胤祚已经基本料定这便是金鸡纳霜了。
胤祚进帐前,两个传教士刚把金鸡纳霜制好,呈给了康熙,不过马上便被王太医拦了下来,毕竟皇上用的药,他要亲自把关,只是此药并非中国产的,王太医从未见过,一时半会分辨不出药效如何。
就在这个当口,胤祚大军回营,葛尔丹伏诛的消息传进御帐,金鸡纳霜的事便暂时搁置在一旁了。
“儿臣叩见皇阿玛,儿臣幸不负使命,将葛尔丹人头带到。”胤祚走进帐中朗声道。
一时间两个传教士也不在讲话,帐中安静下来,大阿哥脸上怨毒神色一扫而过。
康熙端坐在矮榻上威严道:“呈上来!”
“是。”胤祚答应一声,刘黑塔早就在一旁准备好了,闻言便将手里的锦盒送上前去,大阿哥接过,在帐中打开。
一颗苍白人头出现,葛尔丹已死了六日,尽管他的尸首一直在妥善保管,但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腐败溃烂。
为使狰狞血污不至埋没面孔,刘黑塔特意用清水将人头冲洗了下,故而葛尔丹的面孔极为苍白,如僵尸厉鬼一般可怖。
两个传教士本来还面带微笑,东方宫廷的种种经历让他们目不暇接,但谁想到皇帝和皇子们好好的说这话,突然亮出一个人头来,两人吓得大叫一声,颤抖着举起十字架,口中念念有词,意在防止什么不详的诅咒附在他们身上。
第三百一十章 金鸡纳霜(一)()
不过帐中除却两个传教士以外,人人面上都是一片淡然,甚至有些微微喜色,皇上皇子武将们都是上过战场的,见过尸山血海,一颗死人头对他们来说与大萝卜无异。
王太医乃是医者平素死尸接触的多了,况且现在一心研究金鸡纳霜,也没空看那颗人头。
大阿哥将盒子打开的一瞬,几个蒙古俘虏被推推搡搡的赶了过来,这些人要么是蒙古台吉,要么是葛尔丹的大将,都是在昭莫多被俘的,对葛尔丹极为熟悉。
这些人在投降的那天便失去了勇气,此刻见到葛尔丹的头颅,都被吓了一大跳。
有几个蒙古人喊道:“大汗!”随即流下泪来。另有几个人一脸惊惧之色,生怕自己也落得同样下场;还有几个直接跳起来,指着葛尔丹的面孔大骂他不忠不义,竟敢和天朝做对,该有此报。
不到十个蒙古人竟演出了一副众生百态。
这出戏没唱多久,蒙古人就被亲兵压了下去,随即三个笔帖式的人拿着画像走上前来,仔细比对,胤祚看到那画像上画的正是葛尔丹相貌。
这些人看的极为详细,甚至连眼睑、鼻孔都要碰一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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