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坐在花坛边,莫言宇的手里擎着线,又聊了一些关于各自求学经历的问题。唐卡从莫言宇的叙述中知道,他的人生除了前六年以外,其余全部都在校园里度过。他喜欢学校的氛围,单纯,安静,没有那么多纷扰和争斗,是这个纷繁复杂的大社会中相对平和的一方净土,“我在人际方面有点缺根筋,人又过于随遇而安,除了学习、教课、做饭和操持家务之外什么都不会干,所以只能找个大学教教书,播撒知识的种子,期待老了能够桃李满天下。”唐僧同学有些脸红,满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
“又和我完全不一样。”唐卡莞尔,“我也是技术工种出身,在建筑公司作设计。但是我喜欢生活充满挑战,一天一个新花样,如果让我规规矩矩的洗衣服做饭带孩子并且从事一份昨天今天明天都没什么分别的工作,我会被活活闷死。”唐卡觉得自己已经把意思表达的足够清楚明白了。
唐僧同学愣了一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末了,他用恍然大悟的口气说道:“唐卡,你说的很有道理。作为一个男人,我大概太没拼劲儿了,这点,我必须要向你学习。”
看着他那一副获益匪浅的兴奋表情,唐卡差点两眼一翻,就这么直接后仰到花丛里去。
就这么看似和谐,实际上鸡同鸭讲的聊了两个小时,不知不觉中暮色降临。莫言宇摸了摸扁平的肚子,问道:“你饿吗?”
唐妈妈在出门前早就下了死命令,不吃完晚饭不准回来,再加上唐卡确实已经饥肠辘辘,便应景的点了点头。
莫言宇请唐卡去附近商业街旁的日本料理店吃了顿自助寿司,由于限时供应,唐卡和莫言宇都一声不吭,只顾把寿司往肚子里一个接一个的塞。唐卡故意不讲吃相,放开胆子狼吞虎咽,而莫言宇则吃相斯文,像在表演一样让人赏心悦目,一看就是家教良好。唐卡心说,这下总能把你吓退了吧,谁料到莫言宇竟像是跟她心有灵犀,立时就说了一句,“看你吃饭会觉得特别有食欲,特别开心。”
唐卡差点被他的这句话噎到,她呛了一口,紧接着就捂着嘴咳嗽了起来。莫言宇赶紧抽出纸巾递给唐卡,轻轻的拍了拍唐卡的后背,嘘寒问暖道:“没事吧?你没事吧?”
这个让唐卡心慌气短的约会还没有结束,恰恰相反,在夜幕的掩护下,这才刚刚进入真正的高潮。
唐卡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遭遇小偷。
她怕麻烦,平时身上带的现金从来不超过两千块,但是卡包里花花绿绿的信用卡、会员卡则密密匝匝攒了一大摞。这个卡包是余丹在她去年生日的时候在淘宝上淘来的布艺DIY,不擅长针线女红的她缝缝补补了大半个礼拜才勉强完工。针脚不齐,线头残留,实在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失败的作品,但唐卡却一直记得当时余丹挑灯夜战抱着针线盒在房间里长吁短叹的样子,几乎夜夜都是缝着缝着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需要唐卡去帮她灭掉台灯,然后把她扶到被窝里去。所以这个卡包对唐卡来说意义非凡,比起那些败家的亲戚朋友送的尾数一串零的奢侈品,这是她最珍贵最独一无二的礼物。
唐卡和莫言宇都有些吃多了,便在商业街上瞎溜达顺便消化胃里的食物。商业街上人潮涌动,唐卡被挤得东倒西歪,突然,她感觉有一个卷毛新疆男人撞了她一下,她被径直撞到了莫言宇的怀里。莫言宇揽住了她,面露关切的神色,“没事吧?”
“没事。”唐卡不露声色的挣脱开莫言宇的臂膀。突然,她的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慌忙的查看自己的手提包,果然,拉链被拉开了,她的卡包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唐卡猛的回过头去,那个刚才撞了她一下的新疆男人还没有走远,她透过人群依然可以清楚的看见他油腻卷曲的发旋儿,恰好这时,那男人回过头来看了唐卡一眼,两个人四目相对的瞬间火花四溅。那新疆男人拔腿就跑,唐卡高喊一声,“你给我站住!”然后胡乱的扒开人群冲了过去。
唐卡个高腿长,爆发力强,每次运动会都是跑道上的明星人物,不一会儿她就一把抓住了新疆男人的后衣领,将他狠狠的拽了回来。
“把我的卡包还给我!”唐卡歇斯底里的吼道。
新疆男人喘着粗气,一脸无辜的瞅着唐卡,仿佛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少TM给我装蒜!”唐卡推了那男人一把,“赶紧把卡包还给我!”
大概是唐卡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到了对方,新疆男人选择了妥协,他悻悻的从口袋里将卡包掏了出来,丢到唐卡的怀里。
唐卡如获至宝的低头检查着,还好,什么都没少。
新疆男人见煮熟的鸭子飞了,竟然用食指指着唐卡的鼻子,用唐卡听不懂的新疆话%;×#@的骂了起来,唐卡虽然一个字都听不懂,但是瞅着这新疆男人龇牙咧嘴的样子也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她没想到对方这么嚣张,小偷竟然还偷的这么大义凛然,不仅又一次怒火中烧了起来。
“有没有天理了,不让你偷你就骂人,走,跟我去公安局!”唐卡一把拉住了新疆男人。
新疆男人愣了一下,随即那双深邃的眉眼中寒光一闪,他抡圆了胳膊,一拳打在了唐卡的颧骨上。
第十章 爸爸
深夜,余丹把瑜伽垫子铺在客厅的地板上,关了灯,点上熏香,一边把身体折叠成各种诡异的形状一边等唐卡回来。
临近午夜,余丹听到走廊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还不待对方敲门便跑去开门。门一开,她便被眼前的唐卡吓了一跳。
唐卡的颧骨上有一大朵乌青,眼睛有些肿,像是刚跟谁英勇搏斗了一般。
“你怎么了?”余丹急忙把唐卡拉进屋里。
“说来话长。”唐卡撇了撇嘴巴,“我饿了,帮我从冰箱里拿盘榴莲出来呗?我需要用美食来治愈此刻我受伤的心灵……”
余丹端着榴莲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唐卡横在沙发上正在讲电话。“我到了。嗯,没事,这也不怪你。我说了没事了。你回家吧。下次?回头再说吧。拜拜。”
“谁啊?”余丹狐疑的眨了眨眼睛。
“唐僧。”唐卡用勺子挖了一大口榴莲,胡乱塞到嘴巴里。
“你是怎么破相的?”余丹眉头紧锁。
唐卡笑了,那笑容竟然透着几分得意。她把自己今天和唐僧同学的极品相亲添油加醋的和盘托出,在讲到和新疆小偷肉搏的部分的时候手脚并用,满面红光,仿佛被对方揍的满脸乌青的不是自己。
其实,本来唐卡是有些害怕的,对方毕竟是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而且人群中还有同伙跳出来帮手,但她没想到唐僧同学竟会挺身而出,他不仅血性的替自己挨了几拳脚,身上脸上也光荣挂彩多处,而且关键时刻并不恋战,秉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原则,从地上捞起早已傻眼的唐卡,撒腿就跑。
莫言宇把唐卡塞进自己的车里,把车开到了自己家楼下。他去药店买了很多棉棒、药水、纱布、消炎药,然后钻回车里,熟练的开始帮唐卡处理伤口。
“嘶……”唐卡吃痛,本能的往后躲。
“现在知道痛了吧。”莫言宇瞪了唐卡一眼。
“你少瞪我。刚才把好几个小偷打倒在地的可是你。”
“我那是自卫!”
“噗……”唐卡一脸坏笑。
莫言宇自知失言,登时面红耳赤。
余丹听完唐卡的叙述,觉得唐卡基本上算是遇到了一个不错的人。虽然看上去有些“小白”,拥有唐僧的外表,难得的是却还拥有孙悟空的勇气,在危急时刻肯为这个第一天认识的女生挺身而出,在这个凡事讲究自我和实际的年代,能够遇到一个唐僧和孙悟空的合体,已经着实不易了。今天晚上在唐卡回来之前,余丹原本还担心唐卡会遇人不淑铩羽而归,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唐卡的运气果然一直很好。
“唐僧和孙悟空的合体?其实他还拥有猪八戒的大胃。”唐卡忆起今天在日本料理店,两个人闷声不吭的对着限时寿司大快朵颐,就忍不住眉飞色舞了起来。
“你还说他,看看你现在,榴莲都吃到脸上去了,我看还是你比较像猪八戒!”
余晓亮出院后并没有立刻习惯重回校园的生活,早上被余丹从被窝里提溜出来的时候,他浑身柔若无骨,眼皮像是被人用502粘在了一起,最后还是余丹在他的胳膊内侧不轻不重的扭了一把,他才一激灵,彻底清醒了起来。
上午的第一节课是英语。余晓亮座位靠墙偏后,不太引人注意,他打了个哈欠,把脑袋往桌子上的成摞的课本后缩了缩,准备打个盹。
英语老师是个澳大利亚外教,名叫Maggie,只有17岁,每次总能把课堂气氛炒的很热闹。因为长相可爱讨喜,再加上在唐卡的悉心调教下口语出类拔萃,才刚上学没多久,余晓亮就已经算得上是Maggie的课堂上最活跃出彩的学生了。
今天的课程主题是父母的职业和自己未来的理想。Maggie事先准备了卡片,正面画着某种职业的卡通画,背面是该职业的英文说法。同学们被一一请到讲台上说自己的父母的职业。当轮到余晓亮前座的女生上台的时候,他的同桌将正在做梦的他摇醒,“余晓亮,醒醒,快到你了!”
奇~!这是最尴尬的一堂英语课,原本活跃又放得开,哪怕语法不对也丝毫不怯场的话痨余晓亮站在讲台上尴尬无言。他对着盒子里被翻的乱七八糟的卡片,一张苹果脸涨的通红。
书~!“Locus?”Maggie奇怪的看着低着头,表现反常的余晓亮。
网~!余晓亮抬起头,他看了看Maggie,又扭头看了看台下满脸期待的同学,上前一步,从中间挑出了两张卡片。
一张是医生,一张是售货员。
余丹觉得今天的余晓亮有些反常,他的精神明显不济,从回了家就一直蔫蔫的坐在椅子上发呆,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
“怎么了?”余丹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鱼蛋,我的爸爸是做什么的?”
余丹被儿子的问题吓了一跳。
从小到大,余晓亮很少问类似的问题,哪怕从上了幼儿园开始,发现自己的家庭和别人的相比是残缺而另类的,他依然很阳光健康的成长着。儿子的懂事渐渐打消了她的疑虑,让她以为他并不在乎自己父不详的事实。
可是此时,她看着儿子黑白分明的眼睛,那么透彻明亮,写满了小心翼翼的委屈,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一样可怜兮兮,她才发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余丹把儿子的脑袋按到自己的胸口上,这种看似亲昵的举止实际上是她在逃避儿子的目光。
“我不知道你爸爸现在在做什么,因为我怀你的时候还很小,独自一个人离开家来了青岛,之后跟他一直没有再联系。我也曾经想过要回去找他,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可是我回不去了,因为他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妻子孩子,有了崭新的美好生活,我不能自私的去将这一切打破。当初是我一个人任性的坚持要生下你,这个责任理应由我背到底,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余丹不习惯欺骗怀中的晓亮,所以她的这番话断章取义,半真半假。
她的确不知道晓亮的爸爸现在在做什么。但那是因为,她并不知道晓亮的爸爸是江修远还是陆非。
晓亮的爸爸的确有了自己不能打破的新生活。她想起了江容止后来告诉她修远已经结婚多年,以及遇到陆非的时候他扮米老鼠讨好的那位时尚美女。
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年轻的时候做过义无反顾的傻事,怀着一腔孤勇,不顾亲人的反对,执拗的坚持自己的决定,像她这样。
离开北京八年,她步履维艰,却从未后悔。她是个爱面子的人,她一直记得当初爸爸把脉检查出她怀了晓亮时的震怒。余福久的咆哮以及抽在她脸上的响亮的巴掌,常静的沉默以及眼底浅浅的笑意,都让她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人一脚踩在了土里。
每每撑不下去,她便告诉自己,哪怕为了这口气,也不能让余福久和常静看扁。
她带着儿子,就算再苦也能熬下去。就算要饭,也不会要到余家的门前。
那个冬夜,她擦干眼泪,背上背包——里面是她全部的家当。
包括一张3万元的存折,几件贴身的衣服,和一张妈妈的照片。
她在出门的时候没有想到会被正打开卧室房门,准备上洗手间的常静。
黑暗中,常静的脸色有些苍白,她愣愣的看着正准备离开的余丹,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求求你,让我走,我留在这,你和我都不会好过。我走了,你可以肆无忌惮的跟我爸爸在一起,我爸爸是你的,诊所是你的,这个家也是你的。求求你,让我走。”余丹跪倒在地,压低声音哀求道。
她捂住肚子,咬紧牙关。她恨这个女人,恨她登堂入室,企图取代她妈妈的位置;恨她打破了这么多年他们父女俩相依为命的平衡,让她心底那个深情专一世间罕有的父亲彻底幻灭;恨她将她怀孕的事告诉了余福久,让她为了保护孩子,只有离开这一种选择。
可是她必须丢弃所有尊严,跪在她的面前,只要她能放她一条生路。
常静什么都没说,她只是安静的站在那。半晌,她转身退回卧室,轻轻的关上了房门。
余丹无法平息自己胸腔中乱跳的心脏和凌乱的呼吸,她从地上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义无反顾的冲进漆黑的夜色中。
这是余晓亮第一次听余丹谈起那些让她撕心裂肺的往事,过去当话题谈论至此,余丹总是三缄其口,顾左右而言他,他和唐卡也从来不会追问,而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幼稚,为了自己的好奇心将妈妈的伤心事挖了出来,还在伤口上撒盐。
如果不是自己,余丹或许会像大多数26岁的女人一样,大学毕业,拥有一份平稳的工作,交往着一个温柔体贴的男朋友,享受着父母的关心和照顾,然后结婚,拥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
她为了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么多,可是他竟然不理解,还在心底隐隐的怪她,怪她不能给自己一个爸爸。
余晓亮把脸埋在余丹的胸前,鼻息间净是余丹身上清新的体香。他伸出手,环住了余丹的身体。
他感觉到余丹也紧紧的抱住了他。
很用力。
电话铃响的及其不是时候,母子俩之间少见的淡淡的深情气氛被彻底中断。
“你去接电话,我去洗把脸。”余丹松开了自己的臂膀。
余晓亮点了点头。
他跑到客厅里的电话旁边,急三火四的接了起来,生怕对方挂断。
“喂。”
“余丹在吗?”电话那端传来一个低沉平稳男人的声音。
“她……”余晓亮回头看了一眼洗手间紧闭的大门,“她在洗手间。”
“你是余晓亮?”
“是啊!你是谁啊?”
“我是你妈妈的爸爸。”
余丹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脸上挂满了冰凉的水珠,她拿着毛巾,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问道:“晓亮,是谁啊?”
余晓亮转过身来,手里依然拿着电话没有挂断,他的表情有些僵硬,又透着些许的迷茫,“他说他是你爸爸。”
第十一章 意外
“喂。”
电话那端没有回应。
“爸爸?”余丹艰难的叫出了口。
“修远从青岛回北京,告诉我他见到你的事。”
“嗯。”
“晓亮的身体好点了没有?”
“阑尾炎,只是小病,已经没事了。那个,这些年,你,怎么样?”余丹从来没有觉得这样词穷过,她结结巴巴,出口的每个字都仿佛是被挤出来的一样。
“哼,你还在乎吗?”
余丹无言以对。
沉默了半晌,余福久叹了口气,“他7岁了吧?上学了?”
“嗯,刚上一年级,聪明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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