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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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沙-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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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是“文殊寺”的知客僧。
  李豪又客气了两句,偕同金老爷、万老爷跟着那和尚走了。
  “文殊寺”座落在五台第一大丛林,喇嘛庙“显通寺”
  后的山岗上,满山翠柏,风景奇佳,殿宇宏伟,客房就在跨院的东厢,借着刚点起的灯光看,窗明几净,整洁异常,大通铺上,被子、褥子也叠得整整齐齐。
  目光流转间,三个人都看见了,墙上一首诗,已经用水擦洗过,但是还留一些痕迹,所留的痕迹墨渍犹新,李豪、万老爷都已难辨字迹,金老爷脸上却变了色:
  “师父,这首诗是谁写的?”
  那和尚道:
  “是前不久住在本寺的一位女施主写的。”
  李豪、万老爷立即明白金老爷为什么问了,万老爷忙道:
  “难不成……”
  金老爷抬手拦住了万老爷,继续问和尚:
  “谁把它擦洗掉了?”
  那和尚道:
  “是本寺弟子擦洗掉的。”
  “贵寺为什么要把它擦洗掉?”
  “本寺认为那是一首情诗,诗中词句不适合出现佛门,而且那位女施主是被人从京里送来强迫落发的,曾经一度寻短,恰好被一位路过贵人所救,本寺为了避免麻烦,也不敢留她的诗句。”
  金老爷猛然一阵激动:
  “是小宛,小宛是在这座寺院没错了。”
  那和尚为之一怔!
  李豪道:
  “师父,那位姑娘现在何处?”
  那和尚道:
  “那位女施主已经被人接走,不在本寺了。”
  金老爷脸色一变:
  “谁接走了她?”
  那和尚道:
  “从南方来的一位姓冒的公子。”
  金老爷脸色惨变,失声道:
  “我知道了,她跟我提过,冒辟疆,南明的‘四公子’之一。”
  李豪道:
  “冒辟疆,南明‘四公子’之一?”
  金老爷颤声道:
  “又迟了一步,又迟了一步,为什么,为什么,难道这是天意,难道我跟小宛缘份已尽,连再见她一面都不能。”
  他几乎为之站立不稳,万老爷忙伸手扶住。
  李豪问那和尚:
  “那位南方来的冒公子,什么时候来贵寺接走那位姑娘的?”
  那和尚道:
  “昨天,昨天过午,那位冒公子抵达本寺,见着那位女施主后就接走了她。”
  李豪道:
  “可有人陪那位冒公子一起来?”
  那和尚道:
  “那位冒公子由四五位友人陪着,冒公子的那四五位友人,看样子像是江湖中人。”
  李豪道:
  “那位姑娘是被京里的人送来贵寺的,贵寺怎么任由南方来的人把她接走?”
  那和尚道:
  “那位女施主本人愿意跟那位冒公子走,而且前不久救了那位女施主的贵人曾经交待,任由那位女施主去留,一切自有他担当。”
  李豪转望金老爷:
  “金老爷,一天多路程走不出多远路去,我可以追。”
  金老爷先抬手拦住了李豪的话,然后没有血色的双唇翕动了半天,才道:
  “不必了,让她去吧!小宛跟冒辟疆走,自有她的道理,冒辟疆冒杀身之险北来接她,也的确令人感动,纵然能把她追回来又如何,我又能给她什么?”
  万老爷老泪突然夺了眶:
  “我的爷,您就算了吧,看您这一阵子让折磨的。”
  金老爷两眼之中也现了泪光:
  “谁都不怪,我自找的。”
  看金老爷跟万老爷这个样儿,李豪心里也不由为之黯然。
  这就是情之何苦?
  世间有情男女也不是不知道有这种苦果,也眼睁睁的看着不少人吞食这种苦果,和泪下咽,有的甚至付出了性命,但是还是有人往这条路上走,不但心甘情愿,而且无怨无悔。
  也就因为这,所以永远教不会后来者,这条路上,也永远没有所谓的前车之鉴。
  忽然,李豪目闪冷芒,一个疾旋面对客房门,挡在了金老爷之前。
  灯影晃动,人影疾闪,往客房外扑进来一个人,是贝勒纪玉。
  李豪道:
  “原来是贝勒爷!”
  他退闪到一边。
  玉贝勒望着他道:
  “很好,你的雇主安好,你很尽责,你也把你的雇主保护得很好。”
  李豪道:
  “草民应该的。”
  只听金老爷道:
  “纪玉,你怎么来了?”
  玉贝勒转过脸去:
  “您不该轻易离京。”
  “贝勒爷,贝勒爷——”带着叫,客房里仓惶奔进了知客悟因,他必是在外头已经见过玉贝勒了,却是这时候才赶到。
  玉贝勒抬手向金老爷,冷然道:
  “这就是我那位长上。”
  贝勒爷的长上,身份地位还能低得了,至少也是位郡王,知客悟因忙上前见礼:
  “贫僧有眼无珠,多有轻忽。”
  “不,师父!”金老爷道:
  “你一点也没有轻忽怠慢,反倒是一位让人敬重的慈悲和善佛门弟子出家人。”
  知客悟因更惶恐了:
  “不敢,不敢,贫僧不敢。”
  玉贝勒摆手道:
  “好了,都出去吧,我要跟我这位长上说话,有事自会叫你们。”
  知客悟因忙躬身恭应:
  “是!”
  金老爷道:
  “纪玉,不许对师父们无礼。”
  这回该玉贝勒躬身恭应:
  “是!”
  金老爷转望知客悟因:
  “两位师父请歇息去吧!”
  知客悟因忙又恭应一声,这才偕同那和尚退出客房。
  步履声很快去远了,听不见了,金老爷向着玉贝勒道:
  “别说我不该轻易离京,你不是不知道我为什么急着出京来。”
  玉贝勒道:
  “恕纪玉放肆,这件事对您真这么要紧么?”
  金老爷道:
  “你不是我,你也还没碰上,否则你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玉贝勒道:
  “您再恕纪玉斗胆,纪玉认为,您还有更重要的事。”
  那应该就是朝政,就是社稷与百姓了。
  金老爷脸色一变,似乎有气,可是突然间他又忍住了,脸色也趋于和缓,道:
  “我不怪你,因为你不是我,可是你不要再这么说我。”
  玉贝勒显然也不敢再说什么了,他问道:
  “您见着要见的人了么?”
  金老爷道:
  “我迟来一步,她让南方来的人接走了。”
  玉贝勒目光一凝,双眉扬起:
  “南方来的人,什么人?”
  金老爷道:
  “是什么人,已经不重要了。”
  玉贝勒道:
  “南方有人北上,怎么会不重要?”
  金老爷道:
  “好在他们没有别的意图,任他们去吧!”
  玉贝勒还待再说。
  金老爷脸色微沉:
  “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
  玉贝勒微欠身道:
  “纪玉不敢,只是南方有人长驱北来,都到了‘山西’‘五台’,地方官居然一个个都茫然不觉,您不认为该问问他们,一个个都是干什么的?”
  “算了,不要为难他们了。”金老爷道:
  “地方那么大,人那么多,几个人由南北来,怎么拦得住,我刚不是说过么?好在他们没有别的意图。”
  “好吧!听您的。”玉贝勒沉默了一下道:
  “不管怎么说,‘五台’您来过了,歇息一宿,明天一早回京去吧!”
  金老爷没有说话。
  玉贝勒道:
  “走了这么老远的一大段路,您一定够累的,我去交待寺里侍候吃喝茶水,然后您就早点儿安歇吧!”
  金老爷欲言又止,玉贝勒转身出去了。
  没一会儿工夫,知客悟因带着几个和尚带来了吃喝跟茶水,小心翼翼,唯恐不周,这是他们不知道眼前在这儿的就是当今皇上,否则他们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随便吃喝了点儿,金老爷又在万老爷的侍候下擦洗了一下,然后就歇息了,这一间,由万老爷侍候着金老爷,玉贝勒让知客悟因另开了两间客房,他跟李豪各住一间,为什么分住两间,而不合住一间,或许是因为玉贝勒不习惯跟人合住一间,两间客房紧挨着金老爷住的这一间,以便有什么动静时可以尽快护驾。
  这一夜,李豪、玉贝勒、万老爷三个人都睡了,李豪心里想着欠褚姑娘跟戴云珠的一份情,睡着的晚了些。
  倒下就着,睡得最香甜的是万老爷,上了年纪的人了,又在宫里当差,哪吃过这种苦,受过这种累。
  三个人却不知道,金老爷一夜没睡,他把灯焰拨得像颗豆般大小,皱眉深思,背着手踱步,一直到天亮。
  客房里的天亮,人家寺僧已经做完早课了,知客悟因带着几个和尚送来了茶水跟早饭,漱洗过后,吃了早饭,住持方丈带着知客悟因的陪同下过来拜望,双方客气一阵,住持方丈带着知客悟因告退,他们一走,玉贝勒就催着金老爷兼程回京。
  岂料,金老爷脸色肃穆的摇了头:
  “纪玉,你回京去吧,你们都走,我不回去了。”
  一句话听得玉贝勒、李豪、万老爷三个人都一怔,玉贝勒道:
  “您怎么说?”
  金老爷道:
  “我不回去了。”
  万老爷忙道:
  “我的爷……”
  玉贝勒拦住了万老爷:
  “您的意思是……”
  金老爷道:
  “我要在‘五台’长住,我要在‘五台’剃渡出家。”
  这一句,听得李豪大感意外,可却把玉贝勒跟万老爷吓坏了,万老爷急叫:
  “爷……”
  玉贝勒也忙道:
  “您可不能开这种玩笑。”
  金老爷道:
  “我会有戏言?我会开这种玩笑?”
  玉贝勒道:
  “您忘了您是谁了,您怎么能……”
  “我没有忘我是谁,我怎么不能?”金老爷道:
  “昨天我一夜没睡,也想了一夜,一切我都看破了,我选的这条路,是我唯一可以走,愿意走的路。”
  玉贝勒道:
  “国不可一日无主。”
  李豪为之一怔。
  金老爷道:
  “我让位,有那么多宗室大臣,可以辅佐幼君。”
  李豪明白了,心头猛震,脱口道:
  “您是……”
  “对,李豪。”金老爷一点头:
  “现在可以告诉你了,也瞒不了你了,我就是‘皇上’,我所说的家母跟我的元配,就是太后跟皇后。”
  李豪心神再震,立即躬下身去:
  “草民不知道……”
  皇上抬手道: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你帮我做了很多事,也很让我满意,你是个人才,以后我的事还会交给你办。”
  李豪道:
  “谢谢您!”
  玉贝勒截了李豪的话:
  “您一身系天下安危。”
  皇上道:
  “我知道,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有了安排了,很妥善。”
  玉贝勒道:
  “只为个女人,您就连社稷、百姓都不要了。”
  皇上脸色微沉:
  “你这是跟我说话?”
  玉贝勒道:
  “纪玉情愿领罪!”
  皇上道:
  “我心意已决,谁也改变不了,你情愿领罪又怎么样。”
  玉贝勒道:
  “您……”
  “纪玉。”皇上脸色稍缓:
  “你不是我,你也没有经历过,所以我的心情你没有办法体会,不要多说了,你回京去,召六叔率诸亲王跟鳌拜,遏必隆,索尼、苏克萨哈上‘五台’来,我有事要当面交待他们。”
  玉贝勒惊声道:
  “您要干什么?”
  皇上道:“你明知道。”

第二十六章
    玉贝勒道:“难道您真要……”
  皇上道:“纪玉,君无戏言。”
  玉贝勒道:“您让天下臣民……”
  皇上道:“对外朝内廷,瞒不了,对天下百姓,我自有说辞让朝廷发布,就说我这个皇上驾崩了……”
  “皇上!”玉贝勒曲膝跪了下去。
  万老爷跟着跪下。
  只有李豪没有跪,他认为他没有必要跪。
  皇上道:“你们这算什么,劝我回心转意?”
  万老爷不敢说话。
  玉贝勒道:“纪玉敢请皇上三思。”
  皇上道:“纪玉,我已经不只三思了。”
  玉贝勒道:“事关重大,敢请您至少跟太后、皇后,诸王大臣作个商量。”
  皇上道:“我的事,为什么要跟他们这些别人商量。”
  玉贝勒道:“纪玉斗胆,这不是您一个人的事。”
  皇上道:“刚告诉过你,我已经有了妥善的安排,只等六叔他们来,我就会有所交待。”
  玉贝勒道:“皇上……”
  皇上道:“纪玉,你是不是不听我的?”
  “纪玉不敢。”玉贝勒站了起来。
  万顺和跟着站起,他望李豪。
  李豪懂,他道:“皇上驾前,本没有草民说话的余地。”
  皇上道:“你不同,你什么话都可以说。”
  李豪道:“正如皇上所说,别人不是皇上,无从体会皇上的心情,但是草民认为,皇上是一国之君,而不是一般人,不能轻易舍弃朝政与百姓,作这种决定。”
  他不愿说社稷而说朝政,那是因为他认为社稷应该是汉家的,他是汉族玉胄,先朝遗民。
  皇上没在意这些,道:“你也认为我不该?”
  “草民不敢。”李豪道:“继大位者承天命,皇上这种决定,是不是有违天命?”
  “你会说话,”皇上道:“对我来说,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谁又能说,我这个皇上要落发出家,剃渡为僧,最后走上这条路,不是天意。”
  这还真是谁也不能说。
  李豪还想再说。
  皇上道:“别管我了,李豪,小心应付自己的事,相信不久你就会有所经历,有所体会了。”
  李豪心头一震,没再说话。
  皇上又道:“纪玉,你可以去了。”
  玉贝勒躬身答应,霍地转望李豪,冷然道:“李豪,我不在‘五台’的时候你护驾,倘若有什么事惊了驾,我唯你是问!”
  话落,他转身要走。
  李豪扬眉道:“贝勒爷,你等等。”
  玉贝勒停住,望李豪。
  李豪道:“如此重任担当不了,草民也就要回京去了,贝勒爷你最好另请高明。”
  话听得皇上、万顺和都一怔,只是他们两个还没有说话,玉贝勒叱道:“你还不能走!”
  李豪道:“草民为什么还不能走?”
  玉贝勒道:“我说你还不能走,你就是还不能走。”
  李豪道:“我一不是你贝勒爷的人,二没有拿朝廷一分粮俸,我为什么要听你贝勒爷的,贝勒爷你又凭什么命令我。”
  玉贝勒双眉一扬,暴喝:“大胆!”
  他就要动手。
  皇上喝止:“纪玉,不许。”
  玉贝勒收势没动,怒视李豪:“李豪,我不拿官势压你,皇上雇你护驾来‘五台’,难道是只管来,不管回。”
  “当然不是,”李豪道:“皇上雇草民护驾来‘五台’,草民当然是既管来,也管回,可是皇上如今要留驾‘五台’不走了,草民总不能也留在‘五台’吧。”
  玉贝勒道:“当然不能,可是你留在‘五台’几天,护个驾总可以。”
  李豪道:“草民还不至于那么不通人情事故,只是那就要看怎么让草民留下,什么人让草民留下了。”
  玉贝勒脸色又变:“你……”
  皇上明白了,脸色又恢复了正常,道:“纪玉,这你还不明白么?李豪留几天是情份,不想留是本份。”
  玉贝勒懂了,可是,以他的身份、地位跟脾气,他怎么能,又怎么会求人,他从没有受过这个,所以,他没有说话,心里还很气,这可以从他的脸色看出来。
  皇上真是很了解他这位钟爱的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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