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扶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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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扶大明- 第1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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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不定他们就要发动士林清议,号召民众抵触,如此,则很可能就会发生流血冲突事件,到了那个时候,你毛中丞是放任那些东林余孽们为所欲为呢,还是整备衙门人手,将那些带头闹事者一个个都捉拿下狱?”

    毛一鹭听得心中一惊,刘德喜所言非虚,想要在江南查封东林书院,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搞不好就会弄成官民冲突,遂陪着笑脸说道:“是,公公说的是,是下官欠思虑了。”想了想,还是一脸为难地说道,“只是,让巡抚衙门来牵这个头,我怕到时候事情闹大,巡抚衙门会失去对事情的掌控能力。毕竟,衙门里的许多人都是本地人,和当地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事情真要是到了流血冲突的地步,我怕这些人拉不下脸面来抓人……不若,还是请公公带来的锦衣卫负责缉捕闹事者事宜,巡抚衙门里的差役则负责维持秩序、外围警戒,您看可好?”

    坐于一旁的戚辽闻言冷哼道:“你们巡抚衙门惹出来的事端,却要我们锦衣卫来善后,毛中丞真是打的好主意。”

    毛一鹭脸色有些挂不住,讪笑道:“这……下官还不是怕衙门掌控不住局面,到时候有负君恩,堕了官家颜面。锦衣卫乃天子亲卫,权柄甚大,如果由你们出面的话,想必那些东林余孽不敢轻举妄动……”

    “毛中丞何须顾虑重重!”刘德喜皱起了眉头,打断他道,“锦衣卫是天子亲卫不假,可向来只在官府中名声赫赫,在民间反倒不如你们督抚衙门有威望,照我看来,此次查封东林书院、缉捕东林余党,还是由你们巡抚衙门出面更为合适。”顿了顿,续道,“不过请中丞放心,我们厂卫力量将会随时窥候一旁,只要有人胆敢违逆衙门命令,我们将会立即将其逮捕捉拿,绝不会让毛中丞有什么后顾之忧。”

    毛一鹭欲言又止,道:“这……”

    刘德喜将手中冰丝拂尘一抖,道:“怎么?毛中丞这是信不过我们厂卫么?还是不愿按照圣上,按照魏公公的意思去做?”

    话说到这个份上,毛一鹭还能再说什么,只能叹道:“既如此,巡抚衙门按公公的意思而为便是。”

    刘德喜笑道:“毛中丞果然是忠心体国之良臣,此番事了,咱家一定将中丞大人的辛苦操持写于本中呈报厂公,为中丞请功!”

    毛一鹭勉强笑了笑,道:“如此多谢刘公公。”

    刘德喜却话题一转,道:“听说毛中丞在替厂公修建生祠,未知进度如何了?”

    毛一鹭料不到他有此一问,答道:“此事已经交代给布政司衙门去做,目前已经购置了大量石料,征发了上百名民夫,于前日正式动工开建。”

    刘德喜点了点头,笑道:“还是毛中丞思虑周全啊,如此一来,九千岁厂公的盛名将会在江南一带广为传扬,天下间有谁会不知道厂公的赫赫权柄?”笑声甫歇,又道,“这建祠一事,厂公可是十分看重,咱家来此之前,他老人家就曾多次叮咛,中丞可千万要抓紧喽!”

    毛一鹭答道:“这个自然,请公公放心,一定尽快完成建祠进度。”

    刘德喜忽然转向戚辽,说道:“戚佥事,听说江南的文人仕子们今日都在城外的虎丘集会,说是召开什么‘说文大会’,可有此事?”

    戚辽一拱手,道:“回公公,确有此事。这个‘说文大会’,乃是由江南风华社发起,遍请儒林名宿隐士、各家流派,于虎丘山下说文论道,共议对时文的一些看法和见解。”

    “哦,原来如此。”刘德喜似乎漫不经心的说道,“这些个所谓文人集会,原本就是魏公公最为忌讳的,否则也不会下令封闭东林书院了,只是想不到他们在督抚治下,竟然也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毛一鹭心中一咯噔,岂会不知这是刘德喜故意刁讽,连忙恭敬说道:“刘公公,此事是在下疏忽了,一时大意才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公公若是觉得不妥的话,下官这就点备人手前去虎丘,取消这个什么说文大会……”此次说文大会虽然他没有参与,但其他衙门的许多大人都前往参会了,他原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但此刻经刘德喜提及,细想之下顿时觉得如芒在背——如果这事传到魏公公耳中,也不知心中会对他这个一方督抚如何评判。

    “不必了!”岂料刘德喜一挥手,冷笑道,“既然马上要查封书院了,就让他们蹦跶一阵吧,他们也欢快不了多少时日了。”

    毛一鹭如释重负,只觉得双腋汗湿津津,连忙附和道:“公公说的是,他们是没多少好日子可过了……”

    刘德喜嘿嘿笑道:“毛中丞,我们还是好好商量商量如何取缔东林书院,查封文社讲堂的事情吧……”

    ……

    将刘德喜等一众人送到北城驿馆安置后,毛一鹭这才觉得松了一口大气,对着手下差役喝道:“备车,回衙门。”

    身后的提刑按察使王启泰抢前几步,跟出大门之外,对着他小声说道:“毛中丞,这刘德喜让巡抚衙门来打这个头阵,自己却缩在后面捡现成,这……这可不是安着什么好心呐!”

    毛一鹭闻言遽然止步,双眉紧皱,脸色变得深沉起来。

    王启泰接着又道:“对付东林党本来是他们厂卫缇骑们要干的份内之事,如今倒好,刘德喜三言两语之下,就变成了我们地方上顶在前头,他们反而在后面看戏。这万一要是封出了什么祸事,他刘德喜可没什么责任,我们可就麻烦大了……”

    毛一鹭叹了口长气,道:“你说的这些话我会不明白?可他是魏公公身边的红人,又是代表圣上而来,我……我们又怎能违拗得了他的意思?事情至此,我等只好小心而为了,但愿不会惹出什么差池来……”

    听他说的如此没自信,王启泰闷哼一声道:“苏州百姓素来团结,那些读书人又十分固执,依我看来,此事处置起来十分困难……”

    毛一鹭瞪了他一眼,怒道:“老王,这件事是你们臬司衙门首要负责的事,不管如何,你要给我好好处置好了,一定不能出什么乱子,否则的话,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王启泰一脸憋屈,辩解道:“这……毛中丞,如此大事,单凭区区一个臬司衙门怎么应付得了,我看还是三司衙门联合执法吧?”

    毛一鹭没有理睬他,说道:“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拂袖而去,将愣愣发呆的王启泰留在了原地。

    ……

    虎丘山下,说文大会举办正酣。

    孙越陵眼见着艾南英上台之后,竟然大声辱骂起当朝得势太监魏忠贤来,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魏忠贤此时乃是司礼监秉笔、东厂督公,权柄如日中天,艾南英这么一个士林宿儒如此公然对他进行辱骂,还当着台下这么多官员的面,这叫他们的脸往哪里放?

    如此行径,可算是诋毁朝廷要员,公然发泄私愤,就算是将其下到大狱也不为过,更何况台下的许多官员原本就是依附阉党的,正愁着没办法博取阉党宠信,艾南英如此作为,正好可以为这些人的进阶之路铺下了垫脚石。

    随着孙越陵示意,韩弱水连忙登台,明确告诉艾南英不可妄议朝廷是非,而要就此次大会的主旨进行辩言。也算是孙越陵阻止得宜,又或是那些阉党官员一时间忌惮着风华社的名头,终究是没有人当场对着艾南英发难,让他逞了这一时的口舌之快。

    艾南英待得台下观众激愤的神情平复下来后,对着立在一侧的陈子龙一拱手,笑道:“黄口小儿,乳臭未干,竟敢立此耸言之论,也不怕真正的儒林学士笑话么?”

    如此话语,可谓是狠辣之极,丝毫不把陈子龙这个士林后起之秀放在眼里,顿时惹得台下惊呼连连,嘘声频起。

    就连坐在台下一侧的孙越陵也感到有些匪夷所思,江湖传闻艾南英为人犀利偏狭,没想到竟然自负到了如此地步,简直就是有失长者的气度。不过转念一想,也许这是艾南英故意为之,以此来刺激陈子龙,企图赢得此番辩论的先手,从气势上压倒对手。

    台上的陈子龙果然被气得满脸涨红,指着艾南英道:“久闻你艾千子乃儒林宿老,学识渊博,见地过人,今日一见,始知江湖传言并不可信,你也不过是一庸俗浅薄之辈尔,口出浪言,比之市井屑小之徒也不多让……”

    艾南英好整以暇,朗声一笑,道:“圣人云,‘君子上达,小人下达’,又云,‘君子以行言,小人以舌言’,今日本人观你之言论,无非就是在逞口舌之利,籍着你云间复古经义之学契合当世科举,就在此大放厥词,颠倒黑白,蒙蔽试听,使天下莘莘学子沦为你云间蚁附之徒,而不知独立思考、潜心治学。由此观之,你云间派罪莫大焉,乃真正祸国殃民之伪学歪论。”

    这一番言论,不仅是斥责云间学子们妄附经义,以此来规束当世时文章法,还指责他们结社聚党,煽动天下学子跟风摹仿,完全缺乏自己的认知,更是批驳他们乃是一群自私自利的人,将他们与圣人口中的小人相比,可谓是毫不留情毒辣至极,三言两语之间,就给云间派定了性,盖了棺。

第268章 文人相轻() 
陈子龙被他这一阵劈头乱盖,显然有些懵了,指着他的手兀自颤抖不止,道:“你……你……胡说八道……”气极恼怒之下,竟然想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反击。

    艾南英见他气得难以遏制,淡然一笑,继续说道:“据我所知,你们云间学子们深以为傲的,无非就是说什么‘欧曾文章不足法’,而推重那些秦汉之文如《过秦论》、《谏逐客书》等,殊不知,这就是你等目光浅短之所在,秦汉文章固然有其可取之处,但你等所习秦汉古文而作之时文,‘名物’、‘器数’、‘地理’皆是套化而来,不知变通,不懂创新,只是‘独窃秦汉之字句’,如此行文,岂能辅世而长久乎?”

    顿了一顿,续道,“窃以为,行文不能舍本求末,尤其是不能单单饶过唐宋大家之文而独学秦汉之文。秦汉司马、左氏之文可谓文泉源头是也,但若要觅其根源所在,决不能仅仅是在词句章法之间摹仿古文,而要学古文之神韵内在方能得其精髓,如此方可不流于诟俗。唐宋之文,如韩、欧诸大家之行文,文从字顺、道深理明,可谓得秦汉文之真谛也。所以我认为,唐宋韩欧诸家之文,可比之行船舟楫,我等行文造句,则可从唐宋文起,溯源渐进,以达深谙秦汉文之根由。若夫舍此舟楫而泅渡,非但不能学通古文,势必湮没无闻矣!”

    这一番话可谓是点中了云间派的要害所在,指出了他们这些云间学子们在学文一途上的偏执之处,只是独独推崇那些秦汉文章,而对唐宋文章不屑一顾,有失偏颇和公允。此话落下之后,登时惹得台下观众激辩不休,莫衷一是。

    孙越陵见此情形也有些吃惊,这个艾南英果然是有些独到见解,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击中了云间学派的短板,让陈子龙在语拙之下竟然不能发声反击。可见艾南英果然是深谙辩论之道,不仅在气势上完全压制住了陈子龙,更是在言语间咄咄相逼,让他拙于应付。以此观之,艾南英一开始的故作高傲分明是故意为之,就是为了激怒陈子龙,让他失去理智方寸。

    此刻,在艾南英的步步紧逼之下,陈子龙已经气得脸色由红转白,浑身颤抖不止,可就是不知该如何措词进行反击。整个台下也变得嚷嚷一片,双方的支持者们反而开始了针锋相对地辩论,互不相让。

    陈子龙默然半晌之后,终于忍受不住,冲着艾南英喝道:“艾千子你这是巧言令色,横加罪过于我等云间学子,我们纵然有所偏颇,但也绝非是你所说的那般不堪,我等所推崇时文之‘昭明选体’,学起六朝之骈俪风格,难道不是循序渐进之典范么?又岂是如你所说那般缘木求鱼,不知递进?”

    艾南英哈哈大笑,道:“你之前不是说时文贵在‘导扬盛美、刺讥当涂’么,怎么如今反而又推崇起那些情义与辞彩并扬的文章起来,岂不是自相矛盾,不知所云吗?再说了,昭明体在古时得其时宜,方能大方异彩,如今在你等笔下,只能是‘如蛆含粪、以为香美尔’犹浑然不觉,哈哈哈……”

    陈子龙气炸胸膛,暴喝道:“千子匹夫,你休要抓住我话中的语病而大加攻讦,我所说的‘褒刺’之说,乃是争对正统时文而作,那些抒发感想、反应世俗的性情文章,当然要讲究真情实性,文采华丽,这与正统之文完全是两回事情,你休要混作一谈,胡说八道;殊不知文坛大家也有尘俗归真的一面,否则班固就写不出《两都赋》,曹操就写不出《短歌行》,若是时文全都是那些说理谈经之文,那我等干嘛还要习文讲道,直接把四书五经搬出来不就完结了?”

    艾南英嗤笑道:“卧子仍是这等愚顽不堪,简直不可救药。非是经义之文万能,也不是经义之文不可学,而要看学之何用,学之何益,因时而学,顺时而用,方能得其精髓,非是如你等这般妄引摹拟可成。这些个深奥的道理,你这等浅薄痴傻之人是领会不了的……”

    陈子龙终于忍受不住,狂怒喝道:“艾千子你欺人太甚也!”话犹未了,已经拔腿上前,挥起拳头,一拳就往艾南英额头上打去。

    “呼”的一声,艾南英额头中拳,跌跌撞撞地往后倒退。

    “轰”的一声,台下瞬间炸开了锅,谁都没有想到陈子龙辩驳失利之下,竟然大动肝火,拔出老拳来应对。

    孙越陵见到此状也是大吃一惊,想不到台上的二人辩论竟然演变成了动手动脚,这可是他最为忧心的事情。这些个文人平日里以读书人自诩,岂料动起手来一点都不含糊,当真是文人相轻。如果因此而引发了两个文派之间的集体大乱斗,那更是不得了的事情,这次说文大会从此将会沦为士林笑柄谈资。

    不待他指示,韩弱水已经飞奔上台,阻止了两人间的厮打——与其说是厮打,不如说是陈子龙追着艾南英一路狂扁,概因陈子龙年轻力强,艾南英岂会是他这个初生牛犊般年轻人的对手。

    孙越陵无语叹息,在后世的所谓史书当中就曾看到过明末各种文学流派之间聚会讲学,常因观念不同而大打出手,如今总算当面是见识到了。由此观之,就算是传统文学范畴内也不是铁板一块,里面也存在着许多矛盾分歧。

    由于阻止得力,这个小风波很快就给平息下去,本来接下来是由风华书院派出代表与获胜一方进行辩论,但是由于艾南英和陈子龙互相厮打,二人皆是脸面告伤,不能再次登台演说,所以无奈之下,风华书院派出的代表只能如之前一般独自演说,而不是与人辩论。

    就在此时,准备登台演说的那个年轻仕子来到孙越陵面前,深深一恭之后,说道:“世叔,我这就准备上台了。”

    孙越陵点了点头,对着他说道:“太冲,风华书院这一次就靠你了,既然无人与你辩驳,你无须紧张,只要将之前所准备的话语坦然说出即可。”

    这人答应一声,道:“世叔放心,我已经准备充足,此番定将胸中所学阐述清楚,让天下学子们知晓我们风华社的治文观念和处世方法,不辜负先生对我们的一番教导。”

    孙越陵起身道:“太冲言重了,我一介罢黜失意之人,能得你等不弃相助,心中已是感激万分。你去吧,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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