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锦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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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锦生香- 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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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乱持续了一年。

    这一年之间,阮沅呆在后宫里,对外面的战事并不清楚,只是偶尔听见宫人说,逆王(就是宗恒)又攻下了哪个州县,王师与之交战甚为辛苦,或者王师又剿灭了多少人,擒获了逆王身边的亲信部将……

    阮沅,只好以默然无声的态度,来面对这一切。

    曾经,她与这些人是那么亲密,甚至精心为他们每个人采办礼物,曾经他们都是有说有笑的伙伴,早年彼此真诚无间。

    但事到如今她所听见的,却是死亡名单上,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

    如果连她都是如此,那么宗恪心中,又会是什么滋味呢?

    那晚,她陪着心绪不宁的宗恪进晚餐,饭刚刚吃到一半,有人就进来通报紧急的战事。宗恪一向是以政务为重,只要有战事来报,无论是吃饭还是沐浴,都不会让通报者久侯。所以,尽管皇后在旁边,宗恪也没有叫她回避,只让人迅速进殿来。

    使者是从前线归来的,只见他风尘仆仆,身上、脸上还有干了的点点血迹。他的手中,拿着一个方方的木盒。

    看着那木盒,阮沅毫无缘故的,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陛下,青州鬼门一役,萧铮将军歼灭逆王兵力十五万,逆王在败逃途中被俘,自尽而亡。”使者说,“这盒中,便是逆王的首级。”

    黑暗空旷的殿上,刮过一阵冰冷的狂风!

    阮沅坐在宗恪身边,她觉得浑身都僵硬了!然后,她就听见宗恪机械的声音:“……打开它。”

    木盒被打开,里面,是一颗血淋淋的首级!

    阮沅强忍住尖叫,她慌忙扭过脸去,刚刚吃进去的晚餐,在她的胃里狂翻!

    空气里,充斥着强烈的血腥气息!

    良久,阮沅听见了宗恪的声音:“阿沅……”

    阮沅一怔!

    “我变成我父亲了。”他轻轻的,低声说。

    宗恪脸上的呆滞表情,令阮沅不忍目睹。

    晚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不得不草草结束。阮沅起身要回自己的昭阳宫,还没走两步,她忽然,看见躲在阴影里的那个人。

    那是她的儿子,宗瑶。

    十七岁的少年,立在一排珠帘之后,黑暗中,他闪着两只晶亮的眼睛,脸孔苍白,神情却像吸了毒一样,无比亢奋。

    ……如渴望血腥的饿狼。

    赵王的叛乱平息之后,宗恪一蹶不振,迅速衰老下去,头发也白了很多,他好像是受了某种打击,变得颓废和猜忌。

    手足相残的结局,给宗恪带来了心灵上的巨大伤害,曾经他发誓,绝不像父亲那样猜忌手足、把原本忠心耿耿的兄弟逼进死地,可到后来,他终究还是走了父亲的老路……

    随着时光流逝,宗恪的性格越来越孤僻暴躁,周围的人,他谁也不肯相信,动不动就怀疑人家别有用心。到现在他能相信的,只有皇后阮沅,就连对太子的态度,都不再像以前了。

    阮沅察觉这一点,心中不舒服,她不敢质问宗恪是否真的相信了宗琰的话,但她能够旁敲侧击,毕竟,宗恪对她始终保持着信任。

    那个冬日的夜晚,夫妇俩守着炉火,闲聊中,阮沅再次提起宗瑶。她笑言,太子觉得父皇不那么爱他了,是因为他这两年太能干了,让父皇太轻松了么?还是因为孩子大了,宗恪受到打击,觉得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抱着他讲故事了?毕竟,宗瑶已经满十八岁了。

    虽然皇后是用调笑的口吻在说这些话,但是皇帝却没有笑,相反,宗恪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茫然无措。

    “阿沅,你知道么?我父亲,在临终之前曾经留下过一段话。”他突然说。

    阮沅一怔,轻声问:“是什么话?”

    “他说,最可怕的事,是对这人世间丧失了全部期待,却不得不活着。”

    阮沅大气也不敢喘,宗恪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还说,这是老天爷的安排:让最凶的小狼崽,咬死其余的狼崽。他说这是我们家的宿命。”

    “……”

    盯着黑暗中,明灭不定的炭火,宗恪轻声说,“当年凌铁做的那些事,我父亲,其实早就知道了。可我万万没想到,这相同的宿命,竟然也落在了我的身上。阿沅,他的诅咒成真了。”

    阮沅一时愤怒,她大声打断宗恪:“你是不是在怀疑阿瑶?!你真的相信了宗琰的那些鬼话么?!”

    宗恪不答,就好像完全没听见妻子的话,他的眼神木愣愣的,显得那么衰老无力,整个人好像沉浸在噩梦中。

    看丈夫这样子,阮沅更加来气:“宗恪,我们在一起二十年了,你可以怀疑任何人,你不能怀疑你的妻儿!阿瑶他是你的亲骨肉,你怎么能对你的亲骨肉心存猜忌?!”

    阮沅以为,自己这番话能把宗恪给打醒,让他从混乱的质疑中清醒过来。

    然而,她万没想到,宗恪接下来的一番话,却给她当头浇了一桶凉水!

    “我也是我父亲的亲骨肉,阿沅,我也曾****夜夜盼望着他快死,一想到他要死了,我就忍不住快活,就觉得自由指日可待。”宗恪说到这儿,抬起两只充满恐惧的眼睛,望着妻子,“你又焉知,阿瑶此时,不也是抱着相同的想法呢?”

    阮沅再说不出话来,她忍耐不下去了,起身离开了房间。

    那是阮沅和宗恪之间,第一次产生了深深的裂痕。

    因为和皇帝闹了别扭,阮沅不肯再去见他,只****呆在昭阳宫里,和身边的宫人闲聊、看她们做些针线打发时间。

    那一日,却有消息通报皇后:红离疯了。

    刚听见这名字,阮沅怔了怔,她一时想不起这是谁,后来经过宫人提醒,阮沅才记起,这是孙女昭谊郡主的生母。

    红离和宗瑶这两年,闹得挺不愉快,宗瑶这孩子心很花,全不像他父亲,宗恪给他娶了井遥家美丽的女儿做太子妃,后来井遥跟着赵王起事,刚刚过门一年的太子妃听闻此事,悄悄自缢。宗瑶也没急着再娶,他早嫌弃正妻碍事,他自己太子府里一堆侍妾不说,还经常打阮沅身边漂亮宫女的主意,阮沅也曾数落过他,但是宗瑶却笑嘻嘻不当回事,他总说男人嘛就是这德性,像父皇对母后那样坚贞一生的天下罕见,他做不到,也请父母不要再管着他这方面的闲事。

    孩子都十八岁了,又是一国储君,而且最近已经在掌管政务,这两年,宗恪心情太坏,都不大沾国事了,所以太子在实质上,已经渐渐掌控了国家大权。

    太子掌权,下面群臣也有些议论,他们都说太子性情苛刻,虽然能力很强,但对臣子非常刻薄,完全不像小时候那么温和可爱了,如今的太子大权在握,迅速剥下了从前的恭谦伪装,他戾气十足,纯粹用铁腕手段,而且刚愎自用,对反对他的人总是全力打压、至死方休,根本不在乎外界眼光。

    太子监国,短短一年时间,朝中坚壁清野,所有反对太子的人,全都不见了踪迹,剩下的人,对太子惟命是从,甚至超过了对皇帝的效忠。在老臣们看来,太子这样子,不像当今皇帝,倒像是当年那个暴虐的延太祖了。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阮沅也不好说太多,只是平日里,她从别人嘴里听到一些太子府里的八卦:红离因为生了个女儿,心怀怨恨,嫉恨后来生下儿子的其余侍妾,又怪太子对她始乱终弃,就因为她没有生下皇太孙,从此对她不闻不问,太子忘恩负义,也不想想当年,她在先太子身边时,他又是如何勾引她的……

    这话说得就有些不堪了,宫人们传话,也传得支支吾吾,阮沅听了大怒,叫来儿子问他,难道太子府里,还要容忍这等没有口德的疯妇?宗瑶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说好吧,既然母后厌弃红离,那他自然会教她规矩。(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四十五章

    此时想起那次的事,阮沅心中不由困惑:虽然乱讲话,但那时候,红离的精神状态看着还算正常,虽然是胡说八道,但理智还没有丧失,这才一两年工夫,怎么人就疯了呢?

    没过多久,阮沅去儿子那儿,中途太子有事离席,阮沅独自等了一会儿,却听见下人鬼鬼祟祟的说什么“又在闹了,怎么办呢?拿绳子先捆起来吧!”

    阮沅一怔,便叫了那几个下人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人们无法,只得说,是红离又在发疯,乱嚷乱叫,话说得十分不堪,太子此刻不在,他们不知该怎么办。

    阮沅想了想,便叫这几个下人带路,她突然想去看看自己的这第一个儿媳。

    下人引路,将皇后引领到太子府的后面,还没走近,阮沅就听见一阵又哭又闹,一个尖利的女人嚎叫,冲破了原本宁静的空间:“……他以为就这么把我关起来就完了?!他当年答应过我什么?!娶我做太子妃!只要助他登上太子之位,他把这天下都给我!”

    下人们一听,全都面如土色!

    阮沅的脸色也白了,但她不动声色,只叫其他人先退下,她走近了几步,想去看看屋里被关着的红离。

    “……绿爻被他玷污,太子找他来质问,他却把太子推入了太液池!要不是他死命按着太子不许他挣扎,太子又怎么会溺亡的?!太子是被他活活淹死的!”

    阮沅站在当地,如五雷轰顶!

    尖利的女人嗓音还在嚎叫,下面的话更加不堪入耳,都是太子宗瑶当年和她做的那些丑事,阮沅再听不下去了,她拔腿而逃,连儿子都等不及,就回了皇宫。

    阮沅崩溃了,不久之后她大病了一场,好几个月都起不来床。

    她再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生出了这样一个畜生,这哪里还是个人呢?这分明是一头兽啊!而这个没有人性的家伙,竟然即将接替父亲的皇位,成为这天下的主人……

    一想到这儿,阮沅就想死,她觉得她快疯了,为什么孩子会变成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阮沅这场病,从初冬一直到早春,期间宗瑶也曾几番来探望,但是皇后都命人拒绝,她不想见他,虽然他是她儿子,可她不想见他。

    然而,让阮沅感到奇怪的是,连宗瑶都来看过她了,宗恪却始终没有露面。

    难道他还在生自己的气么?阮沅郁闷地想,虽然她现在明白了,孩子本性不好,宗恪大概是早有感觉,所以才会说出那番古怪的宿命的话。但宗瑶毕竟是他们俩的亲生子,难道为了孩子,宗恪连她也开始嫌弃,就连生病,都不肯来瞧一瞧她了么?

    好吧,他不肯来瞧自己,那也不必勉强,阮沅别扭地想,等自己痊愈了,再去皇帝寝宫,给宗恪陪个不是吧。

    那夜,阮沅正睡得昏昏沉沉,却听见门外吵嚷,听见声音,阮沅便叫身边人来问,出了什么事。

    宫人禀报说,宫内总管泉子要求见皇后。

    阮沅心中不由诧异,这么晚了,泉子怎么会要求见她?

    凌铁在宗恪回宫之后没几年,便消失无踪,宗恪为此曾伤感许久,他说这宫殿毕竟留不住凌铁。

    然后接下来这宫内总管的位置,就由凌铁的大弟子泉子接替。

    阮沅和泉子的关系一向不错,当年她在做尚仪的时候,泉子就对她多有照顾,如今虽然她一跃成为皇后,心中仍旧很感念泉子当初对她的好。

    但是地位的变迁,毕竟有碍俩人再叙往日交情,因为住进了昭阳宫,阮沅也不常见到泉子,是以她想不通,这么晚了,泉子怎么会突然来昭阳宫?

    阮沅命人让他进来,泉子一进屋,便跪下说,请皇后即刻移驾陛下寝宫,再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阮沅一听,差点晕倒在床上!

    “……是怎么回事?”她冲上去抓住泉子,“宗恪他怎么了?”

    泉子那一年,也有四十岁了,但不知为何那晚他看起来,无比苍老衰弱。

    “皇后过去就知道了。”他伏在地上,颤声道,“老奴此次大胆闯入昭阳宫,通报皇后,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什么意思?”阮沅更惧,“泉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泉子这才断断续续的说,太子已将皇帝囚禁了两个月了,对外只谎称父皇病重,如今朝中一切事务,都交由太子来处理。

    原来,这两个月里,宗瑶不仅不许父亲走出房间,他还断了父亲的药,那本来是遏制蛊毒的药物,每个月宗恪都必须按时服用,否则,蛊毒就会发作,让他痛不欲生……

    阮沅完全错乱了!

    “为什么不早说!”她吼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泉子沉默,看他这样,阮沅才明白,恐怕泉子也被宗瑶控制了,他无法向外通报消息,今晚,既然说是“不打算活着出去”,自然是豁出性命,闯出了宗瑶的控制范围……

    阮沅没再问下去,她甚至都来不及穿戴整齐,便跟着泉子匆匆往宗恪寝宫赶。

    进了寝宫,还没往里走两步,侍卫便纷纷亮出刀刃,挡住了阮沅的去路。

    阮沅大怒!

    “我是皇后!谁敢阻拦我?!”她说,竟要用手去推那些利刃!

    侍卫们见状,也犹疑不定,他们说,阻拦外人进入寝宫是太子的命令,太子曾说,不许放任何人入内。

    就在这时,阮沅听见了屋内传来的惨号。

    那种声音,只要听过一次,终生都再难忘记,那不像是人发出的声音,倒像是野兽发出的凄鸣。

    “是陛下!”泉子抖着嘴唇说。

    阮沅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疯了似地推开那些兵刃,不顾一切往里冲!

    然后,她冲到门口,就停住了。

    屋里很黑,没有燃灯,但是阮沅仍然看见,有一团什么东西,在地上翻滚。

    那是一个人。

    在那人翻滚过的地面上,到处都是黑糊糊的斑斑血迹,屋内弥漫着一股又腥又臭的味道,随着那人每一次翻滚挣扎,味道就愈发强烈。

    阮沅睁大眼睛,她此生,再也没法忘记眼前这一幕:宗恪,她的丈夫,因为剧痛的折磨,不停在地上翻滚摩擦,浑身皮肤早已溃烂化脓,他的十根手指因为太用力抓挠头部,指甲完全脱落,皮肉全部磨光,只剩下森森白骨……

    阮沅尖叫一声,差点跌倒在地上!

    身后,一双手恰恰扶住了她,阮沅回头一看,正是儿子宗瑶!

    “……你这个畜生!”阮沅一个耳光打过去,宗瑶没有回避,“啪”的一声,他的左边脸颊红起来。

    虽然挨了耳光,但是太子的神情却丝毫不为所动,他淡淡一笑:“母后怎么来了?”

    “给他药!给他崔门主留下的药!”阮沅惨叫哀求,“阿瑶,他是你父亲!救救他!”

    “母后在说什么呢。”宗瑶仍旧微笑,“这里又脏又臭,是关野兽的地方,母后还是移步吧。”

    阮沅看着自己的儿子,她简直不认识他了!

    “阿瑶,你疯了?!你丧失理智了?!”她尖叫,“他是你父亲!他是把你从小抱到大,抚养你这么多年的父亲!”

    “妈妈一定要这么说,那我也没办法。”宗瑶笑道,“可是,这不正是妈妈你的愿望么?”

    阮沅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胡说什么!”她厉声道,“我又有什么愿望?!”

    “妈妈的愿望,不就是眼睁睁看着这狄虏疼死,看着这大延朝的江山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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