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师叔认为我的这种权衡有点道理没有?”萧瑶问道。
辛东坡笑道:“岂只有道理,委实太有道理,我们立刻去吧,也让我见识见识这‘千鬼壑’下究竟有些什么牛鬼蛇神,是个什么样的人间地狱?”
萧瑶颔首笑道:“‘人间地狱’之称,可说半点不差,因为‘千鬼壑’下,诸如‘望乡台’、‘奈何桥’、‘血污池’、‘枉死城’等,全都应有尽有,至于‘牛鬼蛇神’四字,更是用得允当,上次我同顾兄下壑,所见‘大头鬼、小头鬼、牛头、马鬼、夜叉、黑白无常’等鬼物,真是洋洋大观,维妙维肖……但辛师叔在前往‘千鬼壑’之前,最后再表演一次……”辛东坡愕然问道:“表演什么?”
萧瑶笑道:“辛师叔忘了我所说的‘再表演’的‘再’字,我想请你再以传声朗吟一阕辛稼轩的绝妙好词,作为最后一试!”
辛东坡自然不便推辞,略聚真气,便即传声及远,含笑吟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令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吟方至此,萧瑶突然秀眉双挑,面带喜色地向辛东坡摇手叫道:“辛师叔请住口,你听……”辛东坡住口不吟,倾身细听,果然听得远方也起吟朗之声,唱的正是自己适才所吟辛稼轩“减字木兰花”小令的下半阕:“……如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辛东坡听清之后,目光凝注萧瑶,意表嘉许,点头微笑说道:“瑶侄要我再试一遍,果有道理,这吟词相和之人,定是顾朗轩老弟了?”
萧瑶嫣然笑道:“一点不错,正是他和声相吟,辛师叔再唱两句,为他引路,我还是先藏起来,给顾兄一个意外惊喜!”
话完,娇躯一闪,翩若飞鸿地拔身数丈,再度隐入古木枝叶之内。
辛东坡目送萧瑶,展颜一笑,如言再度高吟,不过如今所吟的不是东坡词,而是苏学士颇为后世传诵的三首“陌上花”绝句:“陌上花开胡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
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回。
“陌上山花无数开,路人争看翠軿来。
若为留得堂堂去,且更从教缓缓回。
“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
且作迟迟君去鲁,独歌缓缓妾回家。“
辛东坡把这三阕“陌上花”绝句吟完,业已听得有人疾步上峰的声息。
他目光注处,扮作“独眼鬼见愁”形相的顾朗轩,果然现身峰头。
顾朗轩一见辛东坡,立即抱拳恭身,深施一礼,语音惶急地说道:“小侄顾朗轩,参见辛师叔,瑶妹业已陷身‘千鬼壑’,请辛师叔赶紧搭救!”
辛东坡闻言之下,向顾朗轩招了招手,以一种神秘的语音悄然说道:“顾老弟,请你走近前来,我有件极大的机密事儿要告诉你!”
顾朗轩一面如言上步,走近辛东坡身前,一面诧然问道:“辛师叔有何要事,此地又无旁人……”话犹未了,辛东坡接口笑道:“顾老弟,请你伸出右手。”
顾朗轩越发莫明其妙,皱起眉头,但又不便多问,只得如言伸手。
谁知他的手儿才伸,便被辛东坡闪电般的一把抓住,把“脉门”扣得紧紧!
顾朗轩不禁大惊,骇然叫道:“辛师叔,你这……这……这是作甚?”
辛东坡的两道目光宛如冷电一般盯在顾朗轩的脸上,沉声说道:“朋友,如今你插翅难逃,任何鬼蜮伎俩也施展不出了吧?”
顾朗轩听了这两句话儿,如坠五里雾中,双眉深蹙,向辛东坡叫道:“辛师叔……”辛东坡冷笑道:“还敢叫我辛师叔,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变的?”
语音方落,左手电伸,把顾朗轩脸上的化装完全都给除去。
等到化装去尽,辛东坡不禁目瞪口呆,满面都是惭愧神色!
因为在他意料之中,这位扮作“独眼鬼见愁”之人,定是凶徒冒充顾朗轩身份,来对自己有所图谋,施展什么阴毒鬼计?
谁知化装一去,所料不然!
此人正是货真价实的“紫竹书生”顾朗轩,丝毫不假!
顾朗轩见了辛东坡目瞪口呆之状,不禁双皱剑眉,茫然问道:“辛师叔,你到底是怎样了?你以为我是什么凶徒化装假冒的么?”
辛东坡发现自己的一只右手还紧紧扣在顾朗轩的脉门之上,遂耳根发热,赶紧松了开来,苦笑说道:“顾老弟,我虽怀疑错了,但怀疑得决非没有原因!”
顾朗轩想了一想,自以为想通究竟地哦了一声,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辛师叔不知小侄扮作‘独眼鬼见愁’之事,才……”辛东坡截断顾朗轩的话头,向他苦笑两声摆摆手儿说道:“不是为此起疑,是为了顾老弟初上峰时,向我所说的瑶侄失陷在千鬼壑中之语。”
顾朗轩急急说道:“这有什么可疑,瑶妹业已失陷于‘千鬼壑’中,是千真万确之事!”
辛东坡听他仍在坚持这种显然错误的说法,不禁失声一笑。
顾朗轩被他笑得好生迷惑,深深皱起两道剑眉,愕然问道:“辛师叔还在笑些什么?难道疑心小侄是故作谎言,‘千鬼壑’下凶险太甚,瑶妹失陷其中,小侄业已急得六神无主,辛师叔,你……你……”辛东坡道:“顾老弟,瑶侄失陷于‘千鬼壑’中之事,可是你亲眼所睹?”
顾朗轩道:“虽非我亲眼所睹,也是我亲耳所闻,并且听的是背后之言,绝对不会虚假!”
辛东坡见他着实形变于色,愁眉苦语,遂微微一笑,向顾朗轩注目问道:
“顾老弟,我来问你,‘亲耳所闻’与‘亲眼所睹’,哪个比较真实可靠?”
顾朗轩不明辛东坡问话之意,毫不迟疑地应声扬眉说道:“那还用问,自然是‘耳闻不如目睹’!被胺街链耍炼潞λ档溃骸肮死系埽阒馈挪蝗缒慷谩揖腿媚憷锤瞿慷茫匀コ捎诙乓鸬男闹幸苫蟊懔耍 ?
说完,仰首低啸一声。
顾朗轩犹不知辛东坡葫芦之中究竟卖的甚药,正自心头诧然,一条婀娜红影,突从辛东坡背后参天古木的浓枝密叶之上,飘然飞落!
顾朗轩目光一注,不禁几乎怔住,惊呀了一声,失声说道:“瑶妹!”
萧瑶向顾朗轩秋波凝注,送过一瞥妩媚白眼,嫣然微笑说道:“顾兄,我为了你身中‘绿袍秀士’万俟碧的‘夺魂芒’奇毒,又复失去踪迹之事,苦苦找寻,几乎急煞!你怎么反倒好端端的咒诅我陷身于‘千鬼壑’了呢?”
顾朗轩笑答道:“瑶妹,你到处找我,我又何尝不是心急如焚,在到处找你?……”萧瑶笑道:“你所中的‘夺魂芒’剧毒是怎样祛除的?难道真如辛师叔所料,是我塞在你口中的‘通天犀角’匕首发挥了祛毒灵效?”
顾朗轩茫然答道:“究竟如何,我也不知,由于我是自行苏醒,当时手中又正捻着‘通天犀角’匕首的柄端,故而瑶妹适才所说,大概不会有错。”
辛东坡听至此处,向顾朗轩、萧瑶看了一眼,扬眉叫道:“顾老弟,瑶侄,你们怎么尽说些不要紧的话儿,关于往事方面,一时……”萧瑶接口笑道:“往事至此已明,可以撇过,辛师叔的意思,认为我应和顾兄说些什么样的要紧话儿呢?”
辛东坡正色说道:“我认为顾老弟适才所说之话,来源可疑,‘千鬼壑’中木小萍等妖邪,似乎没有在背后造谣,诈称你失陷魔巢的必要。”
萧瑶哦了一声,秋波流注顾朗轩面上,娇笑扬眉问道:“顾兄,关于我失陷在‘千鬼壑’中之事,你是怎样听人说的?”
顾朗轩脸上一红答道:“我毒解苏醒以后,遍寻瑶妹不得,忽想起你与辛师叔有约,必来此处,遂匆匆赶到,打算在‘千鬼壑’附近等待讯息……”萧瑶静听至此,向顾朗轩看了一眼,双现梨涡,嫣然笑道:“顾兄的这种打算极为正确,但适才辛师叔第一次用真气传声,吟诗示意,你却未曾答理,到第二次时才有回音,你跑到哪里去了?”
顾朗轩道:“我起初便在这峰腰的一片林木之中静待讯息,但等了一段时间以后,突然又起顾虑!”
辛东坡笑道:“老弟起了什么顾虑?是不是顾虑你瑶妹先你而来,孤身犯险,去往‘千鬼壑’中,受了什么挫折?”
顾朗轩连连点头答道:“正是如此,小侄一想到瑶妹可能犯险,心中便更自难安,决定摸进‘千鬼壑’去探探消息,万一瑶妹真出了问题,便将不顾一切,立予援救!”
辛东坡取出酒壶,喝了一口,目注萧瑶,向她扬眉说道:“瑶侄听到没有,我的判断,居然十分正确,顾老弟果是为了对你关心……”萧瑶不等辛东坡话完,便向他递过一瞥妩媚的白眼,含笑接道:“辛师叔别得意了,我们还是听听顾兄叙他怎样获得那桩不确实的消息吧。”
顾朗轩双眉微蹙说道:“木小萍等群邪,因认为‘千鬼壑’中好手云集,实力太强,故而在‘千鬼壑’外防范甚松,并未设甚桩卡萧瑶颔首说道:”这是意料中事,‘千鬼壑’我们已经去过,慢说群邪毕集,好手如云,就是仅凭地险,外人也太难侵入,木小萍委实不必再在壑上多设桩卡,剑拔弩张地显得小家子气了!”
顾朗轩继续说道:“我到了‘千鬼壑’那入口秘洞左近,正蹀躞徘徊,拿不定主意究竟应否冒险入壑之际,突然发现有两人走来。“萧瑶问道:“那两人是谁?是生人还是熟人?”
顾朗轩道:“可以算是熟人,一个是‘氤氲仙姬’皇甫婷,一个是‘赤尸夫人’聂玉倩。”
萧瑶道:“这两人都不好惹,尤其是皇甫婷更为厉害,功力与我仿佛!”
顾朗轩叹了一声,点头说道:“我便因知道这两个丫头太不好惹,才不敢打草惊蛇,轻举妄动,否则,我早就设法下手,擒住一个,仔细盘问盘问!”
辛东坡道:“老弟是否从这两个妖女口中听得瑶侄失陷于‘千鬼壑’中之讯?”
顾朗轩颔首答道:“正是,皇甫婷与聂玉倩边行边谈,她们谈的是‘千鬼壑’中近日有一桩扫兴之事,也有一桩令人高兴之事!”
萧瑶目光一闪,扬眉问道:“什么事儿会使这干凶邪为之扫兴?她们的气焰高得很呢!”
顾朗轩道:“据我所闻,是木小萍筹组的‘七艳盟’人选尚未凑足,其中已有一个‘三绝妖姬’戚小香,悄然离群逸去!”
萧瑶恍然笑道:“原来所谓使群邪扫兴的就是这件事儿,则所谓得意之事,定是擒着我了!”
顾朗轩道:“皇甫婷刚说完扫兴之事,聂玉倩便笑称无妨,她说如今戚小香虽走,却擒着‘昆仑’董夫人的义女而兼弟子,倘能使她改变性情,加入‘七艳盟’,不比戚小香强得多么?……”语音至此略顿,叹息一声又道:“我听了此讯,不禁亡魂俱冒,正待不顾一切入洞进壑,耳边突然间有人用真气传声,朗吟辛稼轩那阕‘落日寒尘起,胡骑猎清秋’的水调歌头!”
萧瑶笑道:“顾兄是否一听吟声,便想到辛师叔的法驾到了此处?”
顾朗轩道:“当然一听便知,否则,我此刻定已尾随皇甫婷、聂玉倩二女,进洞下壑,难以脱身,吉凶难卜的了……”说至此处,目光偶瞥,发觉萧瑶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十分凝重,眉宇间深罩忧虑之色!
他不禁大吃一惊,向萧瑶失声问道:“瑶妹,你……你……怎么神色突变?”
萧瑶未加答理,转过面去,向辛东坡双眉愁皱地苦笑叫道:“辛师叔,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恐……恐怕大……大事不……不妙……”辛东坡因萧瑶一向胆大心细,作事沉稳,如今竟这等神色激动,语音断续,不禁愕然问道:“瑶侄此语何来?你有什么不祥的预感?”
萧瑶暂时未答,又把两道深带忧虑的目光盯在顾朗轩的脸上,扬眉问道:
“顾兄,你在偷听皇甫婷与聂玉倩的谈话之际,有否被她们发觉踪迹?”
顾朗轩道:“绝对没有,我当时极为小心,瑶妹不妨想想,皇甫婷与聂玉倩等两个妖女,是何等骄狂凶恶之人,她们倘若发现我的踪迹,会肯放过我么?”
萧瑶越听脸色越凝重,向辛东坡叫道:“辛师叔,你从顾兄所说的这段话儿之中,听出些什么端倪?”
辛东坡想了一想道:“这显示顾老弟所听得的,是无心背后之言,好像在真实性方面比较……”萧瑶接口叹道:“辛师叔,这不是什么真实性比较大小,可能是绝对真实!”
“绝对真实”四字,把辛东坡听得一怔,目注萧瑶,皱眉问道:“瑶侄此话,我就不懂了,你好端端的安然在此,皇甫婷与聂玉倩却说你失陷‘千鬼壑’中,怎么还可能‘确对真实’?……”萧瑶叫道:“辛师叔,你应该弄清楚,皇甫婷与聂玉倩等两个妖女,并没有指名说我‘红衣昆仑’萧瑶落在她们手内……”话方至此,顾朗轩接口说道:“怎么没有指名?她们分明说所擒之人是‘昆仑’董夫人的义女而兼弟子,还想设法使其改变情性,参加木小萍所欲倡组的‘七艳盟’呢!”
萧瑶叹道:“顾兄,你怎么聪明一世,懵懂一时,怎不想想:我义母董夫人的义女而兼弟子,又不止我‘红衣昆仑’萧瑶一人!”
听了萧瑶这样一说,才使辛东坡与顾朗轩悚然吃惊地联想到萧瑶之妹“白衣昆仑”萧琪身上,辛东坡不禁失声说道:“瑶侄,你是说失陷在‘千鬼壑’群邪手中的,是你妹子‘白衣昆仑’萧琪?”
萧瑶忧形于色地点头说道:“我义母身边,除了我们姊妹,没有第三人了,不是琪妹,却是谁呢?”
顾朗轩道:“瑶妹,我记得你对我说过,琪妹的功力比你还高,机智才略也决不在你之下!”
萧瑶颔首道:“她一切都比我强,甚至于人也长得比我漂亮,自己的同胞姊妹,我不会对她嫉忌,也不会有甚过份捧场的溢美之词!”
顾朗轩道:“既然如此,琪妹哪里会被‘千鬼壑’中群邪轻易擒去,瑶妹千万莫要胡思乱想……”话方至此,萧瑶摇头叹道:“倘若对阵交锋,就以群邪之首‘五毒香妃’木小萍目前的成就而言,也未必准能胜得琪妹,但常言道得好:”
明枪易躲,暗箭最难防。‘琪妹若是中了什么鬼蜮暗算,情况就难说了!顾兄,你我身经不少,对方群邪各种厉害阴毒的手段,应该已有相当体会!肮死市幌粞档媚抻铮沧悦婧巧钏忌遥?
辛东坡比较镇定,于是一寻思之后,双眉高挑,点头说道:“瑶侄的这种看法大有可能,我们如今来研究研究应采取的对策及步骤。”
顾朗轩在一旁叫道:“没有第二种对策,也没有第二种步骤,我们应该赶快下壑驰援,绝不能让木小萍等从容施展改变性情的恶毒手段,把‘白衣昆仑’萧琪又变成第二个南宫敬!”
说至此处,神色更为凝重地又叹道:“尤其……”这时,他只说了“尤其”
二字,便似有所碍难地顿住话头,不再接说下去。
萧瑶已明白顾朗轩有所碍难之意,叹息一声。点头说道:“顾兄,你说得对,尤其琪妹是女孩子,与南宫敬不同,南宫敬干些风流韵事还无所谓,琪妹倘若被群邪移情变性,便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辛东坡听萧瑶如此说法,倒也不敢再表示沉稳,双眉微蹙说道:“好,我们立即下壑驰援,瑶侄与顾老弟上次去过壑中,请你们斟酌情形,决定采取明攻,抑或暗入?”
顾朗轩皱眉道:“‘千鬼壑’天然奇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