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也是如此,刘遐曾被石勒以重兵包围,邵儇亲率数骑杀入,把刘遐给救了出来,这也导致了刘遐与邵儇在军中的威望难言高下。
邵儇倒是不在意杨彦话语中的暗讽,点点头道:“我曾听刘郎提过杨府君,今见之,确有江表雏凤之风姿,未及郯城,已声名鹊起,我朝有此少年郎,乃社稷之幸。“
杨彦谦让道:”当不得邵夫人赞誉,杨某浊世俗人,不敢自比为凤,反是邵夫人巾帼虎胆,入万军如无人之境,着实令杨某仰慕。“
邵儇摆手笑道:”杨府君过奖,只是趁敌不备罢了,好了,你我不必虚言,究竟是阎平袭击于你,还是你寇略于他,此事很难道个明白,况你就藩郯城耽搁不得,我不欲与你纠缠不清。
这样罢,阎平的死因日后再说,现在请你把他的部众交还于我,钱米你可自行带走,这个要求理该不过份,而且你初去郯城,粮米难以为继,眼见凛冬将至,若是挨到明春的话,恐怕你也养不活如此之多的人口。“
”哦?“
杨彦讶道:”为何是交还?“
在乱世中,如果一边是人员,另一边是钱粮,只能二选一的话,杨彦宁可选人,毕竟人口才是根本,可以生产,可以作战,可以抢掠。
阎平的部曲约有一千五,连同家眷在七千左右,如果给了刘遐,等于刘遐平白得了一千五百户,实力将膨胀一圈,这是资敌啊。
至于邵儇一副摆出为你好的口吻,你养不活我来帮你养,这真是笑话了,杨彦最缺的就是人力,如果给他一百万人口从事生产,大话不敢吹,十年之内吊打诸胡,二十年灭晋还是不成问题。
没粮食吃,难道不会去抢么?再差再差,东海国临海,海域范围大致从今天的山东日照到江苏连云港一带,每天清晨去海滩上拾贝壳螃蟹也不是不能果腹,况且那时的连云港还没堆积出来,从郯城到海边的实际距离仅一百五十里,骑兵一天跑一趟完全可行。
当然了,拾贝壳吃海蟹只是最下下之策,这玩意儿吃久了连杨彦自己都吃不消。
邵儇理所当然道:“阎平乃夫郎部将,束其众天经地义。”
杨彦道:“敢问阎平是刘将军的部曲还是佃户?”
东海军中,都暗道一好问的好,流民帅的部将并没有太强的人身依附关系,合则聚,不合则分,阎平又不是你家部曲,你凭什么并其众?
邵儇面色现出了一抹寒意,反问道:”那杨府君待如何?“
杨彦淡淡道:”杨某奉劝邵夫人莫要意气用事,伤了两家和气。“
”大胆!“
”放肆!“
刘遐军中,喝骂声四起。
蔡豹与候礼则是默不作声,暗暗打量着东海军与刘遐军的对比。
”哈哈哈哈“
邵儇仰天长笑道:”你杀人并众,掠人家财,难道还有理了?“
杨彦拱了拱手:”公道自在人心,有理不在声高,事实便是如此,杨某敬邵夫人,但是我手下这么多人,要吃饭,也要生存,请恕难以从命,若是邵夫人想从杨某身上割肉放血,空口白话可不行,听闻刘将军身经百战,部众悍不畏死,那就让我东海军的儿郎们见识一下先辈风采。“
气氛顿时剑拨弩张!
东海军有四千人,阎平的部曲还有一千五,真到要作战的时候,可以把部曲的家眷推出船仓,以钢刀架脖子,挟逼部曲当先登,与刘遐部众死拼。
杨彦猛的单手一举!
荀虎拨剑悲呼:“刘遐欺人太甚,我军虽新立,却不可轻辱,堂堂七尺男儿,纵马革裹尸,也胜于忍辱偷生,众军可敢随将军死战?”
“敢!”
“敢!”
“敢!“
呼喊声经久不竭,甚至老弱妇孺与随军家眷也振臂高呼,一股决死悲壮的气息冲天而起。
船上,老者捋须叹道:”府君确是非常人,上下一心,何愁不胜?“
阿玲也直直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萧巧娘,目中满是羡慕。
刘遐却是面色阴睛不定,邵儇禁不住的勒马后退了两步。
当东海军上下一心,摆出决死之态时,刘遐反而没了决战的勇气,毕竟下邳城里并不是他一家,他的核心部曲只有数千,其余部将史迭、卞咸、李龙等各有部属。
如果与东海军作战,损耗过大的话,这些人会不会再听命于他?如果驱使部将与东海军死战,又会不会怨气从生?
而且候礼不是他的部将,是与蔡豹差不多的下邳当地乡豪,自有千余部曲,刘遐的官职却是淮临内史,属于客军的性质,并不能直接命令候礼,当两军战起之时,候礼的态度很难揣测。
另一个不稳定因素便是蔡豹,徐州军虽然大部被刘遐夺走,但时日尚短,人心未附,战时很难卖力效死。
刘遐突然发现,他虽兵多将广,但真正能为他所用的并没有多少,其实他也想学杨彦振臂高呼,鼓舞士气,又顾及到若是应者寥寥,那就尴尬了。
当然,这也与刘遐已经老了有关,老人保守,刘遐不复当年之勇了。
战,胜算不大,撤,脸面尽失,如今他面临的问题是,如何才能体面的回城!
杨彦高举的手臂缓缓放下,身后的声音也渐止,然后说道:“邵夫人,令尊令兄被拘于襄国,听闻富平城已陷,只怕性命危在旦夕,杨某不明白,刘将军身为婿子,受邵老将军恩泽,邵夫人乃至亲骨血,为何不设法营救,反倒恃强逼迫杨某是何道理?莫非杨某的身家性命竟胜过邵老将军?“
刹那间,绍儇面色惨白!
晋室以孝道治天下,一个人如果不孝,基本上就被归于品行低劣的那一类,虽然往襄国搭求父兄形同于送死,可是杨彦的指责不无道理,你的父兄在石勒手上,随时被杀,你居然还有闲心寻过路的东海国相麻烦?
刘遐也无颜辩驳,怒哼一声:“杨彦之,你无端袭杀淮泗令,杀人夺产,掠其众,恶行累累,天理不容,老夫将向朝庭上表,朝庭自有公论,我们走!”
说完,刘遐手一挥,与邵儇拍马回城,众军也开始缓缓回撤。
很明显,这次梁子结的深了,除非刘遐邵儇夫妻能把邵续邵乂父子从襄国救出,才能洗刷污名,可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在杨彦的记忆中,邵续父子的死期就是今年,也许已经死了,但消息还未传开,即便没死,也将于年底之前被石虎斩杀,这意味着刘遐夫妻永远没有营救邵续父子的可能,也永远洗刷不去污名,只能与自己不死不休!
第127章 郯城现状()
不过不死不休那又如何?本来淮北流民帅就是杨彦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同样,淮北乃至江淮的资源人口就那么多,自家强势介入,必然要从别家口中分食,一有机会,流民帅也会逮着自己往死里捶。
如今只是矛盾公开化,撕破面皮罢了。
当初自请为东海国相之时,就料到会有眼下的局面,无非是来的比料想中稍有提前,但自己的根基也远超早先的预料,何惧之有?
杨彦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望向下邳。
“杨郎救命之恩,他日必有回报!”
蔡豹远远放声唤道。
杨彦面孔阴霾尽去,挂上一副笑容拱手:“蔡将军不必客气,杨某不敢居恩。”
“诶杨郎此话休提,你与刘将军之事,老夫会想办法从中斡旋,今日就此别过,告辞!”
蔡豹拱了拱手,勒马回城。
候礼向杨彦略一点头,也跟着蔡豹向城内行去。
这倒是让杨彦挺无语的,不是常说救命之恩,当举家相随吗?他觉得蔡豹最好的报恩方法是率部归附自己,随同北上郯城,就算自己名位不高,蔡豹拉不下脸归附,那来点实际的也行吧,比如财货、粮食、女子
可这老家伙只是口头称谢,拍拍屁股就走,一毛不拨啊。
萧巧娘猜出了杨彦的心思,扑哧笑道:“郎君,那老儿不识明主,是他眼拙,你也别和他计较,将来迟早要后悔的,若是待得郎君名声大燥再来投呀,那可不能便宜他了。“
荀虎也点点头道:”将军,某观此人,外表粗豪,实则精明,若是过早来投,以他的名望,非给个长史不可,恐至客大欺主,后患无穷,其实蔡豹留在下邳,至少能牵制刘遐,对我军有益无害。“
”嗯“
杨彦想想也是,蔡豹真要投了自己,肯定不能夺兵权,而这有悖于自己的初衷,从这个角度看,蔡豹不来也是好事,况且天下人都知道是自己仗义直言,蔡豹才得以获释,只要稍微在乎点名声,蔡豹就不可能与自己为敌,如此想来,放养于外并非一无是处。
下邳军出来的快,回去的也快,不片刻,已退的干干净净,大门紧紧关上。
“启行!”
杨彦猛一挥手。
全军缓缓开拨,由泗水进入沂水,一路北上。
与吴地河流多棣桁阻塞航道不同,江淮和淮北的河流由于战乱的因素,没有哪个大户愿意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修建水利设施,这无形中保持了航道的畅通,只是有些河段因渐渐淤积,水流较浅,需要拉纤。
其实被刘遐威逼也不是全无益处,全军的精神面貌和凝聚力明显上了台阶,毕竟在蔡豹被解职之后,刘遐的势力一跃而起,形同于淮北流民帅中的盟主,如今却连刘遐都奈何不得自己,军中对前路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精神面貌提高了,再有家园在望的叠加因素,行军速度有所加快,由下邳至郯城三百里,原计划五日抵达,但是在第四日正午不到,船队已经徐徐靠岸。
郯城位于沂水和沐水的正中间,各距两水约二十余里,沂水和沐水均是发源于山东半岛中南部山区,一路南来,被沂蒙山分隔开,沐水位于沂水之东,于今江苏新沂折向东行,与游水汇合之后,突然向北,在赣榆注入黄海。
各船放下舢板,货物人员依次下船,杨彦却望着沂水久久不语。
萧温问道:“府君可是想挖掘沟渠将二水连接?”
杨彦点点头道:“郯城背靠青山,两水环绕,具得天独厚之势,若是于郯城周近沟通两水,军队与物资的调度将浑如整体,防御面也会随之缩小。
纵千军万马来攻,只要我军能控制水道,敌除了从东山山路行来,别无他途,不过若于下游挖掘,陆路交通若会受影响,因此沟渠最好是位于于郯城上游。
这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军目前也无能力开建如此浩大的工程,暂时急不得,先安定下再说罢,大家也别过早放松,郯城虽已在望,但城中大户的心态尚难揣测。“
”诺!“
众人纷纷应下。
渐渐地,河岸边愈发喧闹,物资堆成了一座座小山,看这情形,今天没法进城了,于是杨彦吩咐下去,就地搭建营帐,明早入城。
“将军,乡老魏良求见!”
这时,一名军卒匆匆来报。
‘魏良?’
杨彦记起了此人,不就是当地的捕贼曹么,城中诸多大户,只有魏良组织人手安置了裴妃,也是魏良出城把荀灌迎了进去。
“快请!”
杨彦唤道。
不片刻,魏良被军卒引来,施礼道:“老朽参见府君!”
正说着,魏良一怔,那昏花的老眼惊疑不定的望着杨彦,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浮现在了脑际,但毕竟年纪大了,记忆力下降,一时又想不起来。
荀华从旁笑道:“魏老可还记得,当时正是我们随女郎奉还王妃。”
“噢老朽失礼,老朽失礼,请府君见谅。”
魏良总算认出了杨彦,连忙告罪。
杨彦扶住魏良,笑道:“魏老不必惊讶,王妃不忍家业颓败,故向主上举荐杨某出任东海国相,杨某此来,正是为王妃打理家业,也为当地乡人镇守一方,只是不知郯城形势如何,魏老能否为我说说?“
”老朽愿为府君道来。“
魏良整理了下思绪,便把郯城的情况一一道出。
郯城是东海王越的实封王国,卧榻之侧,自是不容他人酣睡,东海王越对豪强的打击不遗余力,当地乡豪深受其害。
永嘉五年,东海王越于项城病故,消息传回郯城,全城欢呼奔走,没过多久,东海王世子司马毗并36王被杀,郯城再度陷入狂欢当中,自此之后,在乡豪或明或暗的威逼利诱之下,当地官员要么挂冠而去,或者索性举族南奔,又因东海国的政治敏感性,本身几个大户也很有实力,外来的豪强或流民不敢进驻,郯城完全成了本地豪强的天下。
从东海王越身死到杨彦就藩,近十年过去了,郯城原本排得上的名的豪强约有数十,但十年间,大鱼吃小鱼,大户兼并小户,目前还剩十来户。
为首者分别为徐氏、陈氏、孙氏和郑氏,各有依附,据城四角安家,而城池中间为东海王府及牙署,这些豪强到底还是有些忌惮的,生怕被朝庭抓到口实,联结周近豪强与流民帅来剿,是以一直空着,魏良所属的魏氏属于郯城小宗,与徐氏和陈氏都有姻亲关系。
至于城中的良人,几乎一户都没了,要么没籍入大户为奴,要么早已逃散,毕竟没有官府,良人势单力孤,很难在遍地豪强的郯城生存。
别说不说,就说春季收麦子,眼见收获在即,突然闯来十几个大汉割你的麦子,你怎么办?
反抗的话,显然是找死,如果不反抗,一年的心血化为乌水,最终还是活活饿死,只能投靠豪强。
第128章 不受欢迎的人()
(谢谢好友兰陵萧家的两个打赏)
听了魏良的道来,每个人都是倒吸了口凉气,郯城的形势竟然恶劣至此,这些乡豪敌视东海王越,杨彦作为东海国相进驻郯城,必然也不受欢迎。
况且十来家各占一角本呈匀势,彼此之间通过联姻枝蔓相连,如今杨彦强势入驻,等于打破了原有的平衡,没有谁会愿意看到这种变化。
虽然在理论上,各家之间都有矛盾可资利用,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稍微露出这方面的意图,杨彦就会沦为全城公敌,甚至直接有人引石虎兵前来。
再说人家凭什么和你一个外来户合作?
“哎”
魏良叹了口气,又道:“府君,别家可以不计,四家中以孙氏为大,自称其先祖乃春秋时郯国国君郯子之后,拥部曲千户,荫客两千余户,其余徐陈郑三姓稍次,也各自拥部曲超八百,荫客近两千,若算上其他拥数百不等的小户,整个郯城,丁口即便不足两万户,也差之不远。
而东海国下辖祝其、朐、襄贲、利城等诸县,亦各由当地乡豪宗亲把持,户数从千余到两三千不等。
另从沂水到沐水,周近数十里的良田皆属这十来家所有,府君若是有心屯垦,万望匆意气用事,沂水以西有大片抛荒良田,重新耕作并不困难,只是每到收获时节,须多派人手护着田地,以免外人盗割。“
根据魏良所说,郯城的底子还是不错的,两万户的城池放在三吴不算什么,不过在淮北诸城中,也能排上前十了,若是再加上下辖诸县,可能总户数应该有三万多户,二十万人口显然是一座金矿。
如果杨彦能掌控这二十万人口,足以把郯城建为一座坚固的堡垒,不说与石勒争雄,至少能守着,可是短时间内急切不得,更不能让人揣测出自己的居心。
破家县令,灭门知府,岂是口头说说?
杨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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