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一世英名尽丧于此啊,皇甫方回暗暗叹息,也对陶侃当断不断,捅出大祸心生不满。
不远处的宫城,司马绍、南顿王宗、西阳王羕及其余诸王站在城头,借着零散的火花观察着城中的动静。
南顿王宗沉着脸道:“陛下,不能再等,没想到城中百姓竟然结队自保,再拖下去,恐怕动乱将渐渐平息啊,一旦让明军汇聚到一处,我家将全无机会。”
“可能判断出明王在哪儿?”
司马绍问道。
彭城王雄向着盐市的方向一指:“那里火光较暗,按理说,居盐市者,多富庶,俚僚不可能放过盐市不抢,理应火光大盛才对,而眼见却是相反,说明明军的主力在此,多半由杨彦之亲领,臣请陛下立刻发兵!”
实际上谁也不能确定杨彦会否亲自到来,只是凭着以往杨彦习惯于身先士卒的经验有此猜测,万一杨彦没来,即使大胜也没用,不过这是司马家最后的希望,错过了,大晋将再无一丝一毫的机会。
“也罢,立刻发兵!”
司马绍深吸了口气道。
彭城王雄拱了拱手:“臣与延祚率军出城,望陛下保重!”
“陛下保重!”
南顿王宗也深施一礼,与彭城王雄匆匆而去,二人面色凝重,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萧瑟意味。
毕竟机会仅有一线,而明军之强,举世闻名,谁也不敢保证就一定能活着回来。
不片刻,两王点起了一万五千宫中宿卫与近万江湖草莽,向着盐市快速推进。
宫中宿卫的将领多来自于苏峻余孽,与杨彦有不共戴天之仇,忠心是可以保证的。
“大王,有晋军在靠近!”
盐市的俚僚已经清理的七七八八,斩首数千级,尸体堆叠在路边,杨彦正准备领着千牛卫向下一处去,却有一名在外围游曳警戒的千牛卫来报。
“司马家不平乱也就算了,居然还趁乱来攻,该死!”
荀灌顿时大怒。
“诶,我要夺他江山,他怎能不抓住机会?”
杨彦摆了摆手,问道:“多少人马?”
那名千牛卫迟疑道:“黑夜中看不大真,但超过两万是肯定的。”
荀灌不愤道:“司马氏几乎倾巢而出,不如令建康驻军攻打宫城,定能生擒黄须儿。”
杨彦略一迟疑,便冷声道:“庾元规曾与我说过,黄须儿有决心之死,我若攻打宫城,万一被他自焚了,留下千古美名,岂不是便宜了他?
黄须儿这些年来联同陶侃祸害江东,应先治其罪,传示天下方才妥当,让他多活几日便是。”
荀灌暗道一声好狠,杨彦的意思不仅要灭其国,还要把司马绍的名声搞臭,免得有遗老遗少心怀故主,等于是从根子上铲除司马氏的影响力。
要知道,汉朝拖拖拉拉,到现在都有影响力,虽然晋室不能和汉室比,可晋室对待士人极其宽容,在士人眼里,晋室简直就是唐尧盛世,而明庭推行占田制,仅凭此点,就让士人不喜。
“走罢,盐市施展不开,对骑兵不利,我们去石头津列阵以待,传令,每人捡一具尸体。”
这时,杨彦招了招手。
荀灌迟疑道:“要不要放呜镝?”
杨彦想都不想的摇了摇头:“暂时不需要,算算时间,水军也快到了,有水军作为依托,司马氏纵有千军万马,我又有何惧之?”
“嗯!”
荀灌豪气大盛,点了点头。
第843章 犹豫难决()
“大王,大王,明军跑了!”
出了宫城之后,南顿王宗与彭城王雄急速赶来,因队伍庞大,小股明军纷纷避让,并主动集结尾随,晋军也没有时间去清理,只是闷头赶路。
当快接近盐市时,一名斥候来报。
“追,快追!”
南顿王宗精神一振,挥手疾呼。
全军加快了速度,距离石头津越来越近。
“哈,果然是杨彦之,布阵,速速布阵!”
彭城王雄突然看到了一袭黑甲,头顶红缨的杨彦,顿时惊喜的笑道。
宫中宿卫并非不堪一击,以前有高门对宫中宿卫掺沙子,对皇帝的命令阳奉阴违,令出多门,战斗力自然不强,而司马绍在灭掉了丹阳纪氏与张氏之后,择其中非本姓良家子,与苏峻流民军残部混编,完全掌握在了自己手上,是一支实实在在,由皇帝直接掌控的禁卫军。
并且司马绍在这支军队上,花费了大量的金钱与心血,这几年来,又始终在战斗,不缺经验,配合也日渐纯熟。
“嗨!”
就听到全军突发一声呐喊,显得气势十足,就地布起了偃月阵,形如弯月,月轮厚实,均是宿卫精兵,草莽人士布于月牙内凹处,随时可以冲杀。
黑暗中,又因偃月阵是紧密阵势,距离也不足,骑兵没法将马速催动起来,不经过奔跑蓄势,冒冒然冲入敌阵只会陷入对方长矛兵的层层攒刺当中,反置身于险境,而且偃月阵往往以厚实的月轮来抵挡攻击,月牙内凹看似薄弱,却包藏杀机,因此千牛卫只是勒着马缰,冷眼旁观。
不片刻,一个巨大的阵势草草结成,匀速前行,阵形紧凑毫不松散。
杨彦不禁倒吸了口凉气,看来司马绍还是有底牌啊,这种庞大的偃月阵,在没试探出虚实之前,他也不愿轻易接触,于是打出旗号,命渐渐聚拢来的明军未得号令,不许轻举妄动。
南顿王宗与彭城王雄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更何况千牛卫只有数千人,不主动进攻没天理了,他有信心在明军援军大量集结之前以步破骑。
杨彦紧紧盯着逐渐靠来的巨型偃月阵,突然猛一挥手。
千牛卫们纷纷散开,借着骑兵的灵活优势,从前左右三个方向,向偃月阵包抄而去,而偃月阵出于人数上的优势,也喊杀连声快步迎上,两军正在急速接近!
石头城上,陶侃隐在暗处观察,陶瞻从旁问道:“阿翁,你看谁能胜?”
“这”
陶侃迟疑道:“明军虽人数较少,但百战百胜之名岂是浪得,而黄须儿亦是孤注一掷,此战不好说。”
皇甫方回从旁道:“主公应立即出城,助明王击破晋军,将功赎罪。”
“哼!”
陶瞻哼道:“将什么功?赎什么罪?俚僚哗变,又不是家君指使,再退一步说,若非明军南下,俚僚怎会哗变,与其将生死交于人手,不如自己掌握,阿翁,应趁明军尚未来齐,速出兵助司马家击杀明王!”
“世子,你这是把主公往死路上逼!”
皇甫方回厉斥道。
“呵”
陶瞻呵的一笑:“你是安定皇甫氏出身,投杨彦之与投家君无甚区别,你若真有才能,杨彦之能给你的更多,而家君能给你什么,不过一谋士罢了,难怪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劝家君出降,原来早存了攀高枝的心思,正如孙吴,张昭降得,孙仲谋降不得!”
说着,便转回头猛一拱手:“儿请阿翁斩了此僚,以防肘腋生变!”
“你”
皇甫方回气的浑身发抖,却并未驳斥,他扪心自问,是否存了投效杨彦的心思?
他没法否认!
皇甫方回之所以投陶侃,是因他出身于西北安定,连关中、中原士人都不放在江东眼里,更何况他来自于荒僻的西北?
曾经他也是建康流浪士人中的一员,多方投递,拜见无门,反而把不多的资财耗了个干净,在走投无路之下,才投了陶侃,而今杨彦即将一统天下,投了杨彦,前程才更加光明啊,因此在潜意识中,他不停的劝说陶侃投降,就是为了有个立功的机会。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自觉无可厚非,更何况为陶侃出谋划策多年,他认为自己对得起陶侃了。
“够了!”
陶侃却是厉喝一声,制止住了双方的争吵。
“阿翁,拖延不得啊,明军越聚越多了!”
陶瞻又拱手。
“再看看!”
陶侃摆了摆手。
实际上他也为难的很,从本心来说,他想投降杨彦,配合明军击溃晋军是个最好的机会,但是俚僚哗变打乱了他的步骤,让他为自己的前途有所担忧,尤其是杨彦身边的兵力不多,又勾起了他的投机心理。
一方面是御下不严,或会被斥责,再若是被有心人搬弄是非,搞不好就是至死之因。
要知道,他与江东士人交战多年,这些人能为他说好话才怪。
而另一方面,万一投机成功,不说立国称帝,至少也是分疆裂土,获益巨大。
如此重大的决定,他不敢轻易下,还要再看看。
城下的战事,双方都放弃了弩,骑兵冲锋时,弩就是个摆设,远不如弓灵活好使,而且千牛卫使用的是步弓,势大力沉,射程极远,不比弩差的太多。
晋军也没有携带弩,毕竟弩的装填是一大难题,有这时间,再缺乏足够的兵力保护,明方骑兵一个冲锋便能杀入自已阵中。
杨彦紧紧盯住战场,观察着形势变化,猛然间,双目精光一闪,他瞅着了晋军的一个致命破绽。
与骑兵不同,骑兵在疾驰中以双腿控马,可以拉弓开箭,而步兵需靠双臂摇摆来保持身体平衡,没法边跑边射,即便勉强开弓,亦是准头力道大失,几乎没有威胁。
果然,千牛卫开始围着偃月阵射箭,阵中惨叫不断,晋军也有零星的箭矢斜斜射出,千牛卫一看对方开始放箭,立刻抄起尸体挡在马前。
“嗤嗤!”
轰鸣的马蹄声与呐喊声中偶尔有箭矢入肉声响起,无一例外,均是射中了尸体。
这一招,是杨彦向羯人学的,只要力量够大,能提得动尸体,比什么盾牌防具都好用。
显然,千牛卫拥有足够的力量。
双方的距离快速接近,偃月阵不自禁的收缩,长矛向外,根根林立,在还剩十丈左右的时候,千牛卫们同时扯住尸体胳膊,使出全身力气猛的一抡!
数千具尸体从马头凌空飞出,由于力道过大,有些尸体的手臂都从肩头被拽了下来,伴随着呼啸破空声,两三百斤的肉块翻滚着,重重的砸向了偃月阵中!
第844章 错上加错()
偃月阵中,晋军高度紧张,突的一大片黑影凌空而至,许多人在猝不及防下给砸了个正着。
有砸中脸面的,立刻就喀嚓一声颈骨折断,头颅软软挂了下来,仰面跌了个四脚朝天。
有砸中身体的,如遭巨锤击打,当场筋断骨折,吐血倒地。
还有些反应灵敏的军卒挥起长矛,试图把尸体挑开,可两三百斤重的尸体裹挟着浩大的势能,岂是木杆长矛所能抵挡?无一不是砸的矛尖断折,巨大的冲击力震裂了虎口,鲜血流了满手。
偃月阵于瞬间混乱。
“撤!”
千牛卫却没有顺势冲入偃月阵,反而纷纷勒转马头,向两边散开。
杨彦及时向身后道:“鸣镝!”
一名千牛卫取出一支镝箭,射向了天空。
那尖锐的哨声破空而出,陡然间,喊杀声暴起,坠在偃月阵队尾的近五千明军骑兵,策马向着阵势后部疾冲而去。
“莫慌,莫慌!”
“互相靠紧,明军只有数千骑!”
有将领大声叫唤。
司马绍毕竟在宿卫身上下了苦功,后排及两侧向中间靠拢,挺起长矛攒刺,草莽豪客也拨出兵刃,大声嚎叫着跃出阵外搏杀,一时间,人嘶马鸣,场面无比混乱。
但是从一开始,尸体的凌空飞袭已砸乱了偃月阵的厚实月轮,近三万人人挤着人,矛手与弓手混杂在一起,再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攻势。
更何况明军骑兵不会上来就猛冲,通常是张弓搭箭,能射多少是多少,数轮箭雨下来,再猛冲而入,晋军转眼就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窘境!
明军骑兵武技娴熟,又以队为基础相互配合,有人负责劈砍,有人专职挡格,还有人随机应变,劈砍挡格两相宜,各尽职守,有条不紊。
反观晋军,失去了阵势的掩护,零散而又毫无配合的刺击很轻易的就被马刀格开,而那些草莽人士更是不堪,乱哄哄的全然没有阵形可言。
就在此时,千牛卫又陆续扑上,战法与骑兵如出一辙,先用箭雨开路,再直接冲阵,喊杀声大作,短短一小会儿,晋军的阵势已经开始凌乱起来,渐渐有了不支迹像。
“怎会如此?”
南顿王宗嚎叫道。
“大王,快看!”
突然一名将领惊骇的叫道。
就看到远处的江面,有影影绰绰的灯火在接近。
“不好,是明军舰队来了!”
彭城王雄急的大叫,随即看向了城头,厉喝道:“陶士行,你还在等什么,我军若败,你也没有好日子过,莫非你以为明王能饶过你的纵兵劫掠之罪?”
南顿王宗跟着大喊:“陶士行,你纵是不死,也要贬斥禁锢,与其把生死交由人手,不如奋力一搏,成则光耀门楣,万世不朽,败则无非一死而己,若等明军战舰靠了岸,只能束手就擒,你还在犹豫什么?”
陶侃的身体剧烈颤抖,面色挣扎变幻。
皇甫方回急劝道:“陶公,方才都未出兵,已错失战机,此时出兵又有何益?请陶公要么按兵不动,要么出城,助明军击破晋军!”
陶瞻指着皇甫方回,大怒道:“方才若非你阻拦,阿翁岂会犹豫?现在你置最后一丝机会不顾,又劝家君投降,你皇甫方回自然高官厚爵,而我陶家呢?出了这么大的差错,明王能放过我陶家?你居心何其毒也,阿翁,儿请立即出兵,在水军上岸之前,击破明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也罢,老夫拼上身家性命不要,就赌这一回!”
陶侃猛一咬牙,大喝道:“传令,全军随老夫出城,与晋军共击明军!”说着,按上剑柄,望向了皇甫方回,眼里杀机一闪,分明动了杀心,但又有些迟疑,毕竟皇甫方回这些年来帮了他不少,总是下不了手,于是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向城下走去。
陶侃的军卒早已聚集在门下,接到命令之后,城门洞开,跟着陶侃一窝蜂的涌了出去。
“该死,陶士行竟然趁火打劫!”
喊杀声惊动了荀灌,不禁破口大骂。
杨彦却是微微一笑:“你看那边。”
荀灌按杨彦所指的方向看去,一道火光正急速而来,这分明是明军驻在建康的守军啊!
石头城上,皇甫方回站的高,看的远,也见到了不远处有明军赶来,当即吓的挥手大叫:“陶公,陶公,有明军赶来,速攻击晋军!”
可是战场上喊杀声阵阵,他的声音难以传到城下,陶侃依然指挥着全军向明军猛扑。
“哎”
皇甫方回重重叹了口气,陶侃可谓是自己作死,最开始犹豫不决,想卖个好价钱,后哗变发生,没能第一时间制止,反而纵容俚僚出城,大掠建康,本来当晋军攻打明军之时,无论他偏帮那一方,都是个机会,无非看天意如何,可他偏偏按兵不动。
好吧,如果按兵不动,那就始终不要出兵,最多被杨彦贬斥,罪不至死,他却在晋军呈现出了败象之后,鬼使神差的出城偏帮晋军,这不是自己作死还是什么?
只能说,陶侃到底是老了,不复当初锐气,犹犹豫豫,难以决断,最终选择了一条不归路,令人唏嘘。
果然,与明军的骑兵刚刚战起没多久,陶瞻突然惊呼:“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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