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寻常拎个毫无品秩的乡豪出来,至少都有地数百顷,荫部曲佃客数十人至百来人,其余青徐侨门、吴姓高门都不用提。
自己在建康搞土断也没这么狠啊!
他相信,如果自己在建康重推占田制,那就不是阻力的问题了,而是自己何时被抄家灭族的问题。
“杨府君,此举莫非过份?”
“我等所占田地,亦是开荒而来,个中辛劳谁人知晓,杨府君一个占田令,就要抹煞我等开荒之功不成?”
听说要强推占田令,城头顿时喧哗起来,人人义愤填膺,这已经不是喝血,而是剥皮抽筋啊!
杨彦微微笑看着城头,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各家家主见杨彦这幅神色,渐渐地安静下来。
杨彦喝道:“诸公可是晋人?既是晋人,自当遵朝庭法令,在朝庭未明文废止占田令之前,你等多占田地,多荫丁口皆为非法,本将不予追究便是念及开荒之功,况且开荒产出曾未追缴,已是仁至义尽,钻国家律令空子非法所得本将准许自留,还有何不满?
人能享者终究有限,衫袍一领,坐卧一榻,饮则数升,食则半斗,本将奉劝一句,人在做,天在看,莫被贪欲蒙蔽了心智,你现在多拿多占,不错,华庭美阁,栗积如山,金玉成斛,侍从如云,好不威风,好不富贵,但不要以为苍天治不了你,只是早报晚报而己,苍天可曾饶过谁?“
城头众人心神剧震,郑继急声唤道:”杨府君,天下皆如此,何苦为难郯城?况我等荫客开荒,免民流离于野,你看这满城佃客,若非我等荫庇,怕是至少有一半活不到今日,我等非但无罪,反有大功!“
“哈哈哈哈”
杨彦仰天大笑:“莫拿天下人说事,本将就藩东海,外间如何,本将管不了,也不想管,可这治下的一亩三分地,还非管不可,至于你所谓的功劳,本将问你,小民两餐不得饱腹,难道他们耕耘所出仅止于此,产出大头还不是皆为你等掠取?
别把话说那么好听,个中因由本将不想多说,诸公心里应该清楚,不过,你虽强辞夺理,但收揽流民之功不容抹去,这样罢,本将做主,特恩准郯城乡豪享五品官待遇,每家占田上限三十顷,荫亲属六族,荫客八户,荫衣食客二人,此为本将最后底限,不容更改!“
孙谋大怒道:”杨府君,沈充、刘遐、苏峻与郗鉴即将来袭,莫非你非得与我等同归于尽?“
”你威胁我?“
杨彦眼神一冷,冷笑道:”那本将倒要看看,城破之时,尚有几家得活,来人,抓阄!“
‘诺!”
一名亲卫拿来一只竹筒,里面倒插着十余竹签。
杨彦悠悠道:“此竹签,书写各家名号,抽中哪家,本将即刻发兵攻灭哪家,荀豹,你来抽!”
“噢!”
荀豹随手拿起一枝竹签,看了眼,便奉上道:“回将军,是魏家!”
城头的魏良顿时两眼一黑,摇摇欲坠!
“魏家啊?”
杨彦现出了迟疑之色,眉头一皱道:“魏老曾迎奉王妃,安置于王府,念及此功,予以特赦!”说着,把写有魏家的竹签一掰两段,扔去了一边。
魏良就象经历了一次生死大劫,擦了满把额头的汗水,忙不迭的拱手称谢:“多谢府君,多谢府君开恩哪!”
杨彦微微一笑,回头道:“再抽!”
“诺!”
荀豹再次将手伸向了竹筒。
刹那间,城头的空气都仿佛为之一滞,每个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荀豹的手,偏偏荀豹作出一副举棋不定的模样,捏捏这根,放开,又去拿那根,想了想,还是放下,捏住了第三根。
刁协突然明白了,望向杨彦的目中现出了钦佩之色。
这就和古时抽丁杀降一样,站着一排俘虏,抽几个出来杀,压力之大简直能让人崩溃,杨彦效仿此法,抽几家出来灭族,巨大的压力,能让人不自禁的去了反抗之心,只求不死,其余什么条件都谈不上。
荀豹的手捏住了第三根竹签,猛的一抽,便奉上道:“将军,是柴家!”
“啊!”
城头传来了如中奖般的惨嚎声。
柴家家主柴篆大哭着哀求:“将军,开恩哪,将军,求您开恩啊!”
杨彦根本不理,向荀豹挥了挥手:“本将给你三千卒,速去速回!”
“诺!”
荀豹拱手应下,回头挑了步骑三千,还有五具床弩,一百具神臂弩,拍马而去。
柴篆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扑通一声向众人跪了下来,连连磕着头道:“诸公救我,请诸公救救我家啊!”
众人目中现出了惨然之色,柴家的实力本就不强,只有七八百部曲,如果昨夜参与了围攻王府之战,估其损失至少过半,而柴家的坞堡也不够结实,以三四百之众,拒东海军三千锐卒,陷落只是早晚问题,可是能怎么样呢,如今哪家都没有能力去救援柴家。
第308章 全城投降()
城头上,死一般的寂静,等死的滋味最为难熬,却不得不等待命运的裁决,尤其是柴篆,更是坐立难安,因着各家没有一个表态发兵相助,眼中时不时就恨意翻涌。
其实他也清楚,昨晚的大败已经让各家丧了胆,再无任何可能集中兵力去攻打东海军了,只能是各个击破的结果,可是原本抽签抽中的是魏家,因魏良奉迎裴妃有功,被特赦了,他家反成了替死鬼,他不服,心里又急又恨。
城下反倒是忙忙碌碌,四五月间,正是一年中最为炎热的时节,一夜放置,尸体已经变质腐败了,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俘虏均是配发口罩,由一部分军卒押送,两两一抬,把尸体运向远处焚化。
未进食的军卒也抓紧时间用餐喂马,还有的擦找着兵器,约摸中午时分,荀豹领军回返,带来了柴氏的全家老小近百口,有男有女,哀哭不止。
柴篆顿时两眼发黑,一阵天旋地转,身周诸人也现出了不忍之色。
“跪下!”
一群士卒涌出,把其中的男性单独拎向阵前,约数十人,喝令跪成一排,后面又上来一排刀斧手。
“阿翁,阿翁,救我啊!”
“大父,孙儿不想死啊!”
“你这逆子,为父古稀之年,临老还要挨这一刀,老天啊,我柴家做了什么孽啊!“
城头下方哭声大作,从七八岁的幼儿,至白发苍苍的老翁,个个痛哭哀求,柴家的女人虽然不用死,可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丈夫、父亲、兄弟即将被砍头,再一想到自己还多半会指配给一个陌生的男人,也是恸哭不止,有向着杨彦磕头求饶,还有的向着城头磕头呼救。
杨彦向上喝道:”柴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不欲多造杀孽,故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降,或是不降?“
“我柴家愿降!”
柴篆仿如溺水的泳者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霎时间老泪纵横,一躬到底,还唯恐杨彦听不懂,又用尽全身力量,大吼愿降。
“柴老啊,你怎能降啊?”
陈玄厉声喝道。
紫篆大怒道:“闭嘴,死的又不是你陈家人,你当然不心痛,若是杨府君抽签抽中了你陈家,下面跪着一排你陈家的子弟,你降不降?嗯?老夫只求活命,什么都可舍弃!“
孙谋也如老了十来岁般,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人为刀俎,我为渔肉,柴家不降,必被斩杀殆尽,下一个又轮到哪家?
降了好歹能留下一条命,万顷良田与部曲丁口,送于他便是,我孙家愿降,你等若有不肯降者,老夫绝不勉强,可开小门,放你等出堡,组织兵马,去与杨府君杀过!”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清楚,在杨彦的辣手之下,孙谋的心志已经被夺了,而自己又能好到哪儿去?再战么,那真是族灭人亡了。
”罢了,罢了,我陈家愿降!“
”郑家也愿降!“
“徐家愿降!”
各家家主纷纷表态。
孙谋看了看垂头丧气的众人,唏嘘不己,这都是斗了一辈子的老伙伴,老兄弟啊,结果一网兜,全栽在了个外来小子手里,但是要说恨,也恨不上来,杨彦堂堂正正的拒绝了结亲,就是表明誓不两立之意,两军又堂堂正正交锋,双方各逞心机,技不如人,还能说什么呢?
孙谋深吸了口气道:”开门,诸公随我出迎杨府君!“
“喀吱吱”
宽厚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声音,缓缓打开,各家家主出迎,跪于道旁,孙谋还多带了儿女出来。
刁协目中现出了感慨之色,来郯城,真是大开了眼界,建康所谓的战争有如儿戏,哪象郯城杀的血流成河,他毫不怀疑,只要柴篆稍有迟疑,立就是百多亲属人头落地的结果,换了在建康以杀人全家威胁,谁敢这么做?
不对!
这小子不就杀了周札全家么?
刁协讶异的看向了杨彦,拱手道:“府君平定郯城,当可大展身手,老夫谨以为贺。”
“刁公客气了!”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随即又一挥手。
骑兵为首,后面是弓兵、步卒,大踏步涌入了孙家,虽然各家家主亲自出迎,不可能再有反复,但杨彦不愿给人一种有机可趁的印象,作为上位者,必须要严谨,杜绝任何人,任何时候的冒险想法。
好比孙家,杨彦绝不可能让孙家看到有偷袭自己的机会,然后懊悔,不死心,下次再找机会,这种投机想法会严重破坏新秩序的建立。
“嗯”
刁协赞许的捋须点了点头,他也看出了杨彦的用意。
不片刻,城头传来信号,表示安然无恙,杨彦才与刁协带着亲卫,策马驰去。
眼前的道旁,跪着两排人,均是头都不敢抬,以示臣服之意,杨彦勒住马头,居高临下的看去,这就是权势,一语可决人生死!
嗯?
杨彦突然心生警惕,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沉迷于权势而不可自拨?他要做的,是掌控权力,而不是做权力的奴隶。
刁协一直在暗暗观察着杨彦,初见杨彦目中光彩溢人,不过仅仅是片刻,就恢复了清明,不禁暗暗嘉许,但可惜的是,这小子心里没一丁点的朝庭!
杨彦的目光,在孙媚的背部多停留了片刻,孙媚因为跪着,背部曲线柔和,屁股挺翘,从居高临下的角度看,倒是浑圆如珠。
杨彦并不是对孙媚有了想法,而是心里有些感慨,如果当时纳了此女为妾,必然会与郯城各家亲善,自己就是一个小号的晋室,郯城十几家乡豪或有可能发展成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徐沛集团与谯沛集团,两者一辅刘邦,一辅曹操,可惜,历史没有如果,哪怕时间倒退,再给他一次选择,他依然不会纳孙媚为妾。
或许是感应到了杨彦的目光,孙媚抬起头来,眼里满是屈辱,还有着一抹愤恨。
是的,先是赠予杨彦为妾被拒,后许以钱凤次子被拖,再从目前看来,嫁到钱家已经不可能了,等于两次婚姻都打了水漂,她的名节也毁了。
“都起来罢!”
杨彦有些愧意,挥了挥手。
“多谢府君!”
各家家主纷纷起身,孙谋留意到了孙媚的眼神,再一看杨彦的神色,眼球子一转,便迈步上前,牵住杨彦的马缰,躬身施礼:“老朽狂悖,不自量力,妄以螳臂当车,幸府君宽厚,让我保全家族,我等皆感激不尽,现老朽愿为府君牵马勒缰,望府君勿嫌老朽筋骨老迈。”
牵马表示臣服的意思,非常具有象征性意义,也就是说,孙谋给杨彦牵了马,假如日后再有反叛,首先在道义上就站不住脚,将受天下人唾弃,这种行为虽然有些无耻,却不失为表明心迹的捷径。
说句现实话,如果杨彦打算提拨些郯城乡豪子弟,首选必是孙家,谁叫人家当面表达了效忠呢?
各家家主交换了个眼神,均是暗骂一声奸滑老鬼!
“那就有劳孙公了!”
杨彦点了点头。
孙谋喜色一现,牵着杨彦的马,向堡内行去。
坞堡已经全面换防了,东海军控制住了各处战略高点,孙谋把杨彦请入正殿,便向孙媚道:“媚娘,去把地契和名册取来。“
”阿翁?“
孙媚愕然看了过去。
杨彦也玩味的看着孙谋,这老家伙打的什么心意他哪能不清楚呢,讲真,如果孙谋先前没把爱女许给自己为妾,现在才有这心思,那他也许会勉强受之,纳个妾而己。
可是覆水难收,亲口拒绝的女子,怎么可能再纳回来,就算他不在意,孙媚也必会怀恨在心,那眼里的屈辱已经表明了孙媚的态度。
孙谋连忙解释道:“府君,媚娘自幼喜好商贾之术,我家的帐册契书,多由媚娘编写,因此由媚娘给府君讲解最是合适不过。“
这一听就是胡扯,哪怕是乡豪之家,都不可能把财务让女儿掌握,毕竟女子是要嫁人的,不过杨彦也不好太让人难堪,略一点头:”那就有劳孙家娘子了。“
孙谋挥了挥手:”快去,别让府君久等!“
孙媚咬了咬牙,转身即去。
不片刻,带着十来个仆役回来,抬着数口大箱子,打开一看,满满的全是册子,顿时杨彦头皮发麻,转头道:“把容娥等市易行掾吏全部请来,并着城头守军就地收编降卒!”
市易行包括交易人员,帐务和财务合计有一百多人,专业事项还是要交给专业人士。
“诺!”
两名亲卫匆匆而去。
孙谋又笑道:“府君,请让媚娘为府君讲解。“说着,就打了个眼色过去。
孙媚没办法,捡取了几本册子,于案头跪坐下来,摊开给杨彦解说。
孙家大约拥有良田五千多顷,全部位于沂水与沐水之间,在册婢仆近七百人,部曲一千两百户,拥战兵两千五百卒,佃户超过两千五百户,总人口在两万左右。
这般实力,已经不比义兴周家差了多少,无非是地处淮北,产出不如江南,经济实力稍逊。
其余各家家主未得杨彦命令不敢走,也赶忙差人回家送来簿册,以示诚意。
第309章 颠倒黑白()
(谢谢好友流水可无情的月票)
足足花了三天时间,郯城才初步构建起了秩序。
经查帐清点,各家合计有田四万一千顷,麦田占了三分之二,一季麦一季黍,其余为桑麻,不连十余姓乡豪,总丁口两万零五百户,合计十二万余人,加东海军原有的三万多,总人口十六万。
杨彦从各家部曲与佃户中择丁壮从军,军队规模从一万二扩充到了两万五千,但新蓦之卒兵种还未划分,需要根据训练情况再作确定。
另得马匹两千余匹,牛羊骡等牲畜过万。
杨彦只抓军事,人口的安排交给了崔访和刁协主持,虽然刁协对东海军的运行方式还缺乏深入了解,不过崔访与杨彦同步踏入郯城,知根知底,处理政务驾轻就熟。
在杨彦的计划中,王府与牙署必须重建,全城将大动土木,各家的坞堡也必须拆除,堡内建筑视情形再决定去留,不过除了粮食、牲畜与绢布充公,各家私藏的金银和铜钱分文未取,这倒是让阎平幽怨不己,虽然嘴上不说,但杨彦能看出,实是满腹牢骚。
当初杨彦把阎家抄的净光,别说财产,连姬妾都掠夺了,而对于郯城乡豪,不仅留了钱,还允许各荫亲属六族,荫客八户,荫衣食客二人,好歹有些人手使唤,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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