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在的四老虎虽已野鸭子成凤凰,衣团锦绣,出入宽敞,可这阵子,日子过得不舒坦,甚至说,过得很不舒坦。
腿子伪军兵,让他操的,被八路军的公安队打没了,城外面的保长镇长们,被敲的敲,跑得跑,躲得躲,勉强剩下的,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吃里扒外的,给共产党干了活儿,接连的失败,不仅使他损兵折将,在弟兄们面前丢尽了狗不啃的老脸,就是满心里指望他的老龟田,近阵子也不给他热乎脸了,再在这样下去,这台面可就有保不住的危险。
这些天,他天天地和兆向龙在一起,钻窟窿打洞儿,翻遍满地里的坷垃头儿找新招。
兆向龙恶心完许秀才,心满意足,摇头晃脑地走进四老虎的办公室,推开门,就见四老虎蹲在火炉子前,手拿着火钩子,像庙里的泥菩萨,呆呆地,像他们村的二傻子一样。
兆向龙最喜欢看的就是这儿,这至少说明,他四老虎,眼巴前的,本事不如他,要向他巴巴地掏主意,于是,乐呵呵地一笑,“呀呵,司令是烤地瓜的吧?我闻着满屋子香,咱可是享口福喽。”
“你就别瞎咧咧了,”四老虎把火钩子朝地上猛地一扔,“嚯”地站起来,气得小烧饼脸儿,蜡黄蜡黄的,“你说,他公安队,打的什么仗?专往咱瞧不见的腚后头打,算嘛本事?”两眼珠子瞪得溜圆,像是要把兆向龙当狗屎一口吃了,“真他娘的孙悟空,皇军说的真没错,就是羊山上的毛猴子,只会上不到台面的瞎闹腾!”
“司令消消气,吸支烟。”兆向龙这会儿那个畅呦,狗舔了似的小分头儿一捋,从马裤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两根来,先往自己的臭嘴里叼一支,另一支,才老远地递给四老虎。
“吸您奶奶个*!”
四老虎最见不得小子得意就得瑟的混账样,一把夺过香烟来,扔在火炉里。
兆向龙的脸,顿时窘成了猴腚。
小子他虽知道,四老虎杀猪的出身,言语粗鲁,*呀屌了的,常挂在嘴头上,也就是雅人说的口头禅。
但是,他兆向龙,尤其是这会儿的兆向龙,是个有身分的人,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人,是一个能掐会算诸葛亮一样的高人,是一个能满嘴里能吐出象牙来的雅人,尤其是新近,新近又立了曹操曹孟德样的好大好大的功,就觉出,这平常听顺了的骂度数,确实是太高了,还太狠太直了,他的马刀儿小脸上,顿时觉出了热,火辣辣的,烧成了猴儿的小屁股。
四老虎是虎,当然不会顾及他的猴屁股脸儿,继续着的恶骂出出心头气儿,“他公安队,充什么能?有本事,有本事,掐鬼子去呀,那那,龟田,就在明面上,有本事,碰去呀,别他娘的买柿子的,专拣软乎的捏,算嘛本事!”
显然,刚才独自的鳖闷,把四老虎闷成了就要爆发的火山口。
“想叫他们打鬼子还不容易,”兆向龙大学堂出身,能屈能伸,顺着四老虎的话音儿细想了下,就没跟这草根阶层杀猪的一般见识,于是,逮住空儿,慢声细语言地垫一声,“咱在中间,给他们一棍儿,挑起来不就得啦。”
他要处处显出自己是能掐会算的梁山上的吴用,时时处处,比四老虎能。
四老虎连忙四下里看看,他被“鬼子”刺的回过神来,也害了怕,上前把门关严,对着兆向龙罕见地细了声儿,“我找你磨磨,咋来的这么慢,叫鬼掐住脚脖子啦?还是故意地装俊要拿膛儿?”
“那里那里,我敢吗?我是在许文书那里瞧信的,”兆向龙品品四老虎的味儿,刚才的骂许是叫八路这阵子操迷糊了,对自己并没外气儿,于是赶忙着上前继续拍马屁,“司令,这不难,里外一轰,给他们挑起来,让鬼子,老龟田和八路掐,咱站在干沿上看,皇军飞机、大炮地一轰,八路还不吓成泥鳅钻滞泥?”
小子连脚带手,吃了花椒粒儿的猴子一样,显示着他的能钻天的能豆子。
“这招行?”四老虎瞪大眼珠子,他现在可是认准了兆向龙是诸葛,是吴用,能穿墙越脊,能呼风唤雨,啥主意过过他的堂,保准会有好收成。
兆向龙故意的不答四老虎的话,天桥上说书样的弄玄虚,伸出三个手指头直到四老虎的鼻子尖儿,像教一岁小孩子学算数,“我看,让皇军打八路,有三个好处……”
“一是替咱出气,二是让他也尝尝八路的甜酸!”
四老虎最烦的就是他这手,歪咧咧的发穷酸,头一扭地摆摆手,“你就别臭嘬了,说招吧!”
“司令,这招,就是你说的二是,”兆向龙没白挨那被揪出来时候的顿揍,最明白的,就是馍再大也大不过笼的道理,怕四老虎弄拧了他的意思,赶忙转为白话文,“重要的是让八路,也败败鬼子的火,咱的队伍,叫您**的,比鬼子的厉害多了,却还吃了亏,为嘛?八路厉害!老龟田的那些榻榻米,对八路,更是马尾巴拴豆腐,提都提不起,可是,鬼子他们还迷着,眯着眼的夜郎自大,总认为自己能得能钻天,站在干沿上,比手划脚了这些年,光敲锣拿咱当猴耍。不如鼓弄他们和八路过过招儿,如果让他们酸倒了牙,龟田还不是光捂嘴,能再顾得上骂咱们?说不定呀,以后更靠着咱呢。”
“主意好是好,可咋敲锣,才叫他们上杆子?老龟田,可是一夜能啃三亩地的,老油子了,让他乖乖地听咱的,不容易,能不好,这老熊儿,还会对咱呲牙。”
四老虎还是犯愁。
兆向龙更是得意洋洋的浑身鸡骨头蛤蟆肉,一副了然于胸,胸有成竹的贱皮子,“好办,司令,你是知道的,龟田到现在,还没和公安队交过手,总认为公安队就是南京时候的国民党,湖滩里的软泥块,这是他至今瞧不起咱的原因,倒不如舀瓢凉水激激他,让八路给他清醒清醒,让他知道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办法嘛,简单,日本鬼子都崇拜武士道,动不动的下战书,咱就来个照方子抓副药,借彭琦辉的名字,写个假战书,就说皇协军不是对手,在新河镇拉开了架子,专与皇军较量过过招,司令你亲自送给龟田,到时候看情形,多扇几把火儿,最好糊弄龟田亲自带队去,让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反正他们是敌人,没法子对证去,咱光坐收鱼翁之利,挎篮子拾干鱼。”
“好好好,这个主意忒好啦。”四老虎象象狗头上被砸了一个臭鸡蛋,乐得顿时忘了姓什么,刚才的阴云抛到九霄云彩外,“你快去快去,去和许秀文隔磨隔磨,看咋写对龟田的心思路。”
兆向龙一下子阴了脸,这四老虎,眼里只有自己的亲信,别人都不如那臭书生能,嫉妒火儿烧得他忘了细琢磨,大声大气的嚷,“司令,这个许文书,你得防着点。”
“为嘛?”四老虎诧异,眼珠子瞪得老牛样地望着他。他知道,这拐子,这些天犯魔怔,上上下下地翻八路的探子,里里外外咬了好多的人。
“刚才,就刚才,我在文书室里,盘了他半天,总觉这个人不地道,不像咱的人。”兆向龙声大的,快把房顶掀了。
“你盘出道道了?”
四老虎张大了嘴,眼珠子瞪得像铃铛。许秀文可是他的左右手,万不可出岔子。
“没有,这个人很精,还差点把我绕进去。”兆向龙摇摇头,有点沮丧。
四老虎见兆向龙这样说,一下子放宽心,手王门外面议会,“你就别瞎动心思了,这个人,江湖,光知道干活,对咱忠心耿耿。”
兆向龙嘴里依旧硬,“不对,司令,这年头,这世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越这么清白,越叫人起疑心。司令,微山湖面上越青的地方水越深,水越深,下面的鱼呀虾呀就越多。”
“你就别瞎猜事了,和许秀文琢磨战书咋写法。”四老虎当然知道小子犯了妒忌病,完全没理会他的心事底儿,说着,把头低在炉眼下,翻看烤熟的黄地瓜。
兆向龙就是不明事儿,不会把火候,仗着刚才的好点子,得了一点好脸儿,就轻狂得皮痒痒,非要往四老虎的腚上涂眼药,“司令,咱得规整规整这秀才,千万不能叫他出了圈。”
“滚你娘的卖*的!”四老虎倏地站起来,把火钩子一扔,暴跳大骂起来,“卷起你狗日的国民党的那一套,你觉得让皇军撵到重庆大山窝里不过瘾是不?微山湖里人,江湖义气头一招,为朋友两肋插刀!你小王八羔子南蛮子,干你的活去,败了我的事,看不剥了你的皮!”
别看四老虎拿他当军师,其实在心底下,根本没他墙头上草的位,他跟许秀文,不是一个档上的。
兆向龙吓得一下子抱住头,撅起腚,兔子样,赶紧地往外窜。
第一节 解放区的军民好喜欢()
1、
这边,公安队过了个好年。新河镇军民同乐唱大戏。鬼子龟田上了四老虎的套儿,叫四老虎忽悠的来袭击。
啥事讲平衡,好像老天爷儿对湖西还没被鬼子折腾死的黎民多了些心善,怜悯,冥冥之中发了慈悲,要让他们过个安稳年,春节过了十几天,连着的没风没雪,使隆冬的天气格外的暖,格外的惬。
其实,这十几天,老天爷就是不照顾,新河镇的老百姓心情也照样是畅亮。
公安队智除侯方成,端掉镇炮楼,新河镇的远远近近,全成了八路军的天和地,再也不用或者暂时不用过过刀尖上的胆战心惊的日子了。
这一下子,成了解放区。
解放区的天事情亮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按湖边上的风俗,正月十二是接闺女回娘家的日子。
闺女在婆家辛苦一年了,当娘的自然心疼,也想得慌,趁着年闲,把闺女接回家来,好好歇歇也乐乐,于是祖上传下来,这几天要请戏班子唱社戏。
原因嘛,闺女们不像男人,不喝酒,没有口福,但也要补补,听戏,饱饱眼福和耳福。
新河镇今儿的社戏是窦昌戎的专场。
一大早,四邻八乡的老乡们,三三两两,四五成群,河水般,热闹地欢快地,涌向新河镇的戏场里。
新河镇的戏场,建在镇中央的空场里,砖砌的半人高的戏台上,安角立着四个石柱子,前面的两个,顶头托着一块大石匾,隶书“新河戏社”四个大字,大字下面挂上黑墨写的“湖西流动剧社新河巡演”,算是道白今儿的戏场;里面的两个,连一堵齐肩的白泥墙,墙上,画一幅“皇舆幸湖图”:一长溜儿龙船,在满是绿苇红荷的夹道里鼓着风帆走,喜鹊儿前面引道,凤凰们飞着歌唱,打鱼的渔郎船头跪拜,真龙天子翘着胡子昂首天上。
这画图,不知用的啥材料,多年的风雨冲刷,竟还光彩晰晰,细微分明。
画的右侧写着“出将”;左侧写着“入相”,明点出这画墙隔开前台和后台。
这戏台,相传是清代一个漕粮官告老还乡修建的。
漕粮官是个贪官兼戏迷,妻妾成群,爱听京戏,没少邀了南京、北京的京剧名角来演唱。
什么事情都有来回点儿,新河镇周围的百姓也跟着听了不少免费的戏,听着听着,就顺了耳朵,张开了嘴,就是打鱼郎,摘菱女,也会仿着裘盛戎、梅兰芳的师哥师姐们吼上几嗓子,其中还成就了不少人的饭碗。
鬼子来之前,窦昌戎就是远近有名的“铜锤花脸”,他的媳妇“小窦娥”,花旦唱得曾吓跑了徐州城的徽班子,闺女更厉害了,一个人能唱下整套的“风波亭”,远远近近的,没有不知道他们一家三口人的。
可惜了,娘儿俩的命短。
两年前,一家人外出唱戏,道上遇上了扫荡的日本兵,当场糟蹋了后,还被刺刀开了膛。
窦昌戎死人堆里醒过来,爬了一整夜,找到湖西八路军骑兵连,死活着要参军打鬼子,为娘儿俩报深仇,雪血恨。
湖西军政专署书记万里亲自找他谈话,要他挑头组织个八路军流动剧团,宣传抗日的道理,鼓动群众打鬼子。
在以后的两年里,窦昌戎使出十八般武艺,就像滚雪球一样,把湖西吹拉弹唱的绝顶人才集中在了流动剧社里,使流动剧社在湖西越唱越红,影响越来越大。
全国解放后,剧社随专署落户在济宁城,据考证,就是现在的济宁歌舞剧团,当然,市场经济,人们生活节奏加快,没了听戏的耐性,再加上没了窦昌戎那样上进专心的头儿,剧社的形势一落千丈,现如今,社产和人员归了一家企业的物业公司,只有一块斑驳破烂的木牌子挂在那里,延续着可有可无的历史。
全济宁,大概可能只有我,还对这块破烂不堪的木头牌子感兴趣,路过时候,偶尔的看一眼,回忆一下它所承载的那一段好长的、辉煌的历史。
虽然是八路军的剧社,但还是往年的演出程序。
开场前,先敲锣——招呼人,引热闹。
赶跑了汉奸和鬼子,村民们有了好心情,各村的锣鼓家什全翻出来了,排在一起,比着劲儿的敲,把人的心,敲得痒痒的。
还有走花船、舞龙灯、踩高跷……闹得热火朝天。
到湖西剧团演出时,新河镇的热闹更是达到了高峰,现代戏演得让人更开眼,一个俊秀的女八路,打着绑腿,扎着牛皮腰带,有角有棱,爽爽朗朗,把台下红袄绿裤的女人们比得抬不起头。
女八路正是张蕴涵,到底年轻,火魅儿旺,几顿饱饭,养回了她那丽质的俊美。
眼下,张蕴涵正使出全身劲儿来指挥。
她上前一步,先向全场敬了一个礼,然后报幕,“大合唱,洪波曲”
——那声儿脆得,就像摔在地上的藕瓜儿——然后退后一步,转身站在两排个儿一般高、模样个个俊的八路军前列,挥手打起拍子,引着他们齐唱:
我们战黄河,
我们战淮河,
微山湖水今又生洪波,
不能战者不能守,
只有抗战到底没有和…
八路军战士合唱团的合唱,撩拨起清河百姓的唱兴,要知道,这里可是戏窝儿,又赶上人们的心情好,大家自然就想亮两嗓儿,八路军的合唱刚唱完,雷鸣般的掌声刚落下,女八路张蕴涵走向台前,刚要报下个节目,却被台下一个粗旷的男人的嗓音打断,“八路妹子,俺唱个行不?”
张蕴涵显然意外,扭过头来,看窦昌戎,这是向他讨主意,窦昌戎乐乐呵呵高高兴兴地向她打个可以的手势。
张蕴涵转过来身子,也乐乐呵呵,高高兴兴,“今天过年,大家同乐,当然行了,问声大哥,你唱个啥哩?”
张蕴涵的老土话,学得惟妙惟肖。
“哈哈哈。”台下乐得开了锅。
“俺唱个端湖腔,现编的,”这四十多岁的男人,不怯场,见张蕴涵这样的鼓舞他,更兴奋,说话间,跳上戏台子,掀一下三块瓦的毡帽,再解开外腰带,麻利地免免对襟棉袄,系上,斜一眼张蕴涵,嘴巴子一咧,嘴里油腔滑调地开始了端湖腔:
“哎呦,俺的妹妹来。”
张蕴涵猛一愣,眨了三下子眼皮,赶紧地想,才明白,这是让她当托,这大哥的戏,是要开场了,于是,进了戏,腰一扭,赶紧跟上,“哎,大哥哥,有嘛说?”续完后,自个乐得,哈哈哈哈,笑得弯了腰。
“哈哈哈……哈哈哈……”
台下乐开的锅,加到了八十印。
那人唱的是丑腔,也不用胡弦(二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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