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都头,不知可否请您帮一个忙?”说得低声,李玉娘有些怕陆五嫌烦,忙接道:“这种时候,实在不该打搅都头的。只是我们雇的车夫中了蒙汗药。看样子是赶不了车了……”
“李娘子不用客气,反正我们也是要回城的,赶赶车,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陆五看了看李玉娘,略一迟疑,还是谢道:“陆某还要多谢娘子刚才相救之恩。”
李玉娘眨了下眼,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话。刚才情况危急,她还真没觉得自己是救了他一命,可现在被陆五一提醒,她的心思摊到转开了。眼珠一转,她轻咳了一声,偏着头笑望着陆五,“我知道象陆都头这样的英雄豪杰都是恩怨分明,把义气两个字挂在嘴边的,我若要说什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之类的话反倒是污辱了都头您的名声。不如这样,我也不要都头您如何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只要你肯答应若我以后有劳烦您相助的苦处时,一定会出手相助也就是了。”
陆五闻言,并没有立刻答应,反倒看着李玉娘沉默下来。心里有些忐忑,李玉娘脸上的笑却未减分毫,“怎么?陆都头觉得一个承诺换一条命不划算了吗?”
虽脸上事带着笑,声音也甚是温和,可她这话却还是让陆五脸上一热。
“怎么会呢?”眼皮下垂,陆五顿了下又抬眼看着李玉娘,觉声道:“现下答应娘子不是不可以,只是娘子须知,陆某绝不做有违道义之事。”
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却只换来李玉娘的含笑一瞥。“难道我象是那种会让陆都头做有违道义之事的坏女人吗?”
陆五默然无语,一时无法回答。坦白说,他和面前这女子真的是不熟。几次见面,印象最深的却是李玉娘的笑容。不同于他所见的女子,没有那些倾慕也没有鄙夷。
虽然他从小小捕快做到了都头,也算是个小官吏了。可他心里很清楚,就算是市井百姓敬他畏他,可那些大商贾或是文人官吏,是瞧不起他这个粗人的。没办法,做衙役的,几代都是贱籍,就是受人白眼也只能忍着,心里淌血,表面上却做出更冷漠刚硬的表情。时间一长,人人都说他是个天生冷面的,竟是没人记得早几年还没做捕快时他也是个性格开朗的少年。
陆五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李玉娘,看着那明明算是有求于他却仍然落落大方全不显壮健小家子气的笑容。又觉自己是有些小气了,不过是一个承诺,值得什么?别说李玉娘还没说是要他做什么,就算是真的提出了过份的要求,他不做又能如何呢?这样一想,他心里也踏实了下来。便抬头应道为:“娘子所说的,陆某记下了。日后只要娘子开口。陆某定会为娘子奔走。”
见陆五应下,李玉娘心中一喜,脸上的笑意便更深了两分。听到身后小英的呼喝,才记起借车夫的事。陆五便喊了那个叫小六子的过来吩咐下去,见他摇头,便喝斥道:“别又拿伤得不重那些话来哄人,就你这模样留在这儿还能帮上什么忙?趁早先回城里看大夫去。”
被骂了一通,小六子也只能搭拉着脑袋过去套了车。看他左膊挽起,用布条粗粗绑了绷带,显是刚才是伤了胳膊的。李玉娘看看小六子还很年轻的面容,不禁有些感慨:“真是做什么都不容易。年纪轻轻的……”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小六子已经翻着眼皮看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哼道:“年纪轻轻?娘子还是把这话用在自己身上的好。”
被他一噎,李玉娘脸上一热,呶呶嘴,倒不好说话了。虽然已经为人母,可这具身体从外面上看却还不满十六岁。相比之下,已经十八、九岁的小六子的确是可以这样训她。
大概是被吓到了,姜淑云一路上都迷迷糊糊地几欲睡去,就是小英也是魂不守舍的模样,李玉娘索性探出了头和驾车的小六子闲聊套话。
等她微笑着对曾经读过几年乡学,曾经自名陈宽却一直被熟人按照市井习俗唤作陈六的小六子问清那花豹子的底细后,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就说江南一带民生富足,应该不至于出现占山为王的山大王嘛!果然,这花豹子是个没有固定活动场所的江洋大盗,想来这会和都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大概也不会来打击抱负的吧!
心里虽然想得好,可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嘴上也便隐约流露出这个意思。
“嗯,倒是没听说花豹子还犯过采花案。”
“哦,这样……也还算个男人。”李玉娘拍着胸口,抬头看到陈宽僵在嘴角的促狭笑意,眨了眨眼,也懒得装羞涩,冲他大大方方地一笑,也躲回车厢里去休息。
虽然不知陈宽说得有几分真,但听起来这个花豹子虽然对那些大富之家下手狠些,可对普通百姓却没什么伤害,乍听下还有那么几分侠盗的意思。想来,也不会真那么闲来对付她这个弱女子。这么自我安慰着,李玉娘的心里便渐渐踏实下来。
进了杭州城,没有马上返回顾家,而是直接到了“安和堂”药铺。请了坐堂大夫为姜淑云诊脉,又开了几付保胎的汤药。
姜淑云有孕已快五个月,就是初期时孕吐也不明显。何嫂那样的老人儿便断言她怀的这一胎必是个女儿才会这样乖巧,趁着这回诊脉。小英便趁机问那大夫。老大夫捋着白胡子,只笑眯眯地看着姜淑云,“娘子是想要个哥儿还姐儿呢?”
听他问得郑重,姜淑云便也正色答道:“家有长子,这一胎是哥儿还是姐儿都无所谓。哥儿固然是好,但姐儿却是和娘亲贴心。”
那老大夫便大笑:“既然如此,娘子又何必问老夫怀的是男是女呢?”
“这大夫,问你什么说了便是,怎地这么多话?”小英自进了城,便好了许多,连眼神都灵动许多,也有精神瞪那大夫了。老大夫笑笑,也不理她,又转过去看学徒为小六子包扎伤口。
“娘子,那老大夫说得有道理,管他是男是女,都是娘子和大郎的骨血,又何必要提前知道呢?”李玉娘低声劝了一声,见姜淑云点头微笑似乎也并不曾把小英的计较放在心上,便松了口气。不知道这年头是不是也有重男轻女的风气,但这老大夫不肯直说,大概也是怕有人知道胎儿性别起了别的心思吧!
还从没象现在一样这么高兴能回到顾家,看到来应门的可儿,李玉娘只觉得亲。进了院,何嫂和迎出来的顾氏父子见了三人有些狼狈的模样,也是吃了一惊。尤其是李玉娘,因当时挡在前面,衣服上便溅了几滴血,现在血渍干了,浅褐色的斑点很是显目。
不及多做解释,李玉娘先扶了姜淑云回房躺下。还没等直起身,就听见小英的声音:“大郎,这次的事儿都怪李姬人,要不是她逞能多管闲事,我和娘子怎么可能会受这无妄之灾?!”
这,当着她的面就开始告状了?!直起腰,李玉娘扭头看着刚走进卧房,脸色阴沉的顾洪,又看看巧舌如簧,面露得意之色的小英,不怒反笑。
“小英姐难道是被吓傻了吗?连事实究竟是怎么样的都记不清楚了。早知这样,在小英姐拽着我的衣角时就推你出去了……”
小英脸上一红,却仍尖着嗓子道:“要不是你惹了那群强盗,怎么会连累我和娘子……”
“连累?”李玉娘冷笑着看她,垂下眼帘,低声咕嘀:“这天气一还阳,蚂蚱可就踹达出来了……”
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可小英从她的表情上就看得出她是在嘲笑自己,便立刻大声嚷嚷着指责李玉娘。就在这时,原本已经合上眼的姜淑云突然拍了一下床沿。虽然声音不大,可顾洪却立刻听到,瞪了一眼声音渐响的小英,疾步过去俯下身去看姜淑云。
看着顾洪关切的神情,姜淑云心头一热,却又有些鼻酸。这些日子来,顾洪虽是格外温柔体贴,可这样让她觉得真切的关心却是少有。
目光转到跟过来的李玉娘脸上,又转到小英面上,姜淑云沉声道:“你也闹够了,我也没力气听你说那些没用的,出去。”虽然声音不太大,可却是半分情面都未留。小英咬着嘴唇,眼中泪花滚动,想要说话可被姜淑云冷眼一瞥,便低下头去默不作声地跑了出去。
李玉娘看看姜淑云的脸色,也识趣地施了一礼,“娘子先歇着吧,我去熬安汤药过来,虽是现在没什么了,可还是喝一剂让人放心些。”
姜淑云点了点头,看着李玉娘出了门后才抬手握住顾洪抚着她脸颊的手。
“郎君,不用为我担心,虽是受了些惊吓,可现在已经没什么了。”
“怎么能不担心呢?都是我不好,该陪着你们去的。”顾洪皱着眉头,很是自责。虽然这些日子里夫妻仍是和睦,可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妻舅夫妇来过之后,他的心中隐约有些不自在。总觉得到底还是被妻子的娘家看轻了。
摇头浅笑,姜淑云把脸贴在他的手上,柔声道:“不怪郎君,郎君本来就是做大事的人,怎么能陪我们几个妇人去做收租看地这样的琐事呢?”看到顾洪脸色缓和,她才又道:“郎君,玉娘虽然性子有鲁莽之处,却是个忠诚之人。这一路上,我也想得清楚,你身边总是要有人的,莫不如等以后就抬举了玉娘……”
她的话还未说完,已经被顾洪打断,“怎么好好的又说这种事呢?你我夫妻一心,好端端地要外人插进来做什么?”
抬眼细看顾洪的表情,虽不完全相信丈夫真是这样想的,可姜淑云心里还是觉得颇为安慰。“郎君,我知道你的心意也就是了,又岂会真的让你沦为他人笑柄?反正玉娘早就是你的妾,就是抬举她一下,又有什么?难道为妻是那么容不得人的妒妇吗?”
顾洪默然无语,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姜淑云的脸。虽然妻子说得情真意切,可他仍不敢相信妻子是真心想容下第二个女人在顾家。当初兰香与她何尝不亲近,可最后不到底是……
与顾洪目光一对,见他微微移开目光并没有回答。姜淑云心底泛起一丝苦涩,可脸上却仍是不改笑颜,甚至还握拳轻捶了顾洪一下,“郎君,我可是一切都为了你考虑,这才要抬举玉娘的。你以后切莫为了玉娘可冷落为妻啊!”看顾洪扭头看来,她又笑道:“先说好,为妻容下玉娘是一回事,可别的女子可就未必了。郎君要是真的莫名其妙又带回别的女人进顾家,我可是不依的……”
听到这,顾洪才松了口气,真的有些相信姜淑云说的是真心话。忙并指立誓,顽笑着道:“别说别的女人,就是玉娘,也不及娘子在我心中地位半分……”
李玉娘捧着托盘,滚热的汤药弥漫着说不清的苦味。虽受不了这股味道,可在没有西医的年代,就是怕苦也只能喝这个了。好在虽然忌口什么的很麻烦,但也不用担心抗生素过量了。
拾阶而上,还未伸手推门,门里顾洪正好出来。一手护着药碗,李玉娘侧身避开。见顾洪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她,并不立刻让开去路,心里不禁有些奇怪。笑着施了一礼,她轻声提醒,“大郎,给娘子熬的安胎药已经好了,我送进去给娘子喝还是……”还以为顾洪或许是夫妻情深,想要亲自拿进去的,却不想顾洪忽然伸手拉了她一下。
虽不明其意,李玉娘还是顺从地随他往旁边让了让,在偏厅与东厢之间的过道上停下脚步。
“大郎?”疑惑地看着顾洪的笑容,李玉娘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似的。刚才顾洪的脸色可没这么春风得意,而且姜淑云还在床上躺着呢,顾家可没什么喜事。
转身过来看着李玉娘,顾洪一笑,却又抬眼往四周望了望。这才伸手轻轻捏了李玉娘捧着托盘的指尖,压低了声音道:“玉娘,等我从京里回来,便给你个名份……”
第五十三章 远行
第五十三章 远行
自从那天顾洪突然对她说出那样一番话后。李玉娘的脑子就一直乱成一团。看来是千年岁月让她和顾氏夫妇思想分歧太大,完全无法理解啊!
顾洪还好说,这世上就没有不偷腥的猫,尤其是可以光明正大偷腥的情况下,就是现代受一夫一妻教育熏陶的男人怕也是忍不住的,Qī。shū。ωǎng。何况一个对三妻四妾看作理所当然的古代男人。可是姜淑云呢?原本还对她抱有敌意与警惕之心的人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真的和她姐妹情深了?就算是因为所谓的救子之恩,存心想为孩子做个好榜样,可也决计不可能做到这地步啊!
左思右想,李玉娘倒有些怀疑是不是姜家那位强悍的嫂嫂让姜淑云改变了思想。也不能说是张惠娘,应该是兰香才对。认真算起来,李玉娘和兰香也有些相似之处。同样是外表温顺的,而且兰香当年莫名小产,几年都未曾再有过身孕;李玉娘呢,大夫明确说过生产有碍。如果换位思考,对于这些当家主母来说,倒真是没有比象她们这样不能生产的女人更合适做心腹的了。虽然仍是把丈夫分出了一半,可这有子、无子的女人的战斗力可根本就不在一个级别。
这么一分析,李玉娘倒似乎是有点理解姜淑云近日的异常了。可理解归理解,肚里还是不客气地骂那两口子是NC,活生生的封建残余,把自己当成什么了?还真是把别人都当牵线木偶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
如夫人?可真是抬举她了!要知道这年头。一个小妾想成为有地位有名份的贵妾——如夫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不是关起家门自己定了就算的,那是得上衙门去报备才能做数的。统观宋朝,最有名的如夫人大概就是那位女中豪杰梁红玉了。
大概按照顾氏夫妇的思路,抛给她一个“如夫人”的诱饵,她李玉娘就会象个哈巴狗一样扑到他们脚下摇头摆尾了。哪里还会想到这件事还是要看她同不同意的呢?
捏指算来,顾洪若是春闱得中,在京中等待授官就得花些时日,等他回来,她的役期大概都快满了。那个时候,李玉娘若还象从前在朱家一样舍不得荣华富贵,那顾氏夫妻的抬举无非就是她的救命稻草,自然是感恩戴德,把他们奉作神明来拜的。别说日后争宠,大概就是有谁说姜氏的坏话,她也会扑上去咬人了。
可惜了,现在的李玉娘却不是那个会听到“如夫人”两个字就两眼放光的女人,倒白费了顾家的一番苦心。
一连几日,李玉娘待姜淑云还是平常,可待顾洪却明显是冷淡得多。顾洪只道她是害羞了,偶尔瞥向她的目光还带着几分怜惜的笑意。姜淑云见了,难免心里发酸,也猜得到丈夫大概是已经把那个消息告诉了李玉娘。虽然心里不自在,可看着李玉娘越发恭敬的态度,却不好发作。只能安慰自己说李玉娘总算是知道尊卑有别的,而且看眼下,敬她更胜于敬顾洪。就是真成了如夫人,也应该不会反了天去。因此,便待李玉娘亲善过往日。
只可惜这两口子,各自揣摩,却没一人想到李玉娘心中早就打算好了,一待役满就跳出这个莫名其妙的火炕。什么如夫人,别人稀罕,她可是不稀罕。光是想起顾洪那天和她说的那话,她就忍不住又有把手在衣服上蹭一遍的冲动。
回到杭州的第二天,陆七便挑着货担在门外晃悠。李玉娘一听到他的唱卖声,便笑了。
低声轻唤,见着陆七转身看到她一刹那的惊喜,李玉娘心里有有些暖意。这么久以来,让她觉得可亲的无非就是这几人。也只有这几个身份不同却都是出身贫贱的人才是真的把她视作亲人一般关心的。
“吓死我了!听六哥说了你没事儿,我的心还是扑通扑通的跳呢!”俊秀的少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瞪大的眼睛晶亮如星,虽然说话夸张,可李玉娘却还是能感觉出他的关切。
“真的那么担心我吗?竟然一大早就跑来探望!”
脸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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