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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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罗-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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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谷家华为着这个婴儿,没做事已有两年,他们有他们的苦衷。”
“只是钱的问题吗?为何有人发一点点小财即时翻脸不认人?”
“亏你问得出来,连珉珉都比你成熟。”


“她的确比许多大人成熟。”
终于结束了六年寄宿生生涯。
提着行李离开的时候,碰到校长。
珉珉想,最后一次,要做得漂漂亮亮,于是一鞠躬,“张校长。”
“吴同学,”校长微笑颔首,“你要离开母校了。”
校长与她并肩而行。
母校?当然,可不是母校。
“吴同学,这次毕业试成绩数你最优异,为母校争光不少。”
珉珉唯唯诺诺,“应该的。”
走过礼堂,粉刷工程正在进行中,校长说:“有空回来看我们。”
“一定。”
“校舍也许会拆卸重建,”校长唏嘘地说,“近百年历史了。”
刚才说话间,“忽喇”一声,礼堂天花板的批荡忽然掉下一大块来,工


人们吓一大跳,哗然争相走避。
校长连忙过去视察,她疑惑地转头看住珉珉。
珉珉终于忍不住,朝她脥脥眼而去。
珉珉的感觉犹如脱出牢笼一般。
她花了一些时间来寻找莫意长的下落,莫宅老房子已经拆卸,一屋子

的人不知所踪。

珉珉相信如果肯登报寻人,仍然可以找到意长:“吴珉珉绝望地寻访华
英女校同学莫意长”,但,太过份了,三年多来,珉珉都希望意长会得自动
出现与她叙旧,莫非她也怕了她。

当日来接珉珉的仍是梁永燊。
他开着他母亲的小小日本房车,同女友说:“妈妈想见你。”
珉珉一听就吓一跳,“不,我不擅长见伯母。”双手乱摇。
再说下去,可能连梁永燊都拒见,他只得适可而止。
她一直没有把毕业后的去向告诉他,他不便问,他觉得吴珉珉的内心

世界广阔犹如一片平原,可供数百匹骏马驰骋,但她没有打开这道门,让梁

永燊进去。
“今晚我们要庆祝。”
梁小生笑,“本来我们一家要去喝喜酒。”
珉珉很明理,“不要为我改期。”
“我还希望你一起来呢。”梁永燊的语气有点儿惆怅,女孩子若对你宽宏

大量,落落大方,那就是表示喜欢得你不够。
果然,吴珉珉像孔融让梨般说:“你去呀,你去好了,我们改明天见面。”
如果她立时三刻呀起嘴顿足生气红面孔,事情好办得多。
珉珉问:“一对新人是亲是友?”
“新郎是家母的外甥。”
“你的表哥。”
“正是,比我大一点点。”
“这么早结婚。”珉珉讶异,想象中婚姻应该是新年中的大计划,这件复

杂的事绝非在大学毕业之前有能力管理及经营、推广。
梁永燊见她问及,便伸手自车座后取出一张请帖递给她。
珉珉赞叹:“设计这么漂亮。”


帖子折叠成一朵花,一层层打开,到第三层花瓣才看到新郎、新娘的

名字。
珉珉一愣。
梁永燊犹自说:“我们去过酒会,便自由活动。”
他转过头去看珉珉,珉珉己放下那张别致的帖子,她说:“好的,我们

一起去。”
梁永案反而意外了,喜孜孜问:“当真?”
小小车子往洪宅驶去。
他听珉珉说,她姨丈生意相当顺利,先后已经搬三次家,最新的新居

大得有点儿无边无涯的样子,唤仆人要揿铃。
那好人欢迎珉珉长住,称珉珉为“我的守护安琪儿”,人在顺境的时候

当然特别慷慨。
梁永燊说:“洪先生对你很好。”
珉珉笑道:“那当然,这姨丈几乎是我亲手挑的。”
梁永案觉得这话有点儿怪怪的,但未予深究,酒会的时间快到,他要

等珉珉换衣服。
她只花十分钟便准备好,梁永燊刚吃了一颗巧克力,打算翻阅最新杂

志,珉珉已经站在他面前。
她穿一袭简单的白裙子,已经令小梁眼前一亮。
他紧张起来,搭讪问:“这枚式样古典的胸针是令堂给你的吗?”
珉珉摇摇头,“她什么都没有留下来,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梁永燊一怔,怎么可能,说得突兀些,他要是今日去了,留下的书本

簿籍都有十大箩筐,而他还是个年轻人。

中年太大泰半已患上搜集狂,以他母亲为例,香水一百瓶,鞋子五百
双,银行保险箱五只以上,衣橱里塞满四季服装,身外物多得匪夷所思,还
不停地在增长中。

珉珉说:“我们走吧。”
礼堂人口用花钟装饰,清香扑鼻,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办这样漂亮的结

婚酒会呢!珉珉取过一杯橘子汁便向穿白纱的新娘子走过去。
珉珉站在女主角旁边,静静看着她与亲友握手,言笑。
过半晌,新娘转过头来,看见有人充满关怀地注视她,不由得笑意浓

浓,伸出手来。
忽然之间她认出了这个少女。
“吴珉珉,是你!”珉珉很高兴,踏前一步,“意长,你结婚了。”
莫意长看着这不速之客,一时手足无措,终于她伸出手臂与她拥抱,“吴

珉珉,你好吗?”
珉珉笑说:“原谅我无礼,不请自来。”
“不,无礼的是我。”
莫意长把珉珉拉到一角,“你长高了,漂亮了。”百感交集,说不出话

来。
“意长,别后无恙乎,我有三车的话要同你说。”
有人叫:“意长,意长。”
是一个面貌端正的年轻人。
珉珉直觉知道他便是新郎。


她喜欢他那张开朗愉快的脸,他比邱进益更适合意长,珉珉由衷地祝

贺她。
意长问:“觉得他怎么样?”
“好得不得了。”
“婚后我们回澳洲去继续学业。”
“怎么不见伯父伯母?”
“他们离婚后各自又结婚了,不知道该怎么出席。”
珉珉也笑,“真没想到中年人比我们更忙。”
其实她还想问:邱进益呢?惠长呢?但这是人家大喜日子,怎么开得

出口。
那边又有人叫新娘子,意长非过去不可了,走之前用力握一握珉珉的

手,珉珉看着她的背影,所有的新娘都似栀子花,她想。
梁永燊找到了珉珉,“我想介绍母亲给你见面。”
珉珉抬起头,“我要先走一步。”
“我送你。”
“不,我们明天见。”
她急步走开,他想追上去,给他母亲一把拉住,酒会人挤,三秒钟已

失却珉珉影踪。
珉珉走到酒店大堂,松出一口气。
她挑了一张大沙发,窝下去,闭上双眼。
“吴珉珉。”
她一怔。
“你是吴珉珉,不是吗?”
她轻轻睁开眼睛,不知几时,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
她努力辨认他略带憔悴的面孔。
终于珉珉轻轻说:“邱进益,你是邱进益。”
他苦涩地点头,“你仍然记得我。”
“你也来参加婚礼。”
“不,我并没有接到帖子,但我知道你会来,我特地来等你。”
珉珉一怔,如果他真想找她,一早可往华英女校。
邱进益看着她说:“你长大了。”
珉珉微笑,“你也是。”
“分手之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他的神情颇为异样,珉珉警惕地站起来。
“我不停地想,你究竟是谁?到昨天,才恍然大悟。”
珉珉后退一步。
“你是莫老先生口中的阿修罗。”
珉珉不动声色看着他。
这时候梁永燊终于找了过来,“珉珉,你在这里。”如释重负。
珉珉连忙握住他的手。
邱进益看着她。轻轻再说一次:“阿秀娜,你长大了。”跟着他掉头而

去。
梁永燊问:“此人是谁?”
珉珉没有回答。


“我不知道你有英文名字,他叫你什么,阿秀娜?”
珉珉摇摇头。
梁永案笑说:“那是一个美丽的名字。”
“不,”珉珉说,“它并不美丽。”
“我送你回家,”梁永燊说,母亲见不到你,颇为失望,还有,我不知道


原来你认识新娘子。”
珉珉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当天晚上,她睡得很早。
睡房外一阵扰攘,把她惊醒。
她在床上坐起来,客厅中犹如举行宴会,珉珉起码听见三四个不同的

声音。
她拉开房门,走过走廊,看到父亲与继母正与她阿姨对峙。
他们来干什么?
只听得陈晓非正怒道:“不,我不会放你进去,她已经睡了。”
谷家华沙哑着喉咙说:“多年来你守护着她如祭师守护神灵,晓非,你

完全知道她的事。”
“我不应保护她吗?实际她除出我们已无其他亲人。”
珉珉忍不住出声,“你们是为我争论?”
几个大人骤然间静下来。
吴豫生急急说:“好,她起来了,问她吧!”
珉珉问:“问我什么,找我又为什么?”
谷家华走过来,把珉珉拉到房中,掩上门。
装扮一向整齐的继母今夜头脸与衣饰都算凌乱,但更乱的是她的心神,

她一把抓住珉珉说:“开始的时候我们还算是朋友——”哭泣起来。
珉珉静静看着她。
“开门,开门。”陈晓非拍珉珉的房门。
珉珉去启门,问阿姨:“随便谁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好不好?”
“婴儿病了。”
“没有看医生吗?”珉珉问。
“热度不退,有严重脱水现象,情况很坏,她非常担心。”
“啊,”珉珉不是不同情她,“但是我能做什么?”
陈晓非吁出一口气,“她认为你有医治的力量。”
珉珉一听,呆在那里。
洪俊德进来,声音比较冷静,“珉珉,你继母认为你有超人的力量,因

不悦她所为,降罪于她,如果你愿意原谅她,她的孩子便能康复。”
珉珉跌坐在沙发里,无言以对。
真亏得老好姨丈清心直说,否则哑谜不晓得要打到几时去。
“家华,”陈晓非说,“你回去吧,婴儿已经在接受最妥善的护理,别想

太多了。”
谷家华抢前握住珉珉的手,“请帮助我。”
珉珉忍不住说:“你是一个受过教育有智慧的女子。。”
吴豫生进来扶出哭泣的妻子。
珉珉抬头征询忠告:“我应该怎么做?”
洪俊德说:“安慰她,叫她回去休息。”


“我连婴儿的名字都不知道,而她满心以为我诅咒他,其他女孩子也会

遭遇误会,但甚少会被人当作女巫。”
“我知道,我知道。”
洪俊德说:“她不肯走,她要你原谅她。”
陈晓非说:“这完全是她内疚之故,她把珉珉关在门外,现在借故前来

赎罪。”
洪俊德说:“我实在累了,想休息,珉珉,让我们合作演一幕剧把她打

发掉好不好?”
珉珉苦笑:“你说如何便如何。”
“你可相信我?”
“百分之一百。”
“好,跟我出去,听我的指示说话。”
谷家华的脸充满愁苦,珉珉为之动容,她忽然想起她母亲面孔,在她

记忆中,亦一般可怜无助,珉珉心慈了。
她蹲下来说:“回去吧,我弟弟一定会得痊愈。”
“你应允?”
“我当然应允。”
她继母的面部肌肉渐渐放松,表情渐渐祥和。
“回去睡一觉,等待好消息。”
吴豫生向女儿投去沉默而感激的一眼,扶起妻子离去。
珉珉抹一抹额角的汗,坐下来。
洪俊德称赞她:“做得很好,毋需我提场,自创剧本。”
珉珉说:“现在她真的相信我是邪恶的神灵了。”
洪俊德说:“其实婴儿一定会痊愈的。”
珉珉脱口说:“当然会。”
陈晓非问:“因为你保证?”
“才不,医学那么发达,儿科病不难控制,不会有什么危险,实是谷家

华忧虑过度。”
“如果是我的孩子,我也会那样。”
大家各自回房熄了灯。
却谁也睡不着,天都快亮了。
陈晓非发觉珉珉抱膝坐在椅子里沉思。
她过去问:“你在干什么?”
“我在运功保佑我弟弟。”珉珉笑。
“没有关系,他们现在也不会放火烧杀女巫了。”
“你真心肯原谅他们?”
“阿姨,我做梦看见母亲。”
“你不可能记得她,一切出于你的想象。”
“你又记不记得她?”
“我们并不在一起长大,童年过后,再次重逢,她已经订婚,毫不讳言,

我对吴豫生的好感比对姐姐更大,她们快发觉,因避嫌我们便不甚来往。”
“你个觉得我们家悲剧特多?”
“老实说,能有几家人年年得心应手,万事如意。”
阿姨一贯以成熟的口吻来推搪珉珉玄之又玄的问题,非常成功。


珉珉的弟弟隔了一个星期才脱离险境,那个令他痛苦的滤过性病毒终
于受到控制,医生说他在短期内可望痊愈。
这个时候,谷家华神智清朗,自然不愿归功于珉珉,她再三向洪氏夫

妇致歉。
陈晓非笑说,“珉珉,你的神力生效了。”
珉珉答:“谁叫他是我的弟弟。”
洪俊德瞪妻子一眼:“够了。”让事情过去算了。
第一年留学,珉珉回来四次。
一有略长的假期,她就往回跑,梁永燊拨电话找她,往往只与录音机

打交道:“我已在回家途中。。”
珉珉念的是心理学。
课本的记载使她目眩,根据心理学,记忆衰退,有两个主要原因:遗

忘,以及阻隔。
遗忘对于医治创伤有极大帮助,如果不去刺激该段回忆,它会得淡却。
但若干心理学家认为记忆不可能全部消失。
珉珉为这个问题凝神。
为什么她不记得火灾的起因?她在现场,她可没忘却其他的细节。
心理阻隔通常受情绪影响,佛洛依德一九一四年著作日常生活之心理

全本书都献给这个问题:他乘火车时常过站,因为站名与他姐姐的名字相仿,
他曾与她吵架,下意识要忘记不愉快事件,健忘受精神压抑引致。
珉珉同梁永燊说:“有些人性格具毁灭性,破坏破坏破坏,最后连自己

都毁灭才作数。”
梁永燊想了想,“应该说每个人的性格中都带这一点点特色。”
“多可怕!”
梁永燊笑了,一见面她就同他说这样的话,完全不像来度假的样子。
“年终考试每个学生都要写一个报告,我已经找到题目。”
梁永燊相当有兴趣,“可以告诉我吗?”
“人类性情中的阿修罗情意结。”
梁永燊一怔,“听上去像博士论文。”
“报告完成后我会给你过目。”
梁永案笑,“我怕我看不懂。”
“看不懂才高深。”珉珉笑。
她仿佛比升学之前开朗,梁永燊觉得高兴。
他却没料到,吴珉珉的喜悦,与他无关。
那完全是因为另外一个人的缘故,他叫翁文维,也是吴珉珉一年回来

四次的原因。

为着他,珉珉似忘却过去十多年生活中一切的人与事,空气像特别清
新,阳光特别美好,巧克力特别香甜,即使早上抖开报纸,纸头窸窸窣窣的
声音都特别清脆悦耳。

与梁永燊或其他人在一起,都没有这种感觉。
她在一间书店认识翁君,年轻人时常这样邂逅,珉珉却不那么想,她
给这段偶遇添增无限色彩,几乎没坚持整间书店在刹那间转为蔷薇色。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那天翁君为找资料跑了一个下午,已经十分疲倦,
在异乡的大学城附近人地生疏,找不到可安歇的咖啡室,他十分气馁。


一不小心一脚踢塌叠在地上的硬皮书,他喘一口气,只得蹲在水门汀

地板上靠绿色的日光灯光线来拣拾它们。
“让我帮你。”他听得有人这样说。
他抬起头来,看到少女乌亮的黑发,晶莹的皮肤,闪亮的眼睛,那可

怕的惨绿灯光丝毫无损她的容貌,翁君心头一宽,世上没有什么景象,比美

貌健康的少女更加赏心悦目,他在心中赞叹一声。
那少女像听到了他的心声,嫣然一笑。
地下室本来有点儿阴有点儿冷,翁君不知嘀咕了多久,此刻他浑忘此

事,书本已经叠好,少女要离开了,他连忙说:“你可知道附近有什么地方

可以喝杯咖啡?”
少女转过头来,“五分钟的车程算不算附近?”
他笑道:“太理想了。”
他们是这样认识的。
等到喝完咖啡,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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