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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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怪-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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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紫珊伸手将身上盖的单被拉上了些,他的眼睛又在帐顶上停留了一会,才缓缓答话。“若使是人的作弄,我想——我想海峰很有些嫌疑。”他说到“海峰”的名字,声音特别放低了些。 
  汪银林忙道:“你说海峰有嫌疑?有什么理由? 
  吴紫珊道:“你们总知道日升没有子患,只有一个侄儿,就是海峰。现在他一死,他的产业在习俗上就应得让海峰承袭了。 
  “只有这一个理由吗?他们叔侄之间,可有什么仇恨?” 
  吴紫珊又疑迟了一下,答道:“就是这一个理由也尽够了啊。——况且他昨天下午才到,夜里就发生这件事情——” 
  这时候许墨佣走到房门口来,轻轻地说道:“汪先生,我已找着了几种东西哩。 
  汪银林本觉得问不出什么端倪,便乘机立起身来。霍桑和我也同时起立。我忽见那榻上的吴紫珊把两手撑在床边,仿佛要坐起来送客的样子。他的头部既离了枕头,上身也仰起了些。霍桑忙走近床边去摇手阻止。 
  霍桑道:“吴先生,请安睡,不必客气。” 
  吴紫珊重新躺下去,嘴里说着:“抱歉,抱歉。 
  霍桑又带笑说道:“吴先生,你的身体虽然有病,却还注意着金融消息吗?你枕边的两本书,不是《汇兑要义》和《证券一览》吗?” 
  吴紫珊点头道:“正是,不过并不是我自己投资。我妹夫从前本是做标金的,现在只偶然在公债上投些儿资。他有时和我商酌,这些书就是备着参考的。” 
  当霍桑站在床边和吴紫珊作最后问答的时候,我站在霍桑的背后,靠近镜台,做了一件小小的非法举动。我瞧见那纸烟罐上的那匣火柴,是飞轮牌子,就悄悄地开了火柴匣,顺手取了两根火柴,放在我的白纱布的外褂袋中。等到霍桑退出,我也就跟着出来。 
  汪银林最先退出,跟着许墨佣重新走进死者的卧室中去。霍桑刚才跨出了吴紫珊的房门,忽又站住了,回身向那始终呆立在一旁的黑脸木匠招一招手。 
  他低声问木匠道:“阿毛,你在这中间里出进过几次?” 
  那木匠张大了惊骇的目光,连连摇头道:“没有啊!我的脚没有路到过中间。我从那楼梯头上的小门里出进的。” 
  霍桑点一点头,便穿过中间,向对面的一室走去。 

七、发案经过



  许墨佣拿着几张女子的照片、一只皮夹、一本银行的支票簿子,和一串钥匙,排列在厢房中的书桌上面,——一向汪报林解释。 
  他道:“这钥匙和皮夹,都是在床面前镜台的大抽屉里查着的,抽屉没有锁。这三张照片,却锁在镜台面上的小抽屉里。只有这一本信丰银行的支票簿,却在这书桌抽屉里面,抽屉也不曾下锁。 
  汪银林一边点头,一边把支票簿揭开,细细瞧了一瞧。他说道:“唉,这里结存的存款,还有一万七千零六十一元。”他说着正要把支票簿放在桌上,忽而被霍桑伸手接过去。 
  他指着那结数的存根道:“你瞧,这结数的一张存根,并不是最后一张。下面还有一张空白的存根哩。 
  汪银林道:“不错,我倒没有注意,这明明是在这一万七千元结数以后,又撕去过一张支票。这最后一张的数目,存根上却不曾写明。 
  霍桑道:“是啊,但这撕去的一张,不会是写坏的废票吗?若不是废票,究竟开了多少数目?又在什么时候开出的?” 
  许墨佣也点头应道:“这当真是一个重要问题。他的皮夹里也有一百多元钞票,还有几张关于公债的票据。 
  霍桑约略把那皮夹翻了一翻,便放下了瞧那张照片。那三张四寸照片,都是时装的少女。内中半身的一张,相貌比较端庄些,硬片背后,还有钢笔写的“凤赠”二字。 
  许墨佣又解释道:“这一张半身照片,也有些奇怪。这明明是他的女儿玲凤。还有两张,却有些像‘庄花’的神气。但我不知道这一张怎么会锁在一起。 
  霍桑又补充道:“的确奇怪,还有那照片背后签着的两个字,也觉得有些不称。这哪里像女儿给父亲的照片呢?” 
  汪银林说道:“这女子就在楼下,我刚才已经见过。伊既然是第一个听得接上呼声的人,我们就叫伊上来问问。好不好?” 
  霍桑道:“我们还是下楼去的好。署长,你是这案子的负责人,这东西暂时归你保存了吧。 
  楼下也是三间两厢房,结构和楼上的完全相同。正中是客堂,厢房里都有长窗可通天井。客堂对面有一个石库门,却用一根粗大的门闩闩着,显见平日是不出进的。客堂中的椅桌不很考究,壁上虽有字画的屏条,也都俗不可耐。我早已知道那天回来的侄儿海峰,就住客堂东首的次间里面。东厢房中,布置着一间小小的书室,也排列着书桌、书橱,和沙发等物,但都是廉价的东西,还不及楼上的精致。 
  我们跟着许墨佣进了书室,本打算先向玲凤问话,忽见有一个穿西装的少年,先走进来和我们招呼。那就是死者侄儿裘海峰。 
  裘海峰的年龄还只有二十三四,脸庞是长方形的,略带苍黑,鼻子很高,鼻梁隆直,一双深棕色的眼睛,澄彻而有威光,加着油黑的眉毛,红赤的嘴唇,具备着新时代“美男子”的条件。他这种美的印象完全是出于自然的。比较他已故的叔父,专靠人工的修饰,恰正相反。他的油黑的头发蓬松着,并不膏抹。他身上穿一身淡灰色国产纱布的学生装,因着他的体格的修伟,式样上也并不逊于舶来品的毛织西装。 
  他进了书房,经过了许墨佣的介绍,便很端庄地坐在霍桑的对面。他咳了几声嗽,开始陈说昨夜发案的经过。他的话和许墨佣先前转述的完全相同。他在北平美术专门学校读书,今年恰巧毕业,六月三十日的那天,他校里举行毕业典礼,他受了文凭,就高高兴兴地回来,在上一天下午三点半钟方才到家。他从小早已丧母,他的父亲也已死了一年。他的父亲日辉,在未死以前,不幸在标金上破了产,所以他差不多已是一个孤儿,那已死的裘日升,就是他唯一的亲系了。末了,他又附加几句,解释他眼前所处的地位。 
  他道:“诸位先生,现在你们总可以谅解我在这件事上所受的刺激。我叔父是我唯一的亲属。现在不幸遭了这场惨祸,我已成为这世界上的一个孤零人。昨天我回家时,我叔父还很高兴地和我谈话,晚餐时他的精神依旧很好,谁也想不到两小时后,会有这种惨祸。所以这件事我真处于困难的地位。这里面的真相如何,总要请先生们设法彻究。”他说到这里,又禁不住咳了一声嗽,急忙把白巾掩住了嘴。 
  汪银林问道:“那末,你对于这件惨案可有什么意见?” 
  那少年沉吟了一下,答道:“这句话很难回答。不过有一点我却和这里一般人的见解不同。 
  霍桑本默坐着静听,绝不参加,但听到了这一句话, 
  他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好像增加了些注意。不过他依旧保行着静默,让汪银林继续他的问答。 
  汪银林问道:“哪一点你和家人们不同?” 
  裘海峰道:“这屋子里的人们,都以为这件事是有什么鬼怪作祟。譬如那紫珊舅舅和外祖母,至今都抱着这种见解。其实这句话我是根本不赞成的。在现在的时代,还有这种鬼怪的迷信,那岂不可笑?” 
  霍桑忽似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但仍不发表什么。 
  汪银林高兴地说道:“你也以为这不是克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吗?” 
  “正是。我敢说一定有什么人在暗中作弄,却放意装出种种鬼腔,目的在掩护他的罪行。不过这个人是谁,我却完全没有成见。” 
  汪银林点了点头,移转目光向霍桑和许墨佣二人瞧了一瞧,似暗示他自己的问句已完,他们俩有没有补充。霍桑对于这个暗示果真接受。他把身子向前接些,准备继续汪银林的工作。他先摸出纸烟来敬客。汪银林仍自吸他的粗雪茄,我和许墨佣各受了一支,那少年却声言不吸纸烟。 
  霍桑烧着了烟,开始问道:“裘先生,你的意见我非常佩服。但那鬼怪的故事,已传说得活龙活现。这故事你听得过没有?” 
  裘海峰一边点头,一边又咳了几声,分明他在途中受了些感冒,其势很凶。他答道:“‘我知道的。昨夜晚饭过后,我叔父讲的,一大半还是些鬼怪的经过情形。我当时就告诉他,这一定不是鬼,只因着那作弄的人设计巧妙,处处显得诡秘莫测。我叔父似乎也接受我的意见,对于鬼怪的迷信,已并不怎样坚持,他也承认是有人作弄他了。” 
  “他可曾表示那个暗中作弄的人是谁?” 
  “没有。我曾问过他,他似乎怀疑这家里的人,但又绝对猜不出是谁。 
  “你总知道上两次那怪物发现时,这屋子里恰巧都有外客。第一次是你的表兄弟梁寿康,第二次是你叔父的朋友伍荫如——” 
  裘海峰忽接口道:“正是,正是,我都知道。并且昨夜的事情,又恰巧发生在我回来以后,所以这一次我本身也受着嫌疑,总要请诸位给我洗刷明白。 
  “那末,昨夜的事情发生时,可有人再瞧见过那白色怪物?” 
  “昨夜我一听得表妹的呼声,急忙从床上爬起,陪着林生赶到楼上去。楼梯上没有什么异状。我们发现了尸体以后,曾在我叔父和舅舅的卧室中瞧过一会,绝没有什么怪物。后来我们又到楼下各室中搜索,也毫无影迹。不过当外祖母陪着表妹到外面木匠作里去时,那后门却是开着的。 
  霍桑沉吟了一下,又呼吸了一会烟,问道:“昨夜你和你叔父谈话,在什么地方?——在楼上还在楼下?” 
  裘海峰道:“在楼下,——就在这一间书室中。 
  “你不曾上楼进他的卧室中去过吗?” 
  “昨天我到这里以后,曾上楼去瞧过紫珊舅舅,和他谈过一会,但不曾进叔父的卧室里去。晚饭后我不曾上楼。 
  “那末,你们昨夜的谈话,除了鬼怪的故事以外,你叔叔可曾提起其他问题?——譬如他曾否说起他和什么人有过纠葛,或是和家中人有过四角事情?” 
  裘海峰摇头道:“他并没有提起这样的事。不过我曾和他商量过,我要往法国去留学,他却还没有答应。霍先生,我不妨老实说,我父亲故世以后,他名下不但没有余款,还欠了些债。我去年一年的学费,都是叔父供给的。这二次我想出去留学的费用,我自己既然没法可想,自然仍不能不恳求他帮助我。不过这数目太大了,我叔父近来在公债上又亏了些,所以他还没有答应。 
  霍桑向少年问答的时候,许墨佣坐在壁角的那只沙发上,一边吸烟,一边毫不经意地似在养神。这时他把他的两臂掉了一伸,表示出一种厌倦不耐的神气。霍桑似也会意,便向汪银林点了点头。 
  霍桑说;“银林兄,我想我们和海峰先生的谈话,暂时可告一结束。现在最好情那位玲凤女士来谈谈。 
  汪银林放下了雪茄,把目光射到许墨佣的脸上,似乎这介绍的责任,要叫许墨佣负担。许墨佣也就很高兴地立起身来,似想借此活动一下。他先走出厢房,裘海峰向我们鞠了一个躬,也跟着出去。不到两分钟功夫,那裘玲凤已搬册地跟着许墨佣进来。 
  这女子的身材瘦小,脸儿是瓜子形,肌肤并不怎样白哲,却带些地黄色。一双俏眼,罩着很长的睫毛,额角上复着一层秀发。伊的发辔已经剪去,发根上扣着一只镇水钻的半月形的发押。伊身上穿一件细白复布的颀衫,四周镶着狭条的黑边。足上穿一双白色的纱袜,和一双陈嘉庚公司出品的淡绿色帆布平等鞋。从伊的容貌和装束上批评,可算得朴素而美秀。我听得裘日升说过,伊今年才十八岁,在师范二年级读书,但我从伊的面貌上估量,却似已超过二十。伊向我们三个人深深鞠了一个躬,便在书桌旁边的一只方凳上坐下。伊低倒了头,两手交握着放在膝上,静悄悄等待问话。 
  汪银林先问道:“裘小姐,昨夜的事,据说你是第一个听得了楼上的怪声,才把楼下的人们叫醒的。现在请你把经过的事情仔细说一遍。 
  袭玲凤垂着视线应道:“好,昨夜我因为计划了一张暑期自修课程表,睡时已经十一点钟。我睡到床上,不到半个钟头,正要入梦,忽被一种声音所惊醒。我就喊起来。”’ 
  汪银林道:“你听得怎样的怪声?可是楼上的争斗声音?” 
  伊仍低倒了头,忽而从颀衫袋中摸出一块雪白酶纱巾,在嘴唇上接了一按。 
  “不是,我没有听得什么怪声,只听得紫珊舅舅的呼叫。 
  “以外可还有别的声音?” 
  “没有。” 
  伊的答语的声调很冷,并且低垂着目光,始终不抬起来。我有一种感觉,仿佛伊对于这件惨案不愿意多提,此刻的问答,完全是出于勉强的。这表示分明已引动了霍桑的注意。他把身体凑向前些,婉声插话。 
  “裘小姐,你昨夜只听得你舅舅的呼叫声吗?他怎样呼叫?你现在可能摹仿得出?” 
  那女子顿了一顿,又摇着头道:“我不能摹仿。我但觉那声音低沉而很奇怪。” 
  “唉,奇怪?怎样奇怪?” 
  “那仿佛像一个人的咽喉被另一人扼住了;那被扼的人很想竭力呼叫,却终于发不出高声。” 
  “这样的声音当真是很奇怪的。你听得以后,就立刻呼叫起来,是吗?” 
  “正是” 
  “你可记得你自己怎样呼叫的?” 
  裘玲凤第一次拍起了目光,向霍桑瞟了一眼,随即又低了下去,用纱巾按伊的嘴。 
  伊答道:“那时我很惊慌,也不记得减些什么——”伊顿了一顿,又道:“我记得我似乎只喊着哎哟哎哟罢了。” 
  霍桑始终凝注着那女子的面容,这时他的唇角上忽微微嘻了一嘻。 
  他又继续问话:“你说当时你很惊恐,请问你所惊恐的在哪一方面?你可是早就料想到楼上会发生凶案?” 
  伊一听这话,伊的身子似乎微微一震;接着伊又连连摇头:“不——不。我并没有这种料想。我——我——我心中只有一种说不出所以然的恐怖罢了。” 
  霍桑缓缓点了点头,便把身子靠后些,回复他的静默态度。我觉得他这一种点头的动作,不像是接受伊的答复,却像另有会意。 
  汪银林又乘机问道:“以后又怎么样呢?” 
  裘玲凤答道:“我叫了几声,便听得对面房中海峰哥哥开门出来,我也才敢放胆开门。这时候林生也披衣起来。他们听得了楼上的声音,马上赶上楼去——” 
  霍桑忽又坐直了身子,插口问道:“请原谅,我还有一句话。照你所说,你开门出来和你的海峰哥哥见面时,你还听得接上有声音吗? 
  “正是。” 
  “据我们所知,那时候你哥哥和林生所听得的声音,就是你舅舅的叫喊声。这声音和先前使你从梦中惊醒的怪声,可是相同的吗? 
  伊又把白巾按在嘴上,疑迟了一下,才缓缓答道:.“差不多。 
  霍桑又点点头。他向汪银林瞅了一眼.表示请他继续他的问句。 
  汪银林又遭:“当你哥哥和仆人上楼去后,你又有什么举动? 
  伊答道:“我仍回进我的房去,那对外祖母和赵妈都已起来了、我们因着害怕的缘故,都不敢出房。直到海峰哥哥下楼来报告了凶信,我们又啼啼哭哭,慌做一团。后来大家定了定神,我才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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