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田点头。
两个人都明白,夜色的加入绝对不只是经商那么简单。
“他们怎么办?”夜色嘴里的他们,是指杏子和中年男人。
“换成你怎么处理?”中田反问。
“死!”夜色咬牙切齿。
中田伸出大拇指:“那么,我们过几天再见,关于下周怎么拿到马蹄金的事情,还需仔细筹划一下。”
“我等你消息。”夜色回答。
当晚,回到特务处,夜色被王进一叫进办公会。
此时,王进一正在看书。
“处座,”夜色敬礼。
王进一合上书,指着桌子前事先摆好的一把椅子:“坐。”
“是。”
“怎么样?”
“中田希望拿到马蹄金,换取日军一个将军的信任和支持,他表面身份是商人,私下身份是间谍。他试图拉拢我下水,成为他安插在我军内部的奸细,替他收集兵力部署、政策规划等方面的情报。”夜色一五一十,毫不隐瞒。
“你怎么看这件事?”王进一不动声色,考验夜色的分析、判断和反应能力。
“我首先亮给中田的底牌,我虽然是个军人,但骨子里是个刚毕业的学生,意气风发,清高自尊,他调查过我的背景和现实经历,从我任职清水衙门,不被重用,到今天下午被跟踪,完整印证了我从失落到反感,到最后愤怒的全过程。”夜色一一道来,有理有据。
“他相信你么?”王进一最关心的是结果。
“应该相信,他给了我十根金条,让我拿他手短。我接着了,送给处座,感谢处座对我的信任和提拔。”夜色双手举起中田给他的黑色布袋。
“不用,你还年轻,用钱的点多。”王进一推辞。
“处座,这里面还有请罪的含义,老王大哥被中田手下发现,他临死前专门对我说,处座害怕我出事,派他暗中保护我,我连累了老王大哥的性命,愧对处座的关心和爱护。”夜色悲伤中带着惭愧。
老王,是跟踪他的那个中年男子。
他故意把老王的跟踪说成掩护,用自己的糊涂和无知掩盖了王进一对他的进一步考验。
“夜色,你要难过,化悲痛为力量,想办法替老王报仇才是对他最好的感谢和回报。”王进一同样心痛沉重。
不过,他马上变得激昂:“夜色,你非常出色,成功获得中田的信任,同时也是特务处的精英。毫不客气的说,你现在已经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到了你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第13章 一个不留()
夜色露出少见的激动,又是一个笔直的立正,洪亮的嗓门发出让王进一会意的回答:“谢谢处座提携。”
王进一对文人的理解,要么不服气,要么死心塌地。
投笔从戎的夜色,出身清白,反应机警,让他称心。
再能收服他的心,以后就会对自己俯首帖耳。
尽管目前略显稚嫩,稍加磨炼,足以堪当重任。
王进一满意自己的策划,满意自己的作品。
眼睛有意无意略过放在桌子上的黑色布袋,十根金条,一笔不小的横财。
他无声的笑。
第二天一大早,二科科长沈清风刚刚坐稳,一口热茶尚未入口,王进一悄无声息走进办公室。
“处座,您怎么来了,有事打个电话,我去您办公室啊。”沈清风任何时候都对王进一尊崇之至,毫不含糊。
“没事,你抓的那个人招供没?”王进一问。
“还没有,似乎和盗墓、日本人都没有直接关系,据他说,他恍惚听见邻居提过墓穴、文物之类的字眼,似乎参与了盗墓。盗墓事件发生后,邻居举家搬走,人去楼空,我派人去看,确实走了,房东可以作证。”沈清风汇报。
“是么?再去看看,叫上夜色。”王进一吩咐。
“是,我叫夜色去后勤领点办公用品,马上回来,处座先坐一会。”沈清风倒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
王进一坐下,大腿压着二腿,喝着茶,静静的等。
十几分钟之后,夜色抱着一摞专用日记本、草纸回来,他刚来,是个新人,科里很多跑腿的事交给他干。
“处座好。”夜色这个点看见王进一有些意外。
“嗯,走,和你们科长一起见识见识。”王进一放下茶杯,带头朝外走。
沈清风紧随其后,直冲夜色摆手,示意他快点跟上。
夜色捉摸,这估计就是王进一所说的历练了。
下了楼,拐进左手一排看守严密的平房。
夜色第一次进到里面。
入目之处,冷风凄凄,血迹斑斑,比成年男人手腕还粗的密实栅栏后,或躺、或坐、或扒着栅栏眼睁睁看着门口的,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面如土灰、皮烂肉翻的囚犯。
王进一刚刚露头,里面就有人喊:“冤枉啊,长官,我冤枉啊!”
随之而来的哗啦啦的镣铐声、摇晃栅栏的声音,凭空给阴森恐怖的牢房增添了莫名的凄凉。
沈清风吩咐手下:“带黄振兴。”
和夜色打伤祖师爷张弘几乎同一时间被二科抓捕的人,就是黄振兴。
当王进一在审讯室坐好后不久,一个弓着腰、低着头,不过三十岁模样的年轻男人,被两个虎背熊腰的军人拖进审讯室,左右胳膊架起,麻利的绑在十字木架上。
“夜色,”王进一叫。
“是,处座。”夜色站在王进一的侧面。
“今天你是主审,第一次,自由发挥,别紧张。”王进一云淡风轻,仿佛进了一个剧院,准备看一场戏,极有雅致。
夜色点头,他伸手要来二科上次提审黄振兴的审讯记录,快速、仔细看了一遍,大致了解到他需要讯问的内容,需要达到的目的。
“黄振兴?”夜色的开始一如他的为人,斯斯文文,不急不躁,很难和刽子手搭上边。
对方有气无力嗯了一声。
看来上次他受了不少苦,脸上、身上伤痕累累,轻一些有的结成痂,重的还向外面冒血。
“你喜欢什么样的生活?”夜色的提问出人意料,不像审问,像是聊天。
“老婆孩子热炕头。”
普普通通每个人都会说的话。
黄振兴的回答在夜色意料之中。
王进一饶有兴致。
沈清风神色冷漠。
审讯室内其他诸色人等个个愕然,还有一两个实在忍不住回头偷笑。
他们已经听说新来一位同事,从三科调进来的,肯定是眼前这只呆鹅。
这种另类的审讯方式,和过家家没有两样,绝对可以记入复兴社史册,遗臭万年。
“我也想过这样的生活,所以我选择当政府的人,现在才能过得衣食无忧,还能每月按时领薪水,对吧?”夜色继续诱导。
黄振兴没有接话,愣愣的看着夜色。
他浑身上下疼的要命,火烧火燎一样。
原本准备马上再疼一次,自己说不定晕过去,什么就不知道了。
他在刚刚被讯问时,也有人叫他老实交代,不过冲他吼了几嗓子之后,就失去了耐心,直接上了皮鞭和烙铁。
受酷刑的心理准备在突然遭遇春风般的温暖后,不知道为什么坍塌了。
他豁出去的时候,什么也不怕,也能忍。
但给他时间,让他在生与死、享受和落魄、折磨和安宁之间左右摇摆,老婆孩子的面孔、声音就像蛊一样,侵入体内无力拨除,入骨的剧毒,毒蚀他的心灵和躯体。
“长官,我真的全都交代了,你们可以去我邻居家看看,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黄振兴竭力辩解。
“黄振兴,你交代过,你在盗墓发生的第二天恍惚间听到你邻居说他参与了盗墓,对不对?”夜色突然切入正题,速度之快超出所有人预料。
“对。”
“你怎么确定邻居说话的时间,是盗墓的第二天?”
“报纸上登了。”
“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
“当时下了一阵小雨,他们是冒雨离开的,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你撒谎!”
“我没有,真的是第二天。”
“对,报纸上3月27日刊登的了,我也看到了。”夜色的坦诚,让黄振兴长出一口气。
不料,夜色口气一变,劈头盖脸揭穿了他的谎言:“可惜的是,那天没有下雨,小雨是在3月26日下的。”
这些细节,上次审讯的人没有抓住,记录上也没有。
“不,是,我,我,”黄振兴支支吾吾。
“你交代,邻居家随后举家搬迁,走之前特意跟你道别,所以你知道他们都走了,对不对?”夜色又一次转变话题,牵着黄振兴的鼻子走。
“对。”
“你还交代,你和你邻居关系冷淡,仅仅打过几次交道,对他的情况不太了解。”
“是。”
夜色猛地抢过身边一个士兵手里的皮鞭,狠狠抽向地面。
“啪,”
一声巨响,皮鞭鞭稍落在黄振兴脚面。
五指连心的痛,从下而上导电般传到他的心脏、大脑。
黄振兴颤栗。
“你说你和邻居关系冷淡,仅仅是为了撇清你和邻居的关系,让我们相信你、放了你。”
“不是,真的很冷淡,极少往来。”
“既然极少往来,为什么要和你专门道别?自相矛盾。你撒的第三个谎足以推翻你和邻居关系冷淡的第二个谎。”
“我,我,”黄振兴彻底凌乱。
他当时到底交代了什么?
思考过没?
还有什么漏洞?
一概不知。
疯了。
“你为什么和你邻居关系冷淡?”
夜色的审问很奇特,提出的问题东一棒子、西一锤头,似乎离题千里,又紧紧围绕主题转,只是总让人想不通他要在哪里回归主题。
“他老婆李杏子打过我儿子。”
李杏子?
“日本人还是中国人?”
“中国人。”
“个子到我耳朵,头发盘成发髻,身上撒着玫瑰香水,打人很厉害的女人?”夜色抽风般把冒充真杏子的假杏子的外貌、习描描述一番。
他的直觉,杏子会不会就会李杏子?
“你怎么认识她?”黄振兴见鬼一样惊栗。
夜色抬起用鞭子的木柄挑起黄振兴的下巴,从嗓子眼里挤出下面的话:
“杏子已经把你们从中田手里抢夺马蹄金的事情都告诉了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主动说出你幕后的主子,名字和杏子告诉我的一样,我担保饶你不死。否则,我保你全家,一个不留。”
第14章 初露峥嵘()
夜色的大喘气,是故意的。
他在心理上给黄振兴施压。
曾云峰对他说过,黄振兴被捕和信子被杀当天地下党没有活动,也没有损失。
排除黄振兴是自己同志的可能性,以及和日本人相互勾结的可能后,他审的放心、安心。
当然,在确定之前,他尽可能只用吓唬的办法。
反正他是初审,审不来也不丢人。
不过,越审,夜色脑海中编织出的一张图越清晰。
祖师爷张弘挖坟的消息,被中田收买的张二泄露出去,古玩被蒙面人抢走。
自己去了夜魅,恰巧遇到中田手下信子,告诉他古玩交接的时间和地点。
张弘开枪杀了信子。
杏子假装冒充中田手下套取情报。
杏子曾经作为黄振兴的邻居和他隔墙为邻,且两人关系不很亲密。
那么,黄振兴最大的嫌疑,是蒙面抢劫的人。
杏子在他身上得不到想要得到的东西,只能来骗自己。
同时,杏子用了他还不知道的办法,出卖黄振兴,让黄振兴被捕,报复他拒绝把马蹄金给自己的仇。
此后,杏子用了金蝉脱壳之计,离开居住地,彻底从这幅图中消失。
夜色唯一要做的,是再次找到张弘,确认一下蒙面人身上是否有可以指正的特征。
“怎么样?说还是不说?”夜色随意用皮鞭把捅黄振兴。
从胸口到脸部,再敲打几下头顶,最后到捆绑的胳膊、十指。
王进一等人看到的是全身心投入审讯犯人的文弱书生,夜色想到的是蒙面男人唯一可能被张弘看到特征的地方只有露在外面的双手。
黄振兴沙哑的叫喊:“冤枉啊,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夜色捅完前面,绕着木桩转了一周,皮鞭捅到了另外一只手上。
黄振兴的双手,不像身体主要部分受了伤,黑乎乎的,带着抓挠身体沾染的血迹,看不太清楚。
夜色阴鸷的笑,用自己的手一个个捏黄振兴的手指:“你说我要是把这些指头一根根的掰断喂狗,让你干不成活,成为废物,你老婆还会要你么?”
沈清风微笑。
他小看眼前的年轻人了,有勇有谋,难怪处座对他另眼相看。
黄振兴惊慌:“不,不,我不能说,说出来他会要了我的命。”
夜色突然哈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审讯室内,强烈冲击每个人耳膜。
他在黄振兴左手虎口发现一个伤疤,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借机大笑。
“处座,这个人既然不招,难道我们还要白白养他,拉出去毙了省心省事省米。”
说完,夜色把手里的皮鞭扔给身后士兵,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衫,回到王进一身后。
王进一赞同:“拉出去,就地处决。”
黄振兴寒毛卓竖、魂飞魄散:“不,你们不能,你们不能杀我,我没罪。”
“你有罪。按照民国刑法,你犯下的发掘坟墓、侵害坟墓屍体罪、盗取殓物罪是不足以判你死刑,但根据杏子交代,你受中田指使,抢走马蹄金,犯下外患罪,罪该枪毙,你认命吧。”
夜色信口开河,欺负黄振兴可能不懂法,加之精神恍惚,他有利可乘。
两个士兵解开绳索,拖着黄振兴向外走。
“夜色你觉得他能开口么?”王进一问,他的手指同时有节奏的敲着桌子。
“报告处座,黄振兴的心理应该正处于崩溃边缘,一半的可能。”夜色回答。
他看了那么多推理,最欣赏的是有关心理战方面的描述。
哗啦啦铁链拖地的声音越传越远,声音越来越小。
“夜参谋,看来你的心理战失效了。”二科中尉参谋林立国不怀好意的笑。
他是沈清风手下第一红人,在夜色到来之前,什么重要任务都由他带队执行。
黄振兴就是他抓来的。
他审了几次,没有任何收获。
按照惯例,要么放了,要么神不知鬼不觉处理掉。
不管那种结果,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但夜色今天的表现叫他嫉妒叫他恨。
一旦王进一和沈清风同时看上夜色,他的地位就会岌岌可危。
夜色一本正经,毫无愧色:“是,让大家见笑了,我的水平和处座、沈科长相比,相差千里。”
“马屁精!”林立国心中暗骂。
他借机损了夜色,谁知这个书呆子不推诿、不否认,不仅堂堂正正承认失败,还乘机奉承了两个上司,这脸皮、这本事不是谁都有的。
“夜色,不要气馁,不是每个人第一次都能成功,多审几次就好了。”沈清风安慰。
“是,卑职当尽心竭力,多向各位前辈学习。”夜色挺起胸脯,虚心受教。
林立国冲着周围几个弟兄挤眉弄眼、沾沾自喜。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