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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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妆- 第2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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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从广西回来的两年后的事情,一个八岁的孩子,他说要养杀手!这种话如果从王爷的口里说出来,我相信。因为宫中对接班人的培养是常人难及的。可是他有这种念头,便开始让我产生了提防之心。

“他这么能干,万一有一天他不受控制了怎么办?万一他不经过我允许。擅自展开行动,然后给窦府带来麻烦了怎么办?关键是。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成功了,扫平障碍登上帝位,那捉棋子的人不还是别人不是我吗?

“有一日我们在湖心小木船上赏月,我借口起身,独留他一人在船上,他不知道我早就让人在船底栓了根绳子,绳子的一头被人捏在手里,藏在岸上。我上岸之后。埋伏的那人将绳子一扯,船翻了,他掉进了湖里,半个时辰的时候没人理会他。

“之后我让人将他救起来,他当然没死,但是落下了病根,从此药不离身。这样的一个人,就是再能耐也不可能活得长久了,等他拼着命地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也就基本到了我来接手享福的时候。这孩子挺拼命。其实顶多再过得三五年,我也就成功了。”

他抬首看着窗外微叹,语气就像刚刚失手输了盘棋似的略带遗憾。

旁国的窦夫人早就听得木瞪口呆。从窦谨口中吐出的事实,竟然与她所知的完全不同!

“对你这样的人,我竟然想不出言语来形容!”

谢琬上前两步,紧盯着他的面目,“诚然,护国公夫妇与孝懿皇后俱都罪不可赦,可是你跟他们有什么两样?现在我反倒有些同情起窦询来了,他的悲剧不在于拥有一个可怜的身世,也不在于他的野心勃勃。而是在于拥有一个你这样的叔叔!

“跟你这样的叔叔比起来,我忽然又觉得遇上谢荣我其实还算蛮幸运。

“真正野心勃勃的人是你。而你比一切野心家还要来得卑鄙。因为别的人至少还会亲自上阵摘取果实,而你呢?你把身世原本就可怜的窦询一把推上了不归路。你把他当成替你卖命的工具,可怜他临死前还拿刀划花了自己的脸,冲上城楼来保护你们!”

她深呼吸了口气,放缓语速接着说:“孝懿太后害死了惠安太子,又害得同为稚子的窦谌苦难一生,这本来对一个孩子来就是残忍的现实。可你不是想办法让窦询获得更温暖的人生,而是亲手毁了他,纵然殷霍两家都有罪,你也没有资格指责,因为你的手段比他们更恶劣!”

“恶劣又怎样?”

窦谨猛地摊开手来,“难道他身上的仇不该报吗?霍达杀死我父亲的仇不该报吗?!我不过是想让他把这个仇报得更顺利更彻底些,以牙以牙,这有错吗?!”

“你错了!”

这时候,门外忽然又响起道沉重而苍老的声音。

一众人遁声望去,只见身披战甲的护国公缓步走了进来。一日没见,他的长须竟陡然花白了几分,而面容看上去也多了几分沧桑。

看到他,窦谨的目光猛地狠戾起来了:“霍达?好,你也来了!”

“是我让他过来的。”殷昱道。“原本有些事想带去大理寺再行审问,现在看来,还不如就地审清楚的好。”说罢他转向护国公:“窦谨刚才说,惠安太子出游的那天傍晚,你曾经到过窦府提起许老夫人冒称疾病欺君之事,你提到此事有什么目的?”

护国公垂下眼眸,将手上头盔顺手放在桌案上,说道:“这世间每一个坏人,都不是天生就想害人的,包括孝懿皇后,包括我们夫妇。窦准比我大三岁,他忠诚憨厚,没什么心眼儿。可我不同,我是继承爵位的,我自小主意比他多,想问题也比他周到,所以有时候他甚至会随着别人一道唤我大哥。

“可是我喜欢跟他在一起,因为他的心地简单,我不用防备他什么。我是的确想跟他做一辈子兄弟的,于是他跟许氏的事我看在眼里,却只字没说,甚至还时不时地替他打点太医。

“在内子与孝懿太后订下那计划后,我想窦家总这么样也不是办法。

“皇上在护国公府呆着那段时间正好是空档,如果让窦准把孩子带过来,趁着皇上高兴,再加上裕妃那人也甚有成人之美,有她帮着说话,先让窦谌在皇上眼前晃晃过过明路,顺便赏他做个窦准的嗣子来不就名正言顺了?毕竟,那时候他们用的理由就是许氏不能生育。

“面子上是嗣子,实际上大家自己人知道就行了。我其实早就替窦准想好了,可是他迟迟不来找我说破,我也不好去找他,心想等他有了自己的主意也成,不然我贸贸然上去跟他说起这个,反倒容易让人觉得我在拿捏他。

“可是那天那么好的机会,我不想让他错过。而且这样对我们的计划是没有干扰的,反而使气氛看起来更加自然,皇上事后就是要泄怒也不会找到窦家头上去。

“我什么都想好了,就咬了咬牙,百忙之中抽了个空到窦府。果然才开了口,窦准就扑通跪在地下,他居然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接着跟他说起晚上圣驾归京时会绕道到霍家,然后估计兰嫔会带着小世子去游庙会,皇上会与裕妃留在霍家。

“我才说到这里,内子就唤人来催我了,说是圣驾已进城门。”

“这种事我岂敢耽搁?于是匆匆跟窦准说了句‘等会儿带着孩子过来面圣’就走了。我以为他会听得懂我的意思,而我绝没有想到,他居然意会错了,以为我告诉他兰嫔带着惠安太子出游,是让他带着孩子去见兰嫔!

“那天夜里我左等右等不见他来,还以为他是担心,没有做好准备,后来也就只好作罢了。而接下来因为宫里的事忙了几个月,等我再去窦府,就发现许氏母皆已病故的事。窦准也不曾告诉我他们怎么死的,我也不曾联想到他们竟是染上了惠安太子身上的天花毒,而这个误会,一直也没有人去解。”

“这么说,你当时去见窦老将军,并不是蓄意加害?”

谢琬听到这里,微微松了口气,却也跟着攥紧了拳头。她真心希望这是个误会,不是出于想包庇霍家,而是不愿意人间有着这么多阴谋和仇恨。可是想到这若真的是个误会,那许氏和窦询的死,还有窦谌这一生承受的苦难,又该算到谁身上呢?

“你在狡辩!”

窦谨奋力指着护国公,声音里听得出明显的心浮气虚,“这都是你掩盖真相粉饰太平的说辞,你故意落下话尾,引诱我父亲将窦谌送到兰嫔跟前去,就是为了事后拖我们窦家下水!你罪行昭昭,如今你颠倒黑白,会有人相信你么?!”

“那你说,我为什么要害窦家?!”

护国公一个凌厉眼神甩过去,面肌同样在抖动。“如果我要后悔,我一定后悔当初不该揽这件闲事!纵然我是个自私而唯利是图的人,窦家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当时情况正该是武官们抱团的时候,我针对他做什么?”

窦谨负手站在两步外,盯着他:“如果事事都要因由,那你杀掉惠安太子是为什么?惠安太子留下来传承皇位,于你又有什么冲突?你有句话说的对,人不是天生就是恶人,但是在他一步步往后走的过程中,总会有些莫须有的理由使得他去作恶。你如果没有杀人之心,那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这正也是谢琬极想知道的事情,她与殷昱对视了眼,看着护国公。

护国公的脸色忽然怪异起来,他怔怔地看了窦谨片刻,然后忽然双手抱住头,垂下来。(未完待续)

正文、426 倒戈

屋里陷入了静默,窗外雪又下大了,院子里跪着的几百个人俱都披上了层雪花,寒风依旧在吹得窗扇啪啪响,一朵红梅被风带进了屋里,吹冷了手臂,谢琬才恍觉,屋里的薰笼不时几时已经熄了火,夏至正让随同跟来的王府小丫鬟往里头添银丝炭。

护国公从手掌里抬起头来,看着缭缭升起的热气后变形了的门框,启开嘶哑的声音说道:“他是我杀的。”

这句话出来,殷昱谢琬俱都震了震。

窦谨震动最大,他松开一直反握在后的双手,收紧牙关道:“果然是你!”

“是我。”护国公把身子稍稍坐直,“可你知道我为什么杀他吗?”

窦谨冷眼瞪他:“这必然又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了!”

“不。”护国公摇头,“这次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背叛了我。”他抬眼扫视着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的全部人,说道:“刚才我说过,我很珍惜他这个兄弟,也很想一辈子跟他互帮互助。可是显然,他不这么想。

“许氏母子死了之后——我也是眼下才知道他没死,那之后,他像是变了个人,沉默寡言的,没有精神,也没有什么话,更是不大来找我。我那会儿过了新婚的新鲜劲,在府里也不大呆得住,看他那样便就找他练兵。

“那时候我完全不知道他已经恨上了我,而更没有想到,他恨我的理由跟你恨我的理由一样,都以为我是要暗示他们去找兰嫔。我们以这样的状态不咸不淡地过了几年,后来我们就去了东海。

“东海那几年也许因为换了个环境,我们又还是渐渐恢复了交情。他依然很拥护我,我看得出来。那是完全真心的。呆了几年后我们回到京师,也没有什么隔阂。真正开始发生变化的是二十多年前,他以大将军身份再次随我出征那次。

“其实从窦询进府之后我就察觉他不大与我往来了。也许是窦询使他回想起了当年的事情,去到东海之后也是如此。但我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度我还曾高兴他的沉默寡言,以为他是成熟了,变得有城府了。

“他死之前的那几个月,正逢我们打了胜仗,战情松了,我们日子也变得悠闲起来。夜里我们常常上镇子里去喝酒,那天我们五个人同去。结果他们三个先回营,我和窦准打算再坐坐。

“酒肆里老板娘有对酒窝,我开玩笑说她笑起来挺像许氏的。

“行军打仗的人说起话来往往荤素不忌,何况我跟他这么熟。没想到,我话一出头,他忽然像只红了眼的狮子一样向我扑过来,拎起酒坛子砸我。我被打懵了,酒肆里还有些官兵,身为大将军的他当众殴打身为主帅的我,这要是让人参到宫里。倒霉的可是他!

“再说,那酒坛子砸过来也够我受的,我挨了两个没还手。旁边许多人来拉架,可推他推不开,我被他死死地掐住脖子,没办法,才想办法挪到一旁拖起长凳来往他头上砸了一记。”

“胡扯!”

窦谨拂袖道:“我父亲明明死于营帐之中,大理寺的人亲自验证过那里的确就是凶案现场!”

“你急什么?”

护国公睨了他一眼,然后望着门外,继续道:“我把他打晕之后,紧接着就让人把他扛回了营帐。翌日起来他说他完全记不起这回事。我也当真了。可是当晚我从海上巡罗回来,见他房里亮着灯。便再拐去找他的时候,却见他正在慌慌张张地往抽屉里头藏什么东西。

“那会儿我们都难免有些小癖好。有的喜欢私下里赌个小骰子,有的喜欢往营里藏几壶酒,因为那时候军令有规定营内除了特许之外,不许喝酒,更是什么情况下都不能赌钱的。不过偶尔无伤大雅的违规,我通常还是会睁只眼闭只眼,因为若不适度放松,就只会逼得他们上岸寻窑姐儿了。

“我看他那么慌张,也没点破,寻了个由子支开他出门,然后偷偷地把抽屉打开,看他在做什么。

“抽屉里是本写了一半的折子,你知道那上头写的什么?写的是当年我们与孝懿皇后合谋害死惠安太子的事!这件事竟然早就让他给查到了!我看到这折子的震惊完全不亚于看到满门抄斩的圣旨时的震惊,我那时才恍觉,我一直视为手足亲兄弟的窦准,他在准备举报我!

“等他回来,我们自然有一番激烈辩论。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把许氏母子的死怪在我身上,他恨我恨了这么多年,而我一直没曾发觉。我跟他解释,他拔刀来杀我,我要他销毁这奏折,可他铁了心地不肯。

“当时我就走了。但隔了半个时辰我又绕了回来,趁他不备之时,以两把缴获来的东洋刀,左右同时出手,出其不意地杀了他。我对自己的刀法还是很自信的,全程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有让他呼叫出一声,事后我找到了那封奏折,出了那里。”

整个厅堂静寂无声。

殷昱看着护国公,目光里充满着陌生和漠然。

谢琬也打心底里涌出一股深重的无力感。

也许作为她,作为一个曾经在一定范围内也操纵过善恶的人来说,没有资格去评判这之中的对错,可是这所有的恩怨血腥听下来,她觉得十分疲惫,特别的疲惫。

在她以为谢荣只是她潜在的威胁之时,他变成了她真正的威胁,在她以为七先生定是个狼子野心的乱党时,才知道他的身上也背负着这样的深仇和被欺骗,当她以为护国公不过是迫不得已才与孝懿皇后合谋杀人时,他告诉她,窦准是他亲手杀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怕罪行被揭发。

诚然每个人都有变坏的理由,可是那些理由,是不是真的那么无愧于心?

“你倒是痛快,把真相都说了出来。”

窦谨冷笑着,看着护国公。“你一定以为我已经成了阶下囚,就是把这些事说出来也伤害不到你什么了。”

“不。”护国公摇头,站起来,“背负仇恨的日子不好受,背负罪孽的日子同样不好受,自从看着那么小的惠安凄惨地死在我们手上开始,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拍着胸脯说自己忠君爱国了,我对皇上愧疚,对窦家愧疚,纵然我知道做的再多也还是弥补不了这些过错,可是还是甘愿去做。

“我选择说出来不是因为你没有能力反击,而是想得到真正的轻松。我被这两宗罪压得抬不起头,连我的外孙被驱逐出宫我也心虚得无法进行强硬的抗议,我的女儿已经至少十年不曾省亲归宁,当年与孝懿皇后相互达成的协议,我实际得到了什么?

“不后悔是假的。”

他如此哀叹。高大的身躯因着这份颓意,明显佝偻了几分,无端显得像个老态龙钟的老人。

“可惜你后悔也没用了!”

负手站在窗户内的窦谨忽然改变了口吻,带着狞笑,一挥手,忽然四面屋顶上就齐齐蹿下一大批将士来,个个手持兵刃对准着屋内所有人以及庑廊下的骆骞他们!

谢琬他们俱都讶异这突来的变故,整个窦府外头不是都被中军营和神机营的将士包围了吗?这些人是从哪里进来的?

殷昱与护国公迅速交换眼神,看着顷刻被反过来控制住的院内,神色都不免凝重起来。

“这是中军营的兵!是陈骥和李森领的头,他们怎么会倒戈?”护国公快速地提出疑问。

窦谨推开护国公刚才坐过的座椅,蓦地从桌缝里抽出把明晃晃的剑来,手抚着道:“像这样的武器,这正厅里大约有二十几把,我随便站在哪里,都不会让自己赤手空拳束手被擒。我的武功虽不及你们,但是窦家家传的功夫也不是能随便小觑的。

“你们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你手下的亲兵也会反过来倒戈?可是只要想想,也没有什么好不明白的。我们既然花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布局,必然会有些武力布署。而中军营里有些将士是曾经随着我父亲出生入死过的,对家父的死一直也感到很悲痛。

“你霍达掌着中军营的大权,可是底下这些人都是有战功的,你不动,他们怎么有机会往上爬?所以这个时候只要我把家父之死的真相告诉他们,他们又岂能不听我的命令?就在昨日夜里,我就已经递了消息给陈骥李森,他们两个的父亲,正好就是家父的老部下。

“得到我的消息之后,中军营一旦有对准窦府的行动,他们便会主动请缨。而在刚才你们带兵进来时,我就收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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