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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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妆- 第1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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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乾清宫,太子停下来。门口自有太监入内禀报。

很快里头有人转出来,躬身道:“皇上请殿下入内说话。”

太子吭也没吭一声,便抬脚进了门。

谢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进去,在门外有些踟蹰。

太子走到门内缓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还不进来?”那眼神不是透着高高在上的疏淡冷漠,而像是在看着个晚辈般透着关照。

谢琬这才放心进去。

过了正殿又穿过一道庑廊。到了一处精巧的敞轩内,一身明黄色衣裳的老人正盘腿坐在锦垫上,看暮色里的两株铁树。从谢琬站立的角度看过去,那身为天下至尊的背影在暮色里看上去,却有几分萧索孤清之感。

“皇上,殿下来了。”旁边年纪也不轻的老太监手执拂尘上前禀道。

皇帝唔了声。过了一瞬,才慢慢地转过身子来,目光往静立在门内的太子一扫,很快便就落到了他身后的谢琬身上。

谢琬连忙站出来,以端正的姿势大拜在地上:“民妇谢琬。叩见圣上!”

皇帝听到这个名字,目光瞬地变利,他且不理会谢琬,而是看向太子:“你带来的?”

太子弯腰揖首:“父皇一向视黎民百性之疾苦为重中之重,如今谢琬的丈夫蒙冤入狱,求儿臣来向父皇求情。儿臣岂能不允?”

皇帝凌厉地瞪视着他,然后看向谢琬,将手上摊开的一本书册抛向一旁的矮几。

伏首的谢琬隐约察觉到一丝硝烟的味道,来不及深究其中的蹊跷,谢琬叩首道:“皇上,死者谢棋是皇上的子民,民妇的丈夫也是皇上的子民,我们都需要您体恤,如果您能够因为体恤谢棋的死而扣押疑犯,那么,也请您体恤民妇腹中尚有未出生的胎儿,给民妇的丈夫澄清罪名!”

皇帝盯着她,“殷昱谋杀害人罪证确凿,依律本该斩头,朕只将他关入大牢,这难道不是体恤吗?”

谢琬直起身来,“皇上,民妇从认识殷昱到如今也不过三年,他是什么样的人品,连民妇心里都有数,难道作为最疼他的祖父,皇上您还会不相信吗?殷昱是冤枉的,谢棋之死绝对还有内幕,民妇只求皇上能够恩准殷昱一个替自己洗清冤屈的机会!”

皇帝眯眼看着远处,并没曾接口。初春的微风吹进帘栊里,带来微微的凉意。

太监们连忙上前关窗,皇帝摆摆手制止了,睨着谢琬道:“起来吧!”

谢琬松了口气,直以为皇帝口风有了松动,连忙叩首:“多谢皇上!”

然而才站直起来,皇帝便说道:“你未经传旨传召私自进宫已经违例,朕看在你已有身孕的份上,不追究你。出去吧!”

“皇上!”谢琬失声唤道。转而绕到他面前,“皇上,假若殷昱能够替您查郭奉呢?”

皇帝顿了顿,蓦地抬起眼来,那眼神顿时变得比刀子还利。

“什么意思?”

谢琬深吸了口气,从袖笼里取出那只漆筒,将卷在其中物事一股脑儿抽出来,“这是殷昱这大半年来查到的有关漕运案子以及郭奉的一些可疑之处的部分依据。皇上如果不想再提这件事,便当作民妇没说。可是郭奉身为朝廷五品的命官,居然也成了这背后人的替罪羊,皇上难道不觉得此事极为可疑吗?”

皇帝面色不变。

张珍伸手将这一干物事接过,递到他手上。

太子立于旁侧,虽然未曾出声,目光却也意味不明的看向谢琬。

“这都是他查到的?”皇帝声音拉得如窗外夕阳般悠长,“郭奉的家人现如今在何处?”

谢琬沉静地道:“回禀皇上,这件事民妇也不知情,只有殷昱才知道。”

皇帝眉眼逐渐冷下,“你这是要挟朕?”

“民妇不敢。”谢琬垂首道:“民妇万死也不敢拿社稷大事来作要挟。

“殷昱如今只是庶民,性命与别的百姓无分轻重。只是此案事关重大,殷昱也已经查到一半,如果他最终能够替朝廷把此案查个水落石处,对这朝廷来说岂不是也算好事一件?就算殷昱罪无可赦,皇上就是等他把这案子查完了再办也不为迟!”

皇帝攥着那叠证据,凝眉望着地下沉吟 。

张珍碎步走进来:“皇上,季阁老求见。”

谢琬闻言一震,季振元怎么这么巧刚好来了?容不得多想,她跪下道:“皇上,请您恩准让殷昱领衔去办了这案子吧!”

皇帝仍是沉吟不语。

“皇上!请您恩准!”

眼看着季振元已经由太监领着从庑廊那头走过来了,谢琬也不由得增添了几分焦灼之意。

季振元但凡到来,不但这件事有可能被皇帝就此叉开去,还很可能被季振元知道从而打草惊蛇!所以她必须在这个关头把话从皇帝口里讨到手!

“事有轻重缓急,社稷事大。”

这时候,就连一直也未曾出声的太子也开口了。谢琬虽至今也不明白太子的态度,可是听到这句话,她也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眼。

季振元已经到了门外。

在他踏进门来那一刻,皇帝抻了抻身子,抬眼望着谢琬:“你退下。”

谢琬脸上一白,待要再跪求,张珍过来道:“夫人,请吧。”

季振元走过来,先向太子见了礼,然后见得谢琬,目光便闪过丝冷意。

谢琬无畏地瞪着他,沉哼了声走出门去。

张珍几乎是足抵足地送了她出来,庭院里刮来一股冷风,吹得她禁不住在这世间最高贵的宅院里打了个寒颤!她原以为有着太子和太子妃出面,殷昱的出狱有着极大的希望,没想到皇帝竟然还是无情地把她赶了出来!

难怪殷昱觉得这深宫之中是冷漠的所在,也难怪他那般地不愿意进宫,原来他早就已经感受到过这股冷血!她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对殷昱这样无情,她只知道连他认为最有希望的一次救援都让她弄失败了!她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出来?还有什么机会可以利用!

“回去吧。”

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身后,用着从头至尾都显得平淡无波的声音说道。

谢琬看着他那双与殷昱极其肖似的眼睛,竟然下意识地听从他迈了步。

正文、293 决定

回到东宫,太子妃和杨氏见到她一脸的落寞,也猜得了结果,各自沉默了一阵,杨氏便站起来告辞。太子妃看着谢琬点点头,送了到宫门口。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拍了拍谢琬的手,便就转身进内去了。

天边云色阴沉,看起来像是要有场大雨的样子。谢琬的心情却比这云色还重。

太子目送谢琬出了乾清宫,也回到了敞轩内。

季振元正在与皇帝道:“殷昱已然罪证确凿,是不是把他移交刑部定罪下来?”

太子站在门口,目光已经如寒冰一般。不过季振元背对着这边,并看不到。只皇帝扫了他一眼,然后抬手搁到案上,宽阔的广袖便把手边谢琬递交的那些东西尽数挡住了。他看向季振元:“不过是个小小的命案,也值得你首辅阁老步步紧逼?”

季振元一顿,垂下头来:“只因死者是谢荣的侄女,谢荣身为朝廷大员,如果家眷惨遭冤杀,而不严惩凶手,唯恐让百官惶恐。”

皇帝哼了声,支起膝盖来道:“是不判殷昱,你们心中惶恐吧?”

“皇上!”

季振元目光频闪,转而垂头道:“老臣万死不敢!”

皇帝凝眉不语,盯着壁脚看了片刻,抬手道:“此事朕会有个交代的,下去吧!”

季振元见状,终于不敢再说什么,起身朝太子拱了拱手,退了下去。

太子在帘栊下盯着皇帝看了片刻,走过来:“父皇的交代就是把他一直关下去?”

“你错了。”皇帝抬起手臂,拿起先前抛在躺椅上的那本书册与谢琬拿来的那些证据放在一起,两眼定定看着他,“朕从来没想过杀他,这次也没打算关他,而是决定要发配他。”

太子目光紧盯在那书册封面的“郭奉”二字上,竟忘了回话。

谢琬回到殷府。看着这满府的景物,心中五味杂陈,竟觉有些寸步难行。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殷昱的决策,他说让她递交这些给皇帝。必然是有着七八分把握的,可是为什么皇帝的反应跟她所想完全不一样?殷昱是他的亲孙子,他就算再怎么迫于季振元的压力也应该借着这个台阶跟季振元他们还还价不是吗?

毕竟这次季振元他们也等于是打了皇室的脸,殷昱要是真的被季振元他们逼迫得成了杀人犯,连皇帝和太子都不能保下他,这不是赤*祼*祼地藐视皇室尊严吗?皇帝难道为了季党口中那些经不起推敲的理由,连皇家尊严都不顾,也要严惩殷昱?

她真不愿意把殷昱的家人想象成这个样子,因为殷昱是那样的重情重义。

可是事实又是如此真切地摆在她面前,不管怎么说。皇帝的确是没有答应她的请求把她赶出宫来了,也的确是留下季振元在宫里说话了。看上去,坑害了他亲孙子的季振元在他面前比她这个孙媳妇还要来得有脸面,尽管她不被他们承认,可她毕竟是为着殷昱而去不是吗!

还有殷昱。他那样笃定这些证据对营救他来说很有用处,更是一反常态的吞吞吐吐,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有话就说,几时像这样半遮半掩过?他当时掩住她的嘴,还有没有解释清楚的话,难道因为有人在场为了掩人耳目?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事需要遮掩?

她觉得整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股反常的气息。可是她又说不准是因为连日太累,还是因为孕期反应的缘故,她竟然又想不爱反常在哪里。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进的内院,总之等抬头的时候余氏他们都已经闻讯迎了出来。

除了余氏一家,谢琅和齐如嵩他们以及靳夫人魏夫人她们也都过来了,面对这么多人的关心。她眼下也只得把疑惑收了回去,并强打起精神,说起此去经过。

众人听得说正在关键时刻季振元居然又赶了过去捣乱,顿时忍不住心中的愤怒,一语接一语地咒骂起来。他们虽不是天生的贵族。可也都是读书人家出身的,到这会儿连言语斯文也已顾,便知大家心里的失望和沮丧有多么浓重,对季拓元一党的痛恨又是何等的深切了!

谢琬心头的阴云愈发浓重,全程寡言少语。

晚饭后分男女内外各自说话,一时之间想找出新的法子是极艰难了,无非是为了宽谢琬的心,让她尽量把心情放开来而已。谢琬感念大家的好意,于是仍拿出平日淡泊的样子,等到大家放心离去,她才又对着空屋子发起呆来。

她不知道这一失败,殷昱要几时才能出来,更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这些都像把钩子似的,狠狠地钩着她的心。

进宫这一趟原本毫无预兆,一路上她又只顾着思考如何面见太子妃和皇帝,所以这一趟竟跟梦游似的,而因为太在乎结果,所以许多事情当时也来不及细想。

比如魏彬和殷昱他们印象中的太子冷漠无情,她看起来也的确如此,可为什么他又会带她去乾清宫,又为什么偶尔会露出像父亲那样慈爱的眼神?

再比如皇帝,殷昱和魏彬他们的说法都认为皇帝对自己的孙子尚有几分怜惜存在,那为什么她送去这么大个台阶他却还不下来?如果皇帝对殷昱毫无情分,那他为什么又迟迟不把他送去刑部定罪?刑部是季振元的地盘,殷昱进了里头就是死罪。皇帝不这么做,难道不正说明他并不想把他送上绝路吗?

既不像要成心严惩他,又不像要放他,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她觉得心里发堵,扶着窗棱深呼吸起来。

送完客回来的余氏赶紧走过来,抚着她的背柔声道:“是不是想吐?”

她摇摇头。事实上肚子里的孩子很乖,除了最开始有那么点反应外,到如今为止她没再吐过,这两日睡没睡好吃没吃好,他也没怎么折磨她。想到这层她又心里发酸,如果殷昱真有个什么不测,只怕到时连自己的孩子都看不到。

余氏知道她心里难受,心里也发苦。谢琬纵然坚强,可若是一个女人到了这会儿还能跟没事人一样有说有笑,那她就真叫没心没肺了。于是一面让丫鬟拿了汤羹进来,尽量地劝慰,一面又劝着她把汤喝了。

着急归着急,身子总要顾着。

这一夜余氏在正房炕上陪着她同睡。因为怕胡思乱想又吵着余氏,好歹逼着自己睡着了。可是睡着也是一夜的梦,痛苦得很。于是天刚朦朦亮她就爬了起来,先进殷昱书房看了看,然后吃过早饭,便就让梁九套车,前往护国公府来。

才进门就碰上神情焦灼的杨氏,杨氏见着她从车上下来,顿时三步并作两步过来道:“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你!昨儿夜里昱儿突然被人提走,不知道去了哪里,到如今也没有下落!”

谢琬闻言,顿时呆在那里!

“大理寺也不知道是谁提走的吗?”她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半夜里被人提走,这件事绝不会简单!她一早过来就是为邀杨氏一道去大理寺看殷昱的,怎么会突然有了变故?“那里不是有侍卫看守吗?皇上知道这件事吗?”

杨氏道:“国公爷已经进宫去了,等他回来才有分晓!先进屋再说!”

谢琬屏息了会儿,紧握着颤抖的双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到了府内,霍老夫人又进东宫去了。谢琬去了杨氏屋里,听她说了些护国公他们这两日来所做的努力,没片刻就听丫鬟急急地进来说:“国公爷回来了!”

谢琬连忙起身,与杨氏一道去了正院。护国公与霍世聪等人都在书房。杨氏领着谢琬进了门,便听护国公在屋里咆哮:“当官的杀了人都能以官抵罪,他一个正经的皇长孙却反倒落得被发配的下场!简直是荒谬绝伦!”

谢琬听到发配二字心下咚地一沉,连忙加快脚步到了书房。

霍世聪说道:“怎地突然下旨发配?刑部可曾建档?发配到哪儿去了?至少也该通知我们,让我们有个准备啊!”

“国公爷,您说殷昱被下旨发配?”谢琬大步进内,紧盯着护国公问道。

护国公因着昨儿杨氏说起谢琬进宫经过,听说她倒是也没给殷昱脸上抹黑,又想起她眼下这会儿肚里还有个孩子,语气倒是也有了几分缓和,遂说道:“昨儿夜里就已经出发去了西北!皇上派了两名心腹侍卫带队押解前去!竟然什么手续都没办,直接下的旨!”

“那这跟暗地灭口有什么区别!”杨氏也紧跟几步走上来,“不经刑部记档,不通知家属,也不让人送行,说句不好听的,这要是在外杀了他,咱们也不知道啊!”

谢琬怔住在当场,发配,这事越发透着诡异了!

昨儿皇帝撵走她留下季振元说话,紧接着半夜殷昱就被即刻发配,季振元是肯定不会撺掇皇帝发配的,他自己就掌管着刑部,殷昱如今就差送到他们手上静待宰割了,他怎么可能白白放弃掉可以即刻置殷昱于绝地的机会而劝皇帝发配?

而且如果是他借着发配的名义想在半路下手取他性命,皇帝不是亲派了身边侍卫随护么?他有那么容易得手?

既然不可能是季振元的主意,那和皇帝偏偏选择发配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文、294 有诈

何况又是去西北。

西北那边毗邻关外,关外各族对中原也是虎视眈眈,殷昱是被贬的废太孙,难道皇帝就不怕他趁此机会勾结外党反攻中原?当然作为殷昱本性来说不会如此,可是兔子逼急了都会咬人,他一个堂堂正正的皇储,接连蒙冤受惩,谁能保证他不会有什么惊人之举?

相对于殷昱被发配带来的心痛和愤慨,这些疑虑更多的占据了她的心。

再说了,殷昱本身武功极强,明知道等待他的是条不归路,他怎么可能会不反抗就这么乖乖的被发配?就算皇帝手段强硬,也该会有动静传出来吧?要不然,他身边这些暗卫都是摆着看的吗?他至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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