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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疏勾着镜眠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次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不能拒绝。〃
〃可是这附近真的有来路不明的人……〃
〃外面会有人守夜。〃
〃他们打不过……唔，你摸哪里……〃
〃我带来的人都会武功。镜眠，你专心一点好不好。〃
〃遇到高手会武功也没用，比如遇到我刚才见到的马车里那人，他看起来武功就不会弱，还有白公子之类的，还有我师父，他可连七折莲都会……〃
墨疏的动作突然停了。
镜眠一惊，还以为是自己在这种时候还东拉西扯的惹怒了他，抬眼却对上他拧着的眉。他的表情不像是生气了，反倒像是惊疑。
〃怎么了？〃
墨疏垂着眼沉默了片刻。
〃我只是突然想起，你师父不仅仅会七折莲。他还会易容术。〃
他说浮雪会易容术。
镜眠想起她曾经怀疑过白公子就是浮雪，不论是从他的姿仪、神态，还是说话的语气——若非白公子在她面前摘下面纱，露出了一张与浮雪截然不同的面容，她一定会觉得这两者就是同一人。
她在铜城大会的府邸曾经见过九苏，她刚刚又见了一次九苏。
她以为过九苏投靠了白公子，刚刚又以为九苏找了一位新主子。可是依照墨疏的说法，九苏是跟随浮雪一起叛离七折宫的，交情按理说应该不浅，不会那么容易破裂。
所以说，会不会，这三者——白公子，浮雪，与方才马车里那人，就是同一人？
墨疏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但是他与镜眠不同。镜眠打心里还是不愿意相信师父骗她的，而他却本身就对浮雪无甚好感，所以于墨疏而言根本就不是考虑这些事是不是浮雪干的，他直接相信了，只不过实在是想不通他的目的而已。
若他有弦佩，想给镜眠直接给就是了，何必兜这样一个大圈。总不能是为了敦促镜眠练武功，就招来天下人陪她练手吧？
他目光突然闪了闪，握住镜眠手腕：〃弦佩呢？拿来给我看一眼。〃
镜眠不明所以，从脖子上摘下弦佩给他。墨疏不发一言地对着那枚洁白的玉佩研究了半晌，在手中掂量了几下之后又放在耳边敲了敲，然后皱起眉。
〃怎么回事儿，难不成弦佩是假的？〃
镜眠说出这句话，目的是反问，却没想墨疏严肃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镜眠差点把床掀了：〃怎么可能！我当时特意留意过，形状都很合适，就是仿造也不可能这么像真的……〃
墨疏赶紧把她按住：〃我只是觉得似乎是假的。这个做得确实很巧，真假难辨，现在都还是怀疑，只能回七折宫去让长老鉴定了才知道……〃
〃我不明白，我要去问师父！〃
镜眠将外衣往身上一裹，跳下床穿上鞋就往外跑。院子里的积水还未干，夜风一吹冷得她不自主地抖了抖，颤抖着手去牵马。
她无法再接受等多的疑惑，她必须见到浮雪——不管他是否易容，是什么身份，她真的很想知道，他是否骗了她，而又……究竟为何要骗她。
她尚记得在铜城的府邸当中，某个晚上，白公子曾经对她说过一句话：〃我从未舍得害你。〃
他究竟有没有害她，他究竟……在害谁？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吻她的场景——这场景现在即使仅仅只是想起来，她也会觉得全身冰凉——她拿他当做师父，而他心里……却拿她当什么？
她不是无法相信，她是无法接受。
这时候墨疏自然不可能放镜眠独自离去，也匆匆披了件衣服从屋里追出来：〃镜眠，此事我们都有怀疑。只是你这样完全不行，待回了七折宫再从长计——〃
镜眠还没有反驳，墨疏的声音却已诡异地停了。
她诧异地看他，墨疏俯身轻轻抱了她一下，然后将她推到了自己身后。
顺着他的目光，镜眠才看到屋顶上的情形。
小院不大，一共也没有几间房。而此时此刻每间房的屋顶上都站了一排穿夜行衣的人，他们腰间佩剑，几乎摆成了相同严阵以待的姿势，俯视着院子里的两人。
镜眠此时才发觉，这院子里的其他房里安静得惊人。没有烛火亮起，没有一丝人声。不知墨疏带来的那些随从现下如何……那些人武功都不弱，而如今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何况墨疏和镜眠耳力都较常人灵敏许多，这些人站在房顶上，他们方才竟一点响动都没有听见。
谁都看得出来这些人不是好对付的。
不知是其中哪个发出一声清啸，声音在夜空里回荡显得极为凄厉，其他所有人随着这一声啸纷纷跳下房檐，在院中落下后也并不急于攻击，却围成了一个圈，绕着逆时针挪移。
这些人的动作整齐划一，每个人的姿势甚至步速都是一致的，明显是经过了极为严格的训练。
一般人都知道，从生死残酷中训练出来的人，都不要命。
墨疏和镜眠谁也没带剑，而对方却是人手一柄长剑。好在墨疏武功极高，见到这阵势，微微沉吟了片刻，向着面前经过的一人迅速挥掌。
掌风凌厉，若是这一掌打实，那人便会即时毙命。可没想这掌风还未欺近那人的身，原本只是无章法兜圈的那些人却一瞬间变了位置，顷刻十几把锋利的剑，向着墨疏和镜眠刺来！
墨疏倒吸了一口凉气，迅速收手。那些冰凉的剑锋几乎是擦着两人的面颊而过的。只是随着墨疏停止了进攻，那些人也一瞬间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继续轮转。
剑尖映着地上的积水，泛着幽幽的光。镜眠脸色有些白：〃怎么回事……〃
〃这是个阵法。〃
镜眠只听说过有这种东西，却还是第一次见。现在处于只要他俩不打别人，别人就不会来打他俩的局面……说起来这状况真是好奇怪，若是被困在阵法里面的人不攻击，外面的人也不攻击，那这个阵法的意义何在，难道要比谁体力更好、谁更抗饿一点？
她想了一会，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扯了扯墨疏衣袖：〃你活了那么长，懂得那么多，这种东西你应该会破解吧……〃
墨疏沉默，双眼紧盯着那些人不断轮换的几乎要晃花眼睛的步伐。
镜眠顿感心中一片悲凉：〃不是吧……〃
就在这时，墨疏突然向前跨出了一步，一手出掌，另一手双指直向着面前经过了一人双眼戳去——阵法又是一阵变动，冰冷的剑锋疾疾刺来，墨疏却连躲都不躲，戳对方眼睛的手依旧向前，而另一手却收到了背后。
他将镜眠一把拉住，竟从几乎毫无破绽的阵法中找到一个缝隙，将她推了出去！
☆、50 无叶可辞枝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墨疏的动作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完成，当镜眠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人已站在圈外。
墨疏这个空隙掐得非常精准，恰好让她离开了阵法而不受一丝伤。但他自己却没有足够的精力在刚刚阵法变换的时刻自保，现在那些黑衣人已经散开回到原先的位置。镜眠看到墨疏肩胛周围的衣衫被划开几道口子，暗色的血液浸湿了一大片。
镜眠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血迹刺痛了眼睛，涩涩的像是要流泪：〃你为何……〃
墨疏道：〃你难道想我们两个一起死？我在这里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你快去找人来！〃
镜眠又看了他一眼，吸了吸鼻子，点点头迅速向外跑去。
她先把院子里的其他房间转了一遍，墨疏带来的那些随从都还在房里，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镜眠忍着害怕去探了探他们鼻息，松了一口气——都还活着，看来只是被药晕了过去。
不过一时半会儿内，镜眠却也想不出办法将他们弄醒。
于是只好到外面去搬救兵，这里离铜城不远，铜城应该还有未离开的江湖人士，若是她用轻功奔过去大约要用一个时辰，能不能带人回来还是个未知数……即使仅仅是这样渺茫的希望她现在也只能一试，当即翻窗出了屋子。
铜铃镇的街道很安静，她辨认了一下方向就向着镇口跑去。然而还未等她出去，就在能看到镇口那黑黢黢的雕像的时候，突然一声长啸从远处传来，那声音极其尖锐，转眼间就到了近处。
镜眠只觉得面前黑影一闪，一个同样穿夜行衣的人便窜过来抓住了她的后衣领。
〃想跑？你以为你还能跑到哪儿去？〃
镜眠手脚一阵冰凉，这个人的速度也太快了！她还没有看清他，居然就已经被制住了，这人要杀她简直易如反掌。
那人却并不杀她，只是拎着她一直回到了他们下榻的那间小院。里面的情况依旧没有什么变化，那些人围着墨疏不知疲倦地旋转。墨疏看到她这幅样子被人带回来，表情像是要吃人：〃镜眠！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没有，我一出去就碰到这人来了，他们应该是一伙的。〃镜眠发现抓着她的人并不阻止她说话，于是又道：〃你受伤了没有？〃
墨疏还没说话，她身后那黑衣人便阴恻恻地笑起来：〃都这时候了，你们当真情深。〃
然后，一柄冰凉的长剑架在了镜眠脖颈上。
〃天下第一的七折宫主，我劝你最好不要乱动，否则我不介意立刻杀了她。〃
墨疏紧抿着唇，站在原地。镜眠小声对身后那人道：〃他本来就没动……〃那人一横剑，她生生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还有你，不要以为我杀不了他，若你再多说一句废话——〃那人说道这里，突然提高了声音，大喊一声：〃破！〃
阵法中的那些黑衣人在一瞬间便停止了旋转，而是纷纷举剑刺向了阵中，剑刃灼灼，连挥出的角度都分毫不差。墨疏一是觉得躲不过，二是碍于刚才那人说如果他动了就会杀了镜眠，于是站在原地，竟连闪避都没有。
镜眠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你想什么呢？躲开啊！〃
〃闭嘴。〃颈上一凉，竟是剑刃已经划破了肌肤。只听那人又喊道：〃止！〃
那些人便像是被定在空中一般，一停，然后同时收回了剑。
镜眠觉得快虚脱了。紧闭着嘴再也不敢说一个字，可是接下来她却发现了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
刚刚那一下子，挂在她脖子上的绳子被割断了。
弦佩落在了她的脚边。
这情景叫镜眠相当为难，她不知道这些人夜袭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不过十有□是弦佩——毕竟要她的命没有什么意义，要墨疏的命又有一定难度。虽然这些人迟迟未提弦佩的事，虽然这弦佩有可能是假的，可万一是真的呢？
她脑子里一直都是拼命也要护弦佩的念头。
可是现在别人的剑就横在她脖子上，她连拼命的机会也没有。
镜眠偷偷瞥了一眼身后的人，看他似乎一直专注于阵法那边而忽略了她，便低下头观察那弦佩的位置。
离她的鞋边只有半只手掌宽的距离。
她屏住呼吸，慢慢地挪动了一下右脚，将弦佩踩到了脚下。
并没有人注意到。
镜眠松了一口气，再去看阵法当中。墨疏之前还会前后左右试一试破解的办法，在听了那人威胁之后就彻底放弃了。但那人却并不放过他，口中不时地喊出〃破〃〃逆〃〃轮〃等等指令，那些黑衣人便随着他的发令做出各种各样的攻击。
墨疏几乎是处于任人宰割的境地，赤手空拳地站在原地，只有在不得已的时候才会挪动几下脚步，让迎面的剑锋错开要害。
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血浸透了墨色的衣衫，竟顺着下摆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镜眠只能看着，只觉得心里空洞洞的，并不觉得多难受，只是伸手去抹脸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已经哭了。
天色已微明。
〃求求你，你怎样才能放过他，你让他们不要再进攻了，好么……〃
镜眠含泪恳求，但身后那人只是动了动拿剑的手，并未动容。墨疏一身被扎得尽是血口，脸色已经惨白。镜眠终于崩溃，对身后那人道：〃求你放了他吧，你们要弦佩，我……〃
她后面的〃给你们〃三个字还未出口，却听见远处又是一声尖利的清啸传来。这声音一夜里她听过两次，此时再听见忍不住全身一抖，生怕什么更恐怖的事情要发生。
脖颈上的剑送了一松，她立刻俯□将脚下踩着的弦佩捡起来，急着要交给那人。
没想到那人却根本没有看她，只是想着啸声传来的地方若有所思地望了一望，然后喊了一声：〃收！〃
那些人同时收了剑，向外散开。随后由挟持镜眠那人领头，十几条黑色的人影，就这样迅速消失在墙头。
事情发展到现在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但是镜眠连细想的工夫都没有，直接扑过去一把抱住墨疏：〃你还好么，流了这么多血，他们居然……〃
墨疏踉跄了一下，居然没有被她冲得摔倒，也算是坚强可嘉。只是他身上没有一处不是撕裂似的剧痛，根本无力伸手去抱她了。镜眠触手也发觉是一片温热的血迹，连扶他都有种无处着手的无力感，忍不住又想掉眼泪。
墨疏连唇色都是苍白的，他望了她一会儿，突然虚弱地笑起来：〃你哭什么？〃
镜眠环着他的身体，又不敢太用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摇摇头：〃别说了，我扶你回去。〃
〃你哭什么，你以为我要死了？〃
镜眠被那个字眼刺得全身一颤，扶着他往屋里走：〃别胡说，你不会死。〃
〃这是自然，我必不会那么容易就死。你也无须害怕。〃
〃我没有害怕。〃
〃那你哭什么？〃
最后绕了一圈竟又回到了这个问题上。镜眠一边扶他进屋，一边还要小心不碰他伤口，根本无暇顾及他说什么。没想到墨疏却凑过来，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
镜眠一怔，复又低下头去：〃你一身的伤，别乱动。〃
〃镜眠，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镜眠没有说话，一直扶着他到床边坐下，才低声道了一句：〃你是嫌伤得还不够重么？非要问几个不要脸的问题把我惹急了，好叫我再打你一顿才够？〃
〃我在问你话，你若不是，也不必这般，直接否认就好。〃墨疏声音亦低低的：〃你那么想要弦佩，最后还是差一点就交了出去，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只能这样问你。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镜眠沉默。
〃你怎么不回答？〃
〃你趁我没和你翻脸之前闭嘴吧，现在你连手都抬不起来。我要是急了，你也只有挨打的份……〃
墨疏轻轻笑了笑，不再问了。
镜眠松了口气。
不知为什么，刚刚他在问那个问题的时候她竟没来由的紧张，甚至要比被人拿剑架着脖子还要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