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亲眼所见？”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格鲁伯微微地笑了。
拆开牛皮纸袋，第一眼看见这张图纸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会有一个情节精彩的故事。金字塔工业联盟的信息收集能力，有些时候甚至比军方和政府效率更高。格鲁伯花了近一个钟头的时间，对迅速反馈回来的信息进行分析。结论令他感到震惊，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已经通过审核的多变向引擎功率提升技术，其专利拥有者埃布尔教授，竟然是一个卑鄙可耻的剽窃者。
当然，那只是轮廓模糊的猜测。细节部分，还需要从赵毅本人口中逐一得到证实。
“你之所以要见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格鲁伯收起脸上的笑意，棱角分明的脸上，显露出老谋深算者特有的狡诈。他冷冷地注视着赵毅，言语中夹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年轻人，你似乎来错了地方。这种事情，你应该去找联邦警察总署，或者联邦科学院进行投诉。要知道，你拿出来的这些东西，在法庭上根本无法成为证据。我看过埃布尔的申请资料，他掌握着一整套和你完全相同的研究数据。某些细节方面，甚至比你详尽得多。而且，他还有一个最大的优势，也是你永远不可能超越的劣势。”
赵毅淡淡地笑了：“您指的……是年龄？”
“完全正确——”
格鲁伯脸上显出惊讶的表情，他的唇角再次向上弯曲，微笑着说：“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得多，我也开始相信，你并没有撒谎。不过，有些东西我说了不算。埃布尔教授是多变向引擎研究课题的权威。你只有十八岁。一个刚刚走进学校大门的新生，一个在动力学方面浸淫了数十年的专家……呵呵！你觉得，陪审团和法官，究竟会相信谁？”
“何况，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
格鲁伯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功率增幅达到百分之八以上的多变向引擎，这是一块无比丰美的大蛋糕。据我所知，审核意见刚刚通过的当天，有百分之八十的工业联盟成员，都要求埃布尔本人进行专利技术转让。其中，有半数以上已经签订合作意向协议，并且支付了首批转让金。涉及金额足足高达一百三十七亿六千万联邦元。预计在未来一周，这个数字还将攀升到五百至五百二十亿。换句话说，埃布尔其实已经成为各大重工业集团最值钱，也是含金量最高的棋子。任何人都不可能让自己口袋里的钱白白打水漂，他们会拼命扼守那些看的见，摸得到的利益。就算埃布尔剽窃了你的发明，他们也会买通律师和法官，让他成为真正的专利持有人……有些时候，正义这种东西，比脱掉裤子当街卖逼的婊子还不如——”
赵毅诧异地望着格鲁伯。这句粗口从对方嘴里说出，与房间高贵典雅的格调，以及工业联盟理事儒雅的气质格格不入。然而，这似乎是格鲁伯表示愤怒，以及对自己同情的另外一种方式。这也意味着，自己不可能从他那里得到想要的答案。
“年轻人，给你一个忠告。”
格鲁伯长长地呼了口气，认真地说：“最好忘了这件事。如果你在专利审核期间来找我，那么事情还可能有所转机。但你来的太晚，无法改变即成事实。现在的埃布尔，已经不是机械学院里普通教授。他身后站着一个庞大的利益群体。他们会把你撕得粉碎。包括我，没有人会帮你。原因很简单，你动了我们的蛋糕，那是所有人的禁忌。”
第三十节 选择
“从局外人的观点来看，可能很难理解这件事。其中的关系，其实并不复杂。我说过，埃布尔目前是工业联盟最为重要的专利持有人。控制了他，就等于控制了这项足以将现有引擎功率提升百分之八的技术。埃布尔得到的，仅仅只是生产利润百分之十二的专利转让费，而工业联盟却可以控制技术的具体流向。无论地球联邦还是泛联合贵族，任何一方的重工集团想要得到它，都要向工业联盟缴纳巨额资金。想想看吧！人类占据的殖民星球，已经从上个世纪的十一颗，猛然增加到现在的一百零九十四颗。这还不包括数量庞大的矿石采掘与农牧业屯垦星球。只要有人类存在的地方，就有机械。更新、维护、零部件配置……其中涉及的直接与间接利润，将达到‘兆’数计算的天文数字。工业联盟绝对不会放任埃布尔因为剽窃丑闻导致利益受损。”
说到这里，格鲁伯的目光开始变得阴沉：“相信，你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事实上，从这张图纸出现在我办公桌上的时候，你就再也不可能走出这幢大楼。要知道，我也是工业联盟的理事。埃布尔一旦出现问题，就意味着我的钱袋将会大幅度缩水。”
赵毅陷入了沉默。
他很清楚——格鲁伯并非故意恐吓。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他可以看到格鲁伯眼睛里释放出的冰冷。除了对于金钱的渴求与贪婪，丝毫找不到“正义”之类的存在。
过了近五分钟，赵毅慢慢抬起头，黑色的目光变得深邃，声音也更加深沉且富有磁性。
“我想知道——您是否相信我之前所说的那些话？”
“当然”
格鲁伯很奇怪对方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问题。他点了点头，摊开双手，说：“一个刚刚入学的新生，居然对教授的秘密研究一清二楚，这本身就很奇怪。如果是通过非正常手段窃取资料，并且想以此成名获取利益，你应该首先去找记者或者警察，而不是带着图纸走进我的办公室。”
赵毅的眼神无比宁静，丝毫看不出他心中的喜怒哀乐。他注视着格鲁伯，郑重地说：“谢谢！”
这句话，让格鲁伯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他再次皱起双眉，摇着头说：“这种话显得有些多余。不过，身为多变向引擎功率增幅技术真正的发明者，你应该得到我的尊敬。现在，你有两种选择。第一，签约，成为我的私人科研助手。我可以保证，你会成为最富有，最具知名度的学者之一。如果拒绝，也就是第二条路，那么你再也不可能离开这个房间。当然，你可以选择一种自己喜欢的死亡方式。”
赵毅的目光渐渐转冷，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这并不是最后的答案。我觉得，应该还存在第三种选择。”
格鲁伯紧盯着赵毅，淡蓝色的眼睛里，透出带有压迫与玩味性质的目光。后者的目光则清澈如水，分毫不让地与他对视着。在死寂中渡过了令人窒息的十几秒后，工业联盟理事将瘦高的身体往椅背上一靠，顺便抬头看了看对面墙壁上的古典挂钟，用最冷漠的语气说：“我的耐心只剩下最后十分钟。如果你的说辞无法令我满意，我会把你的中枢神经系统割下来。这也是你身上最具价值的东西——”
“呵呵！用不了那么久。只需要两分钟，足够了。”
赵毅从容地笑了，笑得十分自信。
……
蓝海梦想，是一颗体积超过地球十六倍的巨大行星。
与地球类似程度达到百分之八十九点一四，陆地面积占星球表面四分之三，拥有海洋，氧气含量占大气比例百分之四十三点六八……在人类已经发现的所有星球当中，蓝海梦想的环境融适率居于第六位。也正因为如此，数百年来，它一直都是金字塔工业联盟最重要的贸易点。
地球联邦与泛联合军之间的战争，已经扩展到了整个宇宙。在几大星系间形成弹性边界的同时，两大势力集团也签订协议，承诺不在地球及其周边范围使用毁灭性大规模能量武器。双方统治者尽管在政治理念上无法达成共识，却谁也不愿意背负“地球毁灭者”的罪名。也正因为如此，地球表面的战争，一直没有升级到双方太空舰队相互攻击的程度，只能以地面所在区域内的现有资源、人力、机械等等进行维持。也许，只有当某一方真正征服对手的时候，这种古怪且胶着的状态，才能彻底得到化解。
格鲁伯的私人飞船，远比赵毅想象中要低调得多——没有星际客航华丽的炫影涂层外观，也不是漂亮流畅的曲形设计。整艘船只通体全黑，巨大。感觉……就像一只在黑暗中屏住呼吸，随时准备扑杀猎物的秃鹫。
有一点必须承认——这艘飞船的安全系数极高。防护性能堪比地球联邦最新锐的战列舰，火力配置也与常规型号的轻巡洋舰类似。加上随行的两百多艘各型护卫舰，如此规模的武力，足以媲美两大势力的巡逻舰队。
从地球到蓝海梦想，直线距离超过三十七万光年。作为此次航行最为最重要的乘员，赵毅享受着与格鲁伯相同的待遇。可是，谁也不知道回程的时候，他是否仍然能够坐在同样豪华的舱室里？
说服格鲁伯，只是第一步。想要让整件事情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下去……其中的关键，取决于金字塔工业联盟其他几位理事的态度。
安静地望着舷窗外面清扬漫洒的星光，赵毅的唇角微翘。
笑，是人类释放压力，强化自我信念最有效的方法之一。
赵毅只想做一个普通人。但他无法容忍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另外一个人强夺，占为己有。何况，整件事情从头至尾，瓦斯勒教授在其中只充当了一个可怜的无辜者。
赵毅忽然觉得非常害怕——有一天，自己是否会像教授那样，死得不明不白？
想要狙杀自己的汉密尔顿家族，就是最好的例子。
还有埃布尔……
欲望，造就了贪婪，演变成邪恶。
所谓正义终将战胜邪恶，那不过是弱者临死前无用的祈祷。这个世界没有上帝，与其乞求如同气泡般虚幻的神灵，不如相信自己。
“普通人，意味着随时可能被人踩碾的蚂蚁。那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不是！”
第三十一节 会场（一）
暗淡的天光照亮个整个世界，也映照着刚刚飞进大气层，像幽灵一样现身于光明之中，在山脉与树林上空迅速滑过，留下一道炽热焰尾的黑色飞船。
浩瀚的宇宙中，并非所有的星球都适合人类生存。恰恰相反，大部分星球其实并不适于人类居住。许多星球的大气和环境，对人类来说甚至是致命的。但是，这些星球上却蕴藏着各种惊人的自然财富。在矿藏与殖民的双重诱惑下，人类开辟了一个又一个的异星生态基地，用惊人的成本去制造出各种适合人类的空气、阳光、水、食物。
蓝海梦想与地球相似，却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地球。正因为如此，整颗行星被数百个巨型异星生态基地包裹。临近海洋的岸边，矗立着上千个物质分解运转站点。它们把海水分解为气态，供给居住者呼吸的同时，也在星球表面形成自然降雨循环。至于光线，这里距离星系中央的恒星略远，日照和温差方面的不足，只能由人工生态系统进行弥补。
被群山环绕的辽阔平原，已经成为密集庞大的人类城市。远远望去，矗立在地平线上的庞大尖锥形建筑，仿佛体积被增加了数十万倍的巨型金字塔。相比之下，沿着牵引光束刚刚进入塔楼顶层，正在停机坪上缓缓降落的黑色飞船，就如同一只弱小的飞蝇。
……
格鲁伯已经换上了另外一套整洁的灰西装，这与他花白的头发和胡须色调基本一致，看起来也更能显出威严与气质。
六名身材高大，面容冷漠的黑衣人，形成一个不太规则的圈，围站在他的四周。中央，一个年纪大约四十来岁的女化妆师，正在为格鲁伯进行最后的修饰。工作内容虽然只是在衣服胸口佩上钻石别针，但她眼睛里却显露出无比严谨的仔细。
金字塔工业联盟的理事会面，不是朋友或者家人之间的闲聊。
赵毅坐在旁边的沙发上，默默观望着这一幕。
格鲁伯完全可以不用在这间舱室里化妆。之所以这样做，应该是想给予自己一定的心理安慰，以及重视。
“你可以四处走走，我会安排人全程陪同。记住，你现在是我的客人，不是一名陌生的闯入者。在理事会对整件事情做出最终裁定前，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
眯起眼睛看着镜中的自己，格鲁伯松了松领结，目光开始偏向被镜子里赵毅的反像，说话声音保持一贯的沉稳。
“你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赵毅点了点头，说话声音不大，却很清楚。
格鲁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从旁边化妆师手里接过一块丝帕，擦拭着手心里渗出的汗液，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着赵毅。
“你也一样。”
……
这是一条用最坚固合金铸成的走廊。除了材料本身，复杂的设计，以及密布在走廊各个角落不同类型的警戒装置，使整体造价足足超过五百万联邦元。这种在普通人眼里明显过于奢华，和浪费没什么区别的做法，其实也有着必须存在的道理——一旦得到太多的财富，拥有者首先考虑的最大问题，就是自己的安全。
议事厅的大门敞开着，格鲁伯信步走进的同时，身后也传来稳压机械关闭房门独特的声音。
大厅里的布置，延续了金字塔工业联盟一贯的简洁作风——没有任何豪华的装饰品，除了几盆茂密的绿色盆栽植物，只有一张巨大的环形木桌，以及分设在周边的七把真皮高背椅。
格鲁伯落座的瞬间，从桌子另外六个方向射来的目光，也同时聚集到他的身上。
“在我的印象当中，格鲁伯你是一个言语谨慎，小心从事的家伙。我相信，你不会因为某件无聊的事情要求召开全体理事会。说吧！让我们听听，你究竟有什么重要事务要求我们亲自参与会议？要知道，远程全息通讯一样能够进行问题商讨。距离专利颁发仪式还有三天时间。而我，正在与家人度假——”
一个年近七旬，面容清瘦的老者首先发话。他脸上虽然带着笑，却可以看出一丝淡淡的不悦。
“施密特说得没错——”
旁边，一个头发卷曲，带有地球南美血裔特征的中年胖子插进话来：“随便浪费时间不是个好习惯。尤其是用非正常手段，浪费别人的时间。”
“好啦！好啦！每个人都有必须抱怨的借口，但这不是格鲁伯的错。他是我们当中的一员，就有要求我们参加会议的权力。说不定，他会给我们带来某种意外的惊喜。”
卡米拉是理事会唯一的女性。她随手顺了顺黑褐色的长发，用平缓柔和的语调安抚会场秩序。她虽然年过五十，却仍然有着保养极好的光滑皮肤。颧骨外凸的面部轮廓，使她看起来具有高贵的美感，既出色又独特，甚至比年轻女郎更具吸引力。
“亲爱的卡米拉，你总是这么善解人意。”
格鲁伯从椅子上站起，微笑着，朝女性理事成员所在的方向欠了欠身，继而环视了一圈四周，认真地说：“接下来，我要宣布的事情，与大家的切身利益都有关联。”
“如果你所指的是星际股票交易，那么我想已经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我只希望，能够听到点儿让我真正感兴趣的东西。”
一名亚裔理事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嘟囔着。
每个人都有着对事务重要与否的判别观点。身为掌握人类工业核心制造力量的决策者，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影响到自己的财产增减——格鲁伯的话，的确有些危言耸听。
突然被打断，并没有影响格鲁伯接下来的发挥。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文件，随手摆在桌面上，直截了当地说：“我有足够的证据表明——埃布尔并不是多变向引擎的真正发明人。他只是一个剽窃者，一个可耻、下贱、卑鄙的小偷。”
第三十二节 会场（二）
没有人伸手去拿桌面上的文件。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格鲁伯身上。有疑惑、不解，也有讥讽和冷淡，甚至是赤裸裸不加掩饰的嘲笑。
在这个时代，发达的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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