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军- 第15部分

身体很重，仿佛背脊上压着一块无比庞大的山岩。瓦斯勒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他发现双手已经不听使唤，手指在无节奏的抽搐。他想要撑住桌面站起，膝盖和腿部却酸软没有力气。不断晃动之下，身体终于失去平衡，从椅子上歪斜着重重摔倒在地面上，似乎全部骨架都彻底散开，也无力挣扎。

“你……你都做，做了些什么？”

瓦斯勒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黑框眼镜也从鼻梁上滑落下来。他努力仰起头，迷离散漫的目光，最终锁定住埃布尔手里的酒杯，强压下极其难受的恶心，颤声问：“酒……你没有喝？”

埃布尔仍然保持着几分钟前的固定姿势，混浊的眼珠冷冷斜盯着瓦斯勒，满是皱纹的脸上毫无表情。他拿过桌上半空的威士忌瓶子，把玻璃杯中尚未喝过的酒液，重新倒回瓶内。紧接着，将两只酒杯拿到旁边的水槽前清洗干净，用纸巾擦去水渍，仔细放回书橱里原来的位置。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双薄薄的聚酯手套。作为最重要的证据，他把威士忌酒瓶连同图纸一起装进公文包，从中又取出另外一份早已准备好，同样签有赵毅姓名的作业本，轻轻摆在办公桌上。

“我本来不想这样做。”

埃布尔蹲下身，平静地注视着躺在地上不住战栗的瓦斯勒，认真地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说真的，开始的时候我不想这么干。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你和我共同成名，飞黄腾达的机会。永远没有第二次，也不可能有另外的选择。酒里只放了一些浓缩过的LSD药粉（麦角酸二乙基酰胺），服用过量的死者症状，与心肌梗塞非常类似。很多人都知道你曾经是迷幻剂服食者，警察只会把死亡原因归结为超剂量服用。当然……如果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真的不想杀你，我只想得到哪些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一切——”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无数莫明其妙的声音同时在瓦斯勒耳中响起。意识里各种奇怪的画面此起彼伏，埃布尔的面孔被扭曲成诡异邪恶的画。他感觉浑身都在冒冷汗，酒精，加上强大的药物效果，正在逐渐吞噬大脑最后的清醒意识。忽然，瓦斯勒猛然睁大双眼，死盯着埃布尔那刻着深深皱纹，也带有恐惧和惊悚的脸，拼尽最后的力气，用含糊不清的语调说：“……上帝，绝对不会……宽恕你……”

这句话似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整个人彻底瘫软，眼瞳开始逐渐放大，慢慢蒙上一层淡淡的死白。

望着这具生命力正在迅速消失的身体，埃布尔教授唇角上牵，浮现出一个隐约难辩的笑容。但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他笑得都非常恐怖，非常狰狞。

“我不需要什么所谓的宽恕。可怜的瓦斯勒，你很快就会发现，我的名字……将与上帝并列——”

……

进化能力，一直是人类世界最大的奥秘。

在强大的科技力量主导下，宗教对于人类的影响，已经缩减到历史最低点。无论天主还是释迦，安拉或者道祖，都不可能再发挥出远古时代那般压倒性的统治力量。很自然的，人类祈求的目标，也逐渐转变成为能够被肉眼实际观察到的科技权威。而那些原本应该供奉在神坛之上的金钱与信念，也彻底转化为更具促动能力的研究资金来源。

有很多人都在寻找进化的秘密。

由松果腺体分泌的神秘激素，被地球联邦与泛联合军共同列为本世纪最大的生物学悬疑。从上个世纪最初发现进化点存在的时候，两大集团势力就为此开具出高达五亿的巨额奖金。在联邦元与星币（泛联合军货币）汇率对等的情况下，悬赏数字也在以每三至五年为台阶的速度，递增向上攀升。直到现在，关于进化点的奖金数额，已经足足高达八百亿。

每个人都在梦想着进化——这是一个不公平的世界，到处都存在饥饿，战争与死亡随时可能降临，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明争暗斗，被迫屈服于绝对力量的威压。每一分钟，都有无数小人物在角落里发出呐喊。他们在嘶吼，在悲鸣，在号哭着捶胸顿足。他们幻想着要成为无所不能的超人，期盼拥有强于普通人的可怕力量。达成这种疯狂至极欲望的根本，就是进化，进化，再进化。

没有准确数字表明，究竟有多少生物学家醉心于研发人造进化点的工作。这几乎是所有家族、财团、大型机构和集团势力的共同愿望。人类的历史，本身就是在书写从不可能到可能。何况，谁也不知道进化的终点究竟是什么。

即便是赵毅这种在“思维”方面投入大量进化点的五阶异能者，仍然没有产生出“预知”一类的能力。他不知道自己离开以后，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也不可能知晓埃布尔的卑鄙与瓦斯勒的死亡。更无法想象肮脏与罪恶就发生在自己身边，像强盗一样疯狂抢劫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

时间，在无聊和寂寞中一天天过去。

坐在路边石阶上等待，是一个很笨的主意。

但是不可否认，这的确很有效。

联邦国立大学艺术学院的学生宿舍，与旧时代的同名建筑，有着天壤之别——它不再是那种四张高低床外加几套桌椅的简单配置，居室成员也从沙丁鱼罐头填塞式的八个，变为宽敞松余的两个人。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房间仍嫌拥挤，需要更多、更大的私密空间，而口袋里也有足够丰厚钞票的话，也可以申请装修规格从简略到豪华不等的独幢小楼。

在联邦，有能力接触到“艺术”这两个字的人，通常都具有相当程度的经济实力。为了从学生手里赚取到更多的钱，学院董事会甚至在宿舍区内设置了额外的餐厅。请注意，这里所说的是餐厅，而不是通常意义上所指的食堂。虽然都是功能相同的设施，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和内容。简而言之，在餐厅里的花费，足足超过食堂二十倍。当然，菜色也不是食堂里那种制作简单、粗放的大众类型。专业厨师可以为你烹制正宗的鱼子酱、鹅肝饼、橘汁白蜗牛，甚至是刚刚由飞机运抵，还带有海水咸腥味的鲜活龙虾。

餐厅和食堂，把学生们分化为两个被无形框架隔开的团体。前者，代表着联邦国内最顶尖的豪门后裔。他们有大把的金钱可以挥霍，甚至有仆人陪住服务。他们从不屑于到食堂就餐，也不愿意和其他人进行交流。

如果用官方语言表述后者，应该将他们称之为“中产阶级”。他们富裕，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有钱”。联邦银行里的几十、上百万财产，不过是富豪的一顿饭钱，或者用于打赏的小费。他们的子女后代，只能在学院里吃食堂。有一句话可以恰如其分地将他们概括——“像穷人，却不是穷人。”

联大艺术学院的男生，人人都是“高帅富”。然而，“高帅富”当中也存在阶级，存在对比。

从女生宿舍到食堂，是一条六百多米长的水泥直道。很多男生每天都会提前半个小时到这里等候。他们会观望、寻找，最终锁定自己喜欢，并且准备实施具体追求计划的目标。

赵毅忽然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不少同类。或者应该说，是自己主动加入了等待者的行列，成为众多雄性荷尔蒙分泌旺盛，迫切需要女性同伴进行中和的求爱者之一。

第二十六节　变化

有很多……不，确切地说，应该是有几百个男孩围站在道路两边。他们两三个人结为一群，或者四五个聚成一堆。也有一些神情倨傲，眉眼间明显带有不屑与孤傲的家伙，满面冷漠的守候在角落里。

这或许就是桀骜不驯的青春吧！谁都不认为自己比别人差，谁都觉得不输于任何对手。虽然彼此都抱有相同目的，可谁也不知道目标究竟会青睐你或他，还是我？“明争暗斗”这个词用在二十岁左右青年人身上，的确显得不太适合。但这种情况确实存在。至少，赵毅看见的就是这样。

有人在窃窃私语，也有人激烈且热情地谈论着什么。某个角落不时传来嘈杂混乱的声音，人堆里偶尔也会爆出莫名其妙的哄笑。站在远处的人要么蹙眉不悦，要么兴趣浓厚的想要一探究竟，也有人脸上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更多的，则是无动于衷，置若罔闻的冷漠。

一群年轻漂亮的女孩从远处慢慢走了过来。她们手里拿着各种不同款式的餐具，像鸟雀一样叽叽喳喳叫嚷和欢笑。她们的个头基本上都在一米七五左右，高挑靓丽，修长的脖颈像白天鹅一样优雅。长发挽在脑后，堆成精心盘绕过的黑色髻团。她们基本上没有化妆，或者仅仅只是略施薄粉，却释放出足以令所有男人为之心魄动荡的魅力。

除了脸蛋，女人身上最值得注意的部位，就是身材。这在很大程度上能够弥补长相的失分。尤其是眼前这群明显属于舞蹈专业的女孩，经过长时间训练，匀称且具有柔美的腰肢和双腿，才是她们身上最大的看点。

赵毅只觉得眼花缭乱——几千个女人从眼前经过，感觉就像是参加某个声势浩大的游行。她们在争奇斗艳，谁也不想输给对方。空气中飘散着欧莱雅和雅诗兰黛的浓郁香气，昂贵的香奈儿柔丝长裙，经过专业设计的ELLE热裤和衬衫。就在行走和手臂摆动过程中，甚至可以透过低矮的“V”字领口，瞥见紧紧裹住乳房“维多利亚的秘密”内衣。

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显然并不因为环境与年龄作为区分。尽管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却大多拥有“LV”或者“古琦”之类的名牌包具。这让赵毅看得很是无奈——他不明白，那些手袋的大小与形状，最多只能放进巴掌大小的化妆盒。却被女孩们当做宝贝一样珍视。已故的幸存者老师们说得果然没错——女人，的确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动物。

尤其是那一双双涂抹着厚厚睫毛膏和各色眼影的眸子，瞟向道路两边男性围观者的时候，总带有显而易见的高傲与轻蔑。

“这些小妞看上去挺不错，你觉得呢？”

赵毅有些意外地转过身。他没想到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居然有人会在这个时候，主动和自己说话。

那是一个年龄与自己相仿，但是很胖的男孩。

肉眼无法观测出他的真实体重，只能看出他一米七左右的个头。因为胆固醇过高，面部皮肤带有轻微高血压症状的通红。宽大的身体把外套完全撑开，露出被T恤衫罩住，体积大得惊人的肚腩。他嘴里嚼着口香糖，肥滚滚的腮帮不时鼓起、下落。也是察觉到赵毅目光中带有谨慎的注视成份，胖子咧嘴一笑，吸气摈息，从微抿的嘴唇中间，吐出一个拇指大小，随即“啪”的一声炸开的泡泡。

“我以前似乎没见过你。新来的？”

胖子大大咧咧地朝前走了几步，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盒已经拆封的“绿箭”口香糖，抽出一片，递了过去。

接过糖，赵毅脸上露出一丝和缓的微笑，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首先搞出来围观这种闹剧。必须等大部分女生进入食堂以后，男生才可以尾随其后进入用餐。活见鬼，老子饿了，却偏偏还不能随心所欲的吃东西。”

胖子似乎对于异性没有太大的兴趣。他愤愤不平地狠嚼着口香糖，被肥肉挤压得只剩下一条线的双眼，却贪婪地注视着从面前走过的每一个女孩。

“知道吗？其实，她们都在装逼。”

说到这里，胖子压低声音，凑近赵毅身边，用明显带有窃喜与幸灾乐祸的声音说：“别看着这些小妞傲慢清高，其实骨子里比任何人都要下贱。她们当中，有很多人都在酒店和夜总会兼职。只需要五千联邦元，她们就会乖乖坐在你怀里调笑陪酒。这个数字再增加一倍，你可以把她们带到房间里为所欲为。所以说，对于她们，看看也就够了。没必要沉浸在什么所谓的爱情陷阱里。她们看不上任何男人，需要的……仅仅只是男人口袋里的钞票。”

赵毅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说话。

胖子显然没有什么恶意，充其量不过有些八卦。而且，这番话，与S12的某些幸存者说法完全相同。

“如果你想搞上她们其中的某一个，只需要弄到她的宿舍电话号码。用钱引诱她出来，直接用钞票砸翻……”

胖子仍在喋喋不休，口沫四溅的卖弄所谓“常识”。不知道为什么，赵毅忽然失去了想要继续围观的兴趣，他撕开口香糖的包装纸，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S12只是一个小型的群落，并不代表真正意义上的人类社会。外面的世界，有很多自己无法理解，也很难弄明白的潜在规则。想要真正融入其中，就必须磨去棱角，洗去清纯。就如那句有名的格言——“因为你此刻身在茅厕，所以感觉不到粪便的臭味。”

“你是一个挺有意思的家伙。”

赵毅微笑着，朝胖子伸出右手：“美术系F班，赵毅。”

胖子吐掉嘴里已经嚼到没味儿的口香糖，伸手握住，说：“工艺系D班，梁良。”

就在这个时候吗，远处走来一个熟悉的女子身影。以赵毅高达五阶的进化视觉，很容易就能分辨于蓓清秀的侧脸。她换了另外一条浅绿碎花的无袖长裙，却不再像上次那样，是露出肩膀的吊带款式。

淡淡地望着那道似乎是在随风飘动的影子，赵毅没有出声，也没有迎上去搭讪的意思。他低下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又拍了拍刚刚认识的胖子梁良，说：“这一带你比我熟，换个地方吃饭吧！我请客。不过，得快一点儿。下午我在机械学院那边还有课。”

“兼修机械科目？”

胖子怪叫着吹了声口哨，满面惊叹着摇了摇头，用夸张的语调说：“难以置信，我居然会认识一个有着强烈上进心的三好学生？”

不等赵毅回答，梁良已经龇着牙笑了起来：“或许，我应该让你带我去机械学院偷偷听几次课，看看有没有容易上手的漂亮妞……对了，你在那边的班级号是多少？”

“动力系，G二十三班。”

一边说着，赵毅一边朝宿舍方向走去。那里的餐厅虽然价格昂贵，偶尔吃上几次，倒也没有超出他的经济许可范围。

最后的这句话，对胖子梁良似乎产生了非常奇妙的效果。他皱起眉头，盯着赵毅看了几秒钟，不太确定的问：“你……真是动力系的学生？”

赵毅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显出一丝疑惑：“怎么了？”

“我只是忽然想起几天前刚刚听说过的一件事，想从你这里确认一下。”

胖子朝前腆了腆肥大的肚皮，认真地说：“就在上个星期，动力系的瓦斯勒教授，死了。”

第二十七节　大厦

在很多人口密集的城市，都可以看到金字塔工业联盟标志性的尖锥型塔式建筑。

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模式化的建筑格局。当然，对于金字塔工业联盟这种存在了近两千年历史的超级机构，庞大、奢华的布置与装饰，也是财力与权力的最佳彰显。事实上，整个地球联邦到处都有金字塔工业联盟设置的办事处。它几乎垄断了所有星球上大部分的能源、军工、食品、信息，以及各个与金钱有关的产业。各种各样的神秘势力和组织，都必须通过联盟平台才能发布各种工业任务，以满足他们的需求。

第三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雇佣兵公会、工业联盟、商业联盟三大势力，也从地下状态逐渐转为明面。他们在地球联邦与泛联合军之间，同时扮演着桥梁与要塞的双重角色。

他们没有具体的国籍，也从不明确表示支持或者厌恶某一方。这种莫棱两可的态度，使地球联邦议会和泛联合的贵族们，对他们真是又爱又恨。因为他们自己，以及他们的仇敌，都通过三大势力获得了巨大的收益和支援。

军火买卖、人口交易、贵重货物的运输……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