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沙漠中的煎熬与返乡后的安置以后，两人都格外珍惜彼此间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与疏离感。
距离中国传统农历新年还有不到两周的时间了，这座繁华的海滨都市迎来了一年中最后的狂欢时期。在这条以美食闻名的休闲街上，天天可以看到各种年终聚会、亲友团圆、高朋相贺的喜庆场面。陆平川问司徒南要了一支烟，点燃后却只淡淡吸了一口，便由着它在指尖慢慢燃尽，眼神却始终盯着窗外。司徒南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街边景观灯下，有一对学生模样的情侣正在街边忘情拥吻。
“你看他们，看起来有多幸福。”陆平川在骨盘里掐灭了烟蒂，由衷叹道。
“咋去了趟非洲回来就跟半截入土似了呢？你可比我还要小五六岁了吧？”司徒南叼着牙签朝他做着鬼脸，“别整天搞得跟服丧期一样，你还有大把的青春可以寻欢作乐。有些事儿，有些人，过去就只能过去了，大活人不能给死鬼陪葬。这家的麻辣锅底挺地道，中国五十六个民族八大菜系，我们还有那么多美味没吃过，那么多美景没看过，那么多盘靓条顺的妹子没抱过……就算要寻死觅活，咱也得把那些钱都花完了再寻思，否则不是便宜了那群收尸的？”
“你倒是想得开。”陆平川笑着摇了摇头，将瓶底里剩下的最有一点啤酒倒进了对方的杯子里，“过完年以后，有些什么打算？”
“s市氛围不错，我打算也留在这儿发展。”司徒南摘下嘴边的牙签，收敛表情道，“年后我会出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跟艺术市场有关的工作，看能不能找着机会替我家那丫头物色条出路……落脚点的话，我可能还要赖在你那儿一段时间。你房租交了多久？到时候房东不会扣下我要钱吧？”
“哈哈，什么话！”陆平川隔着桌子朝着对方做了个“捶”的动作，“我直接签了一年的租赁合同，你爱住多久住多久……不过年后，我可能不会马上回来。父母年纪大了，也希望我早点成家立业。上次回去，家乡那边看起来发展的也不错，今年回去，我可能会考虑一下是否留在家乡。”
“以你的脾气，我打赌你待不上三个月。”司徒南望了眼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衣锦还乡”的陆平川，撇着嘴摇头道，“你看起来秉性淡泊，但骨子里比谁都傲气，你家那地方我大致了解过，三四线小城，关系社会，你家要是能走得通环节，你爹不至于病成那样还不给办提前退休。所以别想着农妇山泉有点甜了，年后还是回来，咱们哥俩好好商量一下，说不定可以合伙干一番大事业！”
“什么大事业？”陆平川想想也有道理，抬头问道。
“你就没想过自己下海当老板？”望着不开窍的陆平川，司徒南有些郁闷，“哥们醒醒！你现在可是身价千万级的土豪了！你想干啥事儿不成？这钱你就真打算给兄弟几个养家养老？我寻思着按咱俩的阅历，开画室画廊可能还有点悬乎，但开个像这样的饭店应该没啥问题吧！你得把手里的钱用活了那才有盼头，明白不？坐吃山空是没有前途的……诶诶，你看啥呢你？”
陆平川没有听清司徒南的长篇大论，他的目光已经被窗外另一对正在纠缠打闹的情侣所吸引——两人从马路对面的一家西餐厅出来，一路上似乎偶有争执，当两人走到街边停放的一辆白色奥迪a6跟前时，情侣中的那名男子忽然暴跳起来，抓住女子便摁在车门上连扇耳光。
陆平川见状猛地跳了起来，连椅背上的外套都没拿便冲出了火锅店。司徒南想追上去却被服务员以为是吃霸王餐，无奈只能掏钱先买了单才出了店门。当他穿过大街赶到对面的西餐厅门口时，陆平川已经一拳把那个施暴的男人给揍趴下了。
“这是……啥情况？”司徒南拿着陆平川的外套犹豫要不要上前。情侣中的女子捂着被打红的脸颊梨花带雨，但眼神却没落在自己被揍成狗的男友身上，而是一直盯着陆平川。陆平川也没搭理脚边那个还在骂骂咧咧却不敢站起来还手的弱鸡男，只是皱着眉看着眼前被打的女子……两人就这么雕塑似的杵了两三秒，陆平川才咳嗽一声，率先开口道：
“蓓蓓，你还好么？”（。）
第223章、霓虹下的过客（）
被打的女孩正是陆平川不辞而别的前女友胡蓓蓓。在这种情形下意外相见，此刻胡蓓蓓眼中透出的不仅仅是委屈与隐忍，还有明显的尴尬。然而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男人见陆平川准确叫出了自己女友的名字，不禁再次恶从心头起，他不敢再次挑衅陆平川，只强行拽过胡蓓蓓的胳膊，作势要将她往白色奥迪轿车里塞：“贱货！又是从哪里勾引的野男人？回去我再好好收拾你！”
胡蓓蓓推着车门外框想脱离男人的拉拽，陆平川见状下意识地追了上去，一把拉开车门，拧开了男人扯着胡蓓蓓胳膊和头发的双手：“放开她。”
“老子……老子带自个儿老婆回家，管你屁事！”男人梗着脖子骂了一句，人却往车厢里又缩了一截。陆平川也不搭理她，转头问胡蓓蓓：“你愿意跟他回去吗？”
胡蓓蓓扫了眼车里面色不善的男人，低下头沉默而坚决地摇了摇头。陆平川见状关上轿车的车门，对男人道：“没你的事了，走吧。”
车里的男人恶狠狠地盯了陆平川好一会儿，才不甘心地踩了脚油门，擦着二人身边疾驰而去。一直站在街边插不上话的司徒南见状，连忙上前把外套往陆平川手中一塞，贴近陆平川耳边低声道：
“哥今天晚上去网咖包个夜，不用给我留门了，好好把握机会！”
司徒南说完便转身一溜小跑没影了，光线暧昧的路灯下，这会儿便只剩下陆平川和胡蓓蓓二人。见对方始终低着头不说话，陆平川也只得披上外套，捂着嘴轻咳一声道：“你有没有别的落脚的地方？我送你回去。”
胡蓓蓓穿着件洋红色的羊绒外套，一手拎着围巾一手捂着脸，手上的皮包和手链看起来都价格不菲，但衬托着她此刻红肿的脸颊和含泪的双眼，却显得格外讽刺。良久，她才盯着街面，声音哽咽地对着陆平川道：“你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现？来看我笑话的吗？”
“跟个朋友在这里聚会，碰巧看到而已。”陆平川有些头疼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他也想不明白自己几分钟之前会如此不计后果地冲出来维护胡蓓蓓——旧情为了？那倒不至于，对于此时此刻的胡蓓蓓，他心中怜香惜玉的程度不会比街上任何一个无辜被打的女孩更甚。如果说一定要给自己一个出手的理由，那大约是，他在潜意识中依然无法接受自己曾经视若珍宝的初恋，被人如此粗暴野蛮地对待。
“……刚才那个，是你现在的男朋友？”不知所措的沉默又在两人之间延续了十几秒钟，陆平川觉得这么傻站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得已再次尝试打破僵局，“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需要我给他个电话说明一下么？”
“不必了，已经是前男友了！”胡蓓蓓伸手擦了擦眼泪，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抬起头，盯着陆平川的双眼道，“其实今天以前我就想提分手了，不过托你的福，我大概是连今年的年终奖都拿不到了……他不仅是我男友，还是我上司，当年我甩了你，就是为了现在这个加薪一半的职位和不用挤在那种鸽子笼里的生活……可是现在，工作、爱情、住处，我又什么都没有了！我就是这么爱慕虚荣又不自量力的女人，你要嘲笑我就赶紧笑吧！”
陆平川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忽然感到心中一酸：眼前的胡蓓蓓面颊虽然有少许红肿，但在护肤品和妆容的遮掩下，她似乎是比跟自己在一起时更接近校园里的容颜。她烫了栗色的卷发，比黑长直时期更显妩媚优雅，只有那双含泪的眼眸，还闪烁着当年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那种天鹅般的高傲与澄澈。
“如果你没地方去的话……”鬼使神差地，陆平川伸手拦停了一辆恰好路过的出租车，打开车门对胡蓓蓓示意道，“跟我来。”
出租车在川流不息的城市道路中穿梭，窗外的霓虹宛若流萤一般划过眼际。在相对封闭的车内，坐在后排上的二人都保持着心照不宣的缄默。出租车很快便抵达了目的地，陆平川付了车费，转头熟门熟路地走进公寓，等待电梯将他们带到那个暂时属于他的房间。胡蓓蓓同样低头默默跟在后面，仿佛陆平川凭空多了条红色的影子。（。）
第224章、别了，旧爱（）
打开房间门，虽说在进入公寓时已经有所准备，但胡蓓蓓扫了一眼面前这套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内的高档白领公寓时，还是露出了些许惊讶：“这是……你住的地方？”
“嗯，算是吧，跟朋友合租的。”陆平川走近客厅打开灯，把沙发上司徒南随意丢弃的衣物收拾了一下，示意胡蓓蓓道，“你先坐，我去泡个咖啡，你还是要奶不要糖吗？”
“……嗯。”胡蓓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脱下外套坐到了沙发上，抬起头凝望着陆平川冲泡咖啡时的坚挺背脊，“平川，你看起来……变化很大。”
“有吗？”陆平川闻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眉梢上留下的疤痕，将泡好的咖啡端给胡蓓蓓道，“人都是会变的，但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外面的世界也一直在改变，如果说改变是为了更好地活着，那也无可厚非。”
“呵呵，你是在替我找理由吗？”胡蓓蓓手握温暖的咖啡杯，双眼再度潮湿起来，“平川……你知道我当年最喜欢和最讨厌你的是哪一点？”
“哪一点？”陆平川并不好奇，但出于礼貌，依然习惯性地答话道。
“当年那么多追我的男生，除了外形，你最吸引我的地方就是你的温柔。”胡蓓蓓放下咖啡，用手捂住脸，用仿佛叹息一般的声音说道，“可是到后来，最让我受不了的也是你这种没有原则没有底线的温柔！你当时明明已经知道了吧？为什么你却不来找我？为什么你却连阻止事态发展的反应都没有？为什么你就看着我这么渐渐离你而去？为什么……你难道就没想过挽回我？”
胡蓓蓓捂着脸终于痛哭失声，陆平川有些头疼，他下意识地将手搭在胡蓓蓓肩上以示安慰，然而胡蓓蓓却顺势倒进了他的怀里，继续痛哭失声：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我人生最倒霉的时刻，出现的人还是你！为什么你对我还是那么温柔……为什么你当初就没试着阻止我！真的，哪怕你只要表现出一点嫉妒或者反感，我就不会选他了啊！为什么你当时就这么顺着我？为什么当时你那么不在乎我的存在，可是今天却会为了我出手……”
“我……我只是觉得，那是你想要的生活。”面对痛哭流涕的胡蓓蓓，陆平川不知如何是好。原本在进门前默默酝酿的某种隐秘情绪，在此刻的哭诉中却悄然逝去，变成了另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与冷静。面对胡蓓蓓的悲声控诉，陆平川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短短半年时间，胡蓓蓓还沉浸在之前那个住着贫民窟日夜奔波谋生的状态，但是他所思考的问题层面却已经完全脱离了半年前的自己——曾经那个一切以她为先的懦弱男孩已经被赶尽杀绝了，如今他的温柔，只是一种礼貌的面具。他忽然便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再沉浸于过去的小小梦想中，和面前卑微琐碎的女人拥有一间小房子，一个孩子，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来苟且度日。如司徒南所言，他骨子里的倨傲已经被激活，这样的人生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吸引力，他和胡蓓蓓的感情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可是胡蓓蓓明显没有感觉到陆平川此时的情绪变化，她仍然用手紧紧搂住对方的脖子，在哭泣的同时试图用鲜红的嘴唇去寻找陆平川的唇。陆平川正愁该如何摆脱之际，猝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帮了他大忙。他将胡蓓蓓的双手拉开，起身拿起电话看了眼来电提示，是司徒南。
“喂，怎么了？”陆平川赶紧接起，离开胡蓓蓓身边道。
“兄弟，不是哥坏你好事啊，真的是有必须告诉你的状况！”司徒南上来便是一通告饶，“旧情人相见，有点那啥都是难免的，可是现在……情况有点变化，呃……我是说……你们俩还没开始那啥吧？”
“什么啥不啥的，说正事！”陆平川佯怒，但心里却十分感激司徒南的来电。电话那头吭哧了几秒钟，呐呐道：“之前……为了找齐一起参加内测的哥们儿，我不是专门弄了个微信群么？就刚刚，我联系上文杰和冰儿了！冰儿刚告诉我一个最新消息：她知道嫣妹子的联系地址！我一秒都没耽搁就给你来电话了，这不就怕你们已经那啥一发不可收拾了么……”
“地址发我手机上，你现在在哪儿？”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陆平川的大脑立即便作出了反应。在收到了司徒南发来的联络地址和集合位置后，陆平川抓起沙发上的外套，作势便要往门外走。
“你要去哪里？”胡蓓蓓一下跳了起来，扯住了他的衣袖道，“你是不是又要离开我了？为什么直到今天，你都不肯说一句希望我回来？”
陆平川回头看了一眼胡蓓蓓，心中那个青春纯洁的校花形象，忽然便分崩离析。他低头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钱包，取出了里面的全部现金，塞给胡蓓蓓道：“我有个很紧要的工作，大概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你今晚可以留在这里，但是今后，我希望你能够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活……再见，你是我的前女友，不会再有别的了。”
说完以后陆平川便挣开胡蓓蓓的手，打开门头也不回地冲进楼梯间内……身后传来胡蓓蓓歇斯底里的尖叫与恸哭，可是这一切都无法再羁绊住他的脚步。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便只会疯狂地冲天而去一样，直到坠落之前，他都会继续追寻风的脚步。（。）
第225章、暮冬的焰火（）
当陆平川匆匆赶到与司徒南约好碰头的网咖包厢时，之间司徒南正在视频中跟文杰侃得正酣。见陆平川进来，司徒南仰起头来，对视频通话中的文杰示意道：
“嗨唷！说曹操曹操到！文杰你看谁来了？”
“陆哥！”视频镜头里的文杰见陆平川出现在摄像头里，兴奋地几乎要从座位上蹦跶起来，“之前听南哥说朱耀明他们都没了，我还担心你会不会有事！还好还好，陆哥你果然福大命大，我当初就没看错人……”
“兔崽子说话还是没个把门的！”司徒南只听文杰吼了一句，便立即关了视频通话的扬声器，转头对陆平川招呼道，“小李子没恶意的，你别介意……诶，你这是……我没坏你好事吧？”
“什么好事不好事的？”陆平川狐疑地瞅了一眼视频镜头中的自己——原来是胡蓓蓓的唇膏在自己的下颌和衣领上留下了一道道红印，这会儿看起来分外扎眼。陆平川连忙抬手抹掉口红印，对司徒南道，“没什么事，你刚才在电话里说的是怎么个情况？具体讲讲。”
“事情是这样的，刚才跟你俩告别以后，我拿出手机看了眼，结果就瞧见咱的寻人群里多了文杰和冰儿！聊着聊着就说开了，然后冰儿忽然就说，她在她打工饭店的附近曾经看到过嫣妹子。”司徒南说着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开张照片道，“冰儿说这是前天早上她在上班路上拍到的，你看看，是不是她？”
陆平川闻言赶紧接过手机，照片显然是在公交车内拍的，在拥挤的车流间隙，手机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