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桂二爷爷家没人提及这位小堂叔,桂重阳以为他病夭,怕几位长辈伤心也不敢相问,眼前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是桂五,怎么成了江五?
第十三章 桂五的选择与艰难()
桂重阳心中惊疑不定,那“江五叔”已经留意拉扯桂春,让他去茶楼说话。桂春不肯动,那“江五叔”面带不快:“怎地一碗茶也喝不得?还是你跟其他人一样,瞧不起我这个赘婿?”
桂春闻言,立时红了眼:“我没有,小二也没有,是我们拖累了五叔。家里一切都好,爷爷奶奶也都康健,您莫要再为家里担心,只好好地就行了。”
“江五叔”轻哼道:“既没有瞧不起,那过来吃碗茶怎么了?”
桂春指了桂重阳道:“五叔,我是陪重阳来的。”
江五叔这才留意到旁边的桂重阳,看着这一身补丁叠补丁,实觉得刺眼。可他在镇上经营生意,自然是有一双识人利眼,立时就看出这衣服不是少年的,这白白净净的少年是个出身富裕的小少爷。
“这位是?“江五爷疑惑地问桂春。
桂春小声道:“这是四叔的儿子重阳,四叔没了,打发重阳回来。”
江五爷愕然,看着桂重阳半响,方点点头道:“既不是外人,就过来一起说话吧。”依旧坚持带两人入茶楼。
桂春没有主意,不由自主的望向桂重阳。
桂重阳满心疑惑,便点头道:“那就叨扰了。”
一行三人进了茶楼,早有茶馆伙计殷勤上前,躬身道:“五爷。”
“泡壶毛尖,再上几盘茶点。”江五爷随口吩咐着,引桂春、桂重阳上了二楼。
眼见年纪小小的桂重阳落落大方,桂春却满是生疏客套,江五爷不由气苦:“以前不是好好地,怎地如今又外道起来?我改了姓,就当不得你叔叔了?”
眼前竟然真的是“老爸”口中的小堂弟,自己的小堂叔,什么时候会改姓?是出为养子,还是……出为赘婿?
桂重阳的心跟着一颤,这莫不是也是因自己“老爸”造下的孽吧?
桂春已经坐不住,忙起身道:“侄儿是不愿再拖累五叔,五叔以后莫要再惦记家里,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侄儿已经长大了。这些年五叔为家里做的已经够多,就是小二那里,也都是靠着五叔操心。”
江五爷脸色这才好些,道:“我又不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怎地就不能惦记本生亲人?你们想多了,你婶娘不是那等小气的人。”
说话的功夫,伙计送了茶水小食上来。
江五叔这才开始与桂重阳问话,态度不冷不热,没有怨恨,也没有多少亲近之意。
桂春到底有所顾忌,不肯多留,匆匆喝了一杯茶就拉着桂重阳告辞。
江五叔神色有些黯然,却也没有再留人,只吩咐道:“寻常也罢了,真要是遇到什么事,你也莫要瞒我。”看着桂重阳想起一事道:“重阳迁户口的事,不要经过村里,到时候我来办,以免节外生枝。”
桂春皱眉,犹豫不决,明显不愿意给江五添麻烦,可也知晓杜村长的难缠。杜村长曾算计过桂家,要是入籍的事情通过村里,还不知道他会继续算计什么。
桂重阳昨晚听明白村里的恩怨,自是知晓这杜村长与自家的仇人无异。“老爸”是犯了错,偷了丁银在前,可要不是杜家随后跟着捣乱,阻拦桂家卖地,那桂家也不至于凑不齐那二百两银子。要知道正常价格,良田最低四两一亩,桂村长三兄弟家的好地加起来六十亩,即便着急用钱卖的匆忙,也能卖到二百两。结果杜家从中干预,又在衙门那边打了招呼,一百两银子就买了桂家的地。
因此,桂重阳听了江五的话,却是立时道谢:“到时候少不得麻烦五叔了。”
江五叔摆手道:“不算什么,有个朋友家的大哥正好在县衙户房,不过是一顿茶水的人情。”
桂春依旧是不赞成状,这回事桂重阳拉着桂春离开。
待离了茶楼,桂春便怪道:“五叔不容易呢,不当给五叔找事。”
“那落户的事春大哥可还有其他法子?”桂重阳道。
桂春哑然。
桂重阳道:“那是五堂叔?怎地改了江姓?”
桂春哽咽道:“都是我的错,连累了五叔。”
十三年前,“九丁之难”一出,“西桂”几乎人人喊打。大人的态度自然影响了孩子们,次年春天,六岁的桂春为了护着弟弟不被欺负,被村里的几个大孩子推进河里,时值春寒,差点送了性命。能借钱的地方都求便了,最后也是无人援手,只能抱回来等死。
桂五当年十一岁,虽说家道中落,可是因资质出众得到私塾先生青睐,减免了学费,依旧在私塾读书。
眼看大侄儿病重不重,大嫂也熬得活不下去了,小小的桂五就出头担当起来。他正好得知镇上开茶馆的江家正要招赘为生病的小女儿冲喜,就主动上门自荐。
赘婿最被世人轻视,略有些出息的男儿都不会同意入赘。江家只有四女,无子,才会留着小女儿招赘,不少听闻招赘消息惦记的都是些闲汉地痞,有惦记江家财的,有惦记江家女相貌的。有的是无父无母的单丁孤汉,有的背后叔伯兄弟一堆难缠亲戚,江家才会挑挑拣拣,一直没有中意人选。
等到桂五自荐,小小的少年,比江家女还小三岁,开始大家只当是笑话,可是他几次上门,也亲见了江家女,后来被江家女亲自点头,又不知怎么说服了桂二爷爷与桂二奶奶,就入了江家,成了江家童养婿。因为江家有四个女儿,江老爷当时极喜欢桂五这个童养婿,视之若子,便让下人伙计称桂五为“五少爷”,桂五就成了江五。
又过了几年,江五十五岁,江家女十八,两人正式圆房。江老爷厚道,并不隔绝江五偶尔照顾一下桂家,桂春之所以不敢亲近桂五,是另有缘故。
原来江五夫妇成亲八年,膝下没有一儿半女,江家三个出嫁女惦记娘家产业,生怕便宜了江五,在江老爷夫妇面前多家诋毁,说他养不熟,只惦记桂家,使得江老爷对桂家人不喜。
到了去年,江五为了照拂桂家,给小侄子找了个杂货店学徒的差事,就给了江家几个女婿说辞,因这个没少挤兑江五,说他自己没有儿子,就惦记将家产给侄子,才会安排小侄子到镇上。
江老爷没有尽信,可也心里长了刺,再见不得桂家人。
桂家知晓了江五的难处,也都是退避三舍,生怕让他处境更艰难。
第十四章 五叔,回家可好?()
熙熙攘攘的客栈,随着两个少年的进入,引得不少人望向门口。不怪这些人留意,实是这客栈是西集码头最好的客栈,就是客房分甲乙丙三等,就是丙字号房,一晚也要几十文钱,实不像是这两个穷酸少年能住得起的。
客栈的小二却是诧异不已,不仅仅是因好好地书香门第小少爷成了乡下放羊娃装扮,还因为小客人黑着脸与昨日离开之前的温煦模样截然不用。
“桂少爷?”小二有些拿不准是不是自己记错人,试探的问道。
桂重阳依旧黑了脸,随手打赏小二一块碎银子:“退房,再雇两辆马车来。”
小二躬身接了,这才确定自己没有记错人,按捺下好奇,忙出去寻相熟的车把式。这小少爷别看换了装扮,估计是玩什么变装游戏,出手依旧阔绰。
吩咐完小二,桂重阳带着桂春上了三楼,进了最里面一间客房。
这客房有内外两间半,除了一间卧房,一间客厅,还有一个丫鬟小厮上夜的小间。因为是上等客房,家具摆设俱全。客厅地面上,是十来口没有开箱的箱子。卧室的床上,是八成新的细棉铺盖,还有两套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桂重阳没有着急收拾行李,而是先拿了一套衣裳换了,又是一个小少爷模样。依旧是素色细棉衣裳,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绫罗绸缎,可这小脸绷得紧紧的,自带气势。
桂春十分拘谨,看了眼前一切不免疑惑,可是看着堂弟的小黑脸也生出几分惧意,小心翼翼道:“你怎么生气了?”
桂重阳没有回答,反正色问道:“春大哥见过五婶吗?五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品?待五叔可好?”
桂春点头道:“见过两次,五叔刚成亲那年,带五婶回过一次家;去年送小二到镇上时,五婶曾打发人叫我们过去吃饭。五婶身体有些不好,不过待五叔是极好的。”
桂重阳脸色这才好些,顿了顿,道:“当年家里收了江家多少钱?”
桂春耷拉着脑袋,闷声道:“三十两银子。”
童养婿说的好听是女婿,实际上对男子来说,与卖身差不多,要入女方户籍,改姓,连儿女也要随女方姓。
不过饶是桂重阳,也不能说这个价格低了。要知道现在几两银子的聘礼就能娶个不过的媳妇,桂五是良民,又是上过学的,江家给这样“聘礼”也算厚道。
桂重阳的脸色又缓和了些,不管现在江家人对这个童养婿如何戒备不喜,最初接纳他时还是带了善意。
原本桂重阳有自己的规划,并没有那么迫切,毕竟他年纪还小,又要守孝,加上对亲戚等人的性情还要观望;可是遇到江五爷,使得桂重阳改变了主意。
“西桂”的弱势,不仅仅在于当年桂远犯错,成了木家村的罪人;还有桂家男丁接连死了六个、走了一个,只剩下一屋子老幼病残。
就是现在,桂春已经十八岁、桂秋十六岁,兄弟两个成丁,可在村人眼中也没有多看中桂家几分,只因为桂家穷,连媳妇也说不上,兄弟两个说不得要打光棍,没有传承;就算他们兄弟勉强娶上媳妇,也不过是兄弟两个,等到儿孙满堂,男丁成行还要三五十年。
江家既已经不喜江五爷,已经惦记从几家外孙子里选嗣孙继承家业,那就让他们自己争去。他们不稀罕江五爷,有人稀罕。
江五爷的年龄,娶妻纳妾繁衍后代,就是眼前的事;又是做过多年茶楼掌柜,正是个无需调教的经营好手。
之前因为桂家没有什么人手,又是初涉及生意,桂重阳想的都是小打小闹,既能锻炼人,又不会动静太大惹人眼红;如今有了江五爷这个历练出来的买卖人,就是另外一种打算了。
桂重阳心中有了计划,却也不是那种自以为是的人。江五爷现在还是江五爷,他的人生应该是自己选择,而不是旁人任意改变。因此,到底给不给江五爷“赎身”,如何“赎身”,还要与江五爷商量过后才能定夺。
这会儿功夫,小二已经带了几个粗使伙计上楼,询问桂重阳怎么抬行李。
桂重阳指了指那些箱子道:“总共是十二口箱子,十口封好的,两口拆封的。先抬封好的,剩下的两口箱子装行李衣物我再收拾下。”
小二忙殷勤道:“哪里用得着桂少爷动手,要是不嫌粗苯,还是小的来的。”
桂重阳虽爱洁,可也没有不许别人碰自己东西的习惯,便点头道:“那就劳烦小二哥了。”
小二却是乖觉,主动洗了手,才去整理桂重阳的铺盖。见到床上那身“补丁装”,小二也面色如常,整整齐齐叠好。
桂春虽不知桂重阳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可也知晓这是小堂弟的全部身家,丢了什么都叫人心疼,便主动抬了箱子下去,留在客栈门口看马车。
小二之前接待的桂重阳入住,自是知晓他随身箱子多,因为雇了两辆马车,一辆是拉货的平板马车,一辆是载人马车。
一口一口箱子抬下来,挨着个的摆上马车,引得不少人留意这边。
眼看马车旁边只站着一个穿着寒酸、面相憨厚的桂春,就有街上闲汉蠢蠢欲动。
桂春只盯着箱子数,浑然未觉。
江五爷惦记侄子,一直留意客栈这边,察觉不对劲,踱步过来,对桂春道:“这些……都是桂重阳的行李?”
桂春点头道:“嗯,南边没人了,重阳应该是将家里能用的都搬来了。”
桂春没出过门,不知道北京与南京的距离,江五爷却不会那样天真。就算走水路比走陆路花费少,可随身带这些行李,几千里路的船资也不菲,里面可能装着寻常家用的东西。
桂重阳不过十二岁,有什么倚仗与底气,千里迢迢的独自回来?他真的是一个人回来的?江五爷满心疑惑,都压在心里,面上只有对桂春的亲近。
几个惦记马车的地痞闲汉认出江五爷来,都老实下来。能开茶楼的,自然是黑白两道交好,不是几个闲汉能招惹的。
桂重阳在客栈账房处结账。
“押金五两银子,甲子号套房一间两晚,一晚三百钱,共计六百钱,退换押金四两四百文。”客栈账房拿着账册与算盘,“噼里啪啦”算着。
桂重阳没有异议,签字,收回了退还了押金出来。
看到江五爷在马车前的姿态,桂重阳一愣。
桂春只当自己叔叔是亲近自己才凑过来说话,桂重阳却看出他的用意。虽说知晓是借了桂春的光,可桂重阳还是心中一暖。
小二已经带伙计抬着最后两口箱子出来,在最后装上马车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两个箱子倾斜到地,里面的东西有些落地,街口巷尾那些窥视的目光忍不住再次望过来。只见一口箱子露出半新不旧的棉布行李,还有一身带补丁的衣裳;另外一口箱子,都是页面发黄的旧书,还有些文稿。
再看桂重阳身上装扮,浑身上下不带半点金玉之物,那些原本跃跃欲试的闲汉地痞就有了推断,只当是个寒门读书郎。
小二连忙为自己的“失误”对桂重阳道歉不已,桂重阳亲自扶了小二,顺手将一块碎银子送了过去。
小二又大声吆喝那些摆箱子的伙计:“都小心些,十来箱子的书,不好弄脏了。”
伙计们应了,将十二口箱子仔细摆好,又用绳子固定。
江五爷将桂重阳与小二的小动作看在眼中,嘴角抽了抽,却也不得不佩服这个才回来的堂侄子机灵。读书人眼中,书本既然是无价之宝,可在市井闲汉眼中,都是带晦气的穷酸物,不值得惦记。
桂重阳初来乍到,十几口行李难免惹人窥视,十几口箱子则是另说了。
桂重阳见江五爷无意开口,便主动道:“五叔哪日方便,麻烦五叔带我往衙门去落户。”
江五爷想了想道:“早晚都要落户,早办早安生,就今日吧。我随你回去走一遭,取了大伯家的户贴再回来。”
虽说桂重阳用了小手段,可江五爷到底不放心他们这样回去,便寻借口想要带两个人手送他们回去,不想桂重阳已经从怀里掏出一物:“五叔,我今早出来前,跟表姑要了家里的户贴,倒是正便宜。”
桂爷爷与桂奶奶虽没了,可之前梅氏已经是养女身份落户桂家。这倒不是桂爷爷与桂奶奶有先见之明,知晓自家儿子另娶,而是因为心疼这个外甥女,给她留了条后路,遇到合适的时候改嫁方便,却是正好便宜了桂重阳,不用再为名分的事情节外生枝。
江五爷不由又高看了桂重阳一眼,点头道:“如此正好,那我们现在就往衙门去吧。”说罢,又吩咐桂春留下看车。
有江五爷在,桂春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连忙应了,目送两人离开,又担心江家的人看到江五爷亲近桂家人不快,总是不由自主的望向茶楼方向。
“开蒙几年,四书可通读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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