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至今,“大三元”稀罕,“小三元”实不算什么。要是地方学政爱名,三年能出两个。可能得官学先生另眼相待,还能得府学大儒看好,那梅晟的火候也差不多了。
明年,是乡试之年。
“还真是将梅晟当成金娃娃,发了白日梦了!”杜里正恼羞成怒道。
要是个明白人,可以威逼、可以利诱,就是怕遇到梅童生这样的糊涂人,直接犯浑,讲不通道理。
杜氏原本回来就是应付个差事,好糊弄公公与丈夫。
听了杜里正的话,想起公公的威胁,她不禁带了几分委屈道:“爹,公公说让女儿回来要借据,要不来就要休了女儿!”
杜里正睁开眼睛,看着杜氏冷笑:“所以,你这是回娘家讨债来了?”
杜氏一缩脖子,道:“没有,女儿心乱如麻,自是回来请爹爹做主!”
“我杜家的女儿,还轮不到他梅家来休!”杜里正冷哼,对李氏道:“你带人去梅家,将二娘的嫁妆都搬回来,想要休我杜忠的闺女,先还了那一千二百两官司再说!”
李氏犹豫了一下,想要问什么,顾忌到杜氏在身边,便没有开口,老实点头应了。
杜氏闻言不由大急:“爹,万一相公他……要休了女儿怎么办?”
梅童生的威胁,杜氏并不放在心上,因为她晓得家里明面上是公公做主,实际上当家的是丈夫;可丈夫素来心高,要是借机休妻,那自己可没有地方哭去。
杜里正怒极而笑:“他敢!不过是个酸儒,我能让他中秀才,也能让他再为白身。”
杜氏只当老爹在放狠话,李氏却晓得丈夫并不是空口白话。去年院试开始前,杜里正就打发人去了京城,后来带了不少卷张回来,又叫来梅秀才仔细吩咐了。
梅秀才考了十多年秀才不中,只有去年过了。虽说名次靠后,连个廪生也没考上,只考了个增生,可那也是秀才。
这一年多过来,梅秀才怕是已经忘了这一茬,才会自诩有了功名就有了底气,对杜里正这个岳父没有之前那个乖顺。
*
在杜氏的帮助下,李氏将杜六姐儿送回西厢。
杜六姐儿幽幽醒来,不知是疼的,还是羞的,“呜呜”哭出声。杜氏见状,忙道:“快小声些,别再惹恼了爹!”
“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杜六姐儿瞪了杜氏一眼,嘴硬道,却是终是怕了,低声饮泣。
李氏带了担忧道:“已经打发了人宋家请大夫,六姐儿要是疼先忍忍。”
杜六姐儿想起在之前在门口听到的那些话,只当李氏挑拨,怒道:“莫要假惺惺,当面哄人,背后嘴里下蛆,再挑拨又有何用?养出个儿子是大傻子,哼,这才是老天有眼呢!”
要是只埋怨自己,李氏听听也就过了,不会与杜六姐儿计较;可说到儿子身上,李氏立时收了笑,望向杜六姐的目光幽深。
杜六姐混不在意,还翻了个白眼。
杜氏在旁见了,拉了拉杜六姐儿的袖子:“疯了?满嘴喷粪!七郎是心实,是个享后福的,你也是做姐姐的,胡吣什么?”
杜六姐桀骜,还要再开口,就被杜氏使劲地拧了一下,不由疼的出声。
李氏似笑非笑,看了看杜氏,挑了帘子出去。
杜氏见状,忙追了出去,陪了小心道:“都是女儿的事,劳烦太太受累了。”
李氏往西厢瞄了一眼道:“你倒是念着手足骨肉情分的,怕是有人不识好。”
杜氏眼见李氏是真恼了杜六姐儿,也不敢求情,只道:“不过是个糊涂人,都是爹与太太惯得她,多教训两次就老实了。”
李氏挑了挑眉,没有接话,摆摆手道:“你先在这边待着,老爷既吩咐了,我就带人走一遭!”
杜氏再次谢过李氏,将李氏送出去,才转回西厢。
杜六姐儿不忿道:“哈巴狗回来了?不过是仗着生了老七罢了,作甚怕她?进门就有了身子,真要查起来,这儿子到底是谁的还是两说呢!”
杜氏吓了一跳,一把捂了杜六姐儿的嘴巴:“真是疯了,老七是爹的命根子,你不要命了,拿老七说嘴!老七眉眼身形,哪里不是爹的样子?这般瞎话也能编排出来。”
“都胖的跟猪似的,自然像了。”杜六姐依旧是小声嘟囔着。
看杜六姐丝毫不知收敛,得罪了亲爹,又要往死了得罪继母。杜氏心中叹了口气,到底不忍心,小声道:“六姐儿,方才爹并不是骂先头太太,是骂你亲娘呢,你不是先太太生的,是从外头抱回来了的。”
杜六姐儿抱进杜家时,杜二娘十五岁,正是议婚时,因为给嫡母守孝,婚事还延了一年,自然记得此事。只是因后来杜里正发话,不许别人提及,杜氏才将此事藏心底。
“这是什么话?”杜六姐儿立时傻眼。
*
梅家大门口,李氏带了杜家几个下人呼啸而至。
等着看热闹的村民,自然是瞧了个正着。
要知晓梅童生父子不事生产,就算名下有些田,也勉强饿不死罢了。现在住的院子,是梅二老爷盖的,屋子里的家具摆设,有梅二奶奶婆媳的嫁妆,剩下就都是杜氏带来的陪嫁。
如今李氏带人来取杜氏的嫁妆,一副两家撕破脸的架势,梅秀才忙作揖道:“岳母稍安勿躁,小婿这就去与岳父请罪。”
李氏心中早厌了杜六姐儿,有心坏了这门亲事,哪里容两家和解,立时板了脸道:“实是你们梅家欺人太甚,写婚书的是梅家,反复的也是梅家,我们六姐儿好好的闺女,哪里经得住这个?刚才撞了柱,现在还生死未卜,我们老爷实是恼了,梅相公还是勿要再聒噪!”说罢,就吩咐人搬东西。
梅童生本是火冒三丈,想要高声训斥李氏这个妇人不懂事,听到杜六姐儿撞柱也不由傻了眼。
旁边等着看笑话的村民也都心惊,实没想到杜家小娘子这般烈性。
杜氏的嫁妆抬过来十多年,咋已经与桂二奶奶婆媳的嫁妆混做一团。能分辨的,李氏就叫人抬了走;不能分辨的,就直接叫人砸了。
梅家院子一片狼藉,最后梅秀才实是没法,儿子在村塾不在家,就抱了年幼的小女儿出来,有杜家外孙女挡在前头,才让李氏收了手。
李氏带了人抬了东西,浩浩荡荡穿村而过,梅家与杜家彻底反目的消息,也立时传到各家。
*
桂家长房,梅朵匆匆进来,带了几分兴奋道:“姑姑,杜家是不是真的要告那家了?”
没有外人在,梅朵连一声“大爷爷”也不肯叫。
梅氏面带忧虑,却不是因担心梅家长房,而是担心杜家借题发挥,再次“杀鸡骇猴”,波及到桂家。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少年们的认知(第二更求月票)()
村塾,蒙童班。
因梅童生闪了腰,村塾这里就开了天窗。小学生们都活泼好动,开始有梅晨约束,大家还跟着晨读,等后来梅童生一只不露面,大家就闹开了。
等到中午午歇后,梅童生还没有出现,小学生们便开始撒欢,在村塾里跑来跑去,后来就有人陆陆续续离开。
杜七还不知家中变故,倒是羡慕起请了事假的桂重阳,招呼杨武、梅小八道:“夫子不在,有人走了,咱们去找重阳耍吧?”
杨武年岁大些,有些担心:“要是夫子明儿来了罚大家怎么办?”
杜七道:“都走了一大半了,法不责众,咱们也别傻坐着了。”
梅小八早也坐不住,鼓动杨武:“表哥,走吧,走吧。”
杨武见两人兴致勃勃,便也跟着起身,三人起身出了蒙童班。
没到村塾门口,就见大班几个学生迎面过来,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梅秀才的儿子梅智,后边跟着的是梅小八的两个堂兄梅五与梅七。
梅家与杜家是姻亲,梅智是杜七的亲外甥,两人年纪相仿,素来熟的,杜七立时欢欢喜喜道:“智哥儿!“
梅智却红了眼圈,狠盯着杜七不说话。瞧着那样子,竟是一言不合就要挥拳头的意思。
杨武与梅小八觉得不对劲,都上前一步,站在杜七旁边。
梅五、梅七对视一眼,也齐齐上前一步,站在梅智身边,一副助力的样子。
杜七还迷糊着,梅小八道:“五哥、六哥、七哥,你们这是作甚?”
梅智在族中同辈的大排行是六,所以梅小八这样说。
梅智上前一把拉着杜七道:“你随我去杜家,换了我娘回来!”
“智哥儿?”杜七依旧是稀里糊涂,道:“二姐回娘家了?作甚用我换啊?”
杜七虽十二岁,可是一百五、六十斤的分量在这里,他要是不动,梅智自然拉不动。
梅智急的红了眼,双手拉着杜七的胳膊,用了吃奶的劲儿拉扯。
杜七倒是不忍心,这是他的大外甥呢。
杜家六个闺女,或是嫁得远,或是夭折,杜七见过得姊妹除了打小一起长大的六姐,就只有嫁到梅家的二姐。
“到底怎么了?你作甚着急?”杜七不跟梅智较劲了,顺着他的手劲儿,随着他一步一步走。
杨武与梅小八不放心,跟在后头。再加上梅五、梅七两个,六个少年连成一串,往杜家去了。
梅智闭口不言,梅小八只能拉着两个堂兄问:“怎么回事啊?六哥都急眼了?”
十几岁的孩子,正是知耻的时候,虽说挨砸的是梅童生家,可其他梅姓族人得了消息也都愤愤难平。
杜家欺人太甚,这是将梅家面子放在地上踩。
杜七是梅智的亲舅舅,有些话梅智不好说,梅五、梅七却说得。
梅五道:“杜家要强招四哥做女婿呢,善爷爷不愿意,被他们给打了。二嫂子回娘家说理,被娘家给扣下,李氏刚才带了人到善爷爷家,将善爷爷家给砸了。”
梅小八听得瞪大眼,杨武也有些傻眼。
这辈分不对啊,杜七他二姐是梅家的媳妇,是梅晟的亲婶子,再招亲不是差辈了。
梅五的声音不小,杜七自然也听到了,立时站下,转身看着梅五道:“胡说,才不是强招!我爹早就与梅家说好了,连婚书都写了!”
梅五冷哼道:“什么婚书?是你爹压着柏二叔写的,善爷爷不认,你爹就给善爷爷下套,说善爷爷欠你们家银子,如今拉回了柏二嫂子的嫁妆,两家要义绝了!”
杜七听得的稀里糊涂,望向梅智。
梅智红了眼圈,转过头不看杜七。
“到底是怎么回事?”杜七跺了跺脚,倒是无需梅智拉着,快步往家里走去。众少年少不得跟上,气氛变得古怪。
别说是梅家兄弟愤愤难平,就是外姓人杨武听着,也觉得杜家不占理。
没一会儿,到了杜家大门外。
杜七上前“啪啪”扣门,老苍头开门,看到杜七一愣:“七郎回来了?”
“嗯,二姐回来了?到底怎么回事啊?”杜七随后问着,就要往里走,却被梅智一把拉住:“你不许走,叫我娘出来换你,我要我娘家去!”
杜七倒不是挣不开,只是梅智这要哭不哭模样委实可怜,不由踌躇。
老苍头却是腰身直了直,瞄了梅智一眼,望向杜七:“七郎……”
杜七对梅智道:“要不你随我进去?”
梅智摇头道:“我不去,我就在门口等我娘!”
杜七素来好脾气,不愿意为难大外甥,就对老苍头道:“那就告诉二姐一声,就说智哥儿来了!”
老苍头又看了梅智一眼,才应了一声进门。
之前气愤填膺跟在梅智身后的梅五、梅七兄弟,此刻却是蔫了。
眼前是杜里正家,杜里正哎,就是他们父祖也得罪不起的人物。
反倒是杨武与梅小八两个更自在些,梅小八还带了几分得意对杨武道:“晟四哥学问好,相貌也好,不少人家都想要招他做女婿呢。怪不得杜里正看上了晟四哥,咱们村里,还有谁比晟四哥还好呢!”
梅五、梅七抿抿嘴,梅晟太优秀了,已经是他们这些族兄弟拍马不能及,嫉妒也嫉妒不上。
梅智脸色多了阴郁,又是梅晟!
家中被砸了个稀烂,祖父病了,父亲也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母亲被扣在杜家,都是因为梅晟!
说话的功夫,就听到有人道:“是智儿?”
杜氏出来了,看到儿子红着眼圈,上前拉住,心疼道:“既来了,怎么不进去?来随娘进去,给你姥爷、姥姥请安。”
梅智没有动,而是打量杜氏,见她好好的,身边也没有人跟着,不由悲愤地质问道:“娘不是被姥爷扣下,而是自己不回家的?”
杜氏闻言一怔,苦笑道:“娘有什么法子,是你爷爷要休了娘。”
梅智一把甩开杜氏的手,道:“你撒谎,爹说了,爷爷让你回来跟姥爷要借据,你就不回去了,还让姥姥将嫁妆都搬回来了!”
杜氏辨无可辨,这么多人看着,总不好直接说自己怕亲爹,要不来借据,只能站在娘家这边,趁机给公公与丈夫一个教训。
梅智之前只是红了眼圈,此刻是真的掉眼泪,哭道:“不回就不回,我权当没你这个娘!”说罢,立时转身跑了。
梅五、梅七见状,连忙追了过去。
杜氏哪里听得这个,立时也哭了。
杜七在旁急的不行,忙对杜氏道:“智儿是真恼了,要不二姐你先回去!”
看着满脸关切、心如赤子的弟弟,杜氏苦笑不已。
杜、梅两家斗法,她必须要有所选择。就算是再心疼儿女,她也不会傻的选择梅家,背弃杜家。梅童生父子的人品,都在杜氏眼中,实不是能信得过的。
“先进家,再说别的。”杜氏擦了泪,对杜七说完,又对杨武、梅小八道:“今天家里有事,就不留你们了,早点家去吧。”
杜氏向来自诩秀才娘子,不愿意与村里人往来,倒是难得有这么温和时候。
杨武与梅小八受宠若惊,立时老实应了,对杜七挥挥手,离了杜家大门口。
直到离杜家大门远了,杨武与梅小八才停下来,彼此对视一眼,齐齐松了一口气。
“到底谁家不占理?”梅小八迷糊了。
杨武摇头道:“谁晓得呢,听着都不占理。”
梅小八道:“咱们家去,问问重阳哥!”
现在还没有到村塾下学时间,杨武也不着急回去,两人就去了梅家老宅。
*
梅家老宅,西厢书房。
桂重阳将写好的字帖都收好,梅小八与杨武也讲了方才杜家门口的热闹。
桂重阳不由皱眉,这两家人都不无辜,如今最可怜的反而是梅智兄妹。
有当初李发财盗窃林木之事在前,杜里正和稀泥的态度,好像对衙门有所忌讳,这次真的会为了逼梅家答应婚约就真的经官吗?还是只是威胁一二?
一时之间,桂重阳也猜不透杜里正的下一步。
梅小八还眼巴巴的等着,追问道:“重阳哥,两家到底会怎么样呢?”
桂重阳想了想道:“梅家会退一步吧,亲事多半会认的。”
杜里正的威胁,可不单单只有经官这一遭。只今天下午这上门的打砸抢,何曾不是一种“威胁”?
梅小八不忿道:“晟四哥好冤枉,明明是杜家与梅家两家的事,却要他来背黑锅!”
杨武咋舌道:“没听说谁家结亲跟打仗似的,恨不得你死我活模样,看着就叫人跟着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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