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嬛紧紧蹙眉,一时不能领悟他话中之意。
刘基悠哉地起了身,临走时丢下一个纸包,说:“这物件随了我多时,却是无用,如今便送与姑娘罢。”
芈嬛拆了纸包,几粒种子骨碌碌落在她掌心。
“姑娘,这是何物?”袁珙凑过来奇怪道。
“曼珠沙华。”芈嬛拨弄着种子,耳畔响起容珏曾经的话语。
那时他曾捻着粒曼珠沙华的种子对她道:“嬛儿,这花叫曼珠沙华,有白色一种,嫩白柔软,见者则可断恶业。另有赤色花,却极尽残艳。花开千年,花落千年,花叶永不得见,生生相错。”
她为那句“永不得见,生生相错”流下同情的泪,却忘记去问容珏他是如何得知此事。倘若那时当真问了,或许结局便不是如今这般。
芈嬛将花籽仔细收好,起身对袁珙道:“先生,我今日就先回了。若是无事,我明日再来。”
袁珙瞧着芈嬛尚有些苍白的脸,念及方才刘基的话,心中颇是不解。但他也只得应了声“是”,目送芈嬛离去。
芈嬛将花籽贴身收着,脑中一时思绪混乱,不知不觉就走了岔路,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巷子里。待她发觉周围不对劲时,身边已无人可问。芈嬛幽幽叹息一声,这才转过身去沿着原路往回走。
谁料她甫一到巷口,口鼻便被人从后忽然用布捂上,拖住她往巷子里走。芈嬛拼命挣扎,随手将头上的一根芙蓉玉簪扔在了巷子口。
她挣扎了片刻,渐觉四肢无力,眼皮沉沉地往下坠。芈嬛“唔唔”地低呼了两声后,终于不省人事,摊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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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事杂乱,人混乱 。。。
“爷,方才好像听见有女子的声音。”一个侍从模样的人跟在青衣少年身后低声道。
青衣少年顿住脚步,回身对着侍从笑说:“本王是不是该替你寻门亲事了?”
侍从闻言急道:“爷,属下确实听见了女子的呼救声,就在那巷子里。”
青衣少年轻叹,拍拍他的肩说:“你啊,就是这耳朵忒灵光,总是要去管闲事。”
侍从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确实,自打他跟在燕王身边,就给王爷添了不少麻烦。
“去看看罢,省的你回了府再在本王耳边唠叨。”
侍从喜上眉梢道:“是。”
二人踱到巷子口,四处看了看,却并未瞧见有人。侍从抱歉地看着青衣少年,道:“爷,看来是属下听错了。”
“等等。”青衣少年叫住他,指着不远处的土地说:“此处甚是凌乱,显是有人在此挣扎过,约莫便是你说的某个姑娘。”
侍从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往前紧走两步,忽然蹲□“咦”了一声,随后晃着手里的一支簪子对少年道:“爷,您瞧!”
青衣少年从他手上将簪子接过来,细细端详着,莹粉剔透的簪子上精细雕着两朵海棠,他紧蹙了眉,似乎在何处瞧见过这支簪……
“是她!”少年瞳孔骤然紧缩,他抬了头对侍从说:“被掳走的姑娘便是那日在洪武门内冲撞了三哥闪电的那女子,你可还记得她的样貌?”
侍从的脸红了一红,随即正色道:“属下记得。”
少年将芙蓉玉簪往袖中一收,对他道:“你速回王府调了府里的侍卫去寻,务必将她救出来。但行事时不可大张旗鼓,须得小心谨慎。”
“是,属下遵命。”侍从领命离去,男子却依旧立在巷子里,来回仔细看着。
一间漆黑阴冷,散发着恶臭的茅屋里,芈嬛被捆了手脚扔在一堆稻草之上。
“喂!喂!”一个粗嘎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脸颊上随即传来痛意,看来她是被人扇了耳光呵。
芈嬛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睁开了眸子。屋子里光线极暗,她费力地去看眼前的男人,模糊中觉得他身形魁梧,面上似乎留着络腮胡。
芈嬛顺了口气,虚弱道:“你们为何捉我来此处?”
“哼,昨夜便想将你绑了,谁知半路杀出个凶神,还杀死我一个兄弟。”那人操着口并不熟练的汉话,对着芈嬛恶狠狠道。
芈嬛兀自轻笑着,心间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丫头,你也不必猜了,我不妨就告诉你,我们捉了你来,就是为了逼一个人交出样东西。”大汉口音虽然听来别扭,但也不失是个爽快的人。
芈嬛无力地看着他,道:“我虽不知你要胁迫的人是哪个,不过能替你出分绵薄之力,也算不赖。”
“你这女子倒是奇了,不哭不闹,反而这般说话,”大汉探究地看着她,“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只要那人来了,我定会送你回去。”
芈嬛吃力地勾了勾头,不再言语。
天色渐暗,乌云遮去了日头最后一缕余辉,燕王府内笼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气氛。
方才的青衣少年换上身绛紫绣暗纹的袍子,坐在张普普通通的木椅上,手中执着青花瓷杯,怔怔地出神。
跟随着他的侍从府外一路小跑进了王府,在少年跟前跪下,急急道:“爷,属下带人几乎找遍了应天城,就是没瞧见那位姑娘。”
少年的指尖轻划着杯口,半晌才问他道:“怀仁,你找的可都是些风月场所?”
“这……”怀仁低下头去,应了声:“是。”
少年沉吟着轻叩桌面,忽然抬眸道:“错了,方向不对。你立刻集结护卫往城东北、西北的破房子里去找,越是脏乱的,越是不能放过,一间间仔细查。”
“是。”怀仁领命再次离去,少年则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
脏兮兮的破屋里,芈嬛躺在草堆上,昏昏沉沉地看着眼前不远的大汉。
她虽不能猜出大汉的身份,却也不难知道他并非汉人。明朝初建,其间仍是有北元的威胁存在,而这大汉,恐怕就是个蒙古人。他会出现在应天城,并不奇怪,只是他欲胁迫的人究竟是谁?与她又有何渊源?
芈嬛胡乱猜测着,却始终没个头绪。她到了应天城不过几天的时间,所见之人也只是宗泐、袁珙、王玉……念及此处,芈嬛的思绪忽然顿了顿,难道是他?
芈嬛摇摇头,不可能是他,他几乎一生都囚在那里,又怎会与蒙古人有瓜葛。
“丫头,我劝你就别白费心思了,你就算是想破头,也不会猜到是谁的。”大汉转过身来瞧着芈嬛,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道:“我劝你啊,没事就睡觉,那迷药的劲儿可挺大,你莫再伤了身子。”
“多谢好汉相劝。”芈嬛随口应了他一句,便顺从地合上了眸子。
城东北的破屋错乱地挤在一处,怀仁带着王府护卫,趁着夜色在其间摸索,却始终寻不到芈嬛。
怀仁心间焦急,他看得出王爷在乎那女子的安危。跟在王爷身边三年了,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过。怀仁实在不愿让燕王失望,便埋头在如同废墟般的破屋里一一找过去。
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怀仁才命众人停下来歇息整顿。他坐在一个废旧的屋子旁,擦着额头上汗珠,轻叹了一口气,渐觉四肢疲惫。
“怀仁哥,那边的茅屋有异常。”一个小侍卫匆匆忙忙跑到怀仁跟前,附在他耳边道。
“是何异常?”怀仁蹙了眉,盘查了一夜,总算是有些眉目。
“那茅屋附近有几个壮汉守着,直守了一整夜。我和五子觉得奇怪,就偷着绕到屋后去看,结果瞧见了一个女子被绑着手脚躺在枯草堆上。”
“看清容貌了吗?”
小侍卫摇摇头,说:“她背对着我们,瞧不清楚。”
怀仁沉吟了一瞬,道:“你和五子随我留在此地,余下人即刻回府,将此事告知王爷。”
“是。”小侍卫领了命便去安排护卫悄然撤离,怀仁若有所思地盯着远处的茅屋,出了神。
缀云院里,王玉在流云亭中席地而坐,月白的袍子沾上了露水,似暗纹般印在袍子上。他如墨的长发以条绿绸带束了,垂在脑后。
“少主,您可有决定了?”一个瘦削的人隐在树丛的阴影里,低声道。
王玉轻轻拨弄着面前古琴的琴弦,唇畔勾起丝苦笑,“你在此守了我一夜,总是这一个问题,叫我如何回答?”
“那女子的性命可就捏在您的手里,您可别选错路呐。”那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些威胁的意味。
“人的生死各有天命,别家的性命与我何干?”
“少主不愿为元主效力,属下无权干涉。只想请少主念在往日情分上,将泫泪丹赐予属下。”
“父亲过世时,我刚满三周岁,阿姊被害时,我不过六岁罢了。你入沧鹰二十余年,可我那时却尚未记事,何来旧情?”
“属下不与少主争论此事,您才学甚高,属下辩不过您。但少主手中既然有琴谱,就定有泫泪丹。少主不肯将其交出,便是枉顾属下们的性命。”
王玉拢了拢衣袖,抬头望着湛蓝的碧空,轻笑道:“天已亮了,你不回去看看么?”
阴影中的人愣了一瞬,不知王玉所指何事。
“朝廷的人,怕是已得知你们的藏身之处,你若再不回去,就只能替兄弟们收尸了。”王玉淡淡说着,顿了顿接着道:“你不必质疑我的话,我没有诓骗你的理由。”
那人闻言吃了一惊,他了解王玉的为人,知他所言不虚。他立在阴影中狠狠叹了口气,转身掠上墙头,迅速消失在矮墙后。
王玉面上漾起意味不明的笑,他拨动琴弦,舒缓的曲调自他指尖流淌而出。
王玉垂首低声道:“朱棣,你莫要让我失望了。”
关着芈嬛的茅屋外,一个少年带着队护卫正匆匆而来,怀仁见了他,立刻迎上去道:“爷,方才那几个大汉急火火地就走了,一个没剩。”
少年扬眉看着他,“你就这般放了他们走?”
“属下怕打草惊蛇,便派了五子跟着,没敢抓人。”
少年微微颔首,道:“那位姑娘现在何处?”wωw奇Qìsuu書còm网
“就在这茅屋里。”怀仁指指不远的茅屋,对他道。
“你们守在此处,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少年一甩袍袖往前走去,留下怀仁颇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少年推开破旧的木板门,一股恶臭便扑面而来。他微微蹙着眉,抬脚走了进去。
借着昏暗的光线,少年替芈嬛松了绑。
芈嬛从梦中惊醒,却不想一睁眼便看见个俊朗少年。
少年扶了她起来,轻声问:“姑娘可有受伤?”
芈嬛摇了摇头,定定地看住他说:“你我可曾见过面?”
“姑娘倒是健忘,昨日在晋王府前,不是见过一次么?”少年挑起一抹笑,玩味地看着她。
“你是……四弟?”芈嬛侧了头,这才记起他是昨日晋王所说的话。
少年闻言朗声大笑,道:“四弟可不是姑娘能叫的。我的名字是朱棣,受封燕王。若是在旁人面前,姑娘该尊称我一声王爷。”
芈嬛亦浅笑,“你倒是个随和的王爷。”
“姑娘可知掳了你来此处的是何人?”朱棣在她身旁坐下,似是并不急于离开这个鼠蝇遍布之处。
“我只知他们并非汉人,其余的并不知晓。”芈嬛隐去了大汉所说的话,单讲了自己的推测。
朱棣沉吟了片刻,对她道:“约莫只是些散盗,妄图诈取钱财,姑娘不必担忧。”
芈嬛撑着土坯墙勉强起了身,对着朱棣一福道:“芈嬛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朱棣面上笑意渐浓,抬手扶住她,低声如耳语般说:“原来姑娘姓芈,倒是与古时的楚国王族同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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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宜春院,琼琚楼(1) 。。。
朱棣命侍卫护送芈嬛回缀云院,他则同怀仁在茅草屋周围细细查探。
怀仁跟在朱棣身后,满面敬佩地道:“爷,您当真是料事如神,运筹帷幄,未卜先知……”
朱棣一摆手打断了怀仁的话,他面目严肃;沉声说:“起初本王也不过是猜测,可入夜后却有人送来一封密函,其上说‘请往城东北救人。’”
怀仁疑惑不解,问:“信上只这七个字,爷便信了么?”
朱棣轻蔑地一笑,“就算没那信,本王照样救得出芈嬛。只不过信上的字迹……”
怀仁静心听着,见朱棣不再说下去,便也不问,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
朱棣叹息,信上的字迹,他曾见过。那时他初封燕王,前来贺喜的人不知是谁递上封信,信上写着四个流云般的字体:生母翁氏。
关于他的生母,朱元璋一直讳莫如深,朱棣倒也不甚在意。毕竟嫡庶有别,不知也有不知的好处。
可那信却如一道春雷打破了朱棣平静的心境,他迷茫着彷徨着,对生身母亲充满好奇。朱棣耐心地等,等那送信之人再次出现。但这一等,便是四年。那人始终杳无音讯,直至此次芈嬛被掳。
“爷,您若喜欢那位姑娘,便是收进府里也未尝不可。”怀仁在朱棣身后低声道,打断了他的思绪。
朱棣目光有些飘远,他面无表情地对怀仁道:“本王费尽心思来寻她,却并不是为她,而是为了她身后之人。”
“身后……之人?”怀仁抓抓略显凌乱的发髻,不解道。
朱棣淡然一笑,道:“命人召五子回府,那批人,不必追了。”
“是。”
朱棣言罢兀自向前走去,怀仁满头雾水,赶忙紧走两步跟上他。
缀云院里,芈嬛窝在木桶中,暖暖的水包裹着她,叫她只觉昏昏欲睡。
方才她回到缀云院时,王玉似是已在院里等候多时。见她一身狼狈,他也不多问,只说替她备了干净衣裳和热水,叫她沐浴更衣。
王玉的行为让芈嬛略感不安,但他淡然的面容却令芈嬛觉得无需过多猜疑。
芈嬛深深叹了口气,靠在木桶上,她,是不是已在不知不觉中卷入到一个极大的漩涡里?芈嬛摁摁太阳穴,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在木桶中泡了半个多时辰,直至水已凉,她才擦干了身子,疲惫地躺到床上。
芈嬛这一觉,睡得倒是酣畅淋漓。她在睡梦中错过了宗泐的来访,亦错过了王玉抚琴吟诗,直到第二天晌午,她才悠悠醒来。
芈嬛换上身轻便的衣裳,推门走了出去,却在跨出门槛的时候,发觉门边倚了个玄衣男子,怀中兀自抱着柄剑。
“姑娘,你醒了?”他听见门声轻响,便抬起头来,正是两日不见的流殇。
芈嬛看着他侧了侧身道:“进屋说话吧。”
“情况如何?寻到悟泽大师了么?”芈嬛捻了些茶叶,泡上壶茶,问流殇道。
“姑娘……”流殇目光沉痛,面上满是怜悯。
芈嬛无所谓地轻笑,道:“是没找到,还是根本就查无此人?”
“查无此人。”流殇垂了头,似是不愿去看芈嬛。
“你莫再自责了,”她递给流殇一杯茶,接着道:“我也不是抱了万分的希望,只姑且想要一试罢了,不行便不行,再寻他人就是。”
“姑娘倒是豁达。”
芈嬛微微摇首,瞧着流殇道:“眼下要紧的不是如何回到楚国,而是如何能在大明立足。倘若你我不能顺利地在大明活着,又何谈复仇大业?”
“姑娘所言甚是。”
“但如今却有件事叫我毫无头绪,它似乎与我有关,又似乎与我未有半点联系。”芈嬛揉揉额头,一时难以理清心中疑惑。
“姑娘?”流殇眉头微皱,看着芈嬛。
她沉沉叹息一声,将昨日之事娓娓道来。流殇听着,不禁攥紧了拳头。
“您可知道那王爷为何费了心思前去搭救?”流殇握了剑,低声问道。
“那时我心中虽有疑惑,但却未曾问出口,只当他是路见不平。”
流殇沉吟一瞬,问道:“姑娘以为那大汉口中的神秘人物,会不会就是朱棣?”
芈嬛轻摆了摆手,“绝无可能。那大汉在朱棣赶来时,便慌忙逃窜,定不会是他所等之人。”
流殇眯了眸子,道:“若不是朱棣,那便只能是他了。”
“如今无凭无据,不可胡乱给旁人定罪。你我现下暂且按兵不动,看他们如何布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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