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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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终局-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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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终局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作者注第一章 尼罗河泛滥季第二个月第二十天
第二章 尼罗河泛滥季第三个月第四天第三章 尼罗河泛滥季第三个月第十四天
第四章 尼罗河泛滥季第三个月第十五天第五章 尼罗河泛滥季第四个月第五天
第六章 冬季第一个月第四天第七章 冬季第一个月第五天
第八章 冬季第二个月第十天第九章 冬季第二个月第十天
第十章 冬季第四个月第六天第十一章 夏季第一个月第十一天
第十二章 夏季第一个月第十二天第十三章 夏季第一个月第二十三天
第十四章 夏季第一个月第二十五天第十五章 夏季第一个月第三十天
第十六章 夏季第二个月第一天第十七章 夏季第二个月第一天
第十八章 夏季第二个月第十天第十九章 夏季第二个月第十五天
第二十章 夏季第二个月第十五天第二十一章 夏季第二个月第十六天
第二十二章 夏季第二个月第十七天第二十三章 夏季第二个月第十七天




  


 







作者注



  这本书的故事是发生在公元前二○○○年埃及尼罗河西岸的底比斯,时间和地点对这个故事来说都是附带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无妨,但是由于这个故事的人物和情节、灵感是来自纽约市立艺术馆埃及探险队一九二○年至一九二一年间在勒克瑟对岸的一个石墓里所发现,并由巴帝斯坎。顾恩教授翻译发表在艺术馆公报上的埃及第十一王朝的两、三封信,所以我还是以这种方式写出。 

  读者可能会有兴趣注意到书中所涉及的祭祀捐赠产业——古埃及文明日常生活的一项特征——原则上跟中世纪的祈福捐赠遗产非常类似。财产遗赠给一个祭祀业司祭,期望他维护遗赠者的墓园,每年按节期祭祀上供,以祈求死者灵魂的安息为回报。 

  古埃及的农历,一年有三个季节,每个季节有四个月,每个月三十天,构成了农民生活的背景,每年年底附加五个闰日,用来作为官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年历。这个“年”起始于埃及尼罗河泛滥季开始来到时,依照我们的算法是七月的第三个星期。由于缺乏闰年,使得这个“年”经过几世纪落后下来,因此在我们故事发生的时间里,官方的新年比农历早了大约六个月,也就是说是在一月而不是七月。然而,为了读者阅读的方便,省得老是要扣除这六个月,章首所用的日期是依农历计算的,也就是说,尼罗河泛滥季——七月底至十一月底;冬季——十一月底至三月底;夏季——三月底至七月底。 
   
   





 








第一章 尼罗河泛滥季第二个月第二十天



  雷妮生站着望向尼罗河。 
  她微微可以听到远处她两个哥哥,亚莫士和索贝克,高声争论着某地的堤防需不需要加强的声音。索贝克的声音如往常一般高亢、自信。他有断言自己的观点正确的习惯。亚莫士的声音低沉,带着喃喃抱怨的意味,表现出迟疑与焦虑。亚莫士总是处在一种焦虑状态中。他是长子,他父亲不在家,到北地的庄园去时,农田的管理权便多少落到他手上。亚莫士迟缓、谨慎,而且具有自找麻烦的倾向。他是个身材笨重、动作迟缓的人,没有索贝克的欢乐与自信。 
  从小时候开始,雷妮生便听惯了她这两个哥哥用这完全一样的声调争论着。这突然给她一种安全感……她又回到家了。是的,她回到家里来了…… 
  然而当她再次望向那泛白闪烁的河面,她心里的反叛与痛苦再度升起。凯依,她年轻的丈夫,死了……笑容满面、双肩壮实的凯依。凯依和阴府之神在死人王国里——而她,雷妮生,他心爱的妻子,被孤单单地留在人间。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八年——她只不过比小孩子大一点点时就跟他走了——而如今她守寡归来,带着她和凯依生的孩子泰娣,回到她父亲的家里。 
  此时,她的感觉有如她从没离开过…… 
  她衷心欢迎这个感觉…… 
  她要忘掉那八年——如此充满着不堪回首的快乐的时光,如此被失落与痛苦所撕毁的时光。 
  是的,忘掉它们,把它们从心中抹去。再度成为雷妮生,祭祀业主应贺特的女儿,无忧无虑,不用思考,不用感受的女孩。这份对丈夫的爱是残忍的东西,它的甜密欺瞒了她。她想起那健壮厚实的古铜色肩膀,那布满欢笑的嘴——如今凯依已经被涂上香料,做成了木乃伊,全身裹札着布条,在护身符的庇护之下,迈上前往另一个世界的旅途。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凯依扬帆尼罗河上,在阳光下欢笑捕鱼,而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船上,泰娣坐在她膝头上,对他回笑…… 
  雷妮生心想“我不要想这些。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回到了家里。一切都和过去一样。我随即也会和过去一样。一切都会象以前一样。泰娣已经忘了。她跟其他的小孩子一起游玩、欢笑。” 
  雷妮生猛然转身,朝着回家的路上走去,途中遇到了一些载货的驴子被驱往河堤去。她路过谷仓和库房,穿过大门,走进了中庭。在中庭里令人感到非常愉快。一座人工湖,四周围绕着花朵盛开的夹竹桃和茉莉,以及无花果树。泰娣和其他的孩子正在玩着,他们的声音尖锐、清晰。他们正在湖边的一幢小楼阁跑进跑出。雷妮生注意到泰娣正在玩一支拉动绳子嘴巴便会一张一闭的木狮子,一个她小时心爱的玩具。她再度感激地想着:“我回到家了……”这里什么都没改变,一切都象往昔一般。在这里,生活是安全的、是持续的、是不会改变的。泰娣如今是这里的孩子之一,而她是关闭在家园围墙内的母亲之一——然而,一切的架构、本质,是不变的。 
  孩子们正在玩的一个球滚到她的脚前,她捡起来丢了回去,笑出声来。 
  雷妮生继续走到有着色彩亮丽柱子的门廊,然后穿过门去,走进屋子里,越过有着彩色荷花和罂粟花横饰带的中央大厅,继续来到内室妇女活动区域。 
  高昂的谈话声淹耳而至,她再度停顿下来,品尝着这往日熟悉的声响。莎蒂彼和凯依特——还是一样争论着。莎蒂彼那耳熟能详的声调,高亢、跋扈、威风十足。莎蒂彼是她哥哥亚莫士的太太,高个子、精力充沛、大嗓门的妇人,俊俏中带着严厉、威风凛凛的意味。她永远在下着命令,制定律条,叱责着仆人,到处找碴,纯粹靠她的叱责和个性让他们完成一些不可能做到的工作。每个人都怕她那副嗓门,没命似地跑去完成她的命令。亚莫士本人非常钦佩他这生气蓬勃、坚决果断的太太,尽管他那任她欺凌的样子经常叫雷妮生看了生气。 
  在莎蒂彼那高八度的话语停顿之时,间歇可以听见凯伊特那平静、固执的话声。凯伊特是个脸孔宽广平庸的妇人,英俊快活的索贝克的太太。她一心一意奉献给她的子女,很少去想到或谈到其他任何事情,她以平静、不为对方所动、固执地重复她原先所说的话这个简单的策略来对抗她妯娌的争论。她显得既不辛辣也不冲动,除了她本身的立场,其他的一概不加考虑。索贝克极为依恋他的太太,什么事情都跟她说,知道跟她说是安全的,她会表现上看来好象是仔细在听,适度地表示同意或不同意,随后就把一些不中听的话都忘了,因为她的心中确实一直被一些跟子女有关的问题占满了,没有空位去容纳他说的那些。 
  “这是侮辱,我说的,”莎蒂彼大吼:“要是亚莫士还有一点点血气的活,他一定一刻也不能容忍!应贺特不在时这里由谁当家?亚莫士!而身为亚莫士的太太,我有优先挑选这些编织踏板和垫枕的权力。那块黑奴编的河马图案垫枕应该——” 
  凯伊特深沉的声音插进来:“不行,不,我的小乖乖,不要咬洋娃娃的头发。看,这个东西比较好吃——一颗糖——噢,真好吃……” 
  “你,凯伊特,你真没有礼貌;你甚至都没有在听我说话——你不回答——你的态度恶劣。” 
  “这蓝色的垫枕一向就是我的……噢,看看小安可——她在试着走路……” 
  “你就跟你的孩子一样笨,凯伊特,而且这说明了很多!不过你别想这样就了了。我要维护我的权利。我告诉你。” 
  雷妮生被身后悄悄的脚步声吓了一跳。她转过身,看到喜妮那妇人站在她身后,一种熟悉的讨厌感涌上心头。 
  喜妮一张瘦削的脸如往常一般扭曲成半带谄媚的笑容。 
  “一切都没改变多少,你会这样觉得,雷妮生,”她说:“我们都是怎么忍受莎蒂彼那嗓门的,我可真不知道!当然,凯伊特可以顶她嘴。我们有些就没这么幸运!我知道我的地位,我希望——我感激你父亲给我这个家住,给我东西吃,给我衣服穿。啊,他是个好人,你父亲。而我总是尽我所能去做。我总是在工作——帮帮这里帮帮那里——而我不指望人家谢谢或感激。要是你亲爱的母亲还在世的话,那就不同了。她欣赏我。我们就像姊妹一样!她是个美女。好了,我已经尽了我的责任,守住我对她的诺言。‘照顾孩子们,喜妮,’她临死时说。而我一直讲话算话。我一直为你们做牛做马,从没想要你们道谢。既不要求道谢也没得到道谢!‘只不过是老喜妮’,人家说:‘她算不了什么。’没有一个人谢过我。为什么他们该谢谢我?我只不过试着帮上忙,如此而已。” 
  她像条鳗鱼一般从雷妮生身边溜过去,滑进内室里。 
  “关于那些垫枕,对不起,莎蒂彼,不过我碰巧听索贝克说——” 
  雷妮生走开。她往日对喜妮的厌恶感涌起。奇怪他们全都讨厌喜妮!讨厌她那不停牢骚的声音,那持续不断的自怜和她的恶意煽动争论的火把。 
  “噢,算了吧,”雷妮生心想,“这有什么不可以?”她想,这大概是喜妮自娱的方式。生活对她来说一定是可怕的——她是像个苦力一样地工作着而从来没有一个人感激过她,这是事实。你无法感激喜妮——她那么坚持标榜自己的功绩,让你的一颗感激之心都凉了。 
  雷妮生心想,喜妮是那些命中注定要把自己奉献给别人却没有一个人肯奉献给她的人之一。她长得不吸引人,而且又笨。然而她又总是知道什么事情正在进行当中。她无声无息的走路方式,她耳力的灵敏、眼力的锐利使得没有任何事情能长久逃过她的耳目。有时候她把她所知道的藏在自己心里——有时候她一个接一个的去跟人家耳语,然后站在后面高高兴兴地静观她说悄悄话的结果。 
  这屋子里每个人都不时请求应贺特把喜妮摆脱掉,但是应贺特从来就不听。他或许是唯一喜欢她的人;而她回报他的是令其他家人相当恶心的过度的奉献。 
  雷妮生站着犹豫了一会儿,听着她两个嫂嫂增高增快的吵嚷声,喜妮加入干涉,火上加油的后果,然后她慢步走向她祖母的小房间。她祖母伊莎独自坐着,两个黑人小女孩在侍奉她。她正在检视着一些她们正展现给她看的亚麻布衣衫,一面具有个性地、友善地责骂她们。 
  是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雷妮生站在那里听着,没被注意到。老伊莎身体缩小了一点,如此而已,不过她的声音还是老样子,丝毫未变,几乎就如同雷妮生八年前离开这里时一样…… 
  雷妮生悄悄溜出去,那老妇人和那两个小女奴都没注意到她。雷妮生在敞开的厨房门边停留了一会儿。一股烤鸭的香味,一大堆谈笑责骂声,全都同时涌过来;一大堆青菜等着处理。 
  雷妮生静静地站着,她的两眼半闭着。从她站的地方可以同时听到各种声音。厨房里混杂的各种喧嚷声,老伊莎高亢、刺耳的声调、莎蒂彼的尖叫声,以及非常细弱、较为深沉、持续的凯伊特的女低音。各种女人的喧哗声——聊天、说笑、抱怨、责骂、尖叫…… 
  突然之间,雷妮生感到闷得透不过气来,被这些顽固、喧嚷的妇道人家所包围着。妇人——吵闹、喧嚷的妇人!一屋子的妇人——从不平静,从不安宁——总是在谈话、叫嚷,只说——不做! 
  而凯依——凯依沉默而警觉地在他船上,他的全副心神都贯注在他即将投矛一刺的鱼身上。丝毫没有这种喧嚷,这种忙碌,这种持续不断的大惊小怪场面。 
  雷妮生快速再度走出屋子,进入温暖、清朗的沉静里。她看到索贝克从田里走回来,同时远远地看到亚莫士朝着坟墓走去。 
  她轻身踏上通往坟墓所在地的石灰石断崖的小径。那是伟大、高贵的梅瑞普达的坟墓,而她父亲是负责看管维护的司祭。所有的庄园都是祭祀产业。 
  当她父亲不在时,司祭的责任便落到她哥哥亚莫士的身上。雷妮生慢慢地沿着陡峭的小径往上走,抵达时,亚莫士正在墓穴的小石室里,跟她父亲的事业经理人贺瑞磋商。 
  贺瑞的膝头上摊着一张草纸,亚莫士和他正俯身看着。 
  亚莫士和贺瑞在她抵达时都对她微微一笑,她在他们附近的一处阴影下坐着。她一向喜欢她哥哥亚莫士。他对她温柔多情,而且性质温驯、善良。贺瑞也一向对小雷妮生很好,有时候帮她修理一些玩具。她离开这里时,他是个严肃、沉默的年轻人,手指敏感灵巧。雷妮生心想,虽然他现在看起来老些,却没什么改变。他投给她的庄重的微笑就如同她记忆中的一样。 
  亚莫士和贺瑞一起喃喃念着:“小伊彼七十三蒲式耳大麦……” 
  “那么总数是小麦二百三十,大麦一百二十。” 
  “是的,不过还有木材的价钱,和农作物在柏哈换成的油……” 
  他们的谈话继续。雷妮生在喃喃的男人话声中,满足地坐着,昏昏欲睡。稍后,亚莫士站起来,把那卷草纸交还给贺瑞,走了出去。 
  雷妮生在和悦的沉默中坐着。 
  稍后,她摸摸一卷草纸问道:“这是我父亲寄来的?” 
  贺瑞点点头。 
  “上面写些什么?”她好奇地问。 
  她把它摊开,注视着上面一些对不识字的她来说毫无意义的符号。 
  贺瑞微微一笑,探头过她肩膀,一边念一边用小指指着,这封信是职业书信家用华丽的文体写成的。 
  祭祀产业业主,应贺特主祭说: 
  “愿你们身心健康,长命百岁。愿众神保佑你们。愿天神使你们心情愉快。儿子禀告母亲,祭祀司祭对他母亲伊莎说,您好吗,平安、康健?对全家人说,你们都好吗?对我儿亚莫士说,你过得怎么样?平安、康健?尽力管理我的田园。尽你全部力量,埋头苦干。知道吧,如果你勤勉,我会为你赞美天神——” 
  雷妮生笑了起来。 
  “可怜的亚莫士!我相信,他够卖力工作了。” 
  听到她父亲的训诫,令她眼前浮现起他鲜明的形象——他那自大,有点难以取悦的态度;他那持续不断的告诫与训示。 
  贺瑞继续:“全心照顾我儿伊比。我听说他不满。同时注意要莎蒂彼善待喜妮。记住。不要忘记来信告诉我麻布和油的事。保护我的收成——保护一切我的东西,我要你负责。如果我的土地淹水,你和索贝克就有苦头吃了。” 
  “我父亲还是老样子,”雷妮生愉快地说:“总是认为他一走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她让那卷草纸从手中滑落,轻柔地加上一句说:“一切都是老样子……” 
  贺瑞没有答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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