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瑶被宋弘璟护在身后,压着好奇并不四处探看,只紧紧抓了宋弘璟的衣袖跟着前行。
只没走了两步就撞在宋弘璟骤停的后背上,转到他身侧正要顺着他的视线瞧去,就被宋弘璟捂住了眼,“别看。”
“回将军,人都没气了。”宋平等检查了遍,急急过来回复道。“照着血液干涸程度,凶手当是方离开没多久。”
“带人去追。”宋弘璟黑眸一沉,随即带着项瑶匆匆往地牢去,比起外头横七竖八的尸首,地牢的情况要惨烈许多,虽里头关的是些穷凶极恶之徒,无一不遭了腰斩,尸体横陈。
最末的一间,铁门大开,宋弘璟率先而入,瞧见的是陆扬蓬头垢面倒地的画面,身下汇聚一摊殷红血液,蔓延开去。
宋弘璟一把抱起人,就见他胸口处被捅了个对穿,胸口嘴角都不住往外溢血,忙是拿手捂住他伤口,“陆叔!”一声沉喝满是痛苦无措。
被抱在怀里的人蓦然抽动了下,竟缓缓挣开了眼,对着宋弘璟那张脸露了欣喜神色极是艰难地唤了声将军,复又咳了血,却不肯离了目光,看着看着便流下泪来,那种压抑的,极小声的哭泣,神情悲恸,叫人看着十分难受。
“城北……十里……坡,宋……宋将军等……等着,都督。”陆扬眸中的光已经溃散,只反握住宋弘璟的手反复费力地说着这一句。
到最后化作了呜咽,“将军,卑职……早就该死,这就还了。”话落,抓着宋弘璟的那只手蓦然滑落,再无生息。
宋弘璟原先抓握的那只手仍举了半空,幽深若潭的眸子隐有水光划过,紧紧抱住了那具尸体,一声啊的凄喊回荡地牢。
项瑶挺着不便的身子,伸手搭在宋弘璟的肩头,仿若给予力所能及的慰藉,同时又对这画面心生不忍,没有眼泪,远比哭出来更是伤心,而她唯一能做的便是陪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地牢里的烛火被风吹的摇摇欲灭,一阵脚步声匆促响起。宋弘璟松开了陆扬,一身天青锦服满是斑驳血迹,面罩寒霜,宛若地狱来的罗刹。
“宋将军?”来的是京中督卫,见状惊愕定格,“这是发生了何事?”
“搜,看有没有活口。”宋弘璟低沉开口。
一众人等从命返身搜了起来。
项瑶跟在宋弘璟身旁,瞧着一具具被抬出来的尸体覆上白布,在庭院里列了一长排,看着极是可怖,却是蓦然想起一人来,忙是拽了宋弘璟的衣袖,“霍大人?”
宋弘璟黑眸沉凝,无言中似乎意思明了,霍准……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咳咳咳——”一阵细微的咳嗽从项瑶脚旁的灌木丛中发出,一人狼狈爬出,摇摇晃晃站起,衬着月明,正是二人口中那人,一张清冷绝艳的脸血迹尤挂,目光扫过宋弘璟二人,很快往地上铺躺着的尸体巡视而去,上前了两步,停在了双目紧闭的司雅面前,她身上还穿着他的衣袍,是硬被她夺扯走的,像是想起女子临走前蛮狠的神情,霍准单薄的身影微晃,嘭的倒了地上。
“霍准!”
“霍大人!”
……
城北尚书府,一辆马车在门前急停,堪堪撞上门口那尊石狮子,坐了马车驾驶位置的男子扔了缰绳慌慌张张到了门前,一阵急促用力拍门,门上登时留下一串血掌印。
“谁啊?”来应门的小厮带着浓浓瞌睡不耐喊道,待一开门瞧见来人,身上携着浓重血腥气,登时给吓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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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成王?!”
顾玄廷脸上亦是溅了血迹,被那小厮盯着,抹了把脸,睨着手上晕开的殷红,漆黑的眸子愈发幽沉。“还不去通禀。”
小厮这时才回过神似唉地应了声,连滚带爬跑去通报。
没一会儿,顾玄廷便在前厅门口看见一边穿着外袍赶来的严尚书,后者一瞧见他那模样怔了片刻后忙是察看,却发现并非是他受伤,再看那顾玄廷那副狰狞面孔,忽的意识到事情怕是不简单,赶紧带人去书房,临了吩咐小厮拿了少爷的衣物过来。
严府书房,灯火彻亮。
顾玄廷换了身松花色锦缎团云长衫,手里攥了那件血衣掷了铜盆子里,面色凝重地取了一盏烛火扔了进去,火势自衣裳一角蔓延开去,很快蹿起半人高的火苗,丝质烧地蜷起,发出熏人气味。
“你……这到底出了什么事?”严尚书看着被火苗映衬地略是扭曲的俊脸,皱了眉头问道。
顾玄廷抬首,瞳孔微是一缩,才像反应过来似的起了慌乱。“堂舅,您一定要救我。”
严尚书心底略是一沉,“你且说。”
“我是中了蔺王的计。那个陆扬,那个陆扬根本就抓不得!”顾玄廷一脸懊悔,恨恨捶了下桌子,提及顾玄晔尤是咬牙切齿。那人弄瞎了三弟,便开始对付自个,拿他身边的人开刀,要不是真给逼得不行,他也不至于从他手里抢人,想借以立功扭转局势。
如今想来,所谓能令宋弘璟倒戈的说辞分明是陷阱,可为时已晚。
“陆扬!宋鸿儒身边那个?!”严尚书闻言亦是扬声,惊疑不定地睨着他似是不置信。
“堂舅也识得此人?”顾玄廷听着他语气似乎有内情的样子,不禁问道。
严尚书却是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表情千变万化,目光最终落了顾玄廷身上满是复杂,好半晌似乎才找回了声音略显苍凉道,“那他,人呢?”
“在大理寺……”话还未说完,就见严尚书捂着胸口一阵喘不过气,最后指着自个一副极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堂舅,我知道错了,这人,这人就该死在外边儿也不能回京,是我糊涂,竟着了顾玄晔道儿!”
是他小看霍准的闻讯手段了,连个疯子都能撬开口,可这一开口说话他就知道坏了,这事竟和父皇有关,接下来的话连他都始料未及,也使他萌生灭口之心,在霍准命人记录的同时,拔剑将陆扬捅了,随后便是杀戒大开,暗卫得了他不留活口的命令将大理寺内当夜的杀了精光……
严尚书这时才缓过一口气,真真是没被这个空长武力不长脑袋的外甥气死,“我这就进宫,你且等我回来。”当年景元帝看宋鸿儒手握军权又甚得人心,直觉地位受了威胁,他便替皇上出了主意,找人抓了陆扬妻儿威逼,也根本没有所谓奸细,就是他去送军需时私通羌族用陆扬作突破口令宋鸿儒腹背受敌,最终死于非命。
如今陆扬出现,必须同景元帝商量……
“人……已经被我杀了。”
严尚书一愣,似是没想到他动作那么迅速。
“不止陆扬,还有霍准……大理寺被屠。”顾玄廷略是迟疑地说完,就见严尚书脸色□□,忙是补充,“我在尸体旁留了燕子标记,嫁祸燕子门,应当不会怀疑到我身上。”而燕子门原就因为首领被霍准所杀结下怨恨,挟私报复也说得通。
“……”严尚书只觉今夜所受惊吓过多,半晌说不出话来。
二人相对无言之际,只听门外响起轮子滚动的轱辘声响,严棣虚弱的声音在外响起,唤了父亲过后便推门而入。
原精巧漂亮的五官青一块紫一块痕迹未消,面色如纸,嘴唇淬白,进门后的暖意与外头的寒冷冲撞,令他忍不住咳嗽出声。
“你起来做什么?”严尚书极是不满地瞪了推着他过来的丫鬟一眼,落回严棣身上换了柔和神情。“又睡不着了?”
严棣自遇袭后夜里难以成眠,听到动静便让人推出来探看,刚好遇见替成王开门的小厮,听了他的话后亦是朝了书房方向赶来,便听得成王最后所说,心中鄙夷这人之余,又微是叹气,总算不至于蠢到家。
“王爷可确定人都死了?”此事最忌讳留了活口,严棣满脸阴郁地发问。
顾玄廷稍事回想,点了点头,但叫他这么一问,心底又隐隐生了那么一丝不确定。
严棣瞧见他脸上后起的犹疑神色,招了人吩咐去大理寺外打探。严尚书甚是满意儿子做法,再瞧顾玄廷隐了叹息,这才多久的功夫就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真是错一眼都不行,如何同那阴毒狠辣的蔺王相斗?偏又是坐同一条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能替他收拾残局,但严家眼下遭蔺王处处掣肘,局面亦是不乐观,为此已经是忙得心力交瘁,还横生这么一祸事。
“长幼有序,我还不信他能越了我去!”顾玄廷想到这些时日来所受挫折,不由攥了桌上茶盏,力道一狠,瓷器登时碎裂。
严棣瞥过一眼,在这逞凶斗狠有什么用,可到底不能放之不管,想到如今面临困境,垂眸作是沉思,须臾划了精光。
“不破不立,还有一法子。”
“什么法子?”
对上父亲与成王一同投过来的疑惑目光,严棣勾唇阴沉一笑,他这伤是如何来的,便如何还回去。“能令宋弘璟乖乖听话的法子。”
……
大理寺上下一夜之内被屠尽,景元帝获悉后极是震怒,于朝堂上大发雷霆,命令宋弘璟彻查此案,抓捕燕子门众。
待公公高唱过下朝,殿内群臣纷纷炸开了锅,大理寺蒙此劫难着实叫人震惊,道是那燕子门真够胆大包天的,若不除尽,保不准哪天就威胁自个脑袋了。
“还是霍大人福大命大捡回一条性命。”
“是啊是啊。”
“燕子门真有那么神通广大?”
“听说是个杀手组织,哪个给钱就能帮着取命,真是可怕……”
宋弘璟接了圣上旨意,正要迈门而出却叫成王唤住,“宋将军。”
“王爷。”宋弘璟无甚表情地回身,以眼神询问何事。
顾玄廷附以痛惜表情,“昨个见霍大人还好好的,怎么就出了这事,真是……人有旦夕祸福,那燕子门怪嚣张的,要知道霍大人没死怕是还会再下杀手,宋将军可得保护好人。”
“臣职责所在。”宋弘璟拱手应声,惯是清冷表情道,“现今只等着霍大人醒来指认凶手。”
顾玄廷闻言禁不住心惊肉跳了下,绷住了脸上神色,连连点头,心底却因这一有用讯息窃喜,霍准没醒,不,该是让他永远都醒不过来。
“本王一向相信宋将军的能力,呵呵呵。”
宋弘璟觑了他一眼,纤薄唇角几不可察地一扬,眼底掠了暗芒,拂袖离开。
殿内众人散去,最后缓缓走出一道身影来,睨着远去的两道背影,暗忖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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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伊始,祭祖祈求一年太平的景元帝却因为成王被气得中风,起因还是大理寺那桩。霍准昏迷,却有人混入御医署企图灭口,被事先埋伏的宋弘璟抓获,原来这是宋弘璟与霍准联手设下的局,等人自投罗网,从来人身上搜出的成王府木牌令成王再狡辩不得。
成王为何造下杀孽,又为何一定要灭霍准的口,这事怕是只有当事人清楚,然霍准自醒来后却不提半字,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成王被关入天牢等候景元帝发落。
而霍准的反常只怕和陆扬有关,亦或者同当年宋鸿儒身死相关……项瑶有一勺没一勺地舀着面前的香菇鸡丝粥,想到近日京城里再起的传言,与当年流传的不尽相同,隐隐指向皇宫里那位。
宋鸿儒当年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端看宋弘璟便能瞧出一二,助景元帝夺得皇位风光更甚,文才武略不输,又娶长公主为妻,于那时根基不稳的景元帝来说甚是威胁,传言未必不无可能……
“弟妹,想什么那么出神?”一道调子微扬的女声蓦地响起,就见尤氏撩了帘子进门,身后跟着丫鬟手里提着篮子,里头备着香烛金箔一类的物事。
项瑶敛眸,亦是扬了笑容,扫过丫鬟手里拎着的,开口询道,“嫂嫂要去庙里,今个……初十罢?”还没到十五。
“唔,娘的病好了,我去还愿。”尤氏答道。
项瑶颔首,确是见宋氏面色红润,不复病怏怏的样子。
“弘璟呢,怎么没陪着你?”尤氏作势惊讶问道,自项瑶有了身孕后两人惯是孟不离焦,难得见落单的。
“他有事出去了。”项瑶对了她打趣眼神,面上浮了一丝羞赧。宋弘璟要回了陆扬的尸体,今个是出殡下葬的日子,自然不在府中。
尤氏点头,却是早就得知这一消息的,随后作是不经意的提及,“弟妹闲着,不若与我一道去六安寺上香?”话落,对着项瑶那双澄透眼眸,尤氏心里略是一慌,堪堪忍住没露了底儿,手里锦帕在袖子底下被攥成一团借以缓和内心紧张。
项瑶想了想,应了好字,年前耽搁未去,赶着新年去一趟也好,便命了云雀准备。
尤氏见她答应悬着的心回落,暗暗吁了口气,脸上欣喜之意更甚,瞥见项瑶投过来的狐疑目光,显了极是高兴道,“太好了,正好能作个伴儿。”
“唔。”项瑶亦是跟着笑了笑,尤氏惯是喜欢拉人作伴,赵玉珠出嫁后找上她也是正常。
两人乘坐马车去了六安寺,并非初一十五的日子,寺庙来往的人清减不少,项瑶身子笨重,尤氏还甚为贴心地请了轿夫抬,项瑶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凝向尤氏,“嫂嫂也太贴心了。”
“都是自家人,当然应是照顾,若是少了根寒毛弘璟怕是跟我问罪。”尤氏望一眼近在眼前的寺庙,笑着说道,只尾音里隐了一丝讪讪。
但说着就见项瑶裙摆出冒出一撮白毛来,随后是毛绒绒的一截尾巴,最后转了过去探出小巧脑袋,正好与尤氏的目光对了正着,背毛有一瞬竖起,把尤氏惊了一跳。
项瑶遂抱起,抚了抚小家伙脑袋道,“嫂嫂莫怕,它不会无故咬人的。”方才不知跑了哪儿玩,还沾了枯草屑。
尤氏自然认出是宋弘璟养的宠物,这畜生怪灵精的,像是知道什么似的对自己冒了敌意,防备之余不由暗忖男人考虑的周全,瞄向身后跟着的丫鬟,后者得了示意暗暗点头,攥紧了手里的小纸包。
毛球呼哧呼哧响,略是躁动,项瑶顺了会儿却不见好,微是蹙眉,抚着的动作一顿,此时已到了圆通宝殿,听着尤氏吩咐人在外头候着,着了随身丫鬟一道入了里头,方瞥见她脸上露了怪异神色。
随着门吱呀闭合,项瑶眉心紧蹙。“嫂嫂?”
变故就在一瞬发生,圆通宝殿内忽然窜出的身影劫持了项瑶,毛球雪白身影如箭猛地扑向尤氏,却遭了粉末兜头,伴着毛球愤怒的吱吱叫声,项瑶只觉得后颈一痛落了无尽黑暗,临了只听到尤氏碎碎念道。“你莫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
城北荒郊,一口黑漆棺木正缓缓下放,宋弘璟面无表情站了一旁,目光随着棺木转了幽深。当年那个慢吞吞叔叔,为了妻儿背叛了父亲,回来却发现妻子为不拖累他自尽,尚在襁褓的孩子不知所踪,寻找多年,得到的却是孩子死于霍乱的结果,也无怪会这般疯癫了。而导致这许多悲剧的,却是父亲一心效忠之人,何其讽刺。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化作一杯黄土,才能道清是非功过。”离宋弘璟不远,被雪景衬得愈发苍白的霍准掩唇咳嗽两声后意味深长地说道。
宋弘璟看着黄土掩埋,那些相关的美好记忆仿若褪了色,连怨都怨不得,一口闷气堵了胸口整整数日,临近爆发点。
良久,落了话音。“错即是错,不该别人替他偿还。”
霍准乍听他开口微是一愣,随后明了他话里深意,脸色更落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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