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夫人忧心顾氏身子,待她发落完毕就让人搀扶她回去休息,顾氏颇是不好意思,直道自己无碍,只是没人信罢了,最后拗不过让人扶了回去。
项瑶瞥了眼仍跪在地上的柳姨娘,念及某个在外荡了近半月没有音讯的人,眸光一转,在人都离去后,替她向秦老夫人求了个情,从轻发落。
七月末,京城里出了件大事儿,蔺王手下把当朝宰相之子给打了,为的还是名歌姬,难免有争风吃醋之嫌,尤其是蔺王那两名手下透露出来的讯息,那名歌姬已有一月余身孕,蔺王欲纳其为妾。单单是王爷纳青楼女子为妾,就足以让京城百姓茶余饭后议论纷纷。
第17章 毒妇()
日近戌时,苍穹逐渐暗淡,轻薄的云层犹如浮絮,随风聚散,交叠变幻,渐渐淡去,一弯半弦月悄然跃上竹梢,洒落袅袅清辉。
蔺王府书房,灯火透亮。
“蔺王明鉴,属下绝没有与曹丞相之子有过冲突,事发之时,属下与顾北还在城北大营,两地相距甚远,即使回来也分身乏术!”地上跪着两名乌衣紧腰的侍卫,其中一人抱拳急急道。
坐于书案后的男子,半张脸掩在阴影里,明明暗暗的灯火中;另半张唇红齿白的俊脸褪去往日的温和;显出几分阴鸷来。沉默片刻后撩袍起身,神色冷凝地往外走去。
顾南顾北见状暗暗舒了口气,随即跟上,来到一处偏院,顾北机灵地替主子开了门,漆黑暗室里一股潮湿气息扑面而来。
火折子燃起的一瞬,暗室一角倏地发出锁链挣动的声响,伴着女子幽弱的呼救,掩在其中,几不可闻。“我要见王爷,王爷……”
顾玄晔站在烛火微亮的暗室里,一侧的墙上挂着各色渗人刑具,墙角一隅;女子发丝凌乱地蜷缩在厚厚的稻草上;手脚戴着沉重的镣铐,身下斑斑血迹一直蔓延到地上,天儿正热的夏夜里仍是瑟瑟发抖。
“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女子听着熟悉的声音干涸的眼角顿时又渗出了泪水,嘴里喃喃着王爷,极力想抬起身子来。
“只要你说出幕后之人,我便留你一命。”顾玄晔走到女子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聚起曾有过的柔情。
“孩子,王爷,我们的孩子……”燕姝哑着嗓子一声声念着,泪珠大颗大颗滚落,眸光深深凝着面前男子的模样,怎么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人竟会如此绝情残忍。
她竟天真的想用孩子来绑住他,落得个如此下场。他是喜欢孩子的,却不喜欢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可笑她到此时才明白。
“孩子还会再有,燕姝,告诉我那人是谁。”顾玄晔眼底掠过一丝不耐,耐心即将告罄。
燕姝的下颚被捏在他手里,被逼着对视,身上的痛楚怎么都比不上心里的,听着男子执着的问题,心底愈发荒凉,最后像是绝望了般,突然问道,“王爷您爱过燕姝么?”
顾玄晔神色渐冷,抿唇不语。
燕姝等了良久,忽而弯了弯嘴角,自顾说道,“可我是爱的。”且爱惨了,燕姝在心底如是说道,随后敛了凄色,“没有谁指使,从始至终燕姝都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若说错,大概是错在了遇见您的时候。”
说罢,紧紧闭上眼,再不置一词。
顾玄晔冷眸凝视她良久,心中转过万般想法,最后直起了身子,面无表情地对顾南吩咐道,“不能留,处理得干净些。”
……
玉笙苑,冰纹格的窗子开了半扇,窗边种着两株叶片肥厚的芭蕉,长成合抱之姿,风一吹,簌簌而动,些许青涩气息飘进屋子。
临窗书案前,少女单薄的翦影融在通明烛火的橘色暖晕中,手捧书卷,神情专注,翘檐下清凌凌的铜铃响,都不曾入耳,仿若岁月静止,安静美好。
正从窗子翻爬进来的项允沣一抬头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景,不过近半月没见,瞧着好像又有些变了,倒不是模样,而是那身气质,加上原本就生得好,叫他都快转不开眼去。
这么一走神,屁股无意识地往窗台上一坐,顿时唉哟一声叫唤,从窗子上翻落下来,惊动了屋子里看书的人。
“允沣哥哥?”
“……妹子,还没睡呢。”项允沣呲牙咧嘴地揉了两下后背,竭力想在项瑶面前维持住哥哥的尊严,赶紧将手里的匣子递过去。
项瑶搁下了手里的书卷,问道,“什么东西?”
“一些紧俏的西域首饰,谢谢妹子对柳姨娘开恩,我知道我那娘性子,给妹妹惹了麻烦。”
项瑶笑了笑,不甚在意,这么一说倒是大大方方的收了匣子,也让项允沛不再为难,瞥见眼前人强忍到快扭曲的表情,心里有些好笑。随即调侃道:“三叔打你板子的时候怎么不忍着,那声儿整座府都听见了。”
项允沣嘴角一抽,像是回想,“不至于罢……”
“就你这一走十天半月没个讯儿,几十藤板还是轻的了,害我们担惊受怕。”项瑶说到这也是来气,要不是自己借出了五十两,怕项允沣因此遭了什么难,那她可就罪过大了。
“咳,好妹妹,别生气,我这不是忘了么。”项允沣连忙赔罪,嬉皮笑脸地挨近了道,“我这趟跑得值,咱们赚大发了!”
项瑶挑眉看他。
“我从滇南运了近百斤的玉石原料回来,只花了一百两,同宝玉楼的掌柜合作,开设赌石,短短两天就抢购一空,不止把本儿赚了回来,还整整翻了百番!”项允沣说到这不无得意。
“一万两?!”这下连项瑶都有些不淡定了。
项允沣点了点头,“不过这趟事儿能成不光是我一人,别人出的主意路子,我瞧着好才硬是占了一半,外加跑腿的活儿,所以赚的得跟人家五五分。”
五五分成也能有个五千两,本金就五十两,赚得算不少。项瑶不由笑眯眯地看向他,直把后者看得背脊发凉,从怀里摸出锦袋递了五十两银票过去。
“喏,这是本金一分不少,明个程三儿分利,咱们一块儿去呗。”
项瑶收了银票,想也没想地道了不去,她一个姑娘家掺和这不成样子。
“别啊,我爹罚了我禁闭,不准我出苑子,我是偷摸溜出来的,还指着你明日带我出去!”项允沣一听有些急了道。
“反正合伙的是你那些狐朋狗友,让人送过来不就成了。”项瑶也不上当,直直指出道。
项允沣一噎,晓得他这妹妹不好糊弄,只得耷拉个脸道,“你不知道,程三儿虽说是城里首富儿子,比谁都精,我要不在,他不定怎么分我那份儿,好妹妹就当哥哥求你了,帮人帮到底啊!”
“咱不能跟钱过不去是不。”项允沣见她沉默不语,又补了一句。
项瑶有些被说动,最后还是点头依了他,约了时辰明个去三叔那儿捞人。
看着项允沣从原路返回,项瑶定定站了窗子前,弯月高挂,银辉笼着庭院,衬得项瑶面庞愈发清透,神色悠远,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然谪仙心里念的却是截然相反的庸俗之物。
五千两……项瑶禁不住眉眼弯弯,她眼下缺的就是银两。有钱能使鬼推磨,她让人冒充蔺王身边心腹,又在京中散布蔺王纳妾谣言,靠的就是银子,怕是那人怎么都想不到这幕后之人会是自己罢。
这一世,她依然是毒妇,但却想要个好名声,倒霉的只有旁人了。
第18章 郡主()
长安街,龙凤茶楼,临街的二楼雅座,一名中年男子坐在窗边;穿着深紫色的华贵锦衣;历尽沧桑的双眸沉稳而冷静,端起茶盅撇了撇茶盖子,目光落在了对面坐着的年轻男子身上。
“都不记得上回和你坐下来喝茶是什么时候了,这些年除了受封进京,一年都见不了你几面,内人一直惦记着你。”
男子唇角牵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弘璟也甚是挂念,李夫人身子可好?”
“好着呢,吼起我来中气十足,一点不输当年跟着我南征北战的劲头。”忠义侯虽然嘴上嫌着,可眼里是掩不住的笑意。“亏她跟了长公主那么长一阵儿,愣是没学来半点温——”
似是想到什么,倏地止住了话头。宋弘璟微垂眼眸,低低笑着道了句,李夫人是性情中人。”
忠义侯看着沉默寡言的清俊男子,心底不由地叹了口气,宋弘璟幼时父母逝世,被今上所怜养在宫里,又特赐袭爵,本该是个天生的富贵闲人,却在十三四的年纪非要去西域吃沙子,说什么继承父亲遗志,护卫家国。虎父无犬子,虽是少年将军却也不敢叫人小瞧,屡立战功,声名赫赫,确是有他父亲当年的影子,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担心……
功高震主,当年的悲剧重演。长公主随宋将军身死前托付他们夫妇二人,又怎么忍心看着这孩子步宋将军后尘。
“如今南疆太平,有你一手□□出的虎将驻守,你不必非要回去。”
宋弘璟视线落在窗子外,长安街熙攘繁华的景象映入眼底,一辆马车倏然出现,车身上印有项府标志,悠悠荡荡停在了茶楼前,宋弘璟眉梢一挑,转回了视线。
“不回去了。”
忠义侯原还想再劝两句,没想到这一回他这般痛快应了,怔愣一瞬随即面上带了喜色,“不回去好,留在京里也有个照应,内人替你物色了不少姑娘,到时候看看有没有中意的,你都二十好几,该成个家了。”
“恐怕要辜负夫人好意了。”宋弘璟眼睫微微向上翘起,出言婉拒。
“弘璟是有意中人了?”忠义侯从他的神色里觉出一二,忍不住追问道,“是哪家的姑娘,我可识得?”
外头突然响起的脚步声,伴着小二的招呼,女子的声音低低响起,“你只说带你出来,干嘛非拉着我上茶楼!”
“好妹妹行行好,你不在不行啊……”男子求饶的声音似乎是拉扯着进了隔壁的屋子。
宋弘璟拧眉,眼底起了几分深思。
正对着门的忠义侯瞥见外头路过的,同样皱起眉头,不禁摇头,“项老太傅那么研学正直怎么出了个这么不着调的后辈,跟着隔壁程家那小子不学好,像个什么样子。”
“城中首富程擎那二儿子?”宋弘璟的声音倏然低了下去。
忠义侯正诧异他怎么知道,就见人影一闪,对面的位置已然空了。“……”
隔壁雅座,项瑶失语地看着一室鲜花,视线缓缓挪向雅座主人,看着后者痴汉般的模样,勉力维持住脸上温和笑意,暗里冲不远的项允沣飞眼刀子。
项允沣的视线始终不敢与她相对,挂着谄媚笑意推了推桌上的点心,“瑶儿尝尝,都是你爱吃的,呵呵呵。”
“项姑娘有什么喜欢吃的,若这里没有,我着小厮买去。”程万金凝着她,笑得一脸傻气。
“……程公子客气。”项瑶颇不自在地稍稍退开了些身子,正想脱身,突然听到门口嘭的一声,门板拍在墙上的重响。
“……”
“……”
“……”
屋子里的三人皆是被吓了一跳,程万金登时恢复了二世祖张扬跋扈的气势,指着来人怒喝道,“哪个不识相的敢闯小爷的地盘!信不信小爷削了你!”
项允沣看着门口面带寒色的人,脑子里灵光一现,立马拽了拽程万金,免得他被拍扁了都不知得罪哪路大神,“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宋将军,一人对铁骑营还能全身而退,人削你跟削萝卜似的。”
独独项瑶还在怔神,没缓过来似的。
“走错。”来人镇定撂下俩字。
“……”程万金听了来人身份,嚣张气焰弱了几分,又怕在心上人跟前丢了面儿,努力抻了抻腰板,“走错就走错呗,把把把门带带上。”
项允沣斜了一眼过去,啧,真怂。
宋弘璟闻言反而走了进来,径直来到项瑶面前。项瑶的目光下意识凝向他的脸,眉骨如同被刻刀精细的打磨过,硬挺的英气,漆黑如墨的眼眸里似有不虞。
“……”她应该没做什么得罪他的事情……罢?
“上回说要答谢,我想到了。”宋弘璟突然出声道。
“唔。”项瑶反应迟缓地想到了城外那一夜,自己好像确实那么说了,只是那人当时没提。
“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罢。”宋弘璟干脆利落地下了决定,“跟我走。”
项瑶一顿,看了眼屋子里另外俩人,果断起身跟着宋弘璟离开。等出了龙凤茶楼,迎面暖风吹拂,项瑶面上莫名浮起一丝热意。
“将军想要项瑶如何报答?”项瑶同宋弘璟比肩,只到了他的肩头,微微仰头就看到这人如玉凿般的侧脸,诡异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察觉出与方才不同的情绪来,貌似心情好了些?是错觉……罢?
宋弘璟闻言倏然停了下脚步,方才只顾把人带离开未想仔细,这会儿被问及一时有些答不上,然面上却看不出分毫,依旧是淡然神色,沉吟片刻后低低道“听闻姑娘字画尽得太傅真传,赠我一幅如何?”
字画……并非在项瑶的预料之中,却也能做,便点头应了。正好前面就是八宝斋,项瑶这趟出来用的就是买画纸砚台的借口,不便空手而回,站在八宝斋门口同宋弘璟分了道儿,道是稍后差人送到将军府。
八宝斋是长安街众多商铺中最打眼的一家,也最有名气。墙边博古架,摆放着竹木雕刻,牙雕,佛像,白玉鼻烟壶之类的小件儿,正对着门的墙中间一张独版面大画案,厚重古朴,表面花纹流动多姿,上面放着文房四宝,笔筒臂搁,案角一尊宣德炉里香烟缭绕。
甫一进门,伙计就迎上前来招呼,项瑶心里一边估摸着时辰,一边在伙计的引领下到了搁着砚台的地儿,一排过去,项瑶一眼就看中了最右边的。
“姑娘好眼光,这是小店最新进的琉璃盒松花石如意纹砚,拢共也就这么一块。”
“给我包起来罢。”项瑶越看越是中意,直接道。
“好咧。”
“慢着——”
与伙计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略微拔高了的女声,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子立在项瑶身后不远,朱红绣裙在一堆略显沉闷色调的字画里,成了一抹刺眼的旖丽。
“这块砚台我要了,她出多少,我出双倍。”女子翠眉轻挑,唇角噙着高傲开口道。
伙计正要包装的手一顿,脸上有些尴尬,“这……这位姑娘已经买下了。”
“我家郡主不是说了这砚台她要了么,郡主看中意的,多少钱都不是问题,还不包起来。”女子身后的小丫鬟抬着下巴,同主子如出一辙的傲慢神色,冲伙计道。
女子颔首,目光瞥过项瑶,那一丝轻蔑丝毫没有隐藏的意思。
项瑶闻言好气又好笑,这对主仆感觉都听不懂人话似的,看着就怪难缠的,淡淡瞟过一眼后见伙计打包好,径直从他手里拿过,连一点余光都未给,带着云雀出了八宝斋。
“你……你给我站住!”那位郡主撩着裙摆气急败坏地追了出来,大声喝道。
项瑶压根不作搭理,迎面碰见前来寻人的项允沣,后者诧异的看着这一幕,问了句这谁啊?
“缺根弦的,回去了。”
“噢。”项允沣跟着项瑶走,回头还看了一眼,长那么好可惜了。
和安郡主被兄妹俩气得直打颤,袖子下的手紧紧攥着,凭什么,凭什么这样的女子能入弘璟哥哥的眼,弘璟哥哥还对她笑,思及方才远远瞥见的一幕,和安郡主的指甲快嵌入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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