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广勋醍醐灌顶,眯了眯眼道:“你的意思是说背后的主谋是洛阳那位?”
司空鸣端起一碗茶,抿了一口润了润讲了半天的喉咙,他道:“我可没说。”
思虑了半晌,赵广勋负手望向天空,他喃喃道:“你觉得他下次出手是什么时候?”
“应该会消停很久,这个见面礼应该不只有益州收到了,柿子得挑软的捏。”
赵广勋微微提高声音道:“周前辈!”
周正阳不知道从哪座屋顶上跃了下来,落在院中一身的酒味,不修边幅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司空鸣与他会心的交流了一番眼神,就听赵广勋继续道:“安排安排人手,准备动身去扬州!”
周正阳抱拳道:“领命!”
司空鸣努力的嗅了嗅鼻子,打趣道:“前辈,厢房里挨刀的那位肯定很喜欢你。”
“我也挺喜欢他。”周正阳留下这句话后一跃又消失在了院落中,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好一副高人风范。
这事既然探到了源头,就没有了再细究下去的必要了,有头无尾的戛然而止,未尝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只是就委屈了陈康,挨了那么多刀,还不知道这仇到底该记在何人的头上,官场上的事,多少不是如此?生不入官门,死不进江湖,江湖水深,官场天高啊!
天子派出人手试探各州,意在探听虚实,着手削藩事宜,柿子肯定要先挑软的捏,如今益州在这么一场风波后不动声色,算是划为了硬柿子那一类,就不知道其他几个番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
陈康负伤的这段时间,吕婉茹忙进忙出,给他煮这样煮那样,去厨房的次数比王府的厨子都勤快,但是比起唐明贞还是逊色那么一点。
而此时的黄小裳,已经到了荆州衡山本草堂,掌门在看了黄小裳带回的玉玦后,先是表现出来兴奋,而后渐渐变成了哀伤,最后几乎成了痛苦。他把黄小裳安排给了堂中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拜师过后,几乎没进行什么休息,就进入了近乎苛刻的修行中。
而那受雇于褚怀明的夜倚天冉海峰,不知道与褚怀明之间有了什么新的约定,在回到了交州迷魂凼后,竟一把火将迷魂凼烧了个干净,江湖上传言迷魂凼的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烧了迷魂凼后,冉海峰又回到了朱提郡郡守府,在府中做了一名暗卫。
而大刀徐的墓前,有位黑衣少年长跪三天三夜后,刨开了他的坟,取出了那柄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刀。大刀扛在肩上,与他的身材并不协调,可看起来并不吃力,洋洋洒洒的向东走去。
陈康的伤还没有痊愈,众人就上路往扬州簪花楼而去,这一行可不近,从益州蜀郡出来,穿广汉郡走巴郡上长江水路,过巴东三峡进入荆州南郡,继续往东进入云梦泽入江夏郡,从江夏转陆路,往东南而行出荆州入扬州豫章,光听着就知道这得好长一段路。
赵广勋也算是一切从简,明面上就带了司空鸣等人,暗中周正阳布置了多少人就不得而知了,他也没有穿什么暴露身份的打扮,就穿着一些寻常地方都买得到的上等绸缎,一副富商模样。
而赵莹玉嚷嚷着要去,却被赵广勋难得一见的呵斥回绝了,无奈,就只得与赵广成待在了锦城。
过广汉郡因为司空鸣在其中,樊家寨倒是没有做出什么令人不高兴的事,没花什么功夫一行人就到了巴郡,巴郡郡城里嘉陵江与长江的汇集在朝天门。
这里的堤岸,壁垒三面,地势中高,两侧渐次向下倾斜,是用灰色的大石块一层层的砌起来的,从朝天门城门往下,就形成了一步步的石阶,直达码头。这巴郡郡城按九宫八卦之数造城门十七座,其中规模最大的一座城门就是这朝天门。
如果天子有旨前来,那么赵广勋就必须从蜀郡赶到这个地方来接旨,所以这个城门才被取名为了朝天。
因为这里有整个益州最大的码头,所以这个地方特别的嘈杂,锚链的嘡嘡声,不知道是谁的兵器掉在石头路上的铿锵声,木船靠岸喑哑的撞击声,马车的辘辘声,驴与骡子的嗯昂声,老马的响鼻声,码头搬运工的喧嚷声、号子声,混杂在一起让人不由得耳晕目眩。
这地方的地头帮会叫做袍哥会,当初章宪衷兵败,军中一部分人逃窜流亡到了这里,与凉州、交州、荆州来益州的无业人员在一起,勾结一些本地的地痞流氓,教授他们拳法棍法,人越聚越多,就设立山堂字号一代代传承了下来,因为会一些棍法,所以至今一些做苦力的搬运工以“棒棒”自称。
到如今这朝天门的纤夫、船工、搬运苦力几乎都是袍哥会成员,在朝天门,袍哥会老大一句话,比这巴郡的地方官员喊破嗓子都好用。
这袍哥会的规矩也很简单,就十条、十款,也是因为这十条、十款确实是维护住了这朝天门码头的稳定与秩序,所以巴郡官衙对袍哥会的存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他们为了方便记忆,还将这十条编成了一首歌:袍哥原本有十条,编成歌诀要记牢。言语虽俗道理妙,总要遵循才算高。第一要把父母孝,尊敬长上第二条。第三莫以大欺小,手足和睦第四条。第五乡邻要和好,敬让谦恭第六条。第七常把忠义抱,行仁尚义第八条。第九上下宜分晓,谨言慎行第十条。
因为十条的珠玉在前,他们又把十款编成了一首打油诗:出卖码头挖坑跳,红面视兄犯律条;欺兄淫嫂遭惨报,勾引敌人罪难逃;通风泄密把敌靠,三刀六眼不恕饶;平素不听拜兄教,四十红棍皮肉焦;语言不慎名除掉,亏欠银粮自承挑。
第85章 礼字堂()
如十款所说,袍哥会的极刑,叫三刀六个眼,受刑的人自己铺好红毡,立于红毡中间,由亲人或朋友代为行刑。若没有亲人朋友,会内规定“光棍犯法,自绑自杀”。这三刀扎的地方也有讲究,分别是胸膛、腹部、小腹这三个位置,扎完人不会马上死,会有个时间段的挣扎,待其死后,就直接用红毡裹尸填埋,并且还要为之立碑记述平生,这叫“人死仇散,不失义气”。
为了避免在朝天门码头对来往客商造成不必要的影响,他们行刑都会挑晚上夜深人静的荒地,所以在这长江的河运上,口碑极好。
而在这巴郡,只有一群人喜欢与这袍哥会作对,那就是城中的荫庇士子,这是些什么人?就是凭门第做官的官二代,不知民间疾苦,就像那鸣城的活阎罗方泽林一般,自然是看不上袍哥会那些整天都是汗臭的人,只要撞见,总会有些摩擦与刁难。
与这些江湖人士打交道,陈康再熟不过了,领了赵广勋的命令,他找到一个像是小头目,坐在堤岸石阶上抽着旱烟袋的家伙询问道:“袍哥,这儿哪里可以租到船?”
这人是个四五十岁的小老头,好喝酒,顶着酒糟鼻的脸黑中透着红,眼神也不太好,但与同年纪的人比起来还是相当强壮,他赤裸着上身,露出干瘪的肌肉,肩头上盘缠着一条碧水青龙的纹身。他听见有人过来问自己,眯着眼睛抬头看向来者,他反问道:“你要好大的船?”这好大是多大的意思,地方方言。
陈康解下自己腰间的酒葫芦,递给这个小老头,他笑道:“要一个能装下七八十,百来人的大船,我们主子好宽敞。”
小老头吧唧吧唧口中的烟杆子,烟雾缭绕,接过陈康手中的酒葫芦后,把烟锅里的烟草在石阶上敲出来踩灭,他把烟杆别在后要上站了起来,吐了一口老痰,他喃喃道:“这种船最近不太好找,走吧,带你们去堂口里问问。”
听他说完陈康对着几人招了招手,跟上老头,老头喝了一口酒,他赞叹道:“嗬,真是好酒!”说着又喝了一口,然后把葫芦交还与陈康。
陈康在一旁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把葫芦往他那边推了推道:“那多喝几口噻,没事儿。”
小老头执意的要把葫芦塞回陈康的手,他回答道:“再一再二,不能再三,我要是喝完了,你没得喝了,这不道义。”
“得嘞,”陈康从老头手中接过葫芦,“和天南地北那么多帮会打过交道,还是和袍哥会相处来得舒服,这位袍哥怎么称呼?”
老头呵呵一笑,说道:“那肯定嗦,袍哥人家,决不拉稀摆带!我姓刘,他们都喊我刘炸雷。”不拉稀摆带的意思就是很耿直,说话算话,用于朋友兄弟间。
带着一行人穿过熙攘的人群,来到了他们的堂口上,从这里一眼可以望到嘉陵江与长江交融的情景,一条黄浊一条清澈,两江汇流在一起,中间绵延出一条长线,仿佛是道家的阴阳混元图一般。
刚刚走入堂口,堂中本来忙活着的人们,纷纷停下了忙碌的脚步与身形,扭头望向这群人,让刘炸雷很不舒服,他骂道:“看哪样看,没看到过人不是?该搞哪样搞哪样去!”
这袍哥会有五个堂口,即“仁义礼智信”,这刘炸雷带众人来到的是礼字号堂口,这巴郡称袍哥会的仁义礼三字号为三多,有句俗话叫:“仁字号上谷子多,义字号上银子多,礼字号上定子多!”定子是这益州方言,拳头的意思。
又有说法是这“仁字讲袍子,义字讲银子,礼字讲刀子,智信是痞子”。但不管怎么说,这礼字堂都是个尚武的堂口。每个堂口都有龙头凤尾,大哥叫龙头,小弟叫凤尾,龙头下有十杆旗,名为“威德福至宣,松柏一枝梅。”这刘炸雷,就是宣字旗的执旗者,是这礼字堂的元老级人物,他的话对这群凤尾小老幺还是特别有用,一声呵斥让他们回过神来,堂口顿时又恢复了繁忙的气氛。
踏入内堂后,出现了与外堂几乎相同的情景,刘炸雷对着在场的另外几杆旗问道:“你们哪个手头还有大船?后面的这几位客人要租。”
整个内堂却是鸦雀无声,司空鸣细细打量,坐在正中央的那位就是这个堂口的龙头了,年纪约莫三十来岁,高额头上尽是抬头纹,双眼黑得沉着,光看这上半张脸是一种聪明端正的模样,可他的嘴唇又厚又红,与他的面容毫不相衬。
刘炸雷喃喃道:“你们都聋了嗦?”
这时候这龙头紧紧的盯着司空鸣,抱拳开口问道:“阁下,可是那小狂徒司空鸣。”
这莫名其妙的被认出来,司空鸣脸色凝滞,他抱拳回礼,微微皱眉问道:“正是晚辈,老大是如何知道的?”
听了这话,刘炸雷走到司空鸣面前,一股酒臭味钻进司空鸣的鼻孔,但他心平气和的看着刘炸雷,并没有表露出一丁点嫌弃的样子。刘炸雷眼睛几乎都眯成了一条线,脸都要贴到司空鸣脸上了,他喃喃道:“我勒个亲娘诶,还真是!”
龙头喃喃笑着指了指一边的墙上道:“簪花楼的暗花画得几乎一模一样。”
司空鸣走向那张画像,画像上的正是自己,上面还有簪花楼的印、题字与悬赏金额。
司空鸣心中对这簪花楼破口大骂,发暗花就算了,还发告示吸引江湖人去簪花楼摘花就过分了。他看向龙头,警惕的问道:“莫非老大也对这东西感兴趣?”
龙头老大拜拜手道:“对于跑江湖的人,五十万两,哪个没兴趣,但也得摘得掉才是,我最多也只能算半个张鸿,可不敢摸老虎屁股!”
司空鸣咧嘴一笑道:“但你人多啊!”
龙头老大笑着露出黄牙看向赵广勋道:“再多,多得过这位主顾?”
第86章 火锅与烧酒()
有司空鸣等人陪随出行,既然司空鸣被认了出来,那认出富商打扮的贵公子,就是当今益州王赵广勋,并不太难。
赵广勋环视了一周,看了看这间房中的各位执旗者,抱拳道:“希望诸位不要乱想,这里只有做绸缎生意的赵承寅!”
龙头笑了笑道:“赵大老板要的大船,有,但是得在三天后才能到这朝天门,到时卸完货物后,租给赵老板便是。”
赵广勋点头道:“多谢!”
这时,有喽啰为众人搬来的坐椅,赵广勋推脱道:“我们一行人初到巴郡,还未觅得落脚处,就不叨扰了!”
“还请赵大老板不要推迟,相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龙头诚恳的继续道:“就吃个火锅,喝个小酒,再去张罗住处也不迟。”
听到有吃的,一直没说话的唐明贞倒是不客气,挑了一根顺眼的椅子就坐了上去,见状,赵广勋哑然失笑,与众人纷纷落坐。
不一会儿就有人搬来一个大方桌,不是很高,桌中央摆上了一口火盆,火盆中是上好的香樟木炭,盆上坐着一口红油大锅。
接着陆陆续续的有喽啰端上一碟碟的毛肚、鸭肠、牛羊肉等等的荤菜,而司空鸣却在一旁揉着脸颊,唐明贞看出了他的心思,他是既然改变相貌,又不想穿上不透风的人皮。她从袖中掏出一粒黑色小豆,伸手就贴在了司空鸣的脸颊上。
司空鸣心中怨闷,因为一路都在思索着花萼会的事,就忘了改变改变形象妆容了。
赵广勋看到这一幕称赞道:“这不错。”
陈康仔细的端详了一番道:“这好玩,上面还有撮小毛!还有没有,给我一个!”
唐明贞摆摆手道:“哪儿那么多,就这一个。”
龙头只是在一旁听着赵广勋与他们一行人你来我往的扯着闲话,自己并未插嘴,似乎在酝酿着什么事,脸色有些阴郁,与其说是阴郁倒不如说是悲中有怒。今天,这一桌算上龙头,再加上刘炸雷在内三个执旗者,一共九个人,挤一挤刚好围成一桌。既然赵广勋自称赵大老板,那龙头也就抛了尊卑关系与他同坐在一方。
菜上齐后,江湖风尚是表现得淋漓尽致,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烈酒与火锅的辛辣搅浑在一起,无人不满头大汗。一桌人吃吃笑笑,你来我往的闲扯半天,才知道这龙头姓江,人称江流儿,另外的两位执旗者分别是饶疯子与金舌头。
众人酒意微微上头的时候,江流儿开口道:“在巴郡,有个关于这火锅与这烧酒的故事。”
饶疯子与金舌头瞬间望向江流儿的方向,表情说不出究竟是惊讶还是奇异。
赵广勋脸色有些红晕,他沉吟了半晌道:“什么故事?”
江流儿继续道:“是一个炒火锅底料的与一个酿酒人的故事。”
赵广勋主动端起酒碗与江流儿碰了一碗。
江流儿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说道:“传说在这巴郡有两个好兄弟,年长的那一个会炒火锅底料,我们就叫他火锅,另外一个擅长酿酒,我们就叫他烧酒吧。火锅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与一家火锅店,老婆很漂亮,而烧酒有个酿酒的作坊,却是老光棍一个。有一天有一位大员的儿子,到火锅店吃火锅,看上了老板娘,也就是火锅的老婆,便动手调戏。”
“火锅看到后,拎起菜刀就要拼命,却被那官家公子带的恶仆打了个半死,还以乱党的罪名将火锅夫妇捉了去。烧酒知道后,是心急如焚,就带上了所有身家银两,去那公子家门口跪了三天三夜,求他放人。”
“终于,在第四天的傍晚,那官家公子放了他进府,恶仆把他带到了一间屋子里,这里他的嫂子被剥光了吊着,而火锅,已经被折磨得几近绝望。公子对烧酒讲,看他这么有毅力,要他放了他的哥哥嫂嫂也可以,只要当着他哥哥的面,上了他嫂子,就放了他们。”
听到这里众人除了唐明贞,都已经停下了筷子,刘炸雷、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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