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香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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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香玉传-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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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间谈及淑慎公主,我风趣道:“我与淑慎公主别后,终日无聊,每逢解闷,无非在姐姐处消遣。实然淑慎公主在京,恒共饮酒论诗,如今淑慎公主不在,只得劳姐姐一身作两役矣。”

    桃花笑道:“蒙香玉才人辱爱,我无非以礼待人。至于代劳淑慎公主说,谬矣!人各有性,公主之待姐妹,异于妾之待君;妾之待君,岂能较淑慎公主待君耶?”

    桃红喝了一口酒笑道:“香玉才人与淑慎公主,皆我生平第一知己,故发此语也。前日我呼姐姐,你为何不应?”

    我道:“没有听见。”

    桃红道:“阁中诸人尽皆听见,何姐姐竟未之闻耶?”

    我笑盈盈打了一下道:“狡狯如君,亦为至极。我前夕梦中打汝,汝知之否?”

    桃红道:“知虽知,不疑姐姐打我,且感你之情也。”桃红便询其故,我幽默道:“疑你为我捶背耳。”

    桃红大笑道:“香玉才人本不善戏谑,何今日令人笑煞?”

    我道:“兴之所发,安得不喜?”

    桃红笑叩之。我道:“我与淑慎公主饮酒谈心,往往喜而莫遏,今日与你杯酒清谈,而又是生平知己,不亦说乎?”

    端柔格格走来笑道:“你与众姐妹交好,计有二十余人,难道都不是知己么?”

    我道:“承众美人皆相怜我,我岂肯存薄幸之心,然终不能出姊姊之右耳!”

    说着携了桃红、端柔格格的手,更加狎爱。直至二鼓频催,桃红端柔格格始归自闺里。翌日,仍旧到阁。

    转瞬间,金粟飘残,授衣欲赋。览古书,忽闻弘历适发胃气,饮食不进。我十分不舍,忽想着过徐春甫著有《古今医统大全》一百卷,尚在阁中书架内,其中胃气单方颇多。遂到阁,取而复至,查到“四君子汤”最宜,命侍儿配了回来,亲侍药炉茶灶。又解了几天阁,朝夕在宝亲王府邸陪伴。

    弘历更加感激,乃口占一绝以报我。诗曰:

    落叶萧疏秋已深,支离病骨懒长吟。

    药炉茶灶劳君伴,分却芸窗多少心。

    弘历自服“四君子汤”,由渐而愈。和亲王弘昼方始至宝亲王府邸看望。越二日,又往看视,弘历已复原了,膳于王府。和亲王弘昼陪伴长谈,不觉下午时候,我因昨日夜课过深,十分疲倦,即在女院书堂睡了一觉。醒时已是酉牌,端柔格格亦睡得钗钿横,鬓边木樨尽堕枕畔。

    我便替她挽好云髻,簪好钗钿,又将木樨拾纳袖中,携之欲去。端柔格格挽着我的手说道:“这残花要他何用?”

    我笑着道:“我之惜花与他人异,若残花便弃,我竺红玉即是无情之辈矣!况此花曾沾姊姊鬓泽,曷敢轻弃之耶?”

    端柔格格见我言语中露出无限深情,更加爱慕,便留我道:“今晚不要归去了,我们联诗消遣罢。”我称善。

    于是排酒同饮,到上灯后,吃了晚膳,再命侍儿泡了龙井香茗,点了寿字贡香,设了文房四宝。二人顷刻吟成七排十二韵。录毕,细细吟哦,盖以《秋芦联句》为题。诗曰:

    一夜北风紧漫卷珠帘,【竺红玉

    金炉开门麝兰雪尚飘

    恍邀红拂价高村酿熟,【端柔格格

    苦中作乐年稔府粮饶

    愧我无才易挂疏枝柳,【竺红玉

    羡卿鸳鸯难堆破叶焦。

    诗逢狂处有意荣枯草,【端柔格格

    秋深傲霜无心饰萎苕。

    气谊相孚赐裘怜抚戌,【竺红玉

    萍纵遇合加絮念征徭。

    浮沉世事何处梅花笛,【端柔格格

    阅历人情谁家碧玉箫。

    自怜惨淡鳌愁坤轴限,【竺红玉

    深恩未报龙斗阵云销。

    天边雁语斜风仍故故,【端柔格格

    槛外虫吟清梦转聊聊。

    桐院月明入泥怜洁白,【竺红玉

    莲塘宵静迎地惜琼瑶。

    鹭鸥芙蕖坳垤审夷险,【端柔格格

    蜂蝶兰蕙林枝怕动摇。

    偕名士伴皑皑轻趁步,【竺红玉

    宜侍美人剪剪舞随腰。

    兰闺书曲光夺窗前镜,【端柔格格

    俚词大方香粘壁上椒。【竺红玉

    二人联完,互相称赞。樵楼三鼓,方始就寝。

    明日,我正待起身,忽淑慎公主突然而至。我见了淑慎,不胜踊跃大喜、抽身与叙积愫。端柔亦然,与之丛谈良久。

    我与淑慎公主辞端柔,邀到家治席接风,又述汇芳书院一切前事,淑慎公主亦频频慨叹,席散而去。

    一霎光明,满城风雨,重阳令节近矣。我闻香山法海寺大兴佛会,有活佛升天之谣,轰动五门男女都往烧香。

    我好动不好静,听得天花乱坠,便杂了闲人往隆寿寺。一路熟思之,意谓这些头陀骗人财物,妖言惑众而已。

    既至山门,我站定一望,见人山人海,挨挤不开。原来这寺是昔日由明英宗宠侍御用监太监李童集资、宫廷工部营缮所修建。后来圣顺治上也曾到过,曾赐“万安山法海寺”御书匾额。相传这座古庙,在明朝叫弘教寺。住持和尚是当时的一位大书法家,他手下有大小和尚一百多名。其中有一个长满癞头疮的小和尚,个头不高,身薄力单,长相又不好,人人都看不起他。庙里的上等差事,自然没有他的份;师父派给他的活儿,不是清堂扫院,就是烧火做饭。别看他平时少言寡语,可他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每天干完杂活,就端着一盆刷锅水,用一把炊帚,在大石头上练习写字。模仿住持和尚的书法,不管白天黑夜,天冷天热,一练就是十几年。

    住持和尚发现了这个不平常的小和尚,感到很奇怪。有一天晚上,老和尚见他又趁着月亮在练习书法,就走到他跟前,问他:“小弟子,你如此苦苦用功,何苦来呢?”癞头小和尚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回答说:“苦心人便是有心人,有心人便是做事人,做事人便是有名人,有名人便是上等人”。老和尚听他说了一连串的偈语,寓理深刻,出口不凡,不由得吃了一惊,从此就对他另眼相看了。有时候给他讲解书法,帮他练习写字;有时候跟他谈禅悟理,传授佛经。这个小和尚聪明伶俐,长进也很快。

    有一年春天,明朝正德皇帝到西山出游,来到弘教寺,见这里山清水秀,风景优雅,只是山门太破旧,禅堂失修,就感叹地说了名:“山川空秀丽,古刹一身尘”。皇上随口说,太监有心听,随从出游的太监晏忠,赶紧凑上来说:“我主万岁!敕修一座浮屠,胜救百万性灵。”皇上听了,慈心大发,当下传旨:重修弘教寺,即三个月内完工。

    再说我站了片刻,昂然踱进山门,见寺颇轩昂,上悬一匾,蓝地金书,题的就是“万安山法海寺”三字。两旁哼哈二将,居中四大天君,背后弥勒佛端坐神橱。至大雄宝殿,见中间供着三世如来,两旁五百罗汉,尽是金身塑就。士女如云,游人蜂拥。挹香看了一回,见不甚好看,复从后宰门出去,却是一个方丈,门首供一架莲花,即造言佛升天之用。居中摆焰口台,闲人在彼看大和尚施放日夜的瑜珈焰口。我竟不去看,便进了方丈,见陈设华丽,名人书画,博古炉瓶。旁一洞门,进去更加幽雅,都是红木镶嵌玳璃石桌椅,中央挂一副松老成龙图,两旁楹联云:

    弥天雪月空中色,寒夜霜钟悟后心。

    我此时倒觉清心悦目,默坐良久,却无人至。复出洞门,转了几个湾兜,信步而行,到了一个所在,四面粉墙,毫无陈设。我谛视了一回,忽闻有女子哭声,不觉大疑。听之好似就在室中的光景,便站定了,复向一听,却有一墙之隔。便将耳附在墙上,细细的一听。这一听有分教:

    才子不负相思意,美人方得现红鸾。

    不知听出甚么事来,然一阵纳闷。

长恨歌(五十)() 
夜泊鹦鹉堪愁绝,夜泪似珠继以泣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

    话说我因女子之哭,竟附耳向四处细细一听,也许哪家的闺女受尽几天磨难,所以鬼使神差到这个所在。

    原来那间空室四面粉墙,墙以内即是僻静的秘室。墙间暗做一门,用粉染,一些看不出。我合当有事,附耳细听之际,恰巧身靠假墙,只听粉染门咣的一声,差些直跌进去。

    复审视之,乃三间不甚亮的房屋,见一个和尚,揿住一个年轻闺女,要逼他行事,那闺女哀哀告求。那和尚正欲用强,见我跌进,吃惊不小,连忙起来,变了脸道:“呔!你是何人,敢入我幽静修炼之地?”

    我见势头不好,也觉慌了,正要逃走,却被和尚拉住手。我心中着急,恐淫僧恶念,难保性命之虞。

    正想间,那头陀拉了我,又到一个所在,比方才那处更低,四面皆无台凳,仅排数块石儿。屋外有一线之光的天井。

    那头陀拉了我,壁上取了宝剑,谓我道:“你是何人?为何到我这里?你可知到了这里,有死无生的了!”便举起剑儿,向我砍来。

    我惊绝,只得按定六神道:“师父慢来。钢刀虽快,不斩无罪之人。况寺院中是十方所在,难道不许游人进内的么?今我已到这里,你的勾当已被我觑破,你欲恶心谋害,只怕昭然皇法,天地无私。你自己去想来。”

    头陀正欲回言,只见一个小沙弥走进说道:“有南瑾立请要见。”头陀只得弃剑,整好袈裟,至外迎接。便向我道:“我且饶你多活一时,少顷来与你算帐。”命沙弥关了我,大踏步而出。

    原来南瑾与这和尚最相契,特来请到家中去做法事。老和尚无可推辞,只得同行。也是我命不该绝。且说我见和尚去了,心虽安了些,观其室中,竟一无生路,倘头陀进来,仍复性命不保。想了又想,真觉无计可施。倘若我一旦不测,曹雪芹劬劳未报,众姐妹情义未酬,白白将这性命送与头陀,岂不可恨?思想及此,不觉涔涔泪下。

    徘徊良久,天色已晚,不见头陀进来,心又放下了些。奈何又无夜膳,又无灯火,又无床帐,又想平日在家中或在姐妹处,吃的是膏粱美味,睡的是罗褥锦茵,如今独在这里受此无穷之苦,性命且不能保。自怨自恨之时,谯楼三鼓,只得挨过一夜。

    明日,仍不见头陀至,也没有茶汤水进来,肚中十分饥饿。挨到了金乌西坠,仍不见有人至。我喟然叹曰:“英雄末路,有计难施。不作餐刀鬼,仍为饿殍身。天呵天,你绝我太苦了!”

    想了哭,哭了又想,哭道:“众姐妹只知我在书院攻书窗下,天佑只道我在朋友家论赋会文,怎知我在此受这许多苦楚。如今与你们长别了!”又哭道:“我竺红玉如此一个人,死得这般不明不白,枉为了玉洁冰清!”想到此处,竟放声大哭起来。

    其时已有四鼓。也是我合当有救,这一番大哭,惊动了一个美人。看官,你道是谁?原来就是昔日我同梦仙黑夜里救的废太子之女可卿。他蒙二人救了回家,对父母说了,父母便问:“救你者是何名姓?”可卿道:“是两个隐名的侠士,不肯留名。惟他们二人的面貌声音,尚记在心头,日后欲思图报。”

    这可卿家正在万安山法海寺之西,因前些日慕名拜佛烧香,不料被关在此地,可卿卧房却与关我的所在只隔一个天井。那夜可卿睡后,听见有人在隔壁十分痛哭,这个声音却十分熟识。又细细的听了一回,忽然听出似昔年救我的那美貌姑娘声音,倒有些揣摩不出。沉吟良久道:“待我到天明时,楼窗上搭个走路,在墙上扒过,认他面貌。如是恩人,问他为何在寺中痛哭未迟。”

    胸有成竹,甫黎明即起,将板搭过墙上。可卿轻跨楼窗,鸟行雀步,至板上向下一望,见一女子席地而坐,昏蒙情状,不知何故。又一望,却正是恩人。她也难顾嫌疑,轻声唤道:“姑娘尊姓大名,何昨宵在此恸哭?”

    时我又饥又倦,疲乏不堪,意谓决无生路的了,倒反昏昏睡去。惊闻公子之呼,猛抬头观望,见一个美人在墙上低唤。谛视之,颇面熟,欲躬身立起,可怜两足疲软,挨到墙边道:“小女姓竺,名红玉。前日误投秘室,被禁于此,有死无生的了。姊姊尊性芳名?”

    可卿便通了名字。我一会想上心来道:“曩昔黑夜遇强就是姊姊么?”

    可卿道:“正是。姑娘是我恩人,今恩人罹难,妾安敢坐视。姑娘放心,少顷,妾有援芳之计也。”我甚属感激。

    可卿遂回房,思出一计,随悄悄逃离即告知镖头。镖头得知其事大怒。其保镖名夜华,素来暗中耕种糊口以便保护,今蓄田产,央人耕种,居然是乡间财主了。惟此有心护主,极其钟爱。

    闻知公主和我之事,忆曩时女遇恶棍,幸亏恩人相救,如今以恩报恩,正该竭力一援。便命雇工数十,同到万安山法海寺来。众和尚不曾防御,便道:“做什么?”

    众人道:“你们莫管,少顷自知。”遂各动手,将众和尚个个缚牢。虽有几个力大的,究竟寡不敌众,也被捆住。留小沙弥,要他领到秘室;搜着六七个妇人。打开粉染门;放了我。复到外边,将十几个头陀关到城中;将六七个妇人带去作证。后来紫禁县衙官爷主往蒋家捉了鲁智,细细审明,将万安山法海寺封起。和尚鲁智即发僧纲司,立时火化。将众头陀递解回家,肃清了地方上一桩恶事。其余六七个妇人,夫家愿领者领,不愿领者发官媒择配。吾且一言表过。

    再说众人扶了我至夜华宅邸,可卿出谢昔日相救之恩,我也谢了他们宽宽之情。又见可卿公主贞娴幽雅,言语端庄,暗暗钦敬。夜华见我恂恂儒雅,欣慕非凡,命仆端整酒肴,为我压惊。我两天未膳,也顾不得了,曲从叨扰。

    夜华谓我道:“老夫有一言,要与姑娘商量,望姑娘勿罪。”我道:“不知有何见教,小女惟命是从,决无推却。”

    夜华拱手言谢道:“前者公主蒙姑娘途中相救,此身皆姑娘所赐,感恩不浅。今又重逢,不胜缘巧。可卿公主因前废太子含恨而终流落荒僻村陋,故犹待字闺中,本下人随从一直辅助到现在已老,若不嫌弃,还望红玉姑娘欲为公主作一亲姐妹,老夫之素愿亦可毕矣。”

    我想了想答道:“辱蒙夜华前辈救出罗网,已心感无既。实不相瞒,但小女幼寄江南织造之府,不能应命。”

    夜华流泪道:“姑娘差矣。公主无依无靠,随老夫颠沛流离,焉敢轻期?若能相助,抱裘与稠,其无违我命,我亦心感无既了。”

    我见夜华前辈殷勤若是,想道,“蒙他们如此救我,可卿公主皇亲血脉,至于愿跟随我为姐妹相伴,我也不能不允。”

    便道:“老伯垂情,我红玉虽有糟糠,决不敢以令公主视为贬低,是当以正视待之。”说罢,便深深一揖,双膝跪下,口称公主万福金安,弄得可卿公主倒反局促,连忙扶起。席散后遂唤奴仆送我和公主归。

    再说书院见我三天不返,初意在亲朋好友家,及去问,尽言三天未至,皇宫、各胡同处寻找,形迹杳然。第三日曹家上下已命家人四处寻觅,二老十分着急。正在忙碌之际,见我和可卿公主乘轿归,方始惊定。便细诘行踪,反弄得惊喜交集。我述可卿公主愿作亲姐妹之语,曹家老少倒笑我世事未谐,原是可卿公主本为曹家收养。

    我又赴众姐妹处及诸友处诉之,也有替我称恭喜的,也有怜惜我的,纷纷嚷嚷,闹了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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