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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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馐传-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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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有所不知,那前来求购的,是景家堰里曹寡妇家的下人。”谢大掌柜的不紧不慢地说道。

谢老夫人一听,猛地以拐杖一点花厅内的大理石地面。“你再说一遍?”

谢大掌柜的便又重复了一遍:“那前来求购的,是景家堰里曹寡妇家的下人。”

他虽与谢停云同辈,但年纪大了谢停云老大一截,如今已经是做祖父的人了。闲时曾带着孙子逛草市,也在闲云亭里坐下来喝过茶摊的酸梅汤,因而认得汤伯。外人或者并不知晓内情,他由于是回春堂的大掌柜,是以孙少爷自贡院出来,大病一场,老夫人有意替孙少爷纳妾冲喜的事,他却是晓得的。他原想着自己妻舅家中有个容色不错的闺女,凭自己在老夫人跟前的脸面,将妻舅家的甥女送给孙少爷做妾,想是不成问题的。

哪知孙少爷竟自己看中了曹寡妇家的小娘子。这消息是内宅里少爷身边伺候的丫鬟的娘老子到他家中吃酒时透出来的,又说那寡妇是个不识抬举的,多少人想给孙少爷做妾都没那个福气呢,她家可倒好,竟然一口回绝了。

谢大掌柜的一听,便熄了自己的那份私心。刚才一见汤伯,又听他是要为他家夫人求药,心里那么一合计,便让掌柜的拖住汤伯,自己到老夫人跟前来回话。

谢老夫人听后,沉吟片刻,轻轻一笑,“做的好。你这就回药铺去,老身稍后便到。”

“是,老夫人。”谢大掌柜的见老夫人脸上的表情,便知道自己这是做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权势财富之所以令人追逐向往,大抵就是因为有时候可以仗势欺人罢?

谢老夫人是一片拳拳爱孙之心,曹氏亦是爱女情深,然而她们之间的差距,又何止是云泥之别?

☆、48第四十七章 一力承担(2)

汤伯将抓来的药送回家去;又交代了汤妈妈两句;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回春堂;也不敢在药铺里等着;怕碍了人家的生意,只敢在门外台阶旁蹲了;苦苦守候。直到天色渐暗,四周好些个商品开始挂板打烊,回春堂里的小伙计才从里头出来;对蹲在门外的汤伯道:“老丈;我家大掌柜来了;您快里头请。”

汤伯赶紧站起身来,因蹲得久了,腿脚发麻,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那药铺的小伙计连忙伸手扶住了汤伯,“老丈,您没事罢?”

汤伯摆摆手,“没事没事,谢谢小哥了。”

小伙计引了汤伯穿过药铺的前堂,来到后堂。

汤伯一眼看见恭立在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夫人身后的大掌柜。汤伯不认得那老夫人,却认得谢大掌柜,连忙上前一揖到底,“求大掌柜的卖两丸安宫牛黄丸给小老儿罢!求求您了,大掌柜的!”

谢大掌柜望着面前直朝自己作揖的汤伯,心中略微不忍,可到底自己是吃谢家的薪俸的,只能清了清喉咙:“汤伯,此事在下实是做不得主,要问过我家老夫人才行。”

汤伯心道这端坐在上首的老妇想必就是谢家老夫人了,当即双膝一弯,跪了下来,“求谢老夫人行行好,就卖两丸给小老儿罢!小老儿感激不尽!求求老夫人了!”

谢老夫人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望着跪在内堂地上的汤伯,如同望着渺小的蝼蚁,“这卖不卖,却要看你家小娘子了。”

汤伯闻言一愣,怎地却要看他家小姐?“老夫人此话何解?”

谢老夫人淡淡一笑,“我那孙儿,也不知何时何地,见过你家小娘子的面,从此念兹在兹,夙夜梦寐。前段时间,我那孙儿病了,便是病中,也对你家小娘子念念不忘,求我答应,纳她为妾……”

谢老夫人的话,如同晴天霹雳,直直砸在汤伯身上,砸得他目瞪口呆。

“老夫人……”

“你不必再说。只要你家小娘子点头答应,做我那孙儿的良妾,休说是卖,便是白送几丸安宫牛黄丸,也是可以的。”谢老夫人冷笑,“我那孙儿别无所求,我这做祖母的,总要成全了他的念想不是?”

“老夫人……求求您……行行好……小老儿给您磕头了……”汤伯重重地朝谢老夫人叩首。

“谢大掌柜,此间便交给你了。”谢老夫人站起身来,自有一直立在暗处角落里的婆子来扶了她,扬长而去。

谢大掌柜待谢老夫人走了,赶紧上前去扶去汤伯,又叫了小伙计进来,略略处理了他额上拼命叩头磕出来的伤痕。“老哥哥,听小弟一句劝,我家老夫人最是宝贝孙少爷,怕是不圆了少爷的心愿,不肯罢休。您还是快点家去,和你家小姐商量商量,到底人命关天。”

见汤伯一脸茫然,谢大掌柜的又加了把劲怂恿道:“我家孙少爷年少英俊,又饱读诗书,待桂榜得中,便是举人老爷。贵府的小娘子给我家孙少爷做妾,并不委屈了她……”

汤伯拼命摇头,“不成!这不成!”

谢大掌柜叹息一声,便不再多言,只叫小伙计送汤伯出去。

汤伯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出了回春堂,心头一片凄惶。一边厢是夫人危在旦夕的性命,一边厢是小姐一辈子的幸福,他一个做下人的,如何能决定得了?

汤伯拎抓好的药包,埋头往前走,走不多远,一头撞在个从未醒居酒楼里出来的公子身上。那公子被撞了个趔趄,身旁的小厮一把扶住了公子,随后朝着汤伯喝道:“老东西!没长眼睛么?撞坏了我家公子,拿你十条老命也赔不起!”

喝罢还不甘心,抬脚便朝着汤伯胸口踢来。

一旁同行的公子轻轻对那公子道:“程兄,眼看便要放榜了,这时候要是踢伤了人,怕是不好。”

到底是读书人,要是给人留下德行有亏,纵仆行凶的印象,总是不美。

那被撞的程公子一听,和声制止小厮,“松风,罢了。”

小厮堪堪收了脚,瞪汤伯一眼,“我家公子仁慈,你这老东西还不快滚?!”

同行的公子一拍程公子肩膀,“小弟带程兄去个别致的去处,为程兄压惊。”

“方贤弟,这如何使得?”程公子嘴上这样说,人却已随着方稚桐走了。他的小厮连忙跟上。

方稚桐朝书僮奉墨使个眼色,奉墨遂一拍额头,“哎呀公子,小的将您的扇套落在未醒居里头了!”

方稚桐拿扇子一磕奉墨额叫,“果然是个没脑子的,还不快去取?我与程兄先行一步,你快去快回。”

说罢与程公子把臂前行。

奉墨假意三两步跑回未醒居,蹭蹭蹭上了二楼雅间,踅摸了一圈,又跑下楼来。在门口探头一望,见自家公子与程公子二人去得远了,这才跨出未醒居,拔足往反方向去追汤伯。

奉墨追上汤伯,轻声唤他:“老丈,适才是否撞着了?”

汤伯就着昏暗的天光,看了奉墨一眼,摇摇头,继续默默前行。

奉墨看看汤伯手上拎着的药包,“可是家中有人生病?这八月里的天气最是捉摸不定,极容易闪了人。”

汤伯点点头。方少爷身边的小厮常随方少爷在他的茶摊喝酸梅汤,也算认识,素日里偶尔还会聊上几句。

“这风寒病邪可马虎不得,看过了大夫没有?不知是哪家医馆的?老丈若有需要相帮之处,不妨说来听听,也许小可能帮得上忙。”

汤伯此时脑中一片混沌,胸口憋着一口闷气,正无处诉说,听奉墨这样一问,终是忍无可忍,一股脑儿地将夫人病重,大夫说安宫牛黄丸退热安神镇惊效果最佳,他去回春堂求药不成,统统说了。

最后抹了一把老泪,“小老儿无能,愧对夫人小姐!”

奉墨闻言,一边劝汤伯且安心,说慈惠堂的大夫医术极好的,一边停了脚步,“老丈先回府去,小的可去回了我家少爷,许能帮得上忙。”

说完返身去追少爷。

方稚桐请程公子到新开的一间极风雅旖旎的伎馆,在包厢中听吴侬软语低吟浅唱,又叫伎馆中卖艺不卖身的伶伎温了顶好的桂花酒送来,两人由素手纤纤,软语温存的侍婢服侍着,各吃了两只新鲜螃蟹。程公子温香软玉在抱,不消片刻,便有些熏熏然飘飘然,对着美貌娇俏的侍婢上下其手起来。

方稚桐使个眼色,侍婢便与程公子的小厮一道,扶了他到后头休息。

程公子在后头如何翻云覆雨,几度巫山不提,方稚桐结了帐出来,奉墨已经等了好一会儿。见自家少爷出来,忙趋上前附在方稚桐耳边,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说了。

方稚桐闻言,心道:只怕还不止这些。以谢老夫人爱孙之切,必定趁机要挟。

“走,往慈惠堂走一趟。”

两主仆大步流星急匆匆往慈惠堂去,总算在医馆落钥上门板之前赶到。

奉墨上前向准备关门上板的小伙计打听:“请问贵号今日坐堂的大夫可还在?”

小伙计见方稚桐主仆打扮不俗,忙放下手中的门板,嗵嗵嗵三步并做两步,跑到后堂去,请了大夫出来。

大夫被小伙计请出来,一路微微垂着头放下自己挽起来的衣袖,一路问:“说了是什么病症没有?”

方稚桐见大夫行到跟前,斯文一礼:“钟先生。”

钟大夫抬头,见是方稚桐,不由一怔,“二公子?”

钟大夫是认得方稚桐的,方府的老夫人也一直由他请平安脉,吃他开的食补方子,这时乍见方稚桐,只当方老夫人有什么不妥。

“钟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方稚桐低声问。

“二公子里面请。”钟大夫将方稚桐让进内堂,略微将摊了一桌的药材拢了拢,“里头乱得紧,还请二公子见谅。”

方稚桐摆摆手,表示无妨,“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还望钟先生成全。”

钟大夫微微睁大眼睛,一手捋过颌下胡须,“二公子何处此言?”

“在下想向钟先生打听景家堰余府夫人的病情,不知要紧不要紧?”

钟大夫略略迟疑,“二公子打听这事做什么?”

方稚桐浅浅地一笑,并不解释。

钟大夫心中稍作计较,遂将曹氏的病情之凶险大致说了。医者父母心,曹氏一家孤儿寡母,全靠一个未及笄的女儿支撑局面,钟大夫看着于心不忍。但他一个大夫,实在爱莫能助。

他观方稚桐此来,倒像是有心相助之意。且不论其中因由,能救人一命,总是一番善举。

“……心神耗弱,兼之急火攻心,此番便是救回来,怕是也有损寿数。”钟大夫轻叹,“本来都养得差不多了,不知恁地,前功尽弃。”

“非安宫牛黄丸不可?”

“此药见效最快,亦不如其他虎狼之药霸道。紫雪丹、至宝丹亦可,不过药效便差了许多,未必能解眼前之急。”钟大夫道。可惜安宫牛黄丸制作不易,极其难得,需得集齐了顶好的牛黄、郁金、犀角、麝香、真珠等十几味药材,研成极细的药末儿,以老蜜炼制为丸,裹以金箔,最后以蜡封之。因制作起来极其精细繁琐,是以自来便一丸难求。

方稚桐听罢,朝钟大夫一揖,“多谢钟先生不吝相告。”

随后辞了钟大夫,自慈惠堂出来,直接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有读者说卖身救母的情节最讨厌了。

内个,放心,不会卖身救母的。

☆、49第四十八章 一力承担(3)

汤妈妈见汤伯红肿着额头回来;大惊失色,“老头子,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啊!”

汤伯将手中的药包递给汤妈妈,再也支撑不住,蹲在二门外头;双手捂住面孔,狠狠抹了一把,“阿翠;我没用,没用啊!”

汤妈妈看他如此沮丧;心里说不出来的难过;可是想到夫人还等着他的药;只轻声对他说,“我给你在屋里留了晚饭,你累了一天,赶紧去吃饭,歇一歇罢。我去给夫人熬药。”

说完拎着药包,回二门里,进厨房支上小药炉给夫人熬药。

等汤妈妈将熬好的药放在托盘中端进曹氏屋里,天都已经黑了。里间点着灯,灯影摇晃,将亦珍的身影映得瘦瘦长长。汤妈妈轻轻唤了一声“小姐”,将托盘搁在夜壶箱上,“夫人这里有老奴守着,您先吃点东西罢。”

自小姐下午领了大夫回来到现在,小姐滴水未沾,粒米未进,就这么一直守在夫人床边,不曾离开半步。并按大夫教的法子,一遍一遍按摩曹氏的穴位,只盼母亲能赶紧醒过来。

亦珍却恍若未闻,只握紧了曹氏的手,低声对曹氏道:“娘亲,您不能丢下女儿一个人。您若是就这么丢下女儿,女儿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亲人?女儿求您,快点醒来,看看女儿……”

汤妈妈别过脸去,不让自己在小姐跟前掉眼泪,惹得小姐愈加伤心。

“小姐,让老奴伺候夫人趁热把药喝了,您也稍微休息一下。若是您累垮了身子,夫人醒过来,要伤心的。”

亦珍总算是听见去了,默默点了点头,将床头的位置让给汤妈妈,自己坐到一边的绣墩上,取过桌上早已经放凉了的五彩粟米粥,就着一小碟麻油脆瓜,三两口吃个精光。

汤妈妈趁机撬开曹氏的牙关,用汤匙将一碗汤药慢慢喂进曹氏嘴里。见曹氏喉头微动,虽然嘴角难免有药流出来,但是大半都咽了下去,不由得松了口气。

“小姐你看,夫人能咽得下药去!”

亦珍将手中的粥碗一放,扑到曹氏床前,果见母亲喉头上下轻动,一口药大半都咽下肚去。亦珍的眼眶一热。母亲能自己咽得下药去就好,若咽不下东西,不能自己进食,她该如何让母亲进餐用药?

这时候粗使丫鬟在门外对守在门口的招娣道:“汤伯在二门外,说有事要禀过小姐。”

亦珍望了一眼母亲,随后起身对汤妈妈道:“妈妈替我照看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罢转身走出内间,出了曹氏的屋子,一路来在垂花门前头。

隔着一道垂花门,门内门外,两主仆默然相对片刻,汤伯垂头,“小姐,老奴有负小姐所托,没能求得安宫牛黄丸回来。”

亦珍摇摇头,“不怪你,汤伯。”

亦珍晓得这药金贵,便是在京里,也不是任意富贵人家都能有的,何况远在江南,哪那么轻易就能求到同仁堂的安宫牛黄丸?

“其实谢家的回春堂里就有这药,只是……”汤伯难以启齿。要他一个做下人的,劝自己家的小姐为了夫人自甘为妾,他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谢家?亦珍刹那之间脑海中将一切都串通起来。母亲本来将养得好好的,连大夫都说若能保持现状,母亲便算是大好了。怎的忽然就忧思过甚,急火攻心了呢?这一算时间,母亲恰恰是在那魏婆子拦住她,巧舌如簧怂恿她给谢少爷做妾之后,蓦然病倒的。

定是母亲知道了此事!所以才会受不住刺激,一股心火发作不出,以至前功尽弃。

亦珍咬碎银牙,恨不能冲到谢府去寻谢家理论。可是亦珍晓得,眼下不是莽撞的时候。母亲需要她照顾,家里也万万不能断了生计,求医问药要大把银子。

“汤伯,你不必说了,此事我自有打算。”亦珍不忍见汤伯为难,轻轻说道。

天空中一轮下弦月洒向人间冷冷清辉,映得亦珍的面容半明半暗。

汤伯觉得这一刹那间,小姐那清瘦的身体里,有强大的东西,破土而出。

“是,小姐。”汤伯应。

亦珍回得母亲曹氏屋里,汤妈妈已经将一碗药都趁热喂了下去,见亦珍回来,忙问:“小姐,老汤可说了些什么?”

亦珍摆摆手,“不是什么要紧事。”

说罢吩咐招娣,“去把我屋里的被褥取来,今晚我在母亲屋里打个地铺。”

“小姐,这地上最冷不过,还是老奴在夫人屋里值夜,您回去好好睡一觉。”汤妈妈舍不得叫小姐这么辛苦。

“无妨,叫招娣将褥子铺得厚些就好。”亦珍坚持,又劝慰汤妈妈,“妈妈今晚好好休息,明日白天还要你一人全力照顾母亲呢。”

汤妈妈拗不过亦珍,只好答应了,“那老奴睡在外间罗汉床上,小姐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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