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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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馐传-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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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妈妈赶紧在围裙上抹了抹手,另取了一柄汤匙,舀了一勺酸梅汤喝,随后迭声称赞:“小姐熬的酸梅汤,已深得夫人真传,酸甜适口,待晾凉了,定会更加好喝。”

亦珍抿唇而笑,“汤妈妈你哄我呢。”

亦珍有自知之明。她这是第一次熬酸梅汤,一切全凭记忆,手上功夫却是极生疏的。

汤妈妈闻言,敦实的脸上露出一点点狡黠的笑来,随后看了眼天色,便将烧好的泡饭盛到碗里,连同煨熟的两个鸡蛋,同一碟酱瓜一道,放在暗花缠枝宝相莲纹的漆木托盘中,端进内宅曹氏的房间。

亦珍将大镬里的酸梅汤分别装在两个干净四耳黑釉带嘴儿酒缸里,缸口同嘴儿上以细纱布蒙着,以免蝇虫循着甜香气味飞来,落进缸里去。

亦珍有条不紊将一应事物准备就绪,这才洗干净手,来到母亲曹氏屋里。

曹氏不过才三十不到的年纪,皮肤白皙,因在病中,所以并无血色,显得十分苍白,清眉秀目,鼻如悬胆,只唇型略方,整个人便显得有些固执。

亦珍眉目生得肖似曹氏,惟独嘴唇,大抵是随了父亲,丰润饱满,即使表情严肃,嘴角也仿佛微微带笑。

曹氏见女儿进来,眼里露出笑意来,朝亦珍招招手,“珍儿。”

亦珍三两步走到母亲床边,伸出双手,将汤婆子手里端着的饭碗接过去,“汤妈妈也去吃早饭罢,母亲这里,有我伺候。”

汤妈妈看了曹氏一眼,见曹氏没有反对不悦之色,这才行了一礼,“夫人、小姐,老奴先下去了。”

亦珍在母亲床榻前,亲手伺候母亲曹氏用过早饭,又从母亲床头的黄花梨木夜壶箱上取过茶盅,自茶壶里倒了一盅温水,伺候母亲漱口。

曹氏漱完口,以绢帕印了印嘴唇,然后伸手摸一摸女儿乌黑油亮的头发,慨叹:“我家珍姐儿长大了,会照顾人了。”

随后从枕头下摸出一只绣着卍字纹的荷包,交在女儿手里。

亦珍捏在手心里,感觉是一荷包铜钱,“母亲——”

曹氏轻轻将她的手合拢,包住亦珍的手,“娘亲既答应了,让你同汤伯一道去茶摊,总要为你考虑周全。这点钱你带在身上,若收摊收得早,回来时,买点自己喜欢吃的、玩的。”

又以手背熨一熨女儿嫩豆腐似的脸颊,“去罢,免得赶不上,又要等明天了。”

亦珍蹭了蹭母亲的手心,这才从床榻前起身,“母亲在家,好好休息,我这就出门去了。”

曹氏望着女儿的背影,眼里的笑意渐渐变得凝重

作者有话要说:仔细一算,放假也很有一段时间了~最近除了了赶稿,就是深陷烘焙的泥沼不能自拔~要不要每天贴一个简单容易的烘焙食谱呢?不能我一个人春节胖三斤啊~~~~

☆、3

第二章 一盏清凉(2)

亦珍跟在汤伯身后,出了门,正好遇见邻居杨家的小名宝哥儿的独子杨登科。

邻居杨老爷是县里颇有才名的举人,曾考出过乡试正榜第三的好名次,可惜会试落了榜,家里为供他读书,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杨老爷也不是那迂腐死板的,见事已至此,总不能叫家中老父老母沿街乞讨,遂罢了争取功名的心思,回到松江。

杨老爷回乡以后,娶妻生子,在西林禅寺前头的庆云桥不远处,开了间书肆,一面承了西林禅寺的生意,印制经书,一面又托商旅自京中带来最流行的话本,印刷成册,在书肆中售卖,生意十分兴隆。

杨老爷发家致富,心思便活络起来,先后纳了两个妾,接二连三地生了四个女儿,却始终只得宝哥儿一个儿子,因而如同眼珠子般宝贝着。

宝哥儿比亦珍还小一岁,如今在县里的云间书院上学。

看见亦珍,嘴里含着一块玫瑰松子仁粽子糖,白白胖胖敦、敦实实的宝哥儿,如同一只穿着团花云纹藏袍的球,跑了过来。

他母亲治家极严,家中几个姨娘庶女,轻易不得在他跟前走动。是以他闲来无事,总爱隔着院墙,同亦珍说话。

只曹氏觉得自己一个寡妇,带着个女儿,偏居于此,若是引起不必要的闲言碎语,恐怕有损女儿亦珍的闺誉,故而对她耳提面命,少隔着墙搭理宝哥儿,免得惹麻烦。

亦珍倒没想得那么多,只有一日偶然听见汤妈妈和上门送鱼货的船妇闲聊,说杨家家业不是县里最大的,规矩却丝毫不比方员外家少。哪家小姐要是给他家做媳妇,碰上杨涂氏这样的婆母,真真苦也苦死。

小小年纪如亦珍,都听得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来,这才暗暗佩服母亲曹氏有先见之明。

宝哥儿哪里晓得这中间的曲折,这会儿一清早在弄堂里碰见亦珍,大是欢喜,三步并做两步跑上前来,一边在宽大的袖笼里摸来摸去,一边问:“珍姐儿,这是上哪儿去?”

亦珍看一眼他额上沁出的汗珠,细声说:“我随汤伯去茶摊上看看。”

宝哥儿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笑起来,“珍姐儿今天在茶摊?那我下了学,到茶摊去喝酸梅汤!”

他身后的小厮伸手扯一扯他衣袖,“少爷,夫人吩咐……”

宝哥儿回头瞪了小厮一眼,吓得那小厮赶紧噤声。

他这才回过头来,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玫瑰松子仁粽子糖来,张开白胖馒头手,递到亦珍跟前,“喏,我爹爹从苏州府带回来的,给你吃!”

天气热,粽子糖已经有些化了,在白胖的手心里相互粘做一团。宝哥儿有些窘迫,用另一只手胡乱在身上摸来摸去,想找东西将粽子糖包起来。

亦珍暗暗叹气,这要是叫左邻右舍看见了,如何是好?遂朝宝哥儿一摆手,“我不吃糖,我娘说糖吃多了牙要坏的。我先走了!”

说完也不理宝哥儿做何反应,便跟着汤伯走了。

宝哥儿怔怔望着亦珍的背影走出视线,这才猛地省转过来,大力将手里的粽子糖掼在地上,满脸沮丧。

小厮小心翼翼地递过一块帕子来,宝哥儿一把拍开小厮的手:“你早做什么去了?”

小厮不敢吭声,垂着头恭立在路边,将宝哥儿气得直跺脚。

且不提宝哥儿杨登科讨好亦珍不成,气得别别跳,只说亦珍随在汤伯身边,看着独轮鸡公车在青石板铺就的弄堂里,轱辘轱辘地前行,两只握着车把的手隐隐有青筋凸起,只叹自己年纪小,又是个闺女,实帮不上什么忙。

亦珍悄悄捏一捏拳。多年来母亲操持家计,供她生活得衣食无忧,如今母亲病了,她如何也要把家里的茶摊维系下去,不教母亲病中生忧。

汤伯推着鸡公车走出弄堂,又行了约两柱香的时间,便来到谷阳桥下一座凉亭跟前。

凉亭是木构架黛瓦四角亭,悬着一块匾额,上书半闲亭三字,据说是取“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意,亭内有木桌木椅,供往来行人歇脚小坐。

余家的茶摊就摆在凉亭边上,支开小几,放上装酸梅汤的酒瓮,掇两条长凳,茶幡一挑,茶摊便开工了。

亦珍是第一次在自家的茶摊搭手,看着既新鲜又好奇。只不过亦珍晓得,欲速则不达。她强压下自己跃跃欲试的心情,静静跟在汤伯身边,细细观察汤伯如何将茶盏从食盒来取出来,倒扣在托盘上,如何将装在油纸包里的茶果一层层地叠放好,方便拿取……

待清晨的薄雾散去,街上往来行人便多了起来,叫卖声,吆喝声,车马声,桥下渔船摇桨而过发出的欸乃声,交织在一处,好不热闹。

已有出来得早,两筐新鲜瓜果悉数售罄的农人,挑着扁担,里头放着自肉铺买的一挂猪肉,往回走了。

亦珍眼巴巴地望着那农人的扁担由远而近,复又去得远了,连瞥都不曾瞥茶摊一眼,更不消说停下来,买一碗酸梅汤解渴了。不由得有些失望。

汤伯看了,忍不住笑,“小姐,这大太阳还没上来呢。”

亦珍闻言,大力点头。是是是!这大太阳还没上来呢。等日头升得再高些,顿时骄阳似火,热力四射,路人个个晒得汗出如浆,口干舌燥,定是要到凉亭里来歇息片刻,喝一碗清凉消暑的酸梅汤,再吃点茶果……

亦珍几乎能看见铜钱哗啦啦流进钱匣子里的画面,赶紧将两手在胸前交握,在心里祷告:阳光猛烈一些,再猛烈一些!

汤伯哪有看不懂的?在一旁暗暗发噱。

果不其然,又过了半个时辰,太阳升至正空,将青石条铺的地面烤得火烫,来来往往的路人开始耐不住五月的暑热。

有个绿伞骔巾,穿马尾罗道袍,脚踩大红履的年轻书生,身后跟着个书童,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半闲亭。

那书生在凉亭内坐定,自袖笼里摸出几枚铜钱来,交给自家的书童,轻声吩咐:“岁安,去买两碗酸梅汤来,并要两样茶果。”

“是,公子。”叫岁安的书童双手接了铜钱,来到茶摊前,“汤伯,来两碗酸梅汤,加两样茶果。”

“老规矩,茶果要蜜枣与南瓜子仁?”汤伯收下一把铜钱,问。

“是,老规矩。”岁安点点头,“前两日怎么不见汤伯来摆茶摊?”

汤伯一边取了茶碗,一抖腕子,将碗口翻上来,自装蜜糖的小瓷罐子里舀了一小勺桂花蜜盛在碗底,一边对岁安说:“前两天小老儿主家有事,实是无暇旁顾。”

说罢取了细柄竹杓,从大瓮里舀了酸梅汤出来,倒在碗里,另兑了一勺沁凉的井水,然后放在托盘上。又拿了小碟,装上蜜枣与南瓜子仁,一并端进凉亭里。

亦珍在一旁看得仔细,满满两杓正好是一碗酸梅汤,不多不少。

那书生与僮仆在半闲亭内侧身望着河上渔舟,悠悠然品酸梅汤,吃茶果,好不惬意。

汤伯小声交代亦珍:“沈公子主仆年轻,火气旺,一般来喝酸梅汤,都是桂花蜜在碗底,一杓酸梅汤,兑一杓沁凉的井水为宜。倘使来的是妇人孩童,热豁豁的天气里,要是一碗沁凉的酸梅汤下肚,只怕肠胃要吃不消。所以若是妇人孩童来买酸梅汤,顶好是用晾凉的开水,这样不伤脾胃。”

亦珍恍然大悟,难怪天气再热,母亲与汤妈妈都不许她喝家里沁沁凉的酸梅汤,只准她喝温凉不展的,原来是这个道理。

那书生主仆吃完酸梅汤喝茶果,歇得差不多,便出了半闲亭,继续往家去了。

亦珍进凉亭,将两只空茶碗并空果盘收出来。汤伯接过去,“小姐,放着我来洗。”

亦珍扎着手旁观,觉得自己实帮不上什么忙。

汤伯拿水瓢舀了一瓢水,倒进用过的茶碗里,来来回回荡一荡,朝后倒在城河中,又舀了一瓢,细细地冲洗干净了,扣在细竹托盘上头沥水。待直起身,看见亦珍一副“没事做甚无聊”的表情,不由得一笑,“小姐,等东海翁的弟子下了学,这一路就热闹了。”

话音才落,便见一行三四个同前头来吃酸梅汤的书生一色式样打扮的年轻公子,人手一柄绿伞,头戴软翅纱巾,身穿交领、大袖道袍,脚踩红底浅面儿云头如意鞋,腰悬玉腰牌,有说有笑相偕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觉醒来,外面的世界银装素裹~大家所在的地方,是否也是一夜飘雪呢?如此寒冷的冬天,推荐一款简单又补益的养生茶给大家。红枣枸杞茶:红枣三枚,枸杞一小把,热水冲泡饮用。红枣补血养颜,枸杞益肾明目,尤其适合面对电脑长期久坐的女生~

☆、4

第三章 桥头初遇

一行人来到凉亭前,收了伞,先后拾阶而上,进了半闲亭。自有伶俐的小厮上前去,替公子们将凉亭内的木椅抹干净了,道:“公子请坐。”

亦珍见这一行人数不少,便学着汤伯的样子,取了茶碗出来,先一一舀了桂花蜜倒在碗里备用。

果然没一会儿,便有个圆脸细眼小厮从凉亭里出来,跑到茶摊跟前,笑呵呵递上一角碎银子,“汤老伯,来四碗酸梅汤,查公子要多加一勺桂花蜜,方公子的酸梅汤要浓些,谢公子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才方好了,今日的酸梅汤且不要凉的,我们公子桂花蜜要略少些,另配六色茶果,再来四碗凉茶……”

凉亭里一个冗长脸肤色略深的公子摇着一把鸡翅木扇骨京元纸扇面绘着松友图,挂着玉扇坠的折扇,坐在亭内扬声对亭下的小厮道:“秋河,就你话多。”

小厮想来素日里就不惧他家公子惯了的,是以“嘿嘿”一笑,“公子您这可是冤枉小的了,小的这不是想把诸位公子都伺候得妥帖了,好多得几个赏钱,存着以后……”

小厮那后半截话在瞥见大眼生生的亦珍后,咽了回去,一双细眼笑得只剩一线缝大,“烦请小娘子东西上得快些。”

说罢返身回到凉亭。

半闲亭内,白白胖胖的查公子汗津津地大力摇着玉骨鸦青纸洒金折扇,整个人靠在凉亭的栏杆上,“这天气,真真热得吃不消。”

说罢自袖笼里取了汗巾出来,囫不囵统地在脸面上擦了一把,又塞回袖笼里去,大是羡慕地朝坐在他斜对面,轻摇折扇,意态悠闲的年轻公子道:“还是方贤弟适意,如此天气,仍清凉无汗。”

一旁斯文瘦弱的谢公子以折扇遮着口鼻,轻轻咳嗽两声,“仲直有所不知,方贤弟身上佩着一块采自南蛮干昔山的寒玉,其质冰冷清澈,在夏季尤其清凉宜人。”

方公子轻笑,“哪有谢兄说得如此神奇,不过是块玉璧罢了,戴得久了,一样是暖的。”

那冗长脸的公子合拢折扇,对查公子道:“方贤弟好东西见得多,自是不像我等觉得新鲜。”

正说着话,汤伯在前端着茶盘,亦珍随后端着茶果,送进凉亭里来。

汤伯将四盏酸梅汤一一放在凉亭中间的木桌上,亦珍则将梅花茶果盘摆在木桌正中,另将一只青花瓷阴阳碟儿放在兀自以折扇遮口,偶尔咳嗽一声的谢公子跟前。

等东西都摆后了,汤伯道一声“公子请慢用”,便叫了亦珍一道退出凉亭。

瘦弱的谢公子看了看自己眼前阴阳碟儿里的一样盐金橘,一样甘草橄榄,不由得格外多看了亦珍一眼。

他前些时候贪凉,夜间吩咐丫头将薄丝棉锦被换成了夏日里才用的金丝锦被,哪料夜里便着了寒凉,次日一早就发了热。气得祖母将那晚他屋里值夜的丫鬟婆子统统打了板子,送到乡下庄子上去,另调了仔细谨慎的大丫鬟同婆子照料他的起居。又延了县里最好的大夫来,服了数帖药,这才好了些,只是咳嗽未止。

老大夫叮嘱他,口中无味,可以吃一枚甘草橄榄,盐金橘亦可,皆有清肺利咽生津之功,止咳化痰健胃之效。是以家中总备着甘草橄榄与盐金橘,供他随时取食。

适才霍公子提出今日由他做东,请几位同窗吃酸梅汤,他自是不提自己这些日子应少食甜腻之物,不料这茶摊的小娘子竟如此乖觉,只听霍家的小厮说他风寒才好,便另配了甘草橄榄同盐金橘与他。

这边谢公子多看了亦珍一眼,那边厢查公子便停下手中频频摇动的折扇,往亭外在茶摊里忙着给过路的行商盛酸梅汤的亦珍身上望去。

只见她不过十二、三岁年纪,梳丱发,穿水绿色素紬窄袖褙子,身量还未长开,面目生得十分普通,站在正午的太阳底下,阳光自顶而踵,将伊拢在其中,似在她周身裹了一层金边儿一般。

有那行商,身后跟着脚夫,急匆匆赶路,走得又累又渴,来到茶摊前头,掼下十数枚铜钱,高声吆喝:“来一碗酸梅汤,并几碗凉茶。”

她便清脆地应一声:“哎,这就好。”

然后手脚麻利地为汤老伯递碗送盏。

那行商接过茶碗,也不坐,只管站在茶摊前,当街鲸吞海饮,“咕嘟咕嘟”将整碗沁凉的酸梅汤喝下肚去,然后一抹嘴,叹一声:“舒服啊!”

只把查公子看得目瞪口呆。

那行商待脚夫吃罢凉茶,一声吆喝,便又大步流星赶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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