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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当大地陷入沉沦的时候。
游进府邸后院开了一道角门,一男子鬼鬼祟祟闪身而出,东躲西藏地绕过巡夜士卒,溜了到北城后用吊篮将自己放下城墙。
寻摸着东北方向,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第一百二十八章 游楚之死(二)()
襄武,游进官邸
马岱率军入城后,以陇西太守府衙为将军行辕,为了替马岱腾出地方,游楚带着一家老小搬进了弟弟游进的府邸。
这日,太阳高挂,日上三竿的时候。
府外的街巷中突然传来断断续续、铿锵有力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甲叶簇簇的摩擦声。
厅堂之上,游进看了一眼游楚,低声道:“兄长,马岱在调动军队。”
游楚心下生疑,看着弟弟,低声问道:“难道是暴露了?”
“不可能!”游进摇摇头,断然否认道:“若是败露,夜里不会平静如水,恐怕蜀军早就登门发难了。”
游楚沉默了一会儿,忽而叹了口气,负手朝外面走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吧,出去看看。”
游楚带着弟弟向府门跨去,刚下阶堂,一蜀军打扮的军士被仆人延请至前。
军士见到游楚,立马躬身抱拳,行礼道:“游府君,军情如火,我家将军请府君及令弟即刻赶往将军行辕议事。”
“尊使稍待,容某更衣。”
联想街巷中士卒来往频繁,马岱又派人上门相请,游楚猜测蜀军一定有大动作,游楚第一时间想拖延时间,找人商量合计。
“将军有言在先——不容拖延,请游府君马上随小人出发。”军士态度虽然恭谨,但语气上却寸步不让。
迟疑片刻,游楚同意道:“好,在下与舍弟这就去见马岱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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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府衙
马岱披甲佩剑,按剑矗立在堂上主位前,姜维、梁绪等诸将校束甲贯带,临列大堂左右,目不斜视。
尤其夸张的是,叉腰肃立在右上首的姜维,披坚执锐,右手还握着一柄威风凛凛的大铁戟。
游楚一踏进大堂,便发现大堂上的气氛格外紧张,有一种大战来临前的肃杀之感。
朝马岱微微拱手,算是见礼,游楚看了一眼显得很是·严肃的马岱,问道:“不知将军召见下官所谓何事?”
马岱绷着脸,不苟言笑,振声道:“游太守来的正好,本将决意今日发兵北上乌氏、朝那诸县,断敌军粮道。游府君及令弟久在陇右,熟悉本地地理风情,所以本将特意征府君及令弟留用于军、参谋军事。”
“这么快就要出兵?”游楚心下一惊,不过很快他就庆幸自己早有安排,想到此,游楚赶紧拱手道:“替将军牵马坠蹬,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哈哈哈~”马岱夸张地大笑几声,大声道:“游陇西之言甚合吾意,传令,全军出击,咱们去截断安定的粮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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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定,泾阳
魏将牛金、戴凝率领五千魏军负责守卫泾阳城。
泾阳是个小城,黄土夯筑,城垣周回不过两里,并且没有护城河。
但它位于郡治临泾以西,地处要冲,是临泾在西方的屏障。
泾阳县衙中
牛金身着黑袍,正盘腿坐于案前饮酒。
郭淮率军抵达安定后,下令收缩兵力、弃守诸县,唯守郡治临泾和泾阳二城。
泾阳城小,并且刑事诉讼乃泾阳长的份内事,他和戴凝只肩负守城之责。而近日又无来犯之敌,所以二人倒是清闲得很,每日除了到城头转转,就是去城中军营操练士卒,其余时间都是在饮酒作乐,消磨时光。
浅呷了几口酒,牛金伸手抓了一把炒豆,扔嘴里劈里啪啦地嚼着。
忽见厅堂之下,戴凝大开大合地走来。
牛金心下疑惑,今日本该他轮值,缘何回来得如此之早?
戴凝调整好坐姿,沉下脸,于堂上发问曰:“太阳未落,何故回衙?”
论资历,他是建安中以来追随曹仁的老将,论地位,他是镇守凉州的一方大将,戴凝不过区区一偏将。
是故二人共事,一向以牛金为尊。
“将军,陇西郡已陷入贼手矣!”戴凝走上前,拱手叹道。
“本将有所耳闻。”牛金点头道。
戴凝又问:“那将军又知否,蜀军欲从陇西北上乌氏、朝那诸县,断我军粮道?”
“断我军粮道?”牛金心下吃惊,马上坐不住了,催促问道:“此事干系重大,你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戴凝答道:“陇西太守游楚。”
牛金瞪圆眼睛,难以置信,反问说:“游楚不是已经降蜀了吗?他怎么会给咱们通风报信?”
“将军,这一点末将倒是知道一些消息。据说蜀将马岱以屠城相要挟,游楚降蜀实乃迫于无奈。”
牛金将信将疑,瞥了戴凝一眼,不确定地说:“这么来说,游楚的传来的讯息可靠?”
戴凝劝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呀。”
“嗯。”牛金点了点头,郭淮将安定全郡的粮食都收刮到临泾,泾阳城中并没有储备太多的粮食,军粮供给都需要从北边的凉州输送。
若是粮道被断,那泾阳城中的魏军只有两条路:
困守孤城,坐以待毙。
要嘛弃守泾阳,另投他地。
不过这两条路,牛金从未考虑过。
这不仅关乎责任,更来自于对大魏的自信。虽然雍凉局势艰难,蜀军已成做大之势,但牛金坚信大势终将反转。
于是牛金立刻对戴凝下令,说:“这样,我给你三千兵马,你即可北上保护乌氏、朝那,保护我军粮道。”
戴凝也面色严肃起来,抱拳朗声道:“将军尽管放心,有末将在,粮道必安全无虞!”
第一百二十九章 游楚之死(三)()
干燥的天气中,骑兵在黄沙尘土中跋涉,旌旗被飞沙走石打的啪啪作响。
漫天的黄土遮掩着天际,也使游楚的心中蒙上一层阴霾。
几天的行进,通过夜晚星象天文的观察,游楚现在已经可以肯定马岱说什么要去乌氏、朝那诸县断人粮道完全是唬人的鬼话,军队北上一段距离后直接往东去了。
根本没有沿直线北上乌氏、朝那!
马岱言行两端的举动立刻引起了游楚的警觉,心中有鬼的他,就像受到惊吓的兔子,整天疑神疑鬼、左顾右盼。
一有风吹草动,就变得惴惴不安。
甚至,他的心里,第一次产生了一丝丝悔意,为官嘛,在谁手底下不是做。“城头变幻大王旗,你方唱罢我登场”,管他谁做天子,谁为正统,我自为官一方。
他后悔呀,悔不该泄露蜀军的作战意图给魏军,悔不该为了替曹魏尽忠赔上合家满门的性命。
这种悔意,最终在游楚被剥夺人身自由,夜里不断有蜀军士卒在账外向内窥探张望后达到极致,特别是,他求见马岱、以及姜维皆不可得之后。
负责“保护”他的蜀军士卒甚至连向上禀报都没有,就直接语气粗暴地拒绝了他求见的要求。
从那个时候起,游楚恍然大悟,马岱根本不相信自己是真心投降,他的大度、宽宏全是在演戏,自己上当了。
中了马岱的反间计!
识破自己中计之后,自知难逃厄运的游楚一下子整个人就塌了,一个人整天发呆不说一句话,眼睛里没有了光彩,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同在军中的弟弟游进得知事情败露后,也是唉声叹气,频频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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泾阳城西三十里,荒坡。
这是一块地势颇高的坡地,上面光秃秃的一片,站在上面,坡下一马平川的原野可尽收眼底。
头上是蔚蓝的天空,碧空如洗,马岱驻马荒坡上,手搭凉蓬翘首远望。
视线越过荒坡下修整的军队,一直往东,一直往东,在东边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叫做泾阳的小城。
“已经核实泾阳魏军中计了吗?”马岱骑在马背上,问身后一员英气逼人的绿袍小将,小将骑马跟随,始终落后半个马头。
绿袍小将姜维微微欠身,抱拳道:“启禀将军,探子已经核实,如今泾阳城中只有两千魏军!”
“好。”马岱音量突然拔高几分,显示他心情不错,继而道:“传我将令,全军即可扑向泾阳城,火速解决战斗,赵镇东合围临泾之役,可还等着咱们呢!”
“不过”话音一转,马岱的语气忽而变得悠忽起来,他缓缓转过头,眼睛里射出毒蛇般的冷光,“在攻占泾阳之前,先要处死游楚这个奸贼”
“让刁虫带人去做,处死游楚、游进,再派人回襄武诛杀游楚三族。”说着,马岱桀桀地冷笑起来,“胆敢背叛之人,绝不姑息!”
“诺。”看着马岱,不知怎的,姜维心下一寒,当即躬身领命,掉转马头离去。
军队停下来,在荒坡下休整,游楚也下马休息,一边举起水囊饮水一边吃些干粮恢复体力。
弟弟游进无心进食,伸长脖子在一旁观察周围的环境,猜测兄弟二人到了哪里。
从被限制人身自由开始,再也没有人告诉他们外界的消息,到了哪里,其它地方发生了何事。
突然,身边的弟弟激动起来,拉着自己大吼大叫起来:“兄长快看,那不是本郡功曹刁虫吗?”
什么?刁虫!
游楚闻言瞳孔急剧放大,急忙朝远处看去,一下看去,游楚就呆住了。
远处,那个率领着一群军士,那个獐头鼠目的男人,不正是被自己派往安定郡求援的陇西郡功曹刁虫吗?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马岱军中,难道他返程时被蜀郡抓获了?
可看他平安无事、举止从容的样子也不像呀。
就在游楚纠结刁虫缘何出现在这里的功夫,刁虫已经走到了游楚面前。
一张贼眉鼠眼的脸,带着贼兮兮的笑意,凑到游楚面前:“府君,别来无恙呀。”
游楚看着刁虫,目瞪口呆,震惊不可思议的样子,“刁虫,你”
“不错,正是卑职。”
刁虫背起双手,信步走到游楚跟前,带着邪邪笑意,和游楚平目对视。
放缓语速,一字一顿道:“卑职,是奉命来送府君上路的。”
明悟,有时候需要很久,而有时,只需要转瞬之间。
“你”游楚指着刁虫,神色愤慨,一时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蜀军兵临襄武来得如此之快,马岱对自己的猜忌之心为何如此之重,原来一切都因为眼前这个市侩小人,因为刁虫的背叛。
“顺便告诉你一句,”刁虫朝东面拱拱手,脸上带着骄傲的笑容,好像胜利者的微笑。昨日卑职走狗今日大人,昨日大人今日阶下囚,身份地位转换,掌控昔日自己需要仰视的上官的生死,这样的感觉令刁虫感到一种莫名地的快感,他非常享受这样的感觉。
“游楚,马岱将军根本没有去乌氏、朝那诸县断魏军粮道的计划,那些只是用来哄你的鬼话,为的就是借你之口行调虎离山之计。”
“明白了吗?”刁虫收敛笑容,露出那张丑恶的脸,眼珠里不带有丝毫情感,伸手拍拍游楚的面颊,低声道:“明白了就上路吧!”
言罢,刁虫后退几步,招了招手,身后全副武装的甲士立刻压低戟锋,一步一步地围拢上来,并且,他们身上散发出毫不遮掩的杀机。
游楚,泾阳城中,贾栩带走了三千兵马,人数减少,城中一下子空旷了许多。
第一百三十章 泾阳之战(一)()
游楚死了,十数柄锋利的戟锋捅进他的身体,很快,他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生机泯灭,停止了挣扎。
现场旁边,刁虫神情冷漠,冷酷的目光不带有一丝情感,这是游楚最后的意识。下一秒,无尽的黑暗瞬间将他的意识湮没。
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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泾阳城西,荒坡
处死游楚、游进兄弟后,马岱召集诸将对攻击泾阳做最后的部署。
梁绪道:“将军,末将刚才出去巡视了一下,发现泾阳城高不过五丈许,没有护城河,而且西门外不远处就有一片树林。连夜伐木的话,天亮前应该能造好足够的长梯,而且泾阳城内不过两千守军,破城还不是板上定钉。”
闻言,马岱面露喜色,当即对梁绪道:“如此,伐木造梯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诺!”梁绪轰然应诺道:“将军放心,末将绝不辱命!”说罢,梁绪一甩披风,遂即转身扬长而去。
马岱搓了搓手,又向姜维道:“伯约,你这便去军中挑选五百锐士,再拿出全部酒肉供他们饱餐一顿,今夜,本将军要亲自领兵攻城!”
泾阳虽然城小,但一下子开出去三千兵马,城池内还是一下子还是显得空旷许多。
军功中,首重开城掠地,破城可是大功。
魏延连破长安、潼关二城,爵位直接从都亭侯升至县侯,连名不见经传的小将邓艾都获封亭侯,这让尚无封爵的马岱眼红不已。
此次泾阳之役,决心亲自上阵,立下军功凭功勋得爵。
夜色倥偬,弯月如钩。
泾阳城头已一口口大铁盆。
大铁盆里,熊熊火焰正在燃烧,通红的火光将城墙内外照得亮如白昼,如果有敌军偷袭,不等靠近城墙就会被守军发觉。
泾阳城虽小,但开出去三千兵马,整个城池还是显得空旷了许多。
两千军士分成两班把手四门,人手显得有些捉襟见肘,有些地方的守备开始空虚起来。
所以,在杂乱的脚步声中,泾阳守将牛金带着十余亲兵缓步登上了左西门。
今夜,他心下有些不安,特地起夜来巡城。
“都给本将打起精神来,别他娘的蔫头耷脑的!”牛金一边走,一边给城头上守夜的哨卒以及巡逻的士卒加油打气,“蜀军不自量力,妄想去断我军粮道,戴凝将军已经率三千兵马去堵截蜀国蛮子了。”
“蜀国蛮子要来断我粮道,就让他们来好了,包管他们来多少死多少!”
“等这仗打完了,只要泾阳不失守,朝廷和郭刺史肯定会重重有赏,到时候你们这些免崽子就能回乡娶小娘了,哈哈!”
牛金的演说还算提气,守在城头上的哨卒、士卒闻言顿时神情一振,尤其是最后当牛金提起小娘时,一个个更是很放肆地大笑了起来,男人就是这样,说起女人的时候总是特别来劲,可事实上,这些个兵犊子大多连女人的手都还没摸过呢。
一个守在垛堞后的新兵蛋子笑得正欢呢,冷不防一枝羽箭突然从城外射了上来,一下就射穿了那新兵蛋子的脑袋,箭簇从后颈射入,又直透前额而出,锋利的三棱刃在弯月的照耀下赫然还反射出了一丝冷森森的寒芒。
牛金愣了愣,遂即拔剑怒吼起来:“敌袭,吹号示警!”
霎那间,泾阳城头上便响起了绵绵不息的号角声,几乎是魏军号角响起的同时,咸阳左西门外也骤然绽起了数以千计的火把,借着火把的红光,城上守军可以清楚地看到,黑压压的蜀军正从前方旷野上潮水般涌来。
眼见蜀军兵力如此之多,城头上的魏军霎时骚动了起来。
牛金连连挥舞着大剑,厉声大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