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酒当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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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酒当国-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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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増永和运昌隆早已势不两立,为今之计,尽快将宝増永卖掉,才符合周家的根本利益。可是周长旭非常顽固不化,他或者真能干出宁可将宝増永一把火烧了、也不会卖给运昌隆的事儿。将自己周家百年家业化为对手的一家分号,周长旭是打死也迈不过这道坎。

    这是一道致命的坎儿。

第三十六章东洋商人() 
又半月。

    已经是民国八年的秋末了,马上立冬的节气,城外深山峡谷中的寒风呼啸而至席卷过全县,几乎是一夜之间,气温就骤降。

    处在无生意状态的宝増永依旧在苟延残喘强自支撑。周长旭每天还是照常让伙计开门营业,只是后面的酒坊无酒可酿,也无料可下了。

    薛念祖也不着急。他心里很清楚,宝増永拖不了太久了,顶多再有半月,周长旭就只能关门停业了。无论周长旭愿意还是不愿意,出售宝増永,都将是他唯一的选择。否则,周家就会血亏到底。

    至于周长旭说得那些“宁肯将酒坊一把火烧了也不卖给运昌隆”的狠话,薛念祖置之一笑,没有当真。像周长旭这种见利忘义的人,怎么可能一把火把酒坊烧了,他之所以还坚持不撒口,无非是怀有最后一丝侥幸心理罢了。

    只要他的幻想破灭,他终归还是会主动找上门来的。薛念祖不担心,静观其变就好。

    这个时候,汾县却来了三个日本商人。

    这个年月的日本人,多活动在北平上海天津这些大城市,或者东三省。三晋之地,也只有太原城偶尔能见日本商人的踪迹。所以这三个日本人乘小汽车进了汾县县城,出现在十里酒坊街上,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围观。

    洋人啊,尤其是还是这种跟中国人面目肤色差不多的东洋人,穿着日本和服走路昂首挺胸的东洋人就这么走进了运昌隆去,在最短的时间内惊动了所有酒坊东家。

    其实只有两个日本人,一男一女。男的个头不高,三十许人,名为石野太郎。女的二十多岁,花容月貌,是石野太郎的侍女。至于另外一个同样穿着日本和服的人,实际上是中国人,长春人孙奉孝,是石野太郎的翻译,也是石野商社聘请的高级雇员。

    日本来登门拜访?薛念祖着实吃了一惊。日本人来干什么?他虽然还没有见过日本人,但早就听闻日本人帮着奉系军阀张作霖独霸东三省,日本浪人和日本商人在东三省境内嚣张跋扈,欺男霸女,掳掠资源,因而对日本商人没什么好感。

    他也从来没想到,自己还有跟日本人接触的一天。

    但来者都是客,不能丢了中国人的风度。

    “顺子,走,我们去见见这些东洋人,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薛念祖挥了挥手。

    日本人的奇装异服引起了顺子等一些伙计强烈的好奇心,他们躲在屏风后头偷窥。

    薛念祖带着顺子进了待客的花厅,石野太郎和孙奉孝就起身来,面带浓烈的笑容。

    孙奉孝抱拳拱手:“薛东家,这位是日本石野商社的会长石野太郎先生,鄙人孙奉孝,添为石野先生的翻译和助手。”

    石野太郎躬身来了一个日本礼节,口中说的是带有东北腔的中国话:“薛东家好!”

    薛念祖朗声一笑,抱拳回礼:“哟,石野先生通晓中国话啊,这样咱们就好打交道了——咋,你这位竟然是中国人?我看你这一身日本洋服,还以为你也是货真价实的日本人呐!”

    孙奉孝满脸涨红,不管薛念祖是不是故意嘲讽,这话他听着都不太舒服。

    “不知石野先生和孙先生光临小号,有何贵干呐?”薛念祖淡然一笑,也坐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竟然忘记了让顺子待茶。

    孙奉孝赔笑:“薛东家,石野先生远在东北,听闻运昌隆所出的逍遥春酒为人间极品佳酿,特意专程赶来山西,一则订购一批贵号的逍遥春酒,先要五百坛吧;二则想跟薛东家的谈一桩合作共赢的买卖。”

    薛念祖哦了一声:“要买咱们的逍遥春啊?可以,我既然开门做生意,你们上门买酒,我也不能有钱不赚。不过,我运昌隆有个规矩,我必须要说在前头。”

    孙奉孝拱手:“薛东家请讲。”

    石野太郎神色沉凝,端坐在一旁,一言不发,但目光炯炯,侧耳倾听。

    这日本人不好对付。这是薛念祖的直观感受。

    薛念祖不疾不徐道:“运昌隆的逍遥春,售价一坛一个大洋,但这是卖给中国人的价格。若是外国人来买,就要翻一倍,一坛酒两个大洋,本号明码标价,从不欺人,所以必须要讲在前头。石野先生要买,我自无话说,不买也就拉倒。”

    顺子在一旁有些惊讶,心说咱们酒坊何时有了这么一条规矩啊,卖给外国人价格翻一倍?念祖哥这是要干嘛,想要狠狠地宰上日本人一把?可日本人也不是傻子,你价格翻一倍,人家就肯定不买了呗。

    石野太郎眉头猛地一跳,却还是一言不发,很是能沉得住气。

    孙奉孝大吃一惊:“薛东家,你这是哪门子规矩?你开门酿酒,无论中国人还是外国友人,都是你的客人,怎么还故意高价卖外国人呢?”

    “本号所出逍遥春乃是秉承祖传酿酒技艺制成的极品佳酿,此等美酒,自然要由国人独享,不可轻易流传外邦。不过,本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古训,既然有外国友人想要尝一尝逍遥春,我也不能一味因循守旧。但在价格上,必须要翻倍——我想,同样的货物,日本商社卖给本国人和中国人的价格也是不一样的吧?”薛念祖神色不变。

    孙奉孝恼火的搓搓手:“薛东家,你这……”

    石野太郎突然插话了:“鄙人理解薛东家的良苦用心,没关系,翻倍就翻倍,我东洋人宁可花高价,也要交薛东家这个朋友!没问题,五百坛逍遥春,一千块大洋!货到付款,绝不拖欠!”

    这下倒是薛念祖感觉意外了。他故意价格翻倍,无非是想要让日本人知难而退,不愿意跟日本人做生意。但不成想,这石野太郎居然豪气,肯花双倍的价格来买酒。

    薛念祖深吸了一口气:“石野先生果然豪气,在下佩服。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货到付款,还请石野先生和孙先生等上三日,容小号备货。”

    石野太郎又道:“鄙人非常敬仰薛东家的祖传酿酒法门,想要出资跟薛东家合作联营。只要我们双方合作,鄙人负责运昌隆的酒销往东洋和海外诸国,海外市场一旦打开,运昌隆的钱就会源源不断,那真是会赚不完的……”

    合作联营?薛念祖呆了呆,旋即心里冷笑起来:薛某人怎么可能跟你一个日本人合作联营?你真是痴心妄想。

    石野太郎向孙奉孝扫了一眼。

    孙奉孝开始滔滔不绝地给薛念祖描绘双方合作联营后的种种美妙前景,并且承诺石野商社只占运昌隆的三成份子,而将来的利润所得,只取一成。

    想都不用想,薛念祖就知道日本人图谋甚远,看得不是什么短期利益和运昌隆能赚多少钱。他微微闭着双眸,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任由孙奉孝说得唾沫星子四溅。

    “薛东家,你意下如何?”孙奉孝自说自话,终觉有点无趣。

    薛念祖笑了笑:“孙先生,第一呢,我们只是一家小酒坊,没有那么大的宏图志向,我们只要能卖些酒养家糊口就好了,什么开拓海外市场,把酒整到东洋和西洋去,这些我连想都不敢想。我们是小本生意人,图个温饱,小富即安,所以啊,您的提议我不太感兴趣。”

    “第二,我这运昌隆酒坊,不是薛某一个人的,还有三家股东,这合作联营之事,非我个人能做主,多谢石野先生美意,我心领了。”

    孙奉孝脸色一变:“薛东家,你先别忙拒绝,你好好想一想,石野先生会花高价收购你们酒坊其他股东的股权,这没有问题。我们来之前都打听过了,无非是杨家、龙彪和冯家,他们统共才占三成份子,这运昌隆还不是你薛东家的说了算?”

    “薛东家,小富即安可不行。你既然做生意,就要有大志向,有我石野商社合作,运昌隆将来生意发达,遍及世界各国,这对于你我都是共赢呐。再者说,我可以用双倍乃至五倍十倍的价格来收购运昌隆的股权,请你相信我的诚意!”石野太郎霍然起身,躬身一礼。

    薛念祖面带微笑,起身还礼,心内却是凛然,充满了警惕。

    日本人如此不计成本不惜代价要收购运昌隆的股权,定有所图。薛念祖不可能引狼入室,没有半点这种可能性。他摇了摇头,面不改色心不跳道:“石野先生的盛情,薛某记在心里了。但薛某只是小买卖人,能混一碗饭吃就心满意足了,所以,合作联营的事,就此打住,请恕我不能从命!”

    石野太郎脸色阴沉了下去。

    孙奉孝皱了皱眉:“薛东家,石野先生跟山西的名流权贵颇有往来,运昌隆若能跟石野商社合作,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还请薛东家三思而后行!”

    这利诱不成,改为威胁了。

    薛念祖依旧面色平静,只是声音更加淡漠:“运昌隆一介不入流的小酒坊,实在不敢奢望太多。这生意能做就做,不能做,薛某就返回四川老家当个教书先生,一样养家糊口。好了,顺子,送客吧!”

第三十七章欲成大事() 
石野太郎和孙奉孝带着日本侍女悻悻而去。

    顺子觉得有点可惜:“念祖哥,你为什么不狠狠宰这日本人一次,他们不是有钱嘛,让他入股就是了,要他一万块大洋,给他一成份子,对咱们来说没什么损失呀。”

    薛念祖脸色沉了下去,冷冷道:“闭嘴!顺子,你以后给我记住,不是谁的钱、不是什么钱都可以赚的!运昌隆酒坊,跟日本人合作联营?万万不能!”

    顺子嘿嘿干笑两声:“念祖哥,你别发火,我就是当闲话说着玩呐!”

    薛念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顺子呆了呆,也不知道薛念祖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不就是一个日本商人来谈联营嘛,他们看到运昌隆赚钱,想要合作,也不奇怪。现在都民国了,跟日本人合作又咋了,只要赚钱,赚日本人的钱又能如何?

    柱子跑了进来:“顺子哥,那两东洋人跑宝増永去了。”

    顺子没好气地挥挥手:“去就去呗,有什么好说的?赶紧干活去,别多管闲事!”

    石野太郎果然是去了宝増永。至于他跟周长旭谈了什么,无人知晓,只是到了第二天上午,吴作福突然主动找上了门,提出要将宝増永卖给运昌隆。

    “顺子,我家东家说了,既然你们运昌隆要买,就把宝増永卖给你们!至于价格……”吴作福眼珠子一转:“我要跟薛东家当面谈,你还做不了主!”

    屏风后面传来薛念祖清朗的声音:“吴掌柜的,你们开价几何?”

    薛念祖转身走出来,吴作福拱手赔笑:“见过薛东家!我家东家说了,宝増永无论怎么说都是百年老号,怎么着也值个一两万大洋,不知薛东家可能出得起这个价?”

    薛念祖淡淡一笑:“我能不能出得起,不是你们宝増永操心的事儿。但宝増永开价一万大洋,这种狮子大开口,也算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吴作福争辩道:“薛东家,我们宝増永五口百年老窖,工艺精湛,传承近百年,向来是本县酒坊之龙头。这一万大洋,已经是很便宜的价码了。”

    “五口老窖,对运昌隆来说,不值分文。你们也知道薛某人酿酒,新窖一样酿出极品佳酿来。你们的价格,太高了,运昌隆不当这种冤大头。”薛念祖立即回绝。

    吴作福沉默了片刻:“既然如此,那我再回去通禀东家,看看东家是否可以降价。”

    薛念祖拱了拱手,“请走不送!”

    吴作福急匆匆返回宝増永,没有半个时辰就又返回来,价格降到了五千大洋。这个价格算是比较公道的价格了,因为单是那五口老窖和房产,差不多也值这个价钱了。

    但顺子都没想到,薛念祖还是一口回绝,态度坚决:“太贵,太贵,不值,不值。”

    吴作福有点生气:“薛东家,做人要厚道!宝増永百年老号,五千大洋出售,这是吐血价了,若不是……岂能让你运昌隆捡这个便宜?”

    薛念祖眸光深邃:“你们大可以将酒坊卖给其他人,相信县里能出得起这个价钱的酒坊东家,也不在少数。”

    吴作福呆了呆,心内狐疑。运昌隆想要收购宝増永也非一天两天了,而且薛念祖也从来没有掩饰隐藏自己的意图,但今天却一反常态,推辞不受。吴作福马上意识到,这绝对不是一个价格问题,薛念祖嫌贵不过是托词罢了。

    吴作福返回宝増永,冲周长旭一拱手,尴尬苦笑:“东家,薛念祖一反常态,借口推诿,我看他是别有用心。”

    周长旭浓眉一蹙:“老吴,这小子行事真是有点古怪,他一直在打宝増永的主意,今天我们主动送上门去,他反而推三阻四了。”

    “老吴,你去找付念仁和易振东,就说老夫这宝増永出价五千大洋,他们谁出手快,就是谁的了。”

    吴作福叹了口气:“东家,我已经找过付东家和易东家了,这两家都不肯接手。我估摸着这不是价钱的问题,而是……”

    周长旭愤怒的拍案而起:“姓薛的这是要把我周家逼上绝路啊!老夫本想把这酒坊卖掉,换成现洋去太原跟那日本人合伙做生意,结果……姓薛的心狠手辣,要断周某的生路,我跟他势不两立!”

    周长旭发了半天的狠,咆哮了一盏茶的时间,家宅之中无人敢接茬,喊得声嘶力竭的。他疲倦地一屁股瘫在座椅上,无力地挥挥手,涕泪交加:“老吴,贴出告示去,宝増永从即日起关门停业,我这祖产家宅,只售价三千大洋,待价而沽!”

    “列祖列宗啊,长旭不肖,毁了祖宗的家业,我真是该死该死啊!”周长旭放声恸哭,半路上声音嘶哑,转为更无力的哀嚎,震动了整个周家家宅。周家伙计、家仆无不戚戚然,背后都摸了一把眼泪。

    ……

    宝増永就这么倒了。从此之后,汾县酒坊业,再无宝増永这一门号。薛念祖还是出资买下了宝増永酒坊及所有周家家宅。表面上看,薛念祖这是趁火打劫,胁迫周长旭继续降价,以极低的价格实现收购。但实际上,从薛念祖本心来说,他是不希望周长旭变现家产跟日本人混到一起,卖身当日本人的走狗,将来必无好下场。

    但薛念祖也没想到周长旭竟然铁了心要跟日本人合作。

    就在周长旭举家搬迁跟在日本人石野太郎背后离开汾县的时候,薛念祖站在十里酒坊街的牌坊底下,默然良久,心情复杂。日本人必然不坏好心,但周长旭也是逐利狡诈之辈。这两者沆瀣一气厮混在一起,将来肯定还会生出是非来。

    前来送别周长旭的还有付念仁和易振东。

    望着周家的车马行李慢慢驶出县城,付念仁忍不住仰天长叹,尔后又面向薛念祖拱了拱手道:“恭喜薛东家,运昌隆拿下宝増永,坐拥十余口酒窖,日产五千斤酒,在本县,已无任何一家酒坊能与运昌隆抗衡,从今往后,薛东家便执本县酒坊之牛耳!”

    薛念祖轻轻一笑,抱拳施礼:“付东家,薛某所图,不过是整合本县酒业,一致对外,树立山西白酒之招牌,绝非为一己之私利。”

    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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