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在天下》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剑在天下- 第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不料聂熙脸色惨变,犹如被人当胸狠狠刺了一刀,脸色杀气大盛。柳萧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怎么惹出这样的反应,一时间手足无措,却听聂熙缓缓一笑,轻若无声地说:〃竟还记得吗?呵呵。〃他已恢复了平静温和的样子,柳萧却总觉得这话带着极重的心事。 
柳萧出了一身冷汗,忽然明白过来,想必当初那个林爷就对聂熙说过这句话。他在野史杂记上偶然看到过断袖分桃之说,看着聂熙的神情,心下了然。那个林爷和聂熙之间,恐怕颇有纠缠。那也难怪,聂林两人都堪称绝代美男子,一见之下恐怕难免心有爱慕。便是他柳萧这样的大俗人,看到聂熙也觉得难以自持,那林爷说出〃割头回命〃的时候,态度虽绝情,心里多少有些忧伤罢。 
不知道怎么的,柳萧想着两人之间可能的往事,觉得心里沉重起来,只怕自己刚才脱口胡说的那句话给聂熙不当的暗示,急于纠正。他不敢看聂熙冰玉一般苍白的脸,闷头道:〃林爷还说了别的。〃 
聂熙无神的眼中闪过隐约的星光,低声道:〃还说了什么?〃 
柳萧便说:〃我发誓过此物绝不离身,便烦兄台代我把它转交给一个人,他看到自然明白我已经死了。〃 
聂熙嘴角抽搐,似乎是要微笑,过一会静静道:〃知道了,谢谢柳先生。〃 
他忽然站了起来,叹息一声:〃林原啊林原,你果然至死不忘拉我一起下地狱。〃 
柳萧听得这句,心下大骇,瞪着他说:〃王爷。。。。。。你。。。。。。你说什么?〃 
聂熙淡淡一笑:〃你既然代他送信,自然是他的人,难道不知道你主人就是那个诈死避祸的林原么?〃 
柳萧结结巴巴道:〃我。。。。。。我为什么知道?〃心里却暗暗叫苦,聂熙既然提到林原诈死这个秘密,显然没打算放自己活着出去了。以聂熙对林原的怨毒,又是爱欲纠缠,越发难当,对林家下人怎么会手下留情?想不到那天他多事请林原喝一杯酒,却惹出今日的杀身之祸。 
聂熙侧过脸,无神的眼睛对着柳萧的脸,柳萧却觉得这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寒气摄人,机伶伶打了个寒战,低声道:〃你想怎么样?〃 
聂熙笑道:〃他既然要死了,聂某和他作了一辈子冤家对头,论理总该去看看他。〃他虽盲目,认位却准得惊人,毫不迟疑一记手刀劈出,柳萧闷哼一声,颓然倒下。 
聂熙抱住柳萧缓缓滑落的身体,轻笑道:〃对不住了,不给你点苦头,皇兄只怕把你当作我的同党办了。〃说着摸一块石头在他额头上砸了一记,这才把他放倒地上。聂熙武功虽不在,认|穴辨位十分精准,下手恰到好处,虽不至于重伤,也够柳萧躺上几个月。他除下鞋子,故意沾了一些鲜血,留下两行带血的鞋印,一路走向水边,把鞋子扔到水中,自己却别路返回。 
安排已毕,聂熙忽然大叫一声,这声音竟然像足了柳萧他刚才故意和柳萧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便是在留神模仿柳萧的声音,这时便有了用处。远处郑卫闻声大惊,连忙道:〃王爷?柳先生?〃 
聂熙自然不回答,身子一闪,滑到横梁上贴身躺着。这横梁甚是宽阔,他又清瘦,躲在上面令人难以觉察。他一向不用仆人,免了被人就近监视。这一带的地理早就被他摸得烂熟,何处可以藏身,如何逃走,他都在心中翻来覆去想过无数次。其实现在距离造反之事不过四年,皇帝戒心尚在,本不是最好的逃跑时期。只是想着那人命在旦夕,心下一阵煎熬,便不得不提前发动。侥幸逃出,或可和那人生离,否则就是至死不能再会了。 
虽然只是一个背叛自己的无耻之徒,可他就要死了,就要死了呵,如何能当? 
郑卫料到不妙,急忙叫了几个人,划着竹筏过来查看,却见柳萧满脸是血地倒在地上,聂熙却已不知去向,他四下搜索不见人影,不禁大惊,叫道:〃难道是潜水逃走了?〃急忙吹响号角,召集全院人手。不多时大队人马赶来,一条条小船在水面上来回搜索,直闹得灯火通明。看院的将军一听聂熙逃走,惊骇之下,赶紧吩咐一批精熟水鬼下水搜找。聂熙却静静躲在横梁上,一任外面闹得人仰马翻,自己闭目养神。 
藏身之地虽暂时平静,聂熙听着外面的纷扰,不免心中波澜。和林原那些恩怨纠葛的往事,缓缓在心中搅动,却令他肝肠寸断。 
如果没遇到林原,大概他只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亲王罢。虽然对自己的地位有些不满,虽然功高震主需要小心翼翼做人,日子毕竟是平静的。可命中注定,林原来了,他生命中的那场烈焰与冰霜也随之而来。 
失去尊严,失去双目,失去一切。。。。。。只因为那场情劫。 
那个人,曾经躺在他的身体下面激烈颤抖喘息,令他痴迷入骨。床底之间,聂熙有时候动情得难以自己,便低声央求林原:〃快说,你爱我。〃 
林原只是恶作剧似的笑:〃是啊,你爱我。〃 
聂熙恼得牙痒痒,甚么谦谦伪君子的风度那是半点也没有了,索性咬他一口,下死力折腾,直到林原发出不能自己的叹息,难耐地转头,现出一点渴切的样子。 
那个人,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在他身下的时候,会有一点微薄得可怜的真实。只有那时候,聂熙会觉得,自己不是全然落到下风。 
一想到这些,聂熙就觉得恨毒钻心,竟有人可以那么虚假,连甜言蜜语都不肯,只用一个温熙调侃的眼神,就让他发疯发狂,而他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傻头傻脑就栽了下去。 
直到身败名裂,直到万劫不复。 
真是恨极了,可林原居然要死了,还真痛快。他怎么能让林原这么痛快就过去呢? 
聂熙咬着牙,忽然觉得嘴角湿漉漉地,有点刺痛,大概刚才不小心咬破了唇角。他自觉可笑,冷冷抽动嘴角,总觉得灵魂随时可以抽离,俯视伤痕累累,横尸就地的自己。 
不知不觉夜色降临,满湖搜索的人自然一无所获,水鬼们也折腾得累了,纷纷上岸。众人都害怕走了吴王受朝廷痛责,喧哗着不住争论下一步的追拿办法。 
聂熙本待等众人离开再走,这时候听得乱成一团,知道有机可乘,便悄悄溜下横梁。一个士兵劈面正好遇到他,来不及惊呼。聂熙听到风声激响,知道不对,狠狠一拳打在脑门,那士兵顿时晕倒。聂熙手下毫不留情,喀嚓一声,捏断了他的脖子,把士兵的尸体扔在树林里藏着。 
他虽是个瞎子,对岛上地形却熟悉无比,借助树木遮蔽,迅速潜到水岸边,无声无息贴在一艘竹筏之下。聂熙事先准备了一根长长的芦苇,这时躲在水中,一时也不愁换气。 
他的选择是对的,竹筏很快返回对岸。聂熙悄悄露出小半个头,倾听动静。 
却听岸上两人正在争论什么,一人是郑卫,另一人声音严厉,却是负责守护白梅书院的李刚。 
李刚道:〃皇上已经知道这事了,说吴王双目已盲,走不远的,多半用的是疑兵之计,装出逃走的样子,其实还躲在岛上,等我们戒备一松,他才好潜水离开。〃 
聂熙闻言心下一惊,暗自苦笑。皇兄聂暻自幼和他一起长大,兄弟两都是百万军中磨练出来的人,两人知根知底,对彼此的用计套路都了然于心。聂暻这一猜果然神准,要不是自己抓一个机会抢先出来,此时正中聂暻下怀了。 
却听郑卫迟疑道:〃不会吧?我明明看到他带血的脚印一路通向水边。。。。。。〃 
李刚冷笑道:〃那是他刻意做作罢?你也太老实,看一眼就中计。〃就在这时,对岸发现树林中那士兵的尸体,都喧闹起来,李刚听了,又冷笑一声:〃果然不错!吴王还在岛上!他也真能耐,武功内力都没了,还能干掉朝廷精选的一等侍卫。弟兄们可要小心啦。〃 
郑卫擦一把冷汗,叫道:〃兄弟们,加紧搜拿!〃却被李刚一挥手阻止,反而说:〃兄弟们,放一把火,烧了洗梅台。然后大伙儿赶紧撤上竹筏返回。〃 
郑卫大惊道:〃头儿你。。。。。。你要烧死当朝亲王?〃 
李刚压低声音道:〃你别管!是皇上的意思!吴王既然要逃走,那就留不得了。〃郑卫打了个寒战,说不出话来。 
聂熙浸泡在冰冷的湖水中,听得微微打了个哆嗦,只觉寒彻心肺。 
李刚再是胆大包天,断不敢谎传圣旨,这无疑是皇兄聂暻的意思。终于,皇兄容不下自己这个彻底的叛徒了。其实他本该在四年前就杀了自己的,能忍下这么久,已经是大违帝王之道。可惜这种仁慈无法持久的,否则聂暻也做不了皇帝。 
四年前,聂暻原谅了他,但这一次的叛逃,终于不能再原谅了罢?不管是什么理由,他选择离开白梅书院的时候,似乎就决定了自己孤绝凶险的前路。 
聂熙静静想着,忽然觉得脸上冷冰冰的,他想那不会是泪水,但秋夜的冷风一过,他还是觉得有些寒意。记得有人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不知道此刻的伤心比起当初知道林原背叛的时候,到底哪一种更刺心入骨。但不管怎么说,他不需要这种无聊的情绪。 
恨了四年的情人即将死去,唯一的亲人却已决定用一场大火了断血缘,他所在意的一切,都在这个秋夜随着一枚墨玉扳指断裂了,聂熙忽然觉得很可笑。 
久已失明的眼睛看不到洗梅台那边的冲天大火,只能听到树木被烧灼得哔哔剥剥的呻吟声。聂熙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父皇把稚龄的他第一次带到洗梅台,和柔弱多情的母后最后一次观赏落梅;十多年前,他和兄长聂暻一起在此读书;五年前,他在此第一次遇到林原。而现在,洗梅台没有了,那些纠缠他的种种感情,也能随之烧为灰烬吗? 
过去了,都过去了。 
只要再见林原最后一次,不见他最后一次,心中那口冤抑之气,总无法平息。。。。。。 
聂熙无神的双目对着大火熊熊的洗梅台,眼中照映出血与火的颜色,脸上露出一个安静得可怕的笑容。 

聂熙用一截树枝探路,跌跌撞撞在黑漆漆的夜色中摸索着向前走。连他自己都觉得运气好得奇怪,瞎了眼睛,竟然能靠记忆逃出铁桶一般的囚禁地。幸好是这个聂氏兄弟两人都烂熟于心的白梅书院,换个地方,大概他跑不出去了。 
其实,白梅书院原名修齐书院,因两位小皇子幼年时候在这里读书,一日聂熙见聂暻一身素罗长袍,在雪地里手持梅花独步沉吟,容止摄人,风骨清华,一时逸兴大发,脱口道:〃梅花不如聂大郎〃。老皇帝闻言大笑,说:〃暻儿,还不谢过熙儿的好诗?这可夸你得很了,梅花之精神,那是铁骨君子之风。这里就改名白梅书院罢。〃 
白梅书院记录着兄弟两人快乐无猜的童年时光。聂暻是老皇帝的元妃所出,聂熙却是元妃难产死后,老皇帝继弦的芳和皇后所生。两人虽不同母,感情从小就好。 
可是,聂熙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大哥有了戒心,也许,是聂暻先开始防范他的。 
不管谁先谁后,生在帝王家,一个是明君,一个是权臣,纵然竭力处置好君臣分际,总有很多戒备。聂熙选择了隐忍退让,但他可以感觉到聂暻不断的试探。可以想象,一心要大治天下的聂暻面对这位武略倾国的弟弟,着实寝食不安。 
不过,要不是林原的介入,兄弟两纵然越来越不合,还不至于最后绝决罢? 
第一次看到林原,聂熙就觉得中了毒,入了迷,可令他痛苦的是,聂暻竟然也对这位文武双全的新科状元表现出明显的兴趣,一次又一次召他入宫议论朝政。那意味着什么,出身宫禁的聂熙再明白不过了。 
因为林原,英明刚毅的帝君变成了断袖之风的嗜好者,毫无顾忌地在满朝文武面前宣示他对林原的占有。 
这令聂熙痛苦难当。 
每当得知林原奉旨入宫,他只能静静看着沉黑的宫禁方向,握紧了拳头,连指甲刺破皮肤,手心留下鲜血,他也浑然不觉。不敢想,一想到聂暻正在对林原做的事情,聂熙不免心痛如绞,他怕自己嚎叫出声,只能用刀一下又一下割着胳膊,用手臂的刺痛分散心神。 
那样的折磨,令他一回忆起来就灵魂颤抖。 
最后的造反,实在是挣扎到了极点的选择。一路势如破竹,如果足够狠心,他甚至可以做皇帝。 
可惜聂熙毕竟不忍,他还记得童年那个白梅书院。梅花不如的聂大郎,那是他向来亲密的兄长,聂熙虽狡猾狠心,一直看重亲情,怎么能杀兄自立? 
只是,他毕竟错了,不管是爱情还是亲情,他看错了很多,而这个错误,足够令他身败名裂,失去一切。 
夜寒如水,聂熙疾行中默默回忆着往事,只觉全身冰冷,心口的烈火却烧灼得他的灵魂焦裂剧痛。 
心神微分,探路略有疏失,他忽然被一块石头绊到。身子一歪,踉跄着倒下,直滑了出去。 
聂熙本道一定摔得很惨,默默闭上眼睛,准备忍耐肉身之苦,不料一只坚硬有力的手忽然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聂熙站定,心下一寒。他武功虽失,盲目后听力变得锐利异常,想不到一路走了这么久,却没发现一直有人默默跟在身边。 
怪不得能平安无事逃出白梅书院,是一直有人帮忙吗? 
他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是阁下助我逃出么?聂某足感高情,若有机缘,定有报答。〃 
那人淡淡〃嗯〃了一声,却不肯再说更多。 
聂熙不知此人来历,心下焦虑,脸上却还是从容自若,淡淡笑道:〃聂某此时有要事在身,阁下愿意一起也成。如果没有其他事情,请阁下放开我的手,我还得赶路。〃 
那人嘶哑着嗓子道:〃去哪里?我护送你罢。〃 
聂熙一愣,眼看赶不走这个怪人,无奈道:〃悉听尊便。我去杨柳原。〃他双目失明,要靠自己赶到杨柳原也是个苦事,只恐误了和林原的临终一会,有人肯一路相随,聂熙索性病急乱投医,一口答应了再说。 
那人不动声色,缓缓拉起聂熙手上树枝的另一头,低声道:〃走罢。〃 
聂熙性情沉稳,变乱之中越发不想开口,那人更是沉默寡言,两人靠一根树枝牵引,在黑沉沉的夜色中默然并肩而行。那人脚步轻若无声,人也安静得近乎虚无,聂熙不免有幽明动荡之感,一时不知这引路的是人是鬼。 
只是,这荡摇人世如此苦楚,一切都是幻灭,一切都是虚空,纵然与异类同行,又有何苦呢? 
静夜中树枝上不时有露水缓缓滴落,冰冷的水珠,也不知流在行人的衣襟,还是心头。 

夜越来越深,聂熙身上水气没有干,被夜露一侵,风过处越发寒冷。他没了内力御寒,不禁打了两个哆嗦。忽然手上一沉,却是多了一件厚实沉重的披风,材质粗糙,是用寻常粗麻布所制,想是那人也不是甚么有钱之辈,所用器物并不华贵,抵挡秋风却足够管用了。 
〃你。。。。。。你。。。。。。〃聂熙愕然道:〃多谢阁下好意,只是,如此秋夜,阁下也会冷的,还请收回吧。〃说着双手捧起披风,递向那人的方向。他自幼温雅稳重,虽然处境难堪之极,礼数却决计不少。 
那人道:〃给你的。我武功好,用不着。〃声音还是那么嘶哑粗糙,犹如锈刀刮在铁器上,十分难听。但聂熙听着,却一阵说不出的滋味。如此落魄时节,得到这陌生汉子相送一件粗糙披风,那是胜过平日里无数逢迎巴结的甜言蜜语了。 
他静静披上披风,一时也不会说甚么感激言语,想了想道:〃素昧平生,阁下如此相助,聂熙感激无地。现在说甚么都没用,但愿我尚有得志之时。。。。。。〃只是他武功废了不说,双目都瞎了,自古以来哪里有瞎眼的君上呢?这得志之时恐怕无从说起了。何况林原生死不明,日后如何,委实一片迷茫。一思及此,聂熙一阵苦笑。 
那人一笑,边引路,边低声道:〃你要报答我?〃 
聂熙正色道:〃聂某平生绝不负人,若得天时地利,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