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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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血红-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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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为预备队,随战况推移向山海关推进。
他成功了。
一列载着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部的火车从秦皇岛驶来。被成功鼓舞着的杜聿明,坐在他那节卧室、餐厅兼指挥所的车厢里,用那双因熬夜太多而充血的眼睛,望着掠窗而过的站牌:山海关、绥中、兴城、锦西……
那清一式的站牌,那随处可见的深蓝色“仁丹”广告,那初冬冷淡的阳光下宁静的河流,那背阴处覆盖着薄雪的山岭,化作军用地图上交叉纵横的曲线和指纹似的等高线,化作象征城市的大小不一的圆圈,化作覆满大地的黄绿色军服,化作像血一样的火和像火一样的血,化作高脚杯和“青天白日”,“云麾”勋章悦耳的碰撞声。
他陶醉了。
他不知道林彪也正在向锦州走来。
但他知道他迟早是要碰撞的。
他知道这位赫赫有名的共产党将军的份量,他就是冲这种份量来的。
“米脂婆姨绥德汉”。不知米脂出过多少美女,也不知绥德出过多少好汉。但杜聿明这位男子汉出自米脂而不是绥德,却是无疑的。
如今舞台、银幕和一荧光屏上男子汉很多,而且大都锋芒毕露,一览无余。有的甚至洋人不洋人,国人不国人,像个莫名其妙的天外来客。个头中等偏上,脸膛方方正正的杜聿明,在军服笔挺,马刺丁当的将军丛中,与众不同的,也许就是那种内在的传统的儒将风度。连那位张牙舞爪的卡夫东,也称他“是一个很有教养的人”⑸杜聿明的男子汉气概,表现在他的业绩上。
一九三三年一月,日军占领山海关后,分兵三路进攻热河。十七军二十五师,就是此刻杜聿明麾下的五十二军二十五师,从蚌埠赶到古北口阻击日军。穿着草鞋的南方籍官兵,在腊月的冰天雪地中与日军的飞机大炮对垒。师长负伤了,副师长杜聿明代理指挥。激战三昼夜,二十五师伤亡四千余人,日军伤亡二千多。
这不是一次胜仗,就象后来远征缅甸退走野人山一样。他是负者,也是英雄,悲壮的英雄,历尽万难而万难不屈的铮铮男子汉。
不过,使他建立功名的,毕竟还是一九三九年底的桂南昆仑关大捷。
当时,杜聿明是中国唯一的机械化军五军军长,对手是曾经参加过南口、忻口、太原、台儿庄、广州战役的坂垣征四郎的第五师团。激战十余天,昆仑关得而复失,失而复得。日军炮弹纷纷落在指挥所附近,几次在杜聿明身边爆炸。他抖落地图上的泥土,拭去望远镜上的烟尘,眉头不皱。
谁都知道,这个坂垣师团也吃过林彪的苦头。
不用仔细观察,就会挺有趣地发现,做为统兵几十万的将军和东北内战的一对对手,杜聿明和林彪有许多相似之处。
都是黄埔毕业。都被称为儒将。都是各自领袖的爱将。都是抗战名将。连抗战中建立功名的地方也那么相象,一个叫昆仑关,一个叫平型关。
平型关和昆仑关都是进攻战。林彪是占据有利地势打埋伏,一个冲锋压下去,是战略和战术上的出其不意,打的是巧仗。杜聿明是仰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昆仑关,是实打实,硬碰硬的攻坚。对手同样是号称“钢军”的坂垣师团,林彪攻的是21旅团辎重队和后卫部队,杜聿明攻击的是12旅团主力。战果也不相同。平型关歼敌1千多人,昆仑关歼敌4千多人,旅团长也被击毙。但是,平型关战斗中的土八路,装备根本无法和杜聿明的机械化相比。而且,平型关战斗是在中国军队节节败退时爆响的一曲凯歌,其敢打必胜的男子汉气概,坚定全中国人民的抗意志和信心,都是非同一般的。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是武林中的话,论的是武功,而不是将才。如果真要比较这两位抗战名将的优劣高下,或许还真的需要他们比试一下。
果真有这一天,那就不仅是他们的不幸,更是全民族的悲哀了。
这一天果真有了。
  “我有一个根本意见”
--4A电报⑹之一
历史已经证明,这一段是至关紧要的。
林彪用并不需要多少天才,却是少不得的意志、胆略和果断,写下了黑土地内战序幕揭开后的第一笔。
“一战解决问题”11月19日上午,两辆灰绿色,长鼻子像生了癞疮似的剥落许多漆皮,如今在全世界的博物馆都难见到的日本老式汽车,“吭吭哧哧”地从设在三经街的东北人民自治军总部门前启动了,“吭吭哧哧”驶出了沈阳的“洋灰马路”,拐上通往辽西的“电道”(日本人在东北修了许多公路,老百姓称之为“电道”,形容其平坦、快。柏油路则称之为“洋灰马路”……今天一些老人还这么叫)。
前面一辆敞篷的,坐的是警卫人员。后面一辆带篷的,车厢里是以李作鹏为首的参谋人员,还有林彪的秘书季中权。
林彪坐在驾驶室司机旁边。
他戴顶钉着两个扣子的灰布军帽,裹件日本黄呢大衣,倚在靠背上。
对窗外本来就没有什么看头的结了层白霜的大地,他似乎全无兴趣,对车身的颠簸好像也无动于衷,两道给人印象深刻的浓眉下,一双不大的眼睛似睁不睁,这是一张瘦削、清秀、白净,看上去要比39岁的实际年龄小几岁的脸。这是一张看上去城府很深,使人难以捉摸的脸。这是一张若不是他的名字,人们也会认为是平淡无奇的脸。这是一张如今35岁以上的人都是非常熟悉,也非常讨厌、,可以使孩子想到大灰狼,使大人想起中国历史上所有丑角的脸--简直就是面目狰狞!
那时候,人们可不觉得讨厌,更谈不上狰狞。
谈到这张脸,在黑土地上与这个人打过交道的老人,有的说“亲切”,有的说“严肃”,有的说“令人肃然起敬”,有的说“也看不出什么”。
谈到这个人,有的说他“不像个将军”,有的说他“更像个学生”,有的说他“就像个大姑娘似的”。
一位老人说他第一次见到林彪,是在第一次反“围剿”前。他是红3军的,林彪是红4军的一个师长,都驻在吉安东部一个镇子里。一天有人说林师长做报告,他跑去一看,站在讲台上的怎么是个孩子呀?!一口湖北话,挺尖、挺细,一字一句的,把“日本”叫“二本”。他也听不明白,脑子里转来转去就是一句话:这么个清清瘦瘦的孩子,怎么能当师长呢?
曾担任过国务院卫生部副部长,现在是中国计划生育协会副主席的季中权老人说,林彪一天24小时除了睡着了,脑子很少有闲着的时候,总是在思考问题。
此刻,车轮在转,林彪脑子里那个车轱辘也在转,直到两辆长鼻子汽车的车轮不转了,他脑子里的车轱辘还在转。
有人说离开沈阳不久,车轮就不转了,有人说是快到锦州时。有人说是车坏了,有人说是休息时,两个从地方临时雇来的司机逃跑了。于是,6个轮子就变成了4个蹄子。马是管理处长何敬之弄来的。也不知他是怎么弄来的,就像变戏法似的。每到这种当口,他都能露一手。
林彪率领的这个轻便指挥班子,各有各的神通,连毛泽东都挺感兴趣。
1946年4月,曾专电询问林彪,让他介绍说明。
林彪骑马的姿式挺好笑。两肩耷拉着,有时还袖着手,头随着马蹄的节奏一点一点。“大将军八面威风”,他好像总没睡醒。已经下几场小雪了,骑个把小时就冻得受不了,就下马步行。一双日本大头鞋在薄薄冻了一层的“电道”上迈动着,好像还挺有劲。
马蹄得得,脑子里那个车轱辘在转。
脚步声声,脑子里那个车轱辘在转。
中央想在锦州西部打大仗。
11月14日,毛泽东在给“冀热辽分局并告东北局、冀察晋局及黄梁、李沙”⑺的电报中,指示:以锦州为中心地区,为我全力集中作战之战略枢纽。
同一天,毛泽东又致电彭真、林彪:彭林:
十三日十九时电悉。顽十三军,已在秦皇岛抚宁地区集中,估计其后续尚有一个军,至少集中三个军,然后向山海关绥中之线攻击前进。目前山海关作战并非真面目战斗,我黄梁两部四万二千,远道新到,官兵疲劳,地形不熟,目前开至叉院口驻操营必无好仗可打,即便歼敌一部,不过战术胜利,而兵力暴露不得休整,势将陷于被动,为避免此缺陷,谨慎使用主力,求于将来决战时,一战解决问题,应令李运昌、杨国夫两部坚守山海关、绥中线,节节抗击,消耗疲惫敌人,而令黄梁两部从冷口,界岭口分路隐蔽开至锦州、锦西、兴城三角地区,处于内线,休整部队,恢复疲劳,补充枪弹,熟悉地理民情,创造战场,演习夜战。俟敌进至绥中地区或兴城地区,业已疲劳消耗至相当程度,我则集中最大兵力,计黄克诚三万五千,梁兴初七千,杨国夫七千,李运昌、沙克,在盘山锦州至山海关一带者至少两万(新部队可以参战作辅助兵力)共约七万人,于有利的时间地点,由林或罗⑻亲去指挥,举行反攻,分作几次战斗,再次歼灭其二、三个师,最后全部歼灭三个军,即能从战略上解决问题,冀东已编成两个野战旅,可调至山海关、绥中、兴城之线的西面山地隐蔽集结,于正面主力决战时,从侧面切断敌军后路。总之从内线作战着眼,此种方针最为有利,你们是否同意,仍望考虑电覆。
          毛泽东
11,15在延安的毛泽东,分析得头头是道,而且决心、气魄很大--“一战解决问题”。
可情势变了。
山海关失守后,13军和52军主力,凭借精良装备,炮空优势和初战锐气,长驱直入,向锦州疾进。11月19日占领绥中后,即与黄梁两部平行前进,而使在锦州、锦西、兴城地区创造战场的预想,成为黄粱一梦。
即使山海关还能坚守几天,黄梁两部能提前赶到指定地域,这个计划也是很难实现的。
因为打大仗的大前提,即在宏观上对敌情我情的分析、判断,是不可靠的,不准确的。
“爆发户”与“七无”先闯进关东的部队,能够吹气儿似的膨大起来,是有其特殊的背景的。
东北人当了14年亡国奴,吃橡子面和配给的发霉的苞米面。吃大米是“经济犯”。谁吃了,逢上倒霉,恶心吐出来,被日本人看见,当场就被抓走。
东北人盼解放,解放者却是胡作非为的“老毛子”。中国军队一下子开来了,能不亲吗?16军分区12团驻在沈阳小河沿奉天师范学校,人们都来“卖呆”,很多青年要求参军,机关党支部书记周云,半夜时分出去解溲,一些人还围着不走,他去就挑了一个排。
高秀成那个连在锦西接收一个军火库,不到一星期扩大一个营。战士当班长,班长当排长,班排长当连长、指导员。
老人乐呵呵地说:那时想当个团长、师长、司令也容易得很。枪有,那时“老大哥”让咱搬。人有,都想跟你走,也弄不清“八路”是怎么回事,反正是中国军队来了。可你不能再扩大了,再扩大就不是八路军、共产党了。
兵员成份,一是工人,学生;二是溃散的国兵;三是成建制的伪满军队;四是打着八路旗号,由国民党先遣军组织的武装。
当时溃散的国兵很多,带枪的、徒手的,路上随处可见。这些人中不少是兵油子,不会做工种田,也不想做工种田,枪杆就是他们的饭碗。未溃散的伪满军队,走投无路,也要求八路收编。那些由国民党特工人员组织的武装,本是准备迎接、配合国军接收东北的,没想到共产党先到了。
既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先打起“八路”旗号求生存,时机一到,就准备掉转枪口。
即便是纯正的工人、学生,也有丢枪不干的。他们是冲“中国军队”来的,一听“八路”不是“正牌”,不是正牌不就是歪门邪道,不就是“胡子”吗?还有的本来是想混一官半职的。在中国,当兵历来是当官的途径之一。鬼子投降了,天下太平了,混个官还不好?没想到还要打仗,打的还是美式装备的正牌国军,这可是玩命。
12月14日,林彪在给“中央东北局、李、吕”⑼的一封电报中说:在东北新成立之十多个旅,成分皆极坏,皆缺乏政治认识,流氓,土匪,宪兵,伪军甚多,真正的工农成份,亦被带坏。这些部队所见之李运昌部(三个旅),亦无战斗力,对群众纪律极坏,不但不能发动群众,反而成为群众对我不满;不但不能消灭敌人,反助长敌人士气;不但不能打土匪,且受土匪勾引。
据《东北三年解放战争军事资料》统计,1945年12月底至1946年1月初,仅10天左右,“先后叛变者有:吉林一万二千人,合江五千人,龙江约三千余人,牡丹江三千人,松江一万人,辽北三千余人,嫩江三千余人,李运昌部亦叛变不少,先后叛变共约四万余人”⑽可现在,这些部队都列在东北人民自治军实力的花名册上。
而且,其中大多数部队的装备,不仅在东北,就是在全国的共产党军队中,也堪称一流。一式三八大盖,歪把子,各种火炮,有的还有坦克。
那服装也够整齐的,从头到脚都是日本货,除了不戴军衔,不说日本话,活脱脱就是“日本鬼子——一些老百姓鄙夷地称之为“中国鬼子”。
先到的阔气成了“鬼子”,后来的寒酸得像群叫花子。
11月26日,黄克诚在给毛泽东的一封电报中说∶部队五十多天行军,极疲劳。因自华中沿途动员均说坐火车、汽车及到东北装备等乐观心理出发,现在遇到极为困难之情况,无党,无群众,无政府,无粮食,无经费,无医药,无衣服、鞋袜等,部队士气受到极大影响。
不止“七无”。
还缺少武器。
12月17日,黄克诚在给军委的电报中说:部队武器仅补充步枪一千二百支,轻重机枪四十四挺,山炮十门,野炮四门,尚不能补足,沿途留下之武器,且多破缺不全,为新部队丢下不用者。杨师、梁师稍好一点,干部战士对新部队装备完善,老部队破破烂烂,极不满意。
闯过关东的老人,都记得当时的一句话:“新兵新枪,老兵老枪,有的没枪。”
军队没枪就像老虎没牙齿,别说打仗,连张牙舞爪吓唬人的资格都没有。
最头疼,也是最可怕的是“无群众”。
12月11日,林彪在给“吕、李、东北局、并报中央”的电报中说:老百姓说:八路军和中央军都是为老百姓的,彼此不打好了,并认为国民党是中央,旧政权,旧武装人员,皆盼望找国民党接头。
人心所向,是“不打好了”。加上“到一处吃一处,吃空烧尽,有如蝗虫”,人们就愈发“想中央,盼中央”。
从1945年11月16日退出山海关,到1946年5月19日退出四平,每仗下来,伤员基本都是部队抬着。抬下战场,抬着行军,抬着打仗。1师出关后打的几仗,都是1团和2团打的,3团成了“担架队”有的部队有时也能“动员”到老乡,有的抬到没人处就扔了,有的还把伤员砸死了。
无人抬伤员,无医院,无情报,无根据地……一一罗列起来,能有“17无”,“27无”。
多的是土匪。
关东向为多匪地区。“八·一五”后,土匪蜂起,苏军未进驻地区,基本都由土匪填补了真空。在匪患不算严重的锦西,林彪也被骚扰得不得安宁。白天看地形,土匪就在周围山上打枪,晚上则进村抢劫。李作鹏几次带人搜剿,连影儿也抓不着。有天晚上,家里就留几个人。当时若有土匪或特务报信,不用多,来个把排,可能就不会有“九·一三”事件了。
背后有土匪捣乱,正面“顽军”又如何?
1946年5月31日,黄克诚在给“中央军委”的电报中,谈到“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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