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乌纱- 第6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从老兵口中了解实战的一些信息。

王老铳缩着脑袋,双手插在袖子里,口里哈着白气,在寒风中冻得直跺脚。他的头发胡须已经花白,一副老态,却仍然要在大冷天守城门,看起来确是有些凄惨。但实际上王老铳还算不错了,吃喝军中,每月还可以领到一点军饷。

“王老铳。”张问喊了一句。王老铳回头看见是张问,脸上顿时一喜,大喊道:“张大人!哎呀,今儿啥风把您吹来了……兄弟们,张大人来了!”王老铳喊了一嗓子,抱着鸟铳奔了过来,弯着腰道:“大人不知道,您现在在军中的名号那叫一个响啊。唉、唉,上回打建虏,大人怎么没让我也去呢……”

张问笑道:“下回一定专程点你做我的亲兵。对了,那樵夫的小女还好吧?”他心道:上次你要真去,这把老骨头估计早就在兵溃的时候落到后面被建虏一刀给砍了。

王老铳道:“我当孙女养着,好着呢。”

这时楼上的军官问道:“王老铳,哪个张大人?”王老铳瞪眼吼道:“哪个张大人,搞死几万建虏兵的张大人!”

这么一说,官兵们都聚了过来,想看看平日被吹得都上了天的张大人是啥模样,长了几条胳膊。却见张问长得一副俊朗公子哥模样,有将领笑道:“都说张大人用兵如神,大伙以为大人长得是虎背熊腰、徒手能搏虎呢,今日才知大人原来和戏文里孔明先生那样,是个儒将啊。”

后边一个军士喊道:“大人,跟着您打建虏的兄弟,这会儿在沈阳可是阔绰呢,下回能不能带上咱们啊?”另一个道:“建虏都被灭了,还有啥下回?”

张问道:“女真人起码有几十万,就砍了两三万颗脑袋,要说打完,还早。放心,很快又能打,不过我明儿要回京了,却是陪不了兄弟们杀敌报国。”

王老铳听罢说道:“大人,敌酋野猪皮不都被抓了吗?他们还敢来?”

“敢来,怎么不敢来?建州那边没吃的,除了抢咱们大明,没别的办法。抓了一个野猪皮,还有第二个野猪皮。”

军士们喊道:“那大人别回京了,带着兄弟们,灭了丫的建州,看建虏还敢不敢来抢。”

张问没有说话,这话没必要回答,哪能谁想带兵就谁带兵的?他向谯楼上走去,想再到高处看看这辽东大地。一行人走到谯楼上,张问俯视着城外白茫茫一片的辽阔大地,心里顿时生出一股王八之气来。

他站在栏杆旁边,迎着喊风凝视了许久,他很想喊一声:有一天老子要带着百万雄兵再来此地一游。不过他做人一向比较低调,却是一句都没有喊。秦玉莲听到张问刚才和官兵们说的话,有些疑惑地问道:“张大人,既然建虏肯定会卷土重来,军门为什么不乘胜把赫图阿拉也攻下来,将建州尽数控制呢?”

张问回头道:“我猜袁巡抚也想这么干,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他哪能等着?不过缓和辽东局势是朝廷的意思。这辽东一打仗,军费动辄就是百万、损兵动辄就是十万,朝廷承受不起。元辅要减税爱民、要弥补户部亏空,所以要尽量避免战争……或许元辅是对的,大明只要富足了、人心只要聚拢了,建虏这样的部族算什么呢?”大伙陪着张问说了会话,张问便从谯楼上下来,向众人告辞,就此算是作别了沈阳。

第二天张问启程,袁应泰和几个陪同的文官到长亭送别,送别的人还有刘铤、秦良玉、章照等和张问交好的人;而其他沈阳的同僚,却一个都没有来,以划清界限。袁应泰是辽东巡抚,从礼节上说,要给张问一些面子,所以才来送别。黄仁直和沈敬依照张问的意思,将送行的人一一记录在案。

张问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从沈阳西门出来,踏上回京的路。清晨里,军事重镇独有的号角声就渐行渐远了;过年的红热气氛,也渐渐淡去,代之而来的是辽东荒凉广阔的雪地。一行人从沈阳出发,向南沿着边墙途径定辽卫、海州卫等地;然后转向北行进入广宁卫地区,向西走一阵,就是辽西走廊了;辽西走廊向西南行进,进入山海关。轻装简行,等张问到达京师的时候,刚好是正月初十,真赶上了上灯节。

时值佳节,京师热闹非常,各大铺面都挂着红灯笼,炮竹声连绵不绝,到了晚上,还能看见烟花,有紫禁城里面放的各式漂亮烟花,也有大户人家放的,在夜空中炸开,释放炫目的繁华。全城的人都可以观看,街头上人山人海,各种灯谜、戏耍、琳琅满目的货物,好似在衬托了一个大大的太平盛世。

不过听说前些日子,辽东杜松部和马林部覆灭的消息传回京师,有识者说建虏可能会打到京师来,京师的米价都涨了好一阵。但是清河堡之战的消息传回来以后,一切都又正常起来。

张问回家之后,命人收拾青石胡同里的老宅,买些灯笼红烛,也布置一下佳节的气氛,过年过节的,不能太冷清了。自从张盈离开之后,家里缺了女主人,张问总觉家中缺点什么东西……却不知她在哪里过的年,张问猜测着她应该去找沈碧瑶了。张盈的社会关系也比较简单,妹妹在宫里头,她不可能去皇宫,只有杭州的沈碧瑶那里要熟络一些。张问寻思着,找个机会,得去杭州一趟,一则把张盈给寻回来;二则也看看怀着孩子的沈碧瑶,算来她已有六七个月的身孕。

家里的众人忙乎着收拾院子,张问则去都察院交付公文报道。他很快又得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司礼监出现了变故。以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先被发配充军,不久又被人“矫诏”缢死;掌印太监由王体乾执掌,魏忠贤升了司礼监秉笔。

在热闹喜庆的气氛中,朝廷依然在暗自变化着。东林党对于魏忠贤等人执掌司礼监十分不满,而且认为王安的死是个阴谋;东林认为,前不久皇上才亲自赐封的王安司礼监掌印,而且皇上一直忙乎着木雕,这段时间又迷上了滑冰,哪有心思去管司礼监?更别说突然态度陡变诛杀大宦官了,这里面肯定是魏忠贤一党在搞鬼。

东林纷纷上书弹劾魏忠贤,并要求严查矫诏冤杀王安的案子。朱由校下旨说王安就是他发旨搞死的,和他人无关;朱由校自己的太监,想杀还需要东林同意么?他也没给个具体理由,就说想杀就杀了。

朱由校确是说了一句大大的实话,没有他的授意,魏忠贤敢杀司礼监掌印?还是矫诏杀的,除非魏忠贤活得实在不耐烦。但是朱由校越是这样说,东林越是不信,认为只是皇帝为内宫遮掩的原因。

这种效果恰恰也是朱由校想要的。杀了亲东林党的王安,就是和东林为敌。朱由校大摇大摆地杀了,他却没有被东林敌视;东林敌视的只是太监魏忠贤等人。

张问获悉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对于元辅叶向高的政略理想,愈发没有了信心,皇帝都不支持,还搞毛呢。他也管不着这些事儿,只顾办自己的事,先把从沈阳带回来的说书先生唐三爷给安排好,在京师造成舆论,为争辽东大功作好铺垫。正巧这时候东林都顾着王安那案子去了,张问回京反而不是东林对付的第一要事。

东林忙着写奏折骂魏忠贤,皇帝一概不理,连看也不看。奏折都到了司礼监,东林骂魏忠贤,等于是站在魏忠贤面前指着鼻子骂。而皇帝却压根不管,听说他喜欢上了滑冰,西苑冰池封冻,冰坚且滑,他便命一群太监随他一起玩冰戏。他亲自为自己设计了一个小拖床,床面小巧玲拢,仅容一人,涂上红漆,上有一顶篷,周围用红绸缎为栏,前后都设有挂绳的小钩。朱由校坐在拖床上,让太监们拉引绳子,一部分人在上用绳牵引,一部分人在床前引导,一部分人在床后推行。两面用力,拖床行进速度极快,瞬息之间就可往返数里。朱由校玩得不亦乐乎。

前不久敌酋努尔哈赤被押送回京,本该在午门献孚祭拜祖宗,渲染一番;但朱由校却不理睬,直接让人丢诏狱里关着了事。张问回京,也没接到皇帝召见的任何信息,就让他在家里候着。

相比之下,东林党的人还惦记着张问,上书要求将张问革职查办,但没能得到批红;他们也不敢膻自将一个四品官员的乌纱帽摘了查办,只能等着。

众大臣对于皇帝的这种态度无计可施,皇帝原本就不识字,细想一个不识字的人你能要求多高?也怪不得别人,是东林党自己把人家推上皇位的。而且按理说,朱由校虽然喜好玩乐,可玩的东西都是一些小玩意,并不铺张浪费;皇帝不管政事,还有大臣,这对执政党实现正治理想、应该是少了许多制肘,偏偏半道里杀出个魏忠贤来,东林官员怎么办事怎么不利索。

所以大臣们仇恨的人是魏忠贤,不是朱由校。

张问看明白京师的状况之后,反而松了一口气。心说要是王安没倒台,东林党这么一上书查办自己,王安按着东林的意思就批了红,那自己向谁哭去?皇帝顾着玩乐,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不一定会站出来说话。

张问轻松了一头,便在家里很舒服地过他的节日,并交代人不紧不慢地办正事。正月初十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是每年都要闹腾的灯节,非常热闹,张问也常常去街上闲逛,感受节日的欢乐。

随从的玄月、秦玉莲二人十分欢快,对那些卖艺戏耍的,摆摊捣鼓各种稀奇玩意的东西十分有兴致。相比之下,张问和管家曹安倒有些提不起兴致,他们在京师呆了许多年,年年都是这个样,也没什么新奇感。

就在这时,街边传来一声声“好、好”呼喊声,秦玉莲急忙奔到人群外边,垫着脚尖看里面的稀奇。她看了一阵,回头说道:“你们快来看,有人从嘴里喷火呢。”

玄月也好奇地跑过去垫脚看稀奇。张问跟过去,往人圈里面一看,只见一个彪悍大汉站在雪地里,一手拿着一个瓶子,一手拿着一根火棍,操~起瓶子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往那火棍上一喷,“呼”地一声,就从嘴里喷出火来,周围的围观众就大叫:“好、好,再来一个。”

张问无趣地说道:“这种小把戏在京师常常都能看见。”

秦玉莲回头笑道:“就是图个乐子呗,大过年的,皱着一张脸做什么嘛。咦,你说那火要是烧到嘴里去,可不得烫伤了?”

张问道:“这么简单的事儿还要问么?锅里的油要是烧起来,把锅盖一盖,火就灭了,何也?火需要气才能燃烧,气一烧完,就不能燃了。你没瞧着那汉子每吐一口,就急忙闭上嘴么?”

秦玉莲听罢仔细一瞧,还真是这样,回头笑道:“念书多就是不一样哈,张公子好像什么都知道。我想起在沈阳那会,你说那个顺风箭,可是说了好一通大道理。”

张问摸着额头说道:“你还真以为书上什么事都说呢,这样的事是靠脑子自个想,和经书半点关系都没有。”

这时玄月也说道:“我听说过一个笑话,一个秀才要过河,可不知道怎么过,就回家找了一堆书翻开,看了半天都过不了河。”

她说完之后,张问等人都愣愣地看着她,张问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玄月眼神很无辜,说道:“这不完了吗。”

秦玉莲嘻嘻掩嘴而笑,曹安也呵呵陪笑了一阵,因为玄月平时不拘言笑,难得讲一次笑话。张问却丢下一句:“一点都不好笑,还笑话。”

就在这时,听得有人喊道:“大伙要是喜欢看,茶楼里边请,今儿中灯节,楼里的茶水全部免费。喝杯热茶,还有更多有趣儿的戏耍等着大伙看啦。”

又有人嚷嚷道:“好哟,免费的茶,咱们进去看吧。”

张问左右看了看,指着街对面一家和这边对着抢生意的茶楼道,“曹安,瞧那边还有一家,门口也竖着免费酬宾的牌子,可伙计小二都站在门口看这边的热闹,门口罗雀,却正犯愁呢。”

曹安想了想,低声道:“要不让唐三爷到那家茶楼说书去?”

张问笑道:“我正有此意,唐三爷那张嘴,京师百姓一定爱听。那家茶楼的生意好了,其他店家就会争相效仿,也说国姓爷那一出……”说罢二人相视而笑,甚为得意。

秦玉莲听人说茶楼里面还有稀奇玩意,提议要进去看看,张问却对这样的戏耍不感兴趣。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就说道:“天色渐暗,一会晚上有灯会,却更是好看,还喝什么茶呢,不如找个地方把晚饭吃了,一会好看灯会。”

夜幕渐渐拉下,虽然天气依旧阴冷,但并不影响街面上热烈的气氛。有孩童在大街上玩鞭炮,大人担心安全,就拿着棍子责打,孩童哇哇大哭。可那哭声并不悲伤,反而像是喜庆的声音;就像笑声有时候并不代表快乐一样。

街道两边白气腾腾,有卖羊肉的、卖包子馒头的、卖面条的,空气中飘散着食物的香味,让人食欲大增。张问等找了家干净的酒楼,准备吃了饭看灯会。

第四折 众里寻它千百度

段五 灯会

紫禁城的东边,玉河河畔、东皇墙外,有一道七间三门黄琉璃单檐歇山顶的城门,就是东安门;灯市在东安门外。灯市上人山人海、灯火辉煌,“东风夜放花千树、吹落星如雨……一夜鱼龙舞。”这句词的描述同样适合于明代。

不过比起宋朝,这时候的灯市已经完全变成了商业行为。明代商业之发达,旷古未见,只要有商机、有赚钱的机会,大伙都会削尖了脑袋掺和。宋朝的灯市更多的是政府行为,为了烘托太平盛世,还有府尹给做灯市的摊主们发灯钱油钱、以资鼓励,称为“买市”;明朝这会儿,官府自然不会发钱了,还得来收税,因为灯市上是非常赚钱的。

灯市上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商贾,甚至还有来自周边各国的商贾,比如朝鲜国、日~本国,南洋诸国的商贾,也会弄些稀奇花灯,以图卖个好价钱。灯市周围的房租、饭馆,在灯节的几天里,价格会暴涨几倍,和后世开奥运会的时候有得一拼。

张问一行人在灯市上游玩观赏,满目琳琅,是目不暇接。相比秦玉莲和玄月,她们目前的工作都是保障张问的安全,但有句话是术业有专攻,显然玄月要敬业一些。玄月时刻保持着警惕,她对灯市上的皂胥捕快不是很放心;而秦玉莲看到那些制作成各种形状、五花八门的花灯时,注意力早已不在张问身上,看得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了一件。

“呀,你们快来看,灯里还有鱼呢。”秦玉莲惊喜地喊了一声,就跑进了旁边的一家铺面。张问等人只得跟过去,不然这人挤人的地儿,只要一走散就不好寻着了。今晚中灯节,灯市是要通宵达旦的。

秦玉莲弯着身子,就近了仔细看那琉璃瓶形状的花灯。这时面带喜庆微笑的店家就走了过来,说道:“姑娘好眼光,这幅花灯,别说是本店最上乘的精品,就是在整个灯市上,也仅此一件。”

玄月抱着双臂,左右顾盼之际,也拿眼瞟了一下那副花灯,随口问道:“里边的鱼是真的?”

店家拍着胸脯笑道:“可不是真的?捞起来烤烤保准能吃。”张问听到这里顿时哑然失笑。

店家继续道:“瓶身是糯汁烧成,镶嵌珍珠,然后制成花灯,可以贮水养鱼,旁边映衬着烛光,透明可爱、别具匠心。别说是这别出心裁的设计,就说工匠精湛的手艺,别家想仿制,也做不出来这模样儿。姑娘,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秦玉莲顿时就被说动了,不禁问道:“多少银子卖呀?”

“五百两整数,少一文也不卖。姑娘您看看上边的珍珠,可都是精挑细选的上好珍珠,还有这工艺……”

“五百两?”秦玉莲瞪大了黑眼珠子,惊叹了一声,一双使枪的大手捂住嘴,顿时将下半张脸全部遮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