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先生便轻轻点头,说道:“陛下是否派遣钦差使臣,前往凭吊凉国大行皇帝。”
陈凯之朝宴先生等人摇头。
“不必。他们此前,意图搅乱关中,朕现在不派使臣,便是表态,除此之外,往三清关调遣兵马,要做出一副枕戈以待的模样,现在落井下石,固然不好,此番朕不但要找到大凉的皇子,还要主持一个公道,给朕修书一封吧,也请衍圣公至济北,朕要和他见一见,再命我大陈在各国的使节,请各国派出人来,来济北相见会盟,大凉国师是什么东西,竟还想操弄大凉国政,还轮不到他做主。衍圣公那儿,要备上一份厚礼,告诉他,朕希望,衍圣公府下学旨,对这大凉国师口诛笔伐,接下来的事,也就好办了。”
陈贽敬连连点头:“不错,这所谓的国师,名不正言不顺,此前就杀戮大凉的皇子,而今,钱盛皇子又出逃,而今,皇帝大行,他还想继续操纵西凉不成?只要衍圣公晓以大义,而陛下会盟各国,坚决支持那钱盛皇子,大凉不攻自乱。”
晏先生捋须,似乎也觉得有理,大凉此前干涉关中,已使陈凉之间的矛盾公开化,现在正是一个最佳的时机。
陈凯之心里,却想着那钱盛的事,这钱盛,十之八九是奔着大陈来了,毕竟此前,自己和他颇有交情,他既是出逃,是为了躲避灾祸,其他各国,不能保证他们是否将人交回大凉去。
唯独这大陈,已和西凉彻底的反目,这大陈,对于钱盛而言,是最安全的所在。
接下来……倒是很有意思了。
想到钱盛,陈凯之眉头一挑,不禁笑了笑。
果然过了五日,人马已至山东地界,便有飞马来报,说是钱盛以至关中,锦衣卫已命人护送钱盛,快马朝济北而来。
陈凯之带人,径直到了曲阜,衍圣公府这里,并没有任何提前的告知,所以依旧平静。
陈凯之由禁卫拥簇,直接抵达了衍圣公府之外,命人下了门贴,紧接着,便有一人匆匆出来,此人脸色显然受了惊吓,他早知这位大陈皇帝不太讲规矩,可今日,算是真正见识了,来这衍圣公府,竟是连个招呼都不打,说来就来,你当这里是青楼吗?
可即便如此,大陈皇帝的身份,还是足以让整个衍圣公府鸡飞狗跳,本来,该是衍圣公亲自来迎的,只是圣公听了这消息,竟好似是如临大敌,脸刷的一下就白了,一脸不安起来,竟是不来相迎。
不得已,文忠公见状,索性便代圣公前来相迎。
陈凯之下了车驾,看了这文忠公一眼,远远看着衍圣公府这雄伟的建筑,这曲阜以衍圣公府为中心,大多都是低矮的房子,据说是因为读书人该用心读书,不得崇尚奢华,所以一路所见,都是古朴,只听得朗朗读书声飘荡四周。
可这衍圣公府,却又是富丽堂皇,在这曲阜独树一帜。
陈凯之环视了一圈,便将目光投向来人,嘴角浅浅一勾,淡淡开口问道:“圣公何在?”
文忠公期期艾艾的。
“在,在……未能远迎,还请恕罪,公府对陛下多有怠慢……”
陈凯之自然是知道他是不会来接自己,毕竟……
不过他便没动怒,而是抿唇一笑,下一刻便朝文忠公摆摆手。
“朕要见圣公,虚礼就免了,烦请带路。”
文忠公苦笑,没见过这样的,从前,也有天子来曲阜,虽是一百年前的事,可那时候,为了迎接,曲阜可是花费了足足三个月功夫准备,一切的礼仪,俱都是从周礼寻找,再有无数大儒讨论而出。
可现在……
也罢,人都到了门前,现在还能说什么?
因此这文忠公便重重的点点头,领着陈凯之进入了公府,一路辗转至大成殿,数十个学官早已在此束手静候了。
众学官纷纷向陈凯之行礼,陈凯之则背着手,快步进入大成殿,在这里,他终于见到了久违的衍圣公。
陈凯之和衍圣公的目光一错,这衍圣公似乎极力想要避开陈凯之的目光,显然,陈凯之给了他太深刻的记忆,而这记忆,实在有点不太好。
若是可以,他宁愿永远都不要见陈凯之,毕竟见到陈凯之一次,那些不快的记忆便涌了上心头,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曾经自己是如此的低下和卑微。
陈凯之朝他一笑,衍圣公方才醒悟过来,这个时候在怎么样,也得保持镇定,因此他上前,正待要和陈凯之见礼。
可谁知,陈凯之竟没有理他,衍圣公心里微微一怒,却见陈凯之已快步走到了大成殿中,那圣人的像前,陈凯之在像前驻足,凝视良久,随即朝这孔圣人的石像行了个礼,道:“学生陈凯之,见过至圣先师。”
说着,才旋过身,看向了衍圣公。
衍圣公更显无措起来,在他看来,这陈凯之的言行,几乎无法预料,这陈凯之和自己的祖先行了礼,口称学生,可对他的态度,那眼眸顾盼之间,竟似是浑不在意的样子。
衍圣公不得不低眉顺眼,恭敬的开口说道:“见过皇帝陛下,不知皇帝陛下远来于此……”
陈凯之打断他的话道:“圣公,就不必多礼了,朕此番来,本就是来祭拜一下圣人的,自然,朕和圣公也算是故旧,今日,正想和你聊一聊。”
衍圣公咽了咽口水,整个人显得很紧张,似乎在担忧着什么。
陈凯之只是淡淡一笑,便敛起神色,朝他徐徐开口说道:“请坐吧。”
请……坐……
很是客气,也很是礼貌。
这圣公一楞。
此时,学公和学候们俱都在门口等待,他们听到这请坐二字,也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第九百零四章:天变了()
这里,乃是衍圣公府的大成殿。
陈凯之固然尊贵,甚至上至衍圣公,下至学公和学官们,都对他敬畏有加。
可无论如何,陈凯之乃是客人,再尊贵的客人,也绝不是主人。
可是
陈凯之竟说出请坐二字。
这种场合,这样身份的人,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绝不可能像寻常的百姓一般口无遮拦的。
殿门静候的学公和学官们,显然也知道,陈凯之断然不是因为兴起,所以才说的‘胡话’。
因此,这‘请坐’二字,分明是有意而为之。
文正公脸色一沉,他看到圣公有些无措起来,此时有些发急,出于家臣的责任,他忙是上前入殿,道:“皇帝陛下,臣孟旭,见过。陛下远来,乃是尊客,圣公与吾等俱是欢喜不胜,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只是臣以为,主客有别,陛下”
他正搜肠刮肚,尽力想用不太刺激陈凯之的话,来阐述自己的观点,维护圣公的尊严。
可这时,陈凯之突然厉声道:“朕只听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曲阜本就是大臣的州县,今以此地供奉至圣先师,何来的什么主客,朕乃大陈之主,亿兆臣民之王,卿既以客待朕吗?”
文正公一愣,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找不到词汇了,一时竟是词穷了。
陈凯之冷冷瞥了他一眼,便不再多在理会,而是冷声对衍圣公道:“坐下!”
坐下二字出口,这衍圣公两腿发软,竟是战战兢兢,他可没有文正公这般的硬气,从前陈凯之还是郡王时,他便怕的紧,今日陈凯之就在面前,想到当初陈凯之的各种阴狠,哪里还敢违拗,啪嗒一下,整个人便跪坐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文正公看的目瞪口呆,竟是无言以对了。
这圣公都选择了屈服,自己还能说什么?若是在说什么,就显得自己一点规矩都没了,因此他只能站在一旁,当做没事的人一样的。
陈凯之面南负手而立,冷冷开口说道:“孟卿退下吧。”
文正公心里哀叹,他对圣公的表现,实是有点儿失望。
可此时,陈凯之令他退下,圣公却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文正公终是叹了口气,行了礼,退回了殿外。
陈凯之方才看向衍圣公,挑眉问道:“圣公,可知大凉之事?”
“吾吾已知之。”衍圣公期期艾艾的开口说道。
陈凯之颔首点头,再次问道:“圣公对此有何看法?”
衍圣公一愣,不知陈凯之的意思,因此眉头不禁一皱,不安的道:“大凉国”
陈凯之突然打断了衍圣公道:“大凉国师篡权,人尽所知,此人对君不忠,心怀不臣,祸乱大凉朝纲,更非孔孟门下,于朕而言,此人可谓大奸大恶,与诸子余孽,没有任何分别了。”
衍圣公还没发表自己看法呢,陈凯之方才还客气的问一句你有什么看法,结果直接对此事下了定论,衍圣公还能说什么,他也很为难啊,可此时却忙道:“陛下所言甚是,吾以为,此人大奸大恶”
陈凯之正色道:“那么圣公当下学令,号令天下读书人共讨之。”
衍圣公敬畏的看了陈凯之一眼,他眼角的余光瞥向殿外的学公们,却忙不迭的点头:“吾正有此意。”
陈凯之脸色缓和下来许多,语气也是温和了不少。
“圣公果然是至圣先师之后,是非分明,朕心甚慰,朕欲至济北,召各国以及大陈皇子钱盛会盟,不知圣公可肯同去吗?”
“吾”衍圣公一点儿也不想去,他哪怕是一秒钟,都不愿和陈凯之打交道,在他的记忆里这陈凯之就是魔鬼,他一点都不想和陈凯之待一起。
可陈凯之‘盛情相邀’,这陈凯之给他的恐怖印象,实是太深,不过,他还是想要拒绝,于是心里想着理由。
可这时候,殿外有人道:“陛下既相邀,圣公自当赴会。”
众人一时错愕。
是什么人,竟敢帮衍圣公先下许诺,于是众人看去,却是学候张忠。
陈凯之抬眸,看了殿门的张忠一眼,笑了笑,接着看向衍圣公。
衍圣公心里很气恼,可这个时候也无可奈何,只得点头:“张学候深知吾意,吾定当前往。”
“择日不如撞日吧,正好朕今日还要启程,不妨同去,有圣公相陪,朕这一路,倒也免去了寂寞,朕与圣公也算是旧识了,是不是。而且,朕还听说,近来,有诸子余孽活动频繁,圣公与朕前往,也免去了贼子侵扰。还有”
陈凯之这一次,似乎是早有准备,他扫视了四周,淡淡道:“这曲阜,护卫太少了,朕会调一支军马至曲阜,保护着读书人的圣地,一切钱粮,俱都由大陈朝廷应付,圣公勿忧。”
此言一出,顿时哗然。
结合陈凯之方才的态度,现在突然又要调一支军马进入曲阜,这态度已是不言自明了。
这大陈皇帝,竟是转眼之间,想要打破这曲阜的平衡,一旦如此,就等于是大陈想要彻底的控制曲阜,进而控制整个衍圣公府,野心昭然若揭啊。
那文正公不禁皱眉,忍不住又进殿,正色道:“陛下,此前各国早有约定,衍圣公府的护卫,由各国各自抽调护卫若干,负责曲阜安全,陛下若是调兵擅入曲阜,这有违当年的约定,何况,陛下如此,势必造成各国之间对大陈的”
陈凯之面色一下子不善起来,冷冷的开口说道:“你竟敢这样的口气对朕说话。朕如此做,也是好意,从今日起,天下就已要大乱了,你还以为,这是当初吗?何况,你口口声声,说什么约定,既有约定,当初衍圣公府还有约定,说是各国若有不臣之臣,衍圣公府当声讨,那么,朕来问你,大陈的太皇太后,勾结诸子余孽,祸乱朝纲时,衍圣公府在哪里?那大凉国师,分明就是妖僧,蒙蔽大凉天子,执掌大凉国政二十年,诛杀皇族子弟,残害百姓时,衍圣公府,为何不声讨?朕知衍圣公府如此碌碌无为,乃是因为,衍圣公府并不敢得罪各国,生怕因此,而树敌。可若是不声讨,那么,又如何维护礼法,朕如此做,也是为了防止礼崩乐坏下去,从此之后,衍圣公府的背后,就是朕,就是大陈朝廷,是百万大陈带甲之士,有朕保护,衍圣公府便可以更加有力的维护纲纪礼法,不使天下陷入礼崩乐坏的境地了。”
声声质问令文正公无法回答,陈凯之见他回答不出来,继续说道。
“至于卿口口声声,说什么各国,各国若有什么意见,可以来寻朕,若使他们以礼待大陈,大陈自与他们永结秦晋之好,可倘使他们也如卿家这般,无故顶撞,朕亦不惜刀兵相见,好了,就如此吧,圣公,时候不早,随朕出发。”
那文正公,包括了殿门口诸多学官,有人诧异,有人心里翻江倒海,几乎每一个人都意识到,天变了。
原先平衡的格局,现在彻底的崩塌,而这平衡的局面一旦开始失衡,那么第一个坍塌的,竟是衍圣公府。
大陈皇帝此举,这是分明有挟圣公之意。
若是从前,各国肯定发难。
而今日,大陈天子如此不客气的宣称不惜刀兵相见,这就意味着,大陈可以为了派兵入驻曲阜,而不惜发动战争。
结合现在陈凯之有意干涉大凉国政的问题,再结合更早之前,陈凯之以数千精兵,直接平定了关中,十万关中军,如被摧枯拉朽一般,不过短短一月功夫,便如案板上的鱼肉。
这位大陈天子,显然对于现在的天下格局,已经十分不满,而且,已经打算彻底的打破现有的格局。
他召集各国至济北会盟,表面上,是为了大凉的事务,可现在细细思来,只怕更像是想要奠定一个规则,或是建立一种新的关系。
学公们一个个骇然的相互对视,唯有那张忠,却颇有几分小人得志的意思。
他能继续留在衍圣公府,靠的就是陈凯之这个后台,对他而言,若是陈军进入曲阜,对自己未必没有好处,反正自己是死心塌地的,将来陛下肯定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
衍圣公低垂着头,战战兢兢,他哪里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顿时双眼通红,想要据理力争,效仿文正公一般,恶狠狠的驳斥陈凯之,可他抬眸之间,却见陈凯之面上不容置疑之色,他的腰间,那炳学剑,还稳稳当当的悬挂在腰上,剑锋虽是敛藏,却依旧给衍圣公一股深深的寒意。
他不禁又想到了洛阳的那段耻辱,这陈凯之可不是人,他是吃人的魔鬼,若是自己反驳,一定不会有好日子过。
终于,他那骨头又软了下来,只是脑子里混沌的在想,指望着各国能够主持公道,只是在心里祈祷着自己可以早点脱离陈凯之的掌控了。
第九百零五章:九死一生()
此番途径曲阜,不过是小插曲罢了,等出了曲阜的地界,在这官道上,便已有本地的官吏在此迎候了。
虽是一切从简,而且沿途陈凯之也尽力的没有公开身份,所以这一路,虽也有官员迎接这批观察团的人员,可陈凯之到了曲阜的消息,还是不可避免的传了出去。
这消息顿时炸开了一般,陈凯之远远眺望,便见一人带着许多的佐官和差役,乌压压的。
等飞马走近了,便看清了对方,陈凯之一笑,伫立在那的,乃是济州知府邓健,也即是自己的师兄。
邓健显得比从前稳重一些,尤其是颌下,多了一缕胡须,少了几分猥琐,面上也不似从前那般带有几分营养不良了,多了饱满,更有几分老成,看着不在那么年少气盛了。
陈凯之在心里感叹一番,这岁月还真是不饶人了呀,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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