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哑然失笑。自己还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人,行事像个小孩子似的。但是幸好,他还算是个君子,没有对自己罗罗唆唆问个不停,甚至连话都不多说一句。印象中,第一次有男子这样对自己无动於衷,这倒让她对他产生——好感和好奇。
窗外寒风凄厉,风从门板中的空隙中灌进来,刮得挂在墙上的蓑衣沙沙作响,火苗不安地摇晃着,火堆里的枯枝燃烧,发出轻轻的“啪啪”声音。仰面睡着的紫川秀,半边脸被映得通红,他睡得十分安详,表情恬静。
林雨凝视着紫川秀,她这才仔细端详紫川秀的样貌。乌黑的头发,俊朗的外形,嘴唇处和下巴上有粗黑的胡子渣,她忽然发现,就是这胡子使得自己把他判断成了“大叔”,其实仔细一看,这个人还是个年轻小伙子。
这下可真是失礼了,她想,等他醒来时候要跟他道歉才是。但这个人,可真怪,让人琢磨不透。一进来她就发现了,这个人一直在努力地隐藏自己的身份,但还是处处露出破绽。他的衣服很脏,蒙满了风尘,一点不起眼,但放在行家的眼里就看出这衣服的料子是很名贵的毛皮,整件衣服价格不菲;他的皮肤很白皙,手指修长而灵活,这根本不是双流浪汉该有的手,倒像个贵族或是艺术家;其次,他搭的那个炉架,简单又实用,几根木柴就把茶壶支撑得稳稳当当的,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这种手法只有军队中那些最有经验的老兵才会。他那笔挺的身材,是久经训练的结果,举止中有意无意中流露出的那种阳刚的、硬朗的气质,锐利的目光,那把带鞘的刀被习惯地放在右手边最方便拿到的地方,还有他的身手,那并不是一般江湖人的身手当然更不可能是能靠打猎锻练出来的身手。
她回忆他刚才打斗时候的动作,没有什么招数,动作干脆又直接有效,连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一击就能让敌人彻底失去战斗力,这种简练、明快的战斗模式往往只能通过血腥的战场砍杀,千锤百炼得来。
可以肯定,这个人曾经受过长期的、严格的军事训练,而且经济状况良好。这样一个人,在这风雪之夜要赶路往哪里呢?
林雨突然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强盗?不会,他的眼神中没有一丝邪气,不像那种蛮横的亡命之徒。而且他的江湖经验太差,心也太软,这么容易被人偷袭,若是行走江湖,不到三天就要了他的性命。紫川家的军官?有可能。但他为什么没有随从和车马队伍?如果说是军官,他太年轻了,简直还是个大孩子,但他的眉目间却有种饱经风霜的感觉,有一种奇特的魅力。他形迹落魄,躲藏在一个小屋里,但举止、应答却那么自然,给人种平和感觉,这正是那种贵族世家子弟的天然气质。他也非常懂礼节,若是普通的男子,难得救了个美女,早凑上来问个不休了:“小姐贵姓芳名?哪里人?家里住址?那群人为什么追杀你?你爸妈妈是干什么的?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一个人出来走夜路呢?那群人为什么追杀你?为财?为色?他们是强盗吗?哎呀呀,今天好在有我,不然你真的很麻烦了。”
为了应付盘问,就在进屋之时,林雨已经准备了大堆说辞。谁知道这个人救了自己后,竟然连一句话都没问,美色当前,他也没有丝毫动心的表现。他仅仅向自己的援手道谢了一声,吃饱了就睡。
“简直像猪一样!”林雨不满地嘀咕说。
女孩子就是这样,碰到一个喋喋不休的家伙她会非常讨厌,但碰上自己感兴趣的人这么沉默寡言,对自己不理不睬,她也会感到像是受了轻视。林雨不满地嘀咕两声,忽然发现肚子也在一起嘀咕着。她犹豫一下,宛尔一笑,端起了面前的小碗,轻轻喝着粥。
不知是不是肚子饿了的原因,这碗粥吃得特别的香甜。吃完后,她把碗轻轻搁在地上,靠在墙角,把毯子一盖,和衣渐渐也睡去了。
第六节
清晨,紫川秀醒来。他爬起来,发现柴火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那个女子按昨晚的姿势轻轻倚靠在墙壁边上瞌睡,还没醒。打开门,只见眼前雪光耀眼,一片白茫茫。这是一个大晴天啊!想到距离帝都只有二十里路了,紫川秀心情大好,开始收拾自己的行装和包裹准备上路。准备就绪以后,他看到那个女子还一直靠在墙边睡,叫了她一声:“林雨小姐,天亮了!”
林雨轻轻呻吟了一声,声音很痛苦。紫川秀心生疑惑,走近去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林雨小姐,醒醒。”
林雨低沉地呻吟一声,闷声说:“我。我头痛得很。好渴。”
紫川秀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摸了下她的额头,额头热得烫手。这个女孩子正在发着高烧:不过紫川秀想想,这也很正常: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半夜在风雪天里赶路,不生病才怪!
紫川秀再次推推她:“小姐,醒醒,你发烧了,我们得赶紧看医生去。”
林雨睁开了眼睛,昨晚明亮的双眼此刻浮肿、黯淡,她又闭了上了眼睛:“不要管我,我想睡。”
紫川秀叹口气。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真是想不管她,但说归说,自己是做不到的。放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病倒在荒山野外不加理会,万一自己走了,昨晚被赶跑的杀手卷土重来,那她就死定了——紫川秀忽然发现做女人真的很占便宜,这个世界会亏待很多人,但是绝对不会亏待美女。比如说,像今天这种情形,如果换成了个臭男人,自己连扫一只眼睛过去的工夫都不会有,说不定还会趁他人事不清时候摸走他钱包去。
紫川秀放下了行李,他又到外面拣回枯枝,架起炉子生火,烧开了水。像他这样过着长期野外生活的人来说,风寒发烧藥品是必备的。等一切都忙完了,他轻轻地把林雨扶起来,把藥碗端到她嘴边:“来,吃藥。”
女孩子高烧得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当紫川秀喂藥时候,她忽然伸手搂住紫川秀的脖子,凑近他面前使劲地喊:“爸爸!爸爸!”
一瞬间,紫川秀呼吸急促:如软玉般光洁的面颊近在眼前,温香在抱,如兰的幽香扑入鼻子,他的眼前一阵眩晕。他毕竟也是个健康的年轻男子,荒山野林的小屋,孤男寡女。这个女孩子发着高烧,如果自己有什么不轨企图的话,她是绝对没有抵抗能力的。
紫川秀用力地扳开了她的围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一勺一勺地把藥喂她喝了下去,然后赶紧退到屋子的另外一个角落中去,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这个女孩子实在太漂亮了,再来一次那种诱惑的话,自己实在没什么自信抵挡得住。听着林雨睡梦中低沉的呻吟声,他实在忍受不了了,跑出门去,像鸵鸟似的一头埋进雪堆里,藉着冰雪的寒冷让自己冷静下来,暗暗骂道:见鬼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凡是男人都会动心的!神啊?你明知道我不是正人君子了,又何必用这样的诱惑来考验我呢?
过了好久,等翻腾的心情恢复了平静,他才进了小屋,躲在屋子里距离她最远的角落里,盘膝练功,努力平心静气,只是心神一直不能平静,过好久才进入境界。
在他不知不觉时,外面又下起了雪。
当林雨清醒过来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候。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肮脏的墙壁、快腐朽的梁木、昏暗的炉火,身上的毛毯,脑子里昏昏沉沉的。
“你醒了?好点了吗?”耳边传来声音,林雨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双灼人的眼睛,一个长着胡渣的汉子正站在面前,样子有点面熟。她低声呻吟了一声:“你是谁?”
紫川秀一呆,随口答道:“我是李阿五。你发着烧,不要多说话。”
女孩子沉默下来,过了好一阵子,她才认出来,这就是昨晚救了自己的流浪汉。
“我睡了多久?”
紫川秀看看窗头已经变黑了。他笑了下:“一天一夜了。”
女子动容:“这么久了?”秀眉微蹙,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表情,放在她脸上,竟然也美得无法形容,让紫川秀不觉心跳加速。
女子挣扎着坐了起来,看到了地上的藥碗,记得恍惚中,有人给自己喂藥。她明白过来了:就是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落魄汉子,为了自己特意逗留下来,照顾了自己一天一夜。想到在这个风雪郊外,如果没人照顾的话,那后果…
她轻轻长吐一口气,幽幽说:“先生,您两次救命大德,小女子实在无以回报。”
紫川秀微微一笑:“举手之劳而已,林小姐不必太客气的。你好点了吗?”他嘴巴上说得好听,心里却在嘀咕:自己身负重任,几十万远东军队群龙无首,正焦急地等待自己回去指挥,自己却有空为路上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耽搁了时间?你真是个蠢货,紫川秀。
风寒发烧之类的疾病,症状来得凶狠但去得也快,往往出一身汗就好了。经过紫川秀一天的照料,加上藥物对症,林雨感觉头已经不痛了,烧也退了,只是还有种大病后的无力感。她的脑子已经清醒过来,虽然紫川秀说得平淡,但林雨观颜察色,看出地眉宇间努力隐藏的一丝焦虑。她心念一动:这个人跟自己一样在这种大风雪天赶路,肯定是有要事在身。但为了自己,他耽搁了整整一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觉得不把自己的来历交代一下好像很对不起他似的:“这位大哥,我是帝都人氏,家父是帝都的商人,昨晚与家人前往东部的达玛行省探望朋友,不料路上遭遇上大夥盗贼。我匆忙之下与家人失散,幸好得大哥您援手,不然我弱小女子一人孤苦伶仃沦落荒野,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林雨一边说着,连自己也感动了,眼角湿润,摸出了手帕擦着眼泪:“大哥两次救命恩德,让小女子如何回报好呢?”
紫川秀很用心地听着,一边“嗯嗯嗯”地点着头,摸摸鼻子:如何回报?你的病赶紧好了就算是报答我了。他忽然发现林雨对自己的称呼,已经由昨晚的“大叔”变成了“大哥”,少了点尊重,却多了份亲近,这算是进步还是退步呢?
听林雨说完,紫川秀斟字酌句地说!“林小姐,关於你的身份来历,还有与昨晚那些人的恩怨纠葛,我并没有问。如果不方便,您并不需要向我说明的。”
林雨睁大了无辜的眼睛:“那怎么行呢?大哥您是我的救命大恩人,我怎能在大哥您面前有所隐瞒呢?”
紫川秀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亏她还有脸提什么“救命恩人”,刚才的那堆话,没一句是真的。首先她绝对不是帝都人氏,她的口音与帝都口音有点像,但在紫川秀这个土生土长的帝都人耳里,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来了:那绝不是天生的帝都口音,而是后天学来的,带有点西部腔。何况,如果帝都有这样的美女,那一定是很出名的人物,自己不可能不知道。何况,一个商人的大小姐怎么会有那么歹毒的暗器和那么高明的暗器手法?他还记得昨晚那几个杀手与她的对话,细细一想颇有意味:“杀了她,赏金十万!”
“你们竟敢这样对我,不要命了吗?”
“大人,您权大势大。”
“放她括着出去的话,我们没一个能活命的!”
昨晚的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强盗团。他们的身手很不错,之所以不堪一击,是因为碰到了自己这个超级高手。她也绝对不是一介普通的平民,她被人悬赏十万,与自己平等。紫川秀还记得,她昨晚说的:“你们竟敢这样对我,不要命了吗?”那并不是普通的威胁,话语中透出的那股凛然威势、冰冷的自信,就连旁听的自己也是心中一寒。如果不是那种习惯於大权在握、生杀予夺尽在我手的人,绝对没有这般的威势和自信,这是装不出来的。
自己已经够委婉地告诉她,关於身份来历,如果不想说可以不说,没必要编造假话来骗人的。但她还是没醒悟。
紫川秀一瞪之下,林雨也有点做贼心虚,讪讪地住了嘴,脸微微一红,吐了吐舌头——不知怎么,紫川秀觉得这份小女孩的动作放在别人身上叫肉麻,放在林雨身上就叫可爱。过了一阵,她轻声地说:“对不起。”
紫川秀淡淡地说:“没关系的。”
林雨为隐瞒身份而道歉,紫川秀也体谅她的苦衷。一个“对不起”、“没关系”之间,两人已心照不宣。林雨惊讶於紫川秀的精明,更对他的体贴大度怀有一份感谢之情。她暗暗想:这个人很有自尊,揭穿自己是为了表明他并不是受人愚弄的笨蛋;但他也很有分寸,行事、言语都非常委婉得体,并没有让自己当场难堪,更没有对自己的来历盘根问底。这种成熟宽容的为人处事方式,让她对他很有好感。
“这位大哥,请问您的真实姓名?”
“啊?我不是说我叫李阿五了吗?”
“可是昨晚你又说你是张阿三!”
紫川秀又摸摸鼻子,发现自己刚刚露了个破绽。他强辩说:“我早上叫李阿五,中午叫王阿四,下午叫张阿三。”
林雨给逗得扑哧一笑:“胡扯!”心里明白:这个人是不愿意向自己透露真实身份。本来自己也是隐瞒了真实身份的,对方这样做倒也公平。但不知为何,她心头还是一阵难受。
“那现在该怎么称呼您呢?”
“嗯,现在是晚上,我就叫张阿三吧!”
“张先生,您是去帝都的吧?”
紫川秀微微一笑:“林小姐,叫我阿三吧!先生什么的太难听了。”
林雨又扑哧一笑:“那您又叫我林小姐?”她柔声说:“我的朋友都叫我阿雨。”
“阿雨。”紫川秀喃喃念着,不知为何,当他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脑海中出现的却是紫川宁的倩影。
“三哥,你是帝都人吧?是回帝都的吗?你是干什么的?”
紫川秀一愣:这丫头还真是会攀交情,现在已经管自己叫“三哥”了。他不想多说,淡淡回了一句:“是的。”顿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口气太冷,他又补充说:“我回帝都是探亲。”
“探亲?探什么亲呢?”
紫川秀笑而不语,林雨恍然大悟:“三哥,你是回去看嫂子吧?”
紫川秀笑着摇头:“我们还没结婚呢。”
“那就是说女朋友——不,应该是说是未婚妻喽?”林雨笑得灿烂,但不知为何,当得知紫川秀已经有了未婚妻,她的心好像什么地方被刺了一下。
紫川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微笑:“我们并没有婚约。两年没见,也不知她是不是有了别的人了。”
林雨凝视着紫川秀,两天以来这是她第二次仔细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他是个十分英俊的男人,剑眉星目,神情俊朗,下巴和脸颊边上有点黑黑的胡子渣,让他本来俊秀的瓜子脸上平添了几分阳刚之气。但让她坪然心动的并不是他的相貌,而是他的气质。这个人的气质绝对不同寻常,那种经历杀伐、常常处於生死边缘中的人,所特有的那种漫不经心的洒脱,还有那种应该是久经风霜的中年人才有的成熟与宽容,形成了他独特的男人魅力。不知为何的,一到他身边,自己就觉得非常的安心。当知道他已经有未婚妻时候,自己心头竟然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觉。
“不会的。”林雨的声音很诚挚:“像三哥您这么优秀的男人,没有哪个女孩子会舍得放弃的,您女朋友一定在等着您的。”
紫川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