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统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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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统皇帝-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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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真没有什么事了,放宽心吧。” 
溥仪无法宽心,也无心到毓庆宫去,就向太妃们请假,太妃的心绪比皇上还糟,很体谅皇上,当然准假。 
“老爷子,出去散散心吧。”张谦和道。 
“哪里也不去。” 
溥仪怕见天空,怕见天空上的飞鸟,怕听响城,甚至怕见轿子,怕见轿夫,于是整天呆在养心殿黑暗的房间里,一呆就是一天。 
张谦和想把万岁爷的情况向主子们汇报。但是四位太妃比溥仪厉害,他们甚至不能听到呼啪的响声,一听到便打哆嗦。所以,太监们拉窗帘放窗帘都不能太响,搬桌子放碗也不能出声。瑨妃最为胆小,一天在马桶里小便,听呼噜噜地响,大叫着跑向床,惨白瘦削的屁股蹶在外面,两手抓着毯子盖着头。宫女们和太监见了,大吃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主子怎么了?主子怎么了。” 
他们把她扶起来,给她穿好衣服,下边湿漉漉的。 
“主子,到底怎么了?” 
“我听到呼呼噜噜的响声,不是飞机又来了吧?” 
“不是,哪有飞机的影子,连一只麻雀也没有。”宫女道。 
“那是什么声音?吓死我了。”瑨妃松了一口气。 
“可能是主子的幻觉吧?”一位太监道。 
“肯定是的。”一个老妈子附和着。 




 1



 
溥仪像荒原中的一头孤狼,面对身背大刀的护军们大声车叫:“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可是,那座红漆重裹的神武门,却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铁幕,无情地横在溥仪的面前…… 
溥仪拾起剪刀,不顾太监们塌天似的喊叫,几下就把脑后那根大辫子给剪断了。陈宝琛闻讯赶来,跺着双脚哭喊道:“那是祖宗留下来的啊!大清真的没指望了吗?…… 

许多天过去了,正是三伏的天气。 
经太妃们的准许,这些天,都由嬷嬷王焦氏陪着肖仪睡觉。只要有嬷嬷在身边,溥仪顿时就安静了许多。朱益藩师傅是精通医学的,说,皇上自诞生即与嬷嬷在一起,已心脉相连,气息相通,胜似母子,所以皇上见到王二嫫,自然而然地就产生安全感。 
王焦氏还为溥仪搧着扇子,忽见他两腿乱蹬,嘴歪眼斜,喊道:“我不要当皇上,我不要当皇上,你们放了我吧……” 
“万岁爷,万岁爷,嬷嬷在这里,嬷嬷在这里……” 
溥仪睁开了眼睛。 
“又做恶梦了,”王焦氏道。“老爷子别怕,嬷嬷在这里呢。” 
“嬷嬷,那么大的飞机是怎么飞到天上的?” 
王焦氏道:“它有翅膀的,和鸟一样。” 
“它还扔炸弹!打机关枪!” 
“鸟也拉屎屙蛋的。” 
“可是……?”溥仪还想说什么。 
“算了,老爷子,什么飞机,就是一个大鸟,老爷子也可以养的。别想这些了,睡吧,主子说明天就要到毓庆宫上学了,不能再有假了。” 
嬷嬷扶溥仪躺下,又给他搧起扇子。 
第二天,溥仪给四位太妃请过安,来到毓庆宫。 
“皇上”,陈师傅开讲了,“张勋失败,是他鲁莽了,其实,他要是和段祺瑞和冯国璋好好商量,不贪功,不傲物,还是可以复辟的。” 
溥仪对这一点兴趣都没有了,听到这里,又想起了段祺瑞的飞机,“轰”的一声,一条胳膊飞上了天…… 
看到皇上的脸色惨白,陈宝琛知道皇上还没有摆脱恐惧,想了想,道:“皇上,段祺瑞的飞机,其实是飞了一圈给人家看的。皇上想,他若真地想炸人,难道只扔下三颗炸弹?顶多他也只是吓唬人,而且是吓唬张勋的。飞机那玩艺儿,就如一个大鸟,若把它当成大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皇上不也是在养鸟吗?” 
这样说了一会儿,陈宝琛见皇上的表情舒展了些,于是又道:“臣带来两张报纸,现在看来,段棋瑞和冯国璋也是拥护皇上的。” 
这倒引起了溥仪的兴趣,道:“是吗?” 
陈宝琛道:“这报纸是段祺瑞冯国库讨张勋时发的,看电文的日期正是张勋主政的第三天,皇上看看。段祺瑞和冯国璋在一开始就在为皇上开脱,说明他们也不反对复辟,并不反对皇上。” 
溥仪看那被陈宝琛用红笔画出的电文, 
画出的段祺瑞的电文是: 
“该逆张勋,忽集其凶党,勒召都中军警三十余人,列戟会议,复叱咤命令,迫众雷同。旋即挚康有力闯入宫禁,强为推戴,世中堂续叩头力争,血流灭鼻,瑾瑜两大妃痛哭求免,几不欲生,清帝子身冲龄,岂能御此强暴?竟遭诬胁,实可哀怜!” 
溥仪看罢,扑哧一声竟笑了,这是许多天来的第一次笑:“全是假的,怎么假成这个样子啊?” 
“皇上明白了吧,段祺瑞反对的只是张勋,而一心向着皇上呢。” 
溥仪又看标出的冯国湾的电文: 
“张勋玩冲人于股掌,遗清室以至危……国璋在前清时代,本非主张革命之人,遇辛亥事起,大势所趋,造成民国……” 
陈宝琛道:“皇上,如今冯国璋已是大总统,他对皇上难道会有什么不利吗?所以皇上尽管放心,皇上还是天下人心所向,连段祺瑞和冯国璋都这样拥戴皇上,皇上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唉——”一个十一岁的孩子长叹了一口气,“我不想再谈复辟的事了。” 
陈宝琛听了这话,默默地坐在那里,呆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道:“皇上,我们学一段《孟子》吧。” 
“行。” 
陈宝琛念了起来: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陈宝琛停了停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 
“师傅,你讲过许多遍了。” 
“那……” 
“我什么都不想听。” 
“那就按皇上的旨意,休息吧。”说实在的陈宝琛也没有讲课的心思。 
溥仪信步来到东跨院,这里有棵桧柏树,粗大的树干两人才能合抱,苍劲的树枝有如虬龙爬向苍穹,树叶遮天蔽日,虽是伏天,在这下面,也感阴凉沁人。 
溥仪坐在树下听着远方的蝉鸣,心里烦躁。忽然,他看见一个蚂蚁爬向他的脚头,正要踩死它,抬起的脚却轻轻地挪到别处。他看这蚂蚁急急地爬行着,爬行着,不知疲倦。忽然,他对身边的太监说道:“快拿饼干来。” 
小太监从书房里拿来饼干,博仪接过,掰一块在那奔忙的小蚂蚁面前,小蚂蚁伸前腿抓着饼干块嗅了嗅,又围着饼干块转了一圈,然后咬着饼干,爪脚扒地狠命地拉了一会儿,拉不动。蚂蚁便丢下饼干向桧柏树爬去,忽然,他碰了个蚂蚁,于是便伸开前爪,那迎面而来的蚂蚁也伸开前爪,两只蚂的爪子互相握着,又互相嗅了嗅,于是那迎面而来的蚂蚁便奔向饼干块,而原先那只蚂蚁继续前行。不一会儿,又迎面碰到一只蚂蚁,原来的那只蚂蚁用同样的办法和他打招呼,交谈,握手,于是迎面而来的蚂蚁便又急匆匆地向饼干奔去,而原先那只蚂蚁则继续向桧柏树爬行。用上面的方法这支蚂蚁邀来了众多的同伴,一会儿饼干块旁聚集了一大片,而发现饼干的蚂蚁已经爬到了桧柏树的树干。 
溥仪的眼睛不再叮着饼干旁的蚂蚁,而是聚精会神地看这只爬上树干的蚂蚁继续往哪里爬。在树干上,他也继续向同伴传递着信息,同时继续往上爬行,一会儿,博仪望不到了,他忙喊:“快,快,搬椅子来,搬椅子来——你抱我,你抱我……” 
于是一个小太监飞奔着去搬椅子,而另一个则抱着他。他盯着这蚂蚁,见他仍然继续地爬着。椅子搬来,他站在上边,又加了一把椅子。终于,那只蚂蚁来到一个树疤里的小洞旁不再爬了,而此时,张谦和等也已过来不让再往上加椅子。那只蚂蚁的头只是往洞里一插,随即就出来,而他的身后,却是浩浩荡荡的蚂蚁军——太有意思了!溥仪又盯着这只蚂蚁大军,见他们直往饼干的方向爬去,而此时,已有一些蚂蚁咬破了饼干,扛着饼干屑在往桧柏树上艰难地前行,这些扛着货物的和上面下来的,来来往往,繁忙而有秩序有耐性。 
皇上被蚂蚁迷住了,两个御前小太监也被迷住了,主子和奴才之间从来也没有过如此融洽的对话—— 
“蚂蚁太伟大了。”皇上道。 
“是的,他怎么就认得路呢?树这么高?”一个小太监回答。 
皇上道:“还有,他顶着比他的身体大得多的东西却能爬到桧柏树,又从桧柏树的底下爬到那么高的树洞!” 
“他们还会谈话呢!不知声音有多大。”另一个太监道。 
皇上道:“蚊子那么小却能发出那么高烦人的叫声,蚂蚁的声音为什么一点也听不到呢?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就好了。” 
太监道:“就是听到了,万岁爷也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 
皇上道:“能猜出来,‘你好,你好,快,快,那里有好吃的’。‘怎么走呀?’顺着我的脚印找就是了。’‘好!’就这样。” 
“可蚂蚁的脚印在哪儿呢?”小太监道。 
皇上想了一会儿道:“是气味,不是脚印,我错了——对,是气味!” 
三人又头碰头地看起蚂蚁来。 
“老爷子,该用膳了。” 
没人理。 
“老爷子,该用膳了。” 
“去吧去吧,不用了。”皇上道。 
“可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 
“万岁爷不是说了吗!叫他去呢!老爷子正忙着呢!别来烦他!”小太监喝斥那个奏事的太监。 
饼干被蚂蚁一块块地啃下,一块块地运往树洞。 
今天的溥仪,比复位的那天还高兴。 
晚膳,溥仪狼吞虎咽。阮进寿道:“今天老爷子真是进得香呀。” 
“老爷子今天睡得真安稳。”王焦氏道。 
许多天了,溥仪睡不着觉或睡得不沉,今天看蚂蚁看得高兴,看得忘掉了一切,所以吃得香,睡得稳,以至半夜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他一点也不知道。 
一觉醒来,雷声滚涌到东边去了,风很轻微,雨却很大。溥仪刚穿了一半衣裳,突然听到外边的大雨声,一骨碌跳下床,飞奔出去。一旁的人来不及反应,溥仪已跑出了长春宫。 
御前小太监忙道:“老爷子肯定是去毓庆宫。” 
“这是干什么?这时去毓庆宫干什么——快,拿伞追老爷子,快!”领班太监急忙命令道。 
于是一群太监飞奔出去,追到皇上,给他撑起伞。果然,皇上是到毓庆宫去。来到东跨院,溥仪道:“搬椅子来,搬两个。” 
大雨中,把两个椅子叠起来,太监们帮皇上爬上去。溥仪见树干上已没有一个蚂蚁,树疤那个地方的蚂蚁洞口也被碎木头沫子堵住了。溥仪这才松了一口气,下来,见地上也没有什么死蚂蚁,很高兴地说:“蚂蚁很聪明,会堵住洞口。” 
太监们这才明白老爷子是在关心蚂蚁。 
忽然,溥仪惊叫起来:“蚯蚓也能昂头挺胸呢!” 
不远处,大雨中,一条蚯蚓昂着半截身子,如小蛇一样昂着头。 
他这一说,一群太监也感稀奇,虽说见过许多蚯蚓,但是是否昂头他们却没有注意。溥仪却又一溜烟跑进书房,抱起几案上一个乾隆青瓷花瓶,来到雨中,众太监又急忙跟上。溥仪把凉沁沁的蚯蚓拾起来放到花瓶中,说:“我养只蚯蚓玩。” 
御前小太监道:“老爷子,多养几只,有公有母,还能生小的呢。” 
溥仪道:“什么是公的,什么样的是母的?” 
“那……奴才就不知道了。” 
溥仪又问其他人,其他人也摇头不知。 
“那——我问师傅吧。” 
“老爷子,别着凉了,回去吧。”领班太监道。 
于是,又抓了几只放进乾隆青花瓷瓶里,溥仪又让一位太监挖泥土塞在里面,小心地放在书房的几案上,这才回养心殿换衣服吃早点。 
溥仪急匆匆地给四位太妃请过安,又急匆匆地来到毓庆宫,陈宝琛师傅已经在那里,诧异地道:“皇上今天来这么早?” 
“陈师傅我想想问你一个问题。” 
陈师傅高兴地眯起了眼,心想,到底是天子,马上就从惆怅恐惧失落中解脱出来,又钻研问题,今天起这么早来问问题了。 
“皇上,你说吧,臣尽力回答。” 
“怎么分蚯蚓的公母?” 
陈师傅的笑尴尬在脸上,道:“这,可不是治国安邦的帝王之学呀。” 
“怎么分得清?”溥仪着急地问。 
“臣不懂。” 
溥仪非常失望,真想像小儿质问孔子那样质问师傅:“谁为汝多知乎?”可是到底还是没说出口,只是默默地坐下。 
溥仪丝毫也没有心思上学,听陈宝琛师傅一阵嘟嘟啦啦,脑袋都要发胀,什么“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什么“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什么“与民同乐”,他一点也不感兴趣,他的心里早已——特别是复辟过后,对“民”、“君”、“王天下”——感到厌烦不已。他有点明白了,这些遗老们,这些孤臣孽子,那些皇亲贵胄王公,没有一个有能耐恢复祖业,恢复大清,使他成为真正的皇上,他依靠的还是他们自己看不起、厌烦、惧怕的人物。倒是不远处那青花瓷瓶里的蚯蚓能给他无穷的乐趣。 
陈宝琛师傅发现今天皇上的表情非常怪异,听课总是心不在焉,眼睛不时地瞧着那尊瓷瓶,便发下书本道:“皇上,乾隆朝是大清最值得骄傲的时代,编定了《四库全书》,考据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是瓷器也成就辉煌……” 
听到“瓷器”两个字,溥仪又回过头来,看看窗外,大雨已停,金色的阳光耀眼明媚。“不知蚂蚁们现在怎么样了?”溥仪心里念叨着,不时地望着窗外,“再拿点面包渣喂他们,他们好搬运。” 
“皇上!皇上!” 
溥仪这才听到师傅在叫他,抬头望师傅的脸,阴沉得怕人,于是便低头看起书来,但不一会儿,书上的字都变成了蚂蚁,在不停地奔忙,在匆忙地搬运着食物…… 
陈宝琛见没有办法,于是任由皇上在那里悬想,过了一会儿,见皇上仍没有回到书本,还在愣愣地看着那永不翻动的一页,便对旁边的太监道:“就放学吧,皇上的精力不能集中。”陈师傅到旁边的房间去了。 
值日的太监见陈师傅走出了书房,推溥仪道:“老爷子,老爷子,陈师傅说下学了。” 
“是……是吗?”溥仪的“蚂蚁”队变成了字,醒过神来。 
于是溥仪便小声地道:“搬椅子过去!” 
溥仪来到桧柏树前,见树上地上还没有蚂蚁,便让太监把椅子叠起来,溥仪便在太监们的搀扶下爬上了椅子,往那树疤里一看,见碎木头屑子在动,不一会儿,木头渣子落下一点点,露出针尖那么大的一个小洞,一个蚂蚁的头便从里面往外伸,伸了几伸,终于洞口被冲大了,蚂蚁爬来,便回过身啃那洞口的木屑,而里边的,则往外顶,不一会儿,洞口全冲开了,蚂蚁们又三三两两地出了洞口,顺村干往下爬,来到地面,又四散地爬开去。 
“皇上在看蚂蚁哪。” 
“朱……朱师傅。”溥仪不知道朱益藩什么时候已站在“椅山”旁,便从椅子上下来。 
“不会再阴天了,至少明天是这样。”朱师傅道。 
“为什么?” 
“因为蚂蚁开了后门纷纷出外觅食。” 
皇上睁大了眼睛:“蚂蚁还有后门?” 
“有,要阴天了,就堵正门开后门,晴天了,就开正门堵后门——正门是直的,后门是斜的。” 
“我可没看到他的后门——”溥仪又往树上看去。 
朱益藩道:“后门在树皮的缝中,很难发现的。” 
“朱师傅真有学问!”溥仪由衷地佩服朱师傅,先前对他的恶感一下子消除了。 
朱益藩道:“农人利用蚂蚁预报天气,我在家闲居时跟他们学的。不过,这可都是旁门左道的学问,登不上大雅之堂的。” 
这话说的让溥仪有点失望,他心理明白,朱师傅所说的正经学问,和陈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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