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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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 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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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都是见风使舵,这次赶来,当然是向范仲淹示好。他们知道范仲淹的大名,也信范仲淹不会对他们不利。

狄青远远的望着,见客人已满,范仲淹出了中军帐,到了席间,微笑举杯道:“范某今日请众位前来,只喝酒,不谈其他。”

众羌人慌忙跟着捧杯,迎合道:“范大人所言极是,喝酒……喝酒。”

范仲淹喝了杯酒后,微笑道:“范某还有些事处理,先告退片刻。”说罢,不等众羌人反应,又回了中军帐。

狄青倒头一次见到这么请客,微有错愕。

众羌人也是面面相觑,心中有些不满。可见到周围不知何时,站了不少兵士,个个手持长枪,甲泛寒光,忍不住害怕,不敢多说,低头喝起酒来。

狄青正在寻思,突然感觉有人接近,霍然转身,就见到一只大手拍在他的肩头。狄青本想躲避,但看清楚那人,惊喜道:“高大哥,你来了?”

来人竟是狄青的义兄、庆州钤辖高继隆。

狄青得见故人,欣喜倒多过吃惊了。

高继隆还是豪爽依旧,见到兄弟,神色高兴,问道:“这里这么热闹,我当然也要来凑热闹了。兄弟,你在想什么呢?”

狄青瞥了眼那面的酒席,低声道:“这次请客好像很有问题。”

高继隆嘿嘿一笑,“酒无好酒,宴无好宴了。走吧,范大人要你入帐议事。有好戏上演了。”

狄青知有机会出手,心中微喜。听高继隆这么说,陡然醒悟过来,低声道:“每逢作战,这些熟户都是最先知道消息。范大人请他们过来,就是不想走漏袭击白豹城的消息吧?”

高继隆摸摸胡子,点头道:“我想你肯定能猜到的。这次请他们过来,一来呢,联系感情,二来呢,看看谁对大宋示好,三来呢,让他们投鼠忌器,警告他们族人莫要出兵支援白豹城。最后当然是你说的,我们出兵要经过他们的地盘,不能让他们先泄漏风声!”

狄青欣喜道:“范大人这招倒是妙极,一顿饭就可以束住这些人的手脚。西北有范大人,再不会像以前那样了。”

二人谈话间,已入了中军帐,中军帐主位端坐一人,正是范仲淹。范仲淹左手处坐着环庆副都部署任福,右手处坐着经略判官尹洙。

帐中已聚集十数将领,均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武英也早到了这里。见狄青前来,范仲淹欣慰道:“人都到齐了,任大人,你可以部署作战计划了。”

任福见狄青入帐,本来就有些不满和轻蔑,闻范仲淹此言,突然道:“范大人,狄青不过是个指挥使,就算能参与此仗,但不应该听取这等军机要密。”

帐中气氛有些僵凝,武英神色有些不满,才待上前为狄青说话,狄青已抱拳道:“那卑职告退。”他转身才要走,范仲淹突然道:“谁说狄青还是指挥使?”

任福一怔道:“难道不是吗?难道说狄青平远一战落败,被降了职位?”

范仲淹含笑道:“任大人,你说错了。狄青平远一战,救了王继元都监,间接救了平远,杀了菩提王,立下赫赫战功。平远后来虽失陷,但绝非狄青的缘故了。我到延州后,已查明一切,上书将这些事情禀告给朝廷。朝廷有旨,已升狄青为阎门副使,掌延州西路巡检一职,调令昨天才到,因此很多人不知道。这次攻打白豹城,狄青有资格,也应该参与的!”

任福怔住,甚至还有些震惊,众人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只有高继隆眼中有喜意闪过,喃喃道:“好,实在是好!”

狄青有些发愣,一时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指挥使比起阎门副使来说,那职位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他狄青几年来在指挥使的职位不动,没想到一跃就升了四五级。最关键的是,指挥使仍是低级武官,阎门副使虽也是虚职,但标志着狄青已是军中高等官员。他若再立功,升为正使的话,已可免磨勘年限,凭军功径直升级!

大宋武将高等官阶分使臣、横行、遥郡、正任四类,以正任官阶最高,以使臣官阶最低。每类中又有等阶区别。

遥郡、正任算是官阶中的美职和贵品,任福眼下除任环庆副都部署的职位,亦兼忻州团练使一职。而忻州团练本是遥郡类的官阶。

在陕西,除夏竦、范仲淹、韩琦外,任福可算是这里掌实权的第四人。

任福根本瞧不起狄青,因为虽都是武人,任福出身将门,狄青却是从行伍而上,脸有刺青!大宋文臣看不起武将,武将看不起行伍中人。

更何况,狄青从未入使臣行列,一直是个低贱的军官。

可阎门副使已在使臣之列,意味着狄青从此可脱离行伍卑贱之身,有资格和任福等人相提并论。

经过这一任命,狄青虽官职还是不高,但他已有了极多的机会!

范仲淹见帐中众人神色迥异,微笑道:“好了,打仗我本不行。任大人,人都为你准备齐全了,接下来还要看你的了。”

任福略有尴尬,再不望狄青一眼,沉声道:“你等当然已知晓,元昊进攻镇戎军,我等不能由他猖狂。韩大人、范大人有令,命柔远寨左近将士今夜集结力量,攻下白豹城!”

他将韩琦排在范仲淹之上,隐约已有了不满,范仲淹只是淡然一笑。

“此战只能成行,不能失败。”任福肃然道:“白豹城由党项勇将张团练把守,依山而立,并非孤城。白豹城南向的羌人首领,这次均被范大人请了过来,我军若轻兵快行,他们投鼠忌器,肯定不敢声张干扰我们的计划。因此我们若攻白豹城,只有城池西方和东方两向的羌族部落会出兵。此次攻城,当要先切断援兵,才能全力攻城。”

狄青忍不住点头,任福之策中规中矩,稳中取胜,让人无可厚非。看来这个副都部署,比起夏守贇可要用心很多。

任福交代完形势后,喝道:“都监刘政听令。”

有一虎背熊腰之人站出来道:“末将在。”

“我命你会同监押张立,与西谷寨寨主赵福兵合一处,趁夜出发,明晨丑时前务必赶到白豹城西三十里处。等丑时进攻之令一发,全力牵制白豹城西路党项人的出兵,你可能做到?”

刘政应声道:“末将领令。”

“都巡检任政听令……”

“巡检刘世卿听令……”

任福一道道军令发出来,打援接援,扰乱敌兵,分派的井井有条。等安排大致完成,这才又道:“攻城之责,重之又重,我当负责调度。可眼下当有一虎将负领兵攻城之责……”他欲言又止,目光从狄青身上扫过去,不做停留。

范仲淹一直沉默,见状目光中有了喟然。

狄青本待请令,可见任福如此态度,知道他不愿意派自己前往,倒也不想去碰钉子。

武英上前一步道:“武英不才,愿领此责。”

任福哈哈一笑,拍案道:“早闻武都监大破后桥寨的威名,这次主动请缨,实属可贵。好,眼下就由你来主攻。即刻出发,由柔远河谷北上,翻山越岭,循小径而行,再沿白豹川东进。丑时进攻!”原来武英这大半年来,又已升职,眼下是兼寨主一职。

武英抱拳道:“末将领令。”又看了范仲淹一眼,沉声道:“末将若不成功,愿提头回见。”

范仲淹微微一笑道:“武英,这次不要你死,只要你胜!”

武英用力点头,转身出帐。高继隆忍不住道:“任大人,这别人都有任务,怎么就我和狄青没有呢?”

任福皱眉道:“难道高钤辖没有发现,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派兵力去扼住金汤城的援兵?”

金汤城就在白豹城东北,白豹城被攻,金汤城知晓动静,肯定会出兵救援。

高继隆哈哈大笑道:“这么说……我就负责堵住金汤城的援兵了?”

任福点头道:“不错,但不止是你有责,狄青也有这个责任。华池县是金汤城赶往白豹城的必经之地,高继隆、狄青听令,我派你二人带本部人马,即刻出发,趁夜赶赴华池县。明晨丑时准时攻击那里的骨咩族,同时牵制金汤城出兵,若是放党项人的一个援军过来,军法处置。”

任福终于看了眼狄青,目光中满是挑衅之意。只要金汤城有援兵到了白豹城,狄青、高继隆就有过失!

高继隆微凛,还能大笑道:“好!”

狄青只是拱拱手道:“末将遵令。”

狄青出了营帐,见高继隆还是笑容满面,倒有些歉然道:“高大哥,我这次未带一兵一卒……”

高继隆心中暗想,任福此人虽勇,但妒贤嫉能,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狄兄弟委屈。哈哈一笑道:“你把自己带来就行。我的部下,可任由你指挥。”话才说完,种世衡已走过来,咳嗽道:“狄青,你还是有手下的。走……我带你去看看。”

狄青只以为种世衡是说葛振远和廖峰,出了柔远寨才发现,戈兵已带二百来骑在寨外集结待命。狄青有些惊喜,见那些骑兵无不是背负长弓、鞍挂羽箭、腰配短刀、手持长矛,所有人均是锐气正酣,寒气森然。

无论谁见到这些人,都能看出这些人战意十足,绝非寻常的宋军。

高继隆见了这些兵马,大为诧异道:“种世衡,真看不出,你不声不响弄了这些手下……”

种世衡摸摸秃顶,轻咳道:“这些不是我的手下……”他凝望着狄青,满是期盼道:“狄青,这些是你的手下!他们是十士,你还记得我们的计划吗?元昊有五军、八部,我们就有十士和他对着干!人虽不多,但我想……很快就要多了。”

“十士?”狄青望着戈兵的一帮人马,若有所思,记得范仲淹也提过这个名字,不由问道:“什么是十士?”

“十士就是十种兵。”种世衡收敛了嬉皮笑脸,正色道:“是我辛苦花钱为你选出来,供你调用的十种兵。而戈兵带的就是十士之一……陷阵之士!”

一队队兵马从柔远寨开拔,疾驰出柔远河谷,北上翻山过岭。马蹄虽急,声息却轻,人虽众多,却如幽灵。

宋军马裹蹄,人衔枚,如洪水蓄势般的向白豹城杀过去。

范仲淹等宋军出营后,又出帐安慰下羌人,担保他们族人不会有事。羌人均看出宋军要有行动,噤若寒蝉,酒也无心再喝,纷纷散去,但还是不能出了柔远寨。

范仲淹保证,明天太阳一起,就会请他们回转,而且交易如旧。

羌人和元昊交好,是因为被元昊的武力屈服;羌人和大宋交好,是因为被大宋的利益所诱。

既然元昊还没有打过来,大宋还和他们做生意,羌人虽心中忐忑,还乐得继续充当墙头草的角色。

羌人均已回营帐休息,范仲淹却没有睡,尹洙亦是如此。二人没有入了中军帐,只是在帐外而坐,望着东北的方向。

那里就是白豹城的所在。

尹洙神色兴奋中还夹杂紧张,范仲淹倒还平静。可他若真的平静,早已回去休息,但他怎睡得着?

尹洙端着酒杯,早忘记酒杯已空,喃喃道:“快丑时了吧?”

范仲淹望着天上的明月,明月也在望着他。他杯中有酒,酒中有月,可心中呢……只有对出征将士的牵挂。

月色如银,铺在地面上,如清晨的新霜,已近丑时。

范仲淹陡然间目光一凝,握杯的手都有些发紧。尹洙感染到战起的金戈气息,霍然抬头。

只见到一道亮光从东北向冲起,刺开远方冰冷的墨夜。虽只是短暂的如流星般,但已带来了晨曦的希望。

“开始了。”尹洙站起来,满面兴奋,恨不能亲临疆场。

范仲淹反倒垂下头来,慢慢的喝着酒,喃喃道:“开始了。”所有该做的,他都已经做到,结局如何,是水到渠成还是功败垂成,是看别人的时候。

尹洙走来走去,突然坐了下来,盯着范仲淹道:“范公,你已变了很多。”

范仲淹淡然一笑,“是吗?”

尹洙道:“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以前的你,为天子宁可得罪太后、为废后一事宁可得罪天子,为公正宁可得罪朝中第一人的吕夷简。你宁可得罪天下人,也要坚持自己。但你现在变了,你少了倔强,多了圆和,你这次回京,甚至还去拜访了吕夷简。任福有些自大,若是以往的你,说不准已撤掉他的指挥权利,但你今天什么都没有说……”

他眼中隐约有了悲哀之意,是不是因为发觉今日的范仲淹,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范公?

范仲淹反问道:“现在不好吗?”

尹洙叹口气,想要喝酒,才发现杯中无酒,只有风尘满怀。范仲淹拿起酒壶,为尹洙满了杯酒。尹洙望着那杯酒,叹气道:“范公,你还记得当年吗……你每次被逐出京城,很多人因为你的正直而送你,长亭折柳,举杯说你,‘范君此行,极为荣耀’。”

范仲淹本平和的脸上,有了分激昂。但最终他不过端起酒杯,感慨道:“我当然记得。我还记得余靖、蔡襄、你还有欧阳修一帮大臣,为了给我鸣不平,随我一块被逐出了京城。我……一直都记得!因为有你们,我才不孤单!”

“那时候我们心甘情愿!”尹洙一字字道:“如果再回到从前,我还是要为你鸣不平。”

“那现在呢?”范仲淹突然问。

尹洙目光复杂,并不直接回答,许久才道:“你可记得我们当初指点天下的时候说过什么?”见范仲淹不语,尹洙霍然站起,激动道:“我等历数大宋沉疴,均说变革势在必行。只有富国强兵才能兴治太平,只有先去除西北大患,才能繁盛大宋!”

范仲淹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些话,我从未忘记。”他说的坚定非常,双眸中神采飞扬。这一刻的表情,有如多年前的冬夜飞雪。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尹洙见状,精神一振,立即道:“如今圣上启用贤明,韩公和我等一般的想法。他也极力主张改弦易张,重振宋威。他决定先定西北,再改沉疴,是以决定五路出兵攻打元昊,但你为何上书说并不赞同?”

范仲淹沉默许久,望着一旁的大树,突然道:“其实已入冬了……”那大树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很是凄凉。

“树上的叶子不是一夜能够掉光的,也不是一夜能够长出来的。”范仲淹又道:“如果我们想看苍翠郁郁,心急的会浇水,甚至会浇热水……但这树非但不能繁盛,很可能会冻死的。西北就像这棵树!”

尹洙沉默下来,范仲淹望着尹洙,真诚道:“我也很急,但我们必须要等,必须要准备,培土浇水,这样时机到了的时候,我们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尹洙,我知道……韩琦、你、很多很多人都盼着大宋强盛,迫不及待的想要变革。但这事不能急,我希望……你能懂我!”

尹洙叹口气,摇摇头道:“我说不过你。”他端起酒杯,又放下,问道:“范公,此战能否成功呢?”心中在想,“范公老了,少了当年的那股魄力。元昊算什么,一介武夫罢了。范雍是无用之人,这才导致三川口惨败。难道说韩公、范公联手,还对付不了元昊吗?只要能一举平定西北,龙颜大悦,就是对大宋改革开拓之时,到时候我等起沉疴、改弊端,开创大宋一代盛世,岂不是多年所盼?如此方不负平生!范公做事最近考虑的太多,只盼白豹城能一战而胜,鼓舞西北军心,到时候再劝范公支持韩琦好了。”

范仲淹见尹洙脸色阴晴不定,还是平静道:“尽人事,听天命。你我该做的都已做了,急有何用?”

尹洙哈哈一笑道:“那不谈军情,谈谈诗词可好?你初到边陲之时,曾做过一词的上阕,不过一直没有下文……我一直在等。柳七的词虽艳,总不如你的来劲。”

范仲淹微笑道:“我都忘记了,偏偏你还记得。”

尹洙道:“我怎么不记得?你的词,我每个字都记得。为文章,务求古之道,偏偏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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