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帝王刘义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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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帝王刘义隆-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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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许修仪是清醒的,原来她的话语里往往包含着告诫的成分。

    她又想起十年前许修仪催促自己要快一点立太子的事来,现在看来都是事出有因。难道十年前就……五万和五十万,这是怎样的差别!这是自己和潘美人的差别吗?这是一个皇后和一个宠妃的差别吗?可是皇上还总是拿什么“母仪天下”一类的幌子来掩盖着一切。这图再无什么用处了,就像自己……她想起汉成帝的班婕妤那有名的《怨歌行》:

    “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现在自己也如这团扇,“恩情中道绝”了。她拿来了剪刀,然后打开了图,但是她已经没有了力气,图只剪了一个小口子,她就弯着腰喘成了一团。小宁赶忙过来扶着她并随手拿过她手中的剪刀;她还要阻止小宁,但她已没有半点力气了。

    她再一次被搀扶着走向卧榻。她的胸脯起伏着,她感到了呼吸困难。

    皇后住进了显阳殿。准确点说,她是躺在显阳殿的病榻上。

    躺在病榻上,她看着殿内的设施,只感到陌生,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这种感觉,颇像初入宫时那样,仿佛心漂浮在大江上,没有着落。但那时候,皇上和自己是由藩王和王妃的身份转换成皇帝和皇后的,那时候,皇上待自己,和在江陵时一样,和新婚时一样。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一切都在变着,皇上已经变得这样的陌生,陌生得就像住进这殿的感觉。而自己的变化是什么呢?红颜不再是自不待言的,新鲜感没有了,自豪感没有了,连快乐的感觉也没有了;有的只是疑惑、惊悸、失落和悲凉,也许,还有的就是一个皇后所不该有的——怨恨!

    阔大的显阳殿,像一只巨大的龙舟,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卧在舱内;大江在汹涌着,咆哮着,龙舟在颠簸着,但她只能看着舱顶无能为力。

    江陵……江陵……殿下……皇上……

    皇后病着,并且已经很严重了。她拒绝进食,只几天下来,她已经瘦得脱了形。

    御医来了,叹口气,又走了;皇上来了,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皇上也走了。

    现在似乎说话都有些困难了,皇后侧着身子示意小宁;小宁为她揭了被子,但她并没有下床的力气。小宁就问她要干什么,她用手指了指书案,气喘吁吁地说:

    “司马……”

    小宁又把皇后扶到榻上,然后找到了《司马相如集》,并为皇后翻到了《长门赋》那一页,因为皇后昨天翻到了就放下了,那时皇后已经虚弱得很。——跟随皇后这么多年,小宁也能粗通文墨了。

    皇后要看的,确是《长门赋》。它是司马相如为汉武帝的“阿娇”陈皇后所作。《汉武故事》上说,汉武帝四岁时被立为胶东王,其后他的姑姑长公主刘嫖抱他坐在膝上,问他“想要女人不”,他答“想要”。长公主指指左右百余使女,他都未看中;随后长公主又指指自己的女儿阿娇,问他“阿娇好不”,他这才笑着说:“好!阿娇若做我的女人,我当建金屋藏着她!”汉武虽只是景帝的中子,但七岁时却被立为太子,这其中有长公主的大功劳。长大以后,他就娶了阿娇做太子妃;汉武十六岁时即帝位,阿娇随即被立为皇后。此后阿娇擅宠娇纵,但十多年无子,这时她听说宫妃卫子夫得宠,于是数次求死,汉武大怒。后来又传出皇后涉嫌巫蛊邪术,汉武穷治其事,女子楚服等因为皇后巫蛊祠祭诅咒,大逆无道,事相连及三百余人都被杀,楚服被枭于市,皇后因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汉武于是废黜皇后,让她幽居长门宫。谪居长门宫的废黜皇后仰慕司马相如的文名,拿出黄金百斤请他作文以感动武帝。于是司马相如就创作了《长门赋》。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

    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

    只读了这么几句,袁皇后就废卷而泣,再不能读下去了。自己并未曾擅宠娇纵,也未曾巫蛊诅祝,然而却落到了这步田地,过着甚至连谪居幽隔也不如的生活。

    这一次,是一生酷爱诗文的袁皇后最后一次捧读诗文;从此,她再也未能离开显阳殿。

第七十二章 臣下担心急则生变

    皇后的病情让刘义隆忧心,接着又一个不好的消息也让他震惊:尚书祠部郎许容之在家中被蒙面人刺杀身亡

    一个尚书省的六品官员会被莫名其妙的刺死在家中,这件生在京都的事情让刘义隆颇为关注。他令人认真探察,但探察的初步结果却令人失望:许容之只是一个老实的官员,并无什么个人的恩怨情仇。虽然许容之死前几日曾对家人说自己被人跟踪,但具体情况却并不清楚。也许那时候他还没有把自己被跟踪当作一回事,毕竟,如今是太平时期,多年无大的征战,京都所在地更是一片安定繁华景象,谁会想到一片歌舞升平景象下会生不测之事呢!

    谁会去杀一个并无什么个人恩怨的祠部郎?任何刺杀都有一个目的,这件事的背后会不会隐藏着一个阴谋?这让刘义隆深为不安。这自然又让他想到以前有人要刺杀殷景仁的传闻。在太平盛世,在赫赫京都,怎么会一再有这样的事?这些事情是否会有什么关联?

    他想起那个禅位给先帝后来移居秣陵宫的晋恭帝。那时刘义隆还在荆州,从听说这事起直到他即大位,他对此一直讳莫如深。他有时也宽慰自己:那毕竟是非常时期,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实属不得已而为之。但如今,在太平盛世在赫赫京都竟然也有这样的事生,就绝对不能容忍。

    刘义隆又想起了那个逃到北方的王慧龙。

    先帝诛了异己王愉,其子王慧龙年十四,在沙门的掩护下,他先逃到姚兴处;姚泓灭亡,他又逃到了北魏。在魏,他请求效力南犯,拓跋焘就任命他为对付南人的将领安蛮校尉兼安南大将军左长史。谢晦起兵犯阙,曾派人邀他作援,他就率万人攻占了思陵戍(在今河南沈丘北的蔡水边),然后进围项城。谢晦兵败,他才退兵。

    后来到彦之北伐,王慧龙力战,屡挫宋人,到彦之无可奈何地对部将说:“北逃诸人中,只有王慧龙让人担忧。不料儒生懦夫,竟令老子惊讶!”于是到彦之纵反间计,称王慧龙自以功高而位卑,将引南人入境,然后乘机劫持北逃的安南大将军司马楚之叛归刘宋。拓跋焘听说后对臣下说:“这是齐人嫉恨乐毅。”拓跋焘于是又赐给王慧龙玺书宽慰他:“刘义隆畏将军如虎,欲危害将军,朕自知之。风尘之言,不必介意。”反间计不成,到彦之又派遣刺客吕玄伯入魏。吕玄伯在求见王慧龙时要求屏退左右有所密谈,王慧龙生疑,令人搜身,结果搜出尺长尖刀。吕玄伯知道不可免,就请死,王慧龙却对左右说:“各为其主。我不忍害此人。”左右都说南人贼心不死,不杀玄伯无以防将来,王慧龙说:“死生有命,他又怎能害我?我以仁义为盾牌,又何忧刺客!”时人叹服他的宽恕。王慧龙死了,吕玄伯为感恩,终身留守在他的墓侧,这是后话。

    想起了王慧龙,刘义隆的思绪就出了刺客之事。他想到到彦之的北伐距今已经十年了,将士们逃亡时扔下的各种兵器还仍然在他的眼前闪着寒光。可是这十年里北人都干了什么自己又干了什么?他的心隐隐作痛:拓跋焘统一了北方,而自己呢,除了大病一场,就是失去了檀道济。失去了檀道济,谁还能为自己收复北方?他又想起了那两句话:

    “奈何自毁汝家万里长城!”

    “檀道济死了,吴人何足惧!”

    见皇上闭目独坐,进入太极殿已经多时的尚书吏部郎庾炳之仍然垂手静立在外间;久之,刘义隆才看见他,这才叫他进来。

    这庾炳之就是当年谢晦的长史庾登之的弟弟。其兄庾登之因谢晦事受牵连被禁锢还家,两年之后才被起用为衡阳王义季的征虏长史,不久又回京任司徒左长史,但司徒义康专权,不愿下属过多介入事务,而庾登之却常陈己见,司徒不高兴了就出他外任为吴郡太守,后来他在任贪赃枉法被免职,才由刘斌出任吴郡太守。

    如今庾炳之虽只是一个尚书吏部郎,但在当时这却是一个要职。因为自从元嘉以来,朝廷不设宰相、丞相,或者说宰相丞相无常官,只要是皇帝信任并能参与商讨军国大事、委以机密的人就是宰相,司徒是宰相,其他如尚书令、仆射,中书监、令,侍中、侍郎、给侍中以及尚书郎等,都是当时的要职,只要皇上重用他,他就是宰相——这些职位往往都由皇帝身边人担任,所以外国的使者常常都特别敬重皇帝身边的人;反之,皇帝不太信任他,他就是身居高位,也不能参与政事,当初谢灵运就是这样。庾炳之受到皇上重用的原因,除了他是皇上身边人之外,还因为他的职位是尚书吏部郎——吏部尚书殷景仁正卧病在家,他实际上也在部分地行使殷景仁的职责。

    自从殷景仁和刘湛的矛盾公开化并且日益加深,朝臣间也分成了两类:去过殷府的,不得去刘府;反之亦然。只有庾炳之是个例外,他能游于两府之间,但殷、刘都能欣然接受。自从殷景仁称病至今不朝见已经有好几年了,但朝中有了大事,刘义隆都让庾炳之带着使命去殷府咨询,有时一日之间他要在宫殿和殷府之间往返数次,刘湛知道了,心中也不生疑。现在,庾炳之刚刚从殷府归来。

    刘义隆在问过殷景仁之后,又问刘湛近况。庾炳之就把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

    “司徒自入京十年来,陛下诸事皆委任于他;尤其是在陛下龙体欠安期间,司徒更是天下事事事得以自专,可是如今为一丹阳尹陛下突然就……”

    庾炳之说着就又不说了,他要停下来看看皇上的颜色。

    “外间有何议论吗?”

    “臣有所闻,陛下!刘领军与司徒……陛下不担心急则生变吗?”

    “卿所言极是。我也觉得一时冲动,处事欠妥,不过……如何补救?还让刘斌任京尹?”

    “刘斌刚去了吴郡,这自然不好重提,但刘湛曾在臣面前流露过想任京尹一职,只是不知道他们后来怎么就又举荐了刘斌。”

    就在刘义隆为此考虑的时候,通事舍人报司徒义康入宫。见了面,司徒就把相关事务向皇上一一作了禀报,刘义隆就对他说:

    “司徒拟任刘斌为京尹一事……我是这样考虑的:一是吴郡是天下大郡,庾登之走了,得有一个得力的人去才行,所以这才让刘斌去了;二是,先帝一生多在战阵,享位日浅……如今天下安宁,我想重振儒学,于是就让何尚之在南城外建宅讲学,为了表明朝廷重此事,所以我就让他兼任京尹……现在慕名而来的人很多,司徒也可前往听讲,那会得益很多。”

    “兄所任得其人。弟也将前往听讲。”

    “现在南学既已办起来了,而京尹事务众多,为了让何尚之专心讲学,我看这京尹就让刘领军兼着。”

    司徒一听让刘湛兼着,也觉无可无不可,而庾炳之以为要让何尚之白衣讲学,就问了一句:

    “那何……”

    “何尚之任祠部。”说到这里,刘义隆还特意叮嘱司徒把祠部郎许容之的案子好好查一查。

第七十三章 袁皇后仙逝

    显阳殿。

    殿外的庭院里,石板缝中生出的根根小草在秋风里瑟瑟颤动;高处的树枝上,不时有一两片枯页飘零而下。殿内,侍女们在各自的位置上或垂手而立,或忙个不停。

    殿内殿外,一片寂静。

    得到皇后昏厥的消息后,刘义隆立即丢下手头的事务,从太极殿一路小跑来到了显阳殿。在他的身后,是同样小跑着的太监。

    皇后的病榻前站立着御医陈一旬和皇后所生的帝之长女武康公主。刘义隆到来之后,他们都往后退了退;刘义隆俯下身体,轻唤着皇后,但是皇后没有应声。“老博士”拿出新的丝绵并把它放置在皇后的唇鼻间,丝绵在微微地动着。

    看着瘦得脱了形的皇后,刘义隆满面哀戚,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看着那微微晃动的丝绵,想起侍者曾经告诉他以前自己卧病期间也常常如此,他又觉得宽心,因为他觉得皇后也能像自己一样挺过来。

    就这样在显阳殿一直陪伴着皇后到了傍晚,刘义隆也没有等到皇后醒过来。直到太监催促他该是用膳的时候,他才回到太极殿喝了些汤汁。随着皇后昏厥的时间一刻一刻的延长,刘义隆也越来越不能安宁。如果皇后……他好像现在才有时间去想一想近些年来自己对皇后的些微变化。

    夜已经深了。刘义隆就这么伏在书案上迷迷糊糊地前思后想着。就在这时,他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他抬头一看,只见小福子气喘吁吁地跑来禀告:

    “皇后……陛下……皇后醒来了!”

    像被针刺猛地刺了一下一样,刘义隆呼地从坐榻上弹了起来,转身就往外跑去,在拐弯的地方,他的左肩重重地撞在门框上,他竟全然不觉。

    出了殿,他也不走平坦的甬道,而是径直从草地花坛上跑过去了。跟着的太监提着宫灯一个劲地追着皇上跑,追得急了,那太监连人带灯都撞在那棵老槐树上,宫灯哗啦一声碎了,但刘义隆头也没回,仍不停地跑着;另一个太监仍提着一个早被秋风吹灭了的宫灯没命地跟着跑,深怕皇上摔着了有个闪失。

    “皇后……我来了……”还没有到病榻前,刘义隆就气喘吁吁地叫着。

    听到皇上的叫声,伏在皇后身上的武康公主就起身站到一旁。

    “皇后,陛下来了。”老博士附在皇后的耳边轻声地唤着。

    没有声音,也不见皇后有一点动静,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刘义隆走上前,身体半伏在皇后所盖的被子上,也轻声地唤着:

    “皇后,皇后。”

    仍然没有声音,没有动静。

    “皇后,是我……是车儿……听见吗?听见了睁开眼。”皇上竟然对她称起了自己的小名“车儿”,因为那还是新婚的时候,在江陵,私下里王妃总爱唤他的小名来取笑他。现在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顾不上了帝王的尊严。他只想能唤回她。

    久之,皇后真的睁开了眼。她看看皇上,毫无表情,“车儿”的叫声是多么遥远啊!稍后,她似有所言,但终究没有说,然后又闭上眼,把头侧向里面。

    刘义隆见皇后睁开了眼,喜出望外;见她把脸侧向里面,就又唤了一声“皇后”,然后伸手想把她的脸扶转向自己。他的手一挨着皇后的脸颊,就感到湿漉漉的,原来手上全是泪水。他也感到一阵心酸。

    “皇后,皇后想要说什么?”

    皇后再一次睁开泪眼,长久地看着皇上,但终究未出一言,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拉起被子覆盖住了脸;也是这最后一次覆盖,年仅三十六岁的皇后就带着一腔的失意和怨恨,用这薄薄的被子隔断了阴阳两界。

    随后,任凭泣涕涟涟的刘义隆如何千呼万唤,也再不能唤回相伴她近二十年的皇后了。

    这一天,是元嘉十七年秋七月二十六日。

    刘义隆的哀伤出乎许多人的意料。

    为了表达自己的哀伤痛悼之情,他要让最富盛名的人来为皇后写一篇典丽的哀策文。尽管长于诗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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