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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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钗-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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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仙儿道:“崔相公!你也真是太不知足了,有这样一个好老婆,居然还有这么多的牢骚!”
  崔允明道:“贾大姊!两条狗在一起,还要互相咬咬取乐呢,相敬如宾的夫妇,未必就是鱼水谐欢的神仙美眷。”
  这是一句浅显的话,但是却蕴涵着真理,也祗有真正尝过夫妇生活的人才能明白其中的涵义。
  黄衫客笑笑道:“那还是我送崔兄回去吧!”
  李益道:“不!应该我来送。”
  贾仙儿道:“乾脆你们两个一起送,再一起回来,我跟小玉各准备一块板子,回来后好好收拾你们一顿,让你们也尝尝神仙眷属的滋味。”
  这不是笑话,但跟崔允明刚才的谈话凑起来,就是很有意思的笑话了,两个男人哈哈大笑,架着崔允明出门而去。
  霍小玉看他们出门后才叹道:“男人真难侍候。”
  贾仙儿笑道:“也要看怎样去侍候,凭心而论,我对那位小桃姑娘的作法并不以为然,那不是贤慧,而是在矫揉做作,男人之所以为男人,总该有一点个性,用这种手腕,也只有对崔相公那种男人才有用,假如对十郎。早就把他逼跑了,君子可欺之以方,男人过方了也是缺点。”
  霍小玉道:“不错!要是对十郎,他一天都受不了,他就是那种无羁的男人。”
  贾仙儿道:“对一个无羁绊、骄傲的男人,最好就是不要去超过他,事实上不仅十郎如此,天下的男人几乎都是如此,就是一个最敝陋的伧夫也有他本性的尊严,在人前不得申,回到家里也得不到发泄,慢慢就变得不是个男人了,我对崔相公倒是很同情,他过的生活很平静,没有波折,但也缺乏乐趣,他对自己的妻子找不到缺点,也是一种痛苦,而且是无以言宣的痛苦,今天要不是他喝醉了,他也不会说出那番话了。”
  “是的,允明以前从来也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
  “不说话可不是没有话。”
  “改天有机会我劝劝小桃。”
  贾仙儿笑笑道:“小玉!算了吧,我劝你别多事,那反而会增加她的固执与不安,一个女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比她更了解她的丈夫。”
  “但我却没有这样想,我对十郎始终不了解,我发现每个人都比我了解他,跟他越接近,越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我倒是真心希望别人能告诉我,他是怎么样的人。”
  贾仙儿道:“你也别自寻烦恼,目前你们过得很好,那就够了,了解得太深并不是好事,他在你面前将无所遁形,反而会使他不安,人多少总有一点不愿为人所知的地方。”
  “你跟黄大哥也如此吗?”
  “是的!他以剑法见闻于江湖,功力与造诣都比我深,但我们闲下切磋时,我发现他的剑法中仍有破绽,可是我却不能告诉他。”
  “为什么呢?”
  “因为他是以武功而自傲的,他不得志于文场才投身江湖,创下这点声名,是他最得意的事;如果我指出他的剑法上的缺点,等于是打击他的尊严,失去他的骄傲的,我嫁的是一个男人,不是一个剑客。”
  霍小玉轻叹道:“大姊!我该跟你多学学。”
  贾仙儿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小玉!你又在说傻话了,如何取悦自己的男人,是永远不能从别人处学到的,也不能用别人的方法,因为每个人都不同的;像小桃对崔相公,她至少用对了方法,如果你去向她请教,就会把十郎逼跑了。”
  霍小玉笑笑道:“大姊!你为人妇之后,英气不减,却又增了几分娟媚,变得更为可爱了。”
  贾仙儿道:“你记住了这两点,就可以把一个男子终生系于裙带上而不怕他跑掉了,英气现于人前,媚态现于人后,最令男人动心的人是他不在时,处处能表现独立而不让他担心,他在的时候却要时时娇弱不胜,似乎少了他就无法活下去。”
  霍小玉笑道:“大姊这又是那儿得来的理论?”
  贾仙儿笑道:“从黄大姊那儿学来的,我这位大姊才是真正完美的女性,我以前因为性子傲。不肯低头,不屑共事,真是幼稚得厉害,这次回去跟她相处了一段时间,才领略到她那无形的魅力,使每个人都不禁为她动心……”
  霍小玉忙道:“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贾仙儿笑道:“从外表看,她是个很平凡的妇人,貌仅中姿,圆圆的脸,始终带着一团和气,可是非常能干,把一个家治理得井井有序,家里几十个长工仆妇,没有一个不对地敬畏有加。”
  “那她一定很精明厉害了?”
  贾仙儿道:“精明则有之,却一点都不厉害,只是言必信,行必果,赏罚分明,对人从不疾言厉色,可是御下却宽猛并济,而她所谓的猛,是一种柔中之猛,尤胜于刑责。有一个长工好睡懒觉,他经常早上起不来,她知道了也不去叫他,每天都是亲自捧了早餐,等那个长工起来后送上去,温言慰问,不揭穿对方偷懒,只说他操劳辛苦,她特别表示感激而来侍奉他以示敬意,三次以后,那个长工羞愧之心自生,竟成为一个最勤快的人。”
  霍小玉不禁动容道:“这位大嫂子太了不起了,既保全了人的尊严,又示之以恩,怎不令人心折呢!”
  贾仙儿笑道:“不错!她是真正懂得人性的,一样地感人以德,却比那小桃姑娘高明,如果崔相公澈夜不归,小桃不来个待门终宵,照睡她的觉,就聪明多了。女人最愚蠢的一件事就是作贱自己,那是一件自损损人的行为。男人有良心的,你作贱自己,转而增加他良心的咎责;男人没良心的,作贱自己毫无用处,伤了对方的心来维护夫妇的感情,实在不是好办法。”
  霍小玉道:“再谈谈那位黄大嫂。”
  贾仙儿笑道:“她平时不施脂粉,但黄大哥一回去,她一定打扮得整整齐齐的,那怕自己正在生病,也从没有以蓬头乱发的样子出现在黄大哥面前过!”
  霍小玉叹道:“这样的一个女人,连我都爱她了。”
  贾仙儿笑道:“可不是,我到家不到半个月,对这位大姊直是打心里佩服,我向她磕头时,心里还有点不服气,可是我拜完后,她立刻回我一拜。”
  霍小玉道:“以嫡拜庶,她倒是很多礼。”
  贾仙儿道:“她不是为礼而拜,是为了我的武艺而拜,她说黄大哥生性任侠,好管不平,她自己最遗憾的是不会武功,不能为黄大哥分劳,有了我之后,黄大哥得一臂助,她就真正地放心了。”
  霍小玉道:“这位黄大嫂一定是学过兵法的,懂得攻心为上之法,否则怎么一下子就搔中你的养处呢。”
  贾仙儿笑道:“兵法尚诡,她却是一片至诚,使我不得不感动,我从没有服过人,对她,我是真正的服了。”
  霍小玉一叹道:“大姊!你的福气真好,能有这么一个知心属意的闺中知友兼畏友,十郎将来不知道会娶到怎么样的一个人!”
  贾仙儿沉吟片刻地道:“将来的事,谁也无法逆料。小玉,如果你肯听我的劝告,就做一件聪明的事。”
  “大姊!什么事?”
  “十郎授缺放任时,你等在长安,别跟他去。”
  “为什么?”
  “第一是你的身子不利于远行;第二,十郎是单枝独祧,授官后一定会急于授室成家,假如你无法使王府追认你郡主的身份,他势必另娶,这是他的家世门风,倒是怪不得他。”
  霍小玉道:“这个我知道,我从来也没有打算不要他另娶,只求我有一席之地就够了。”
  贾仙儿道:“所以你不能跟他去,听由他自择,十郎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也不会畏忌权势,因此他所择的新妇,不可能凭仗着娘家的势力压下他,问题在于新妇本人,如果不能容人,十郎也一定会另作处置,不会使你委屈的。”
  霍小玉沉吟不语,贾仙儿道:“小玉,我们虽非手足,却亲逾姊妹,我完全是为你打算,你有着几点优势,第一是你与十郎建情在先;第二是你的貌艳无人能及;第三是你的才情高,今后你只要多在柔情上多下功夫,自然能紧紧地抓住十郎,不怕他会变心。倒是你跟了去,反而会把自己的优势减弱,因为你的身子不好,旅途劳顿,再病下来,你就很难痊愈了,而一个男人最烦的就是枕边人缠绵病榻,汉武帝时李夫人病笃,坚持不容武帝一见,才是最聪明的做法,如果让武帝见到她那份憔悴之状,她死后也不会使汉武帝终日苦思难忘。”
  霍小玉一声长叹,凄然无语。贾仙儿最后凑在她耳边道:“现在谈到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少年鸳侣,在一起恩爱难免,但却是你这种病最忌之事,你们在一起时,你必须善自节制自己,过两天我教你养纳之法,那可使你的元气不太受损,维持一段时期,如果能有一段时间的静养,对你只有好处,你的年纪还轻,凡事当往远处想,如果你想跟十郎恩爱白头,就得听我的话。”
  霍小玉终于投在她怀中道:“大姊!我听你的。”
  贾仙儿揽着她道:“好妹妹,有我这个大姊在。绝不会叫你吃亏的,回房去吧,他们也要快回来了。”
  但李益与黄衫客到快天亮时才回来,因为他们送崔允明回家时,小桃果然未眠而等着。
  看见崔允明沉醉而归,对崔允明倒是没作什么表示,却埋怨李益不该让他喝这么多的酒。
  李益不便跟他多说,但崔允明的倔性却发作了,也许是临出门时所发的语言刺激,使他这个做丈夫的尊严受到打击,他跳了起来:“小桃!酒是我自己要喝的,没有人灌我,你凭甚么去怪别人?”
  小桃没想到他会发脾气的,一时倒怯住了,楞了片刻才道:“相公!我是为你好!”
  崔允明更生气了:“你为我好,难道表哥跟黄兄是存心害我了,他们闲得无聊时,在这种大冷天里冒着风雪送我回来,你没有一个谢字,反而来上一顿埋怨。我崔家门中从没有牝鸡司晨的规矩,一切还轮不到你作主!”
  小桃一向倔强惯了,当着人骤然受此呵责,不禁也变了色,而且她究竟年轻,没有读多少书,一句话未经思索,冲口而出:“陇西姑臧才是你的崔家!”
  这句话的份量太重了,崔允明却一言不发,只是转身拿笔展卷,伏案写字,李益忍不住道:“小桃!你那句话太重了,还不上去向允明道歉去!”
  小桃话出口也已经后悔了,她知道崔允明一定在写休书,连忙过去道:“我不是有意的……”
  崔允明凶凶地道:“不要解释,我不是在写休书。”
  小桃一怔道:“那你在做什么?”
  崔允明冷冷地道:“我在写易姓契。”
  李益觉得事态严重了,连忙道:“允明!你这是干什么,夫妇间拌拌嘴也是常有的事,也犯得着这样认真吗?”
  崔允明十分平静,抬头淡淡地道:“君虞,凡事都是劝人容易,轮到自己身上就不同了,如果易地而处,换了你处在我的地位,你该怎么做?”李益不禁默然,这是任何一个男人不能忍的事,因为那是一种尊严的折辱,因此只得以开玩笑的口气道:“你现在写这个有什么用,户部吏籍已有登录,你去申请易姓,不是闹笑话吗,快别胡闹了。”
  崔允明微微一笑道:“君虞,你真把我看得那么没出息,会出卖自己吗?”
  李益也笑道:“当然不会,你现在执掌刑部度文,谁也买不起,因此我觉得你是在胡闹。”
  崔允明淡淡地道:“我这个人别无所长,就是酒品还算不错,酒醉也不会乱性,我绝不会作胡闹的事。”
  他已经把字条写好,拿着去敲江姥姥的房门,江姥姥早醒了,却因为不知道他们闹什么,她是个懂得事的老妇人,所以乾脆不出来。听见有人敲门,知道不出来不行了,披衣打开了门,崔允明跪下叩了一个头:“姥姥,这是强儿的易姓契,我已经把他易姓为江,你可以把他列在江氏宗谱上,本来我不必这么做的。欠债无非还钱而已,可是我受你照拂于贫困之时,所欠的不祗是钱债,还有你的恩情,因比我以子报恩,偿债情于万一。”
  说完他交过纸卷,回头就走了。
  李益忙追上去叫道:“允明!你上那儿去?”
  允明回头笑笑道:“上衙门去,那里可以睡,君虞!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会寻短见的人,马上就要过年了,我总得为崔家祖宗找一个进得了门的地方设祭。”
  黄衫客道:“十郎!我陪崔兄去,你在这里开导一下崔夫人吧,安顿好了,我再来找你。”
  他追着允明去了,李益跟江姥姥来到小桃的房里,见她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才一叹道:
  “小桃!你们虽然成婚不到一年,可是相处的时日已不算短了,难道你还不了解他这个人,他不是没有脾气,只是隐而不轻发而已,什么话都可以说,却不能伤他的尊严。”
  江姥姥问明了经过,半晌无语,最后把手中的契书撕了,长叹一声道:“小桃!这不怪你,要怪祗能怪我!”
  小桃不禁一怔,忘记了哭泣,瞪着眼睛望着自己的祖母,江姥姥苦笑道:“女孩子从小就该好好教养,等到长大了再教,已经来不及了!既然已沦为平民之家,就不该再把你嫁给读书人!李公子,请你去转告允明一声,等小孩子满了月,叫他雇个乳媪,把孩子抱过去!”
  小桃这下子真急了:“姥姥,你不要允明回来了?”
  江姥姥叹道:“他肯回来吗?”
  小桃哽咽着道:“我去向他认错,跪着也把他求回来。”
  江姥姥摇摇头:“孩子,别做那些傻事,就算他回来,你们之间也完了,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破镜可以重圆。断钗可以再续,只有勉强结合的婚姻。就像是一盏常用的瓷碗,打破了就无法再补完整了。”
  李益觉得这位老妇人的见解十分透辟,所用的比喻也再恰当也没有了。小桃却不相信地道:“姥姥!这八个月来,我没有一件失德的事,就为了今天说错了一句话,允明会不要我了?他是那样绝情的人吗?”
  江姥姥道:“他是个规规矩矩,至情至义的人,所以他才不会回头了,如果他写的是一纸休书,倒还可以挽回,因为他只是对你的德行不满,可是他写的是他儿子的易姓契帖,那表示他已横定了心绝不回头了。”
  小桃悲苦地道:“我就是说了一句……”
  江姥姥沉声道:“那一句最不可原谅,那表示你心里始终有这个念头,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这句话不是临时冲口而出的,如果你没有这种念头,根本就不可能会说出这句话。人从来不会说我要吃屎,却会骂人家是吃屎长大的,因为人从来也没有那个念头过,小桃!你自己平心静气想一想,姥姥有没有冤枉你?”
  小桃低下了头,江姥姥又道:“你再想小玉对十郎是怎么样态度,同时再想想,允明以前是否喝醉过,他是个很有节制的人,最近却常常喝酒,你坐褥还没有满月,他却经常迟归,我问过他的同僚了,人家告诉我,他在班房里替别人缮写未了的案首,为的是躲避你。”
  小桃哭着道:“我做了些什么呢?”
  江姥姥道:“你什么都做,就是没有做一个好妻子,成婚不到一年,丈夫就不想回家,小桃,我不忍心说你,因为你太有把握了。”
  小桃又开始饮泣着,江姥姥声音有点哽咽:“十郎!我没有一点怪允明的意思,只是对他非常抱歉,过了年,请你向他要一张退婚书,说这是我的意思。”
  小桃哭叫道:“我不要,我不要。”
  江姥姥反手一掌掴上去,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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