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到此一游。”
嬴荡诧异的看了看这个少年天子,心想你竟然这么好客?难道不知道我这个客可不良善?果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啊!口里又是一阵大笑:“哈哈哈,周王美意,本王却之不恭。白起,让军士们饮一碗酒,然后到王宫各处观瞻观瞻。”
白起应命下令。秦军将士接令后很是兴奋,便风卷残云般将酒菜直往肚子里塞,填饱肚子后立即三五成群地在王城里看起了稀奇。毕竟,这些将士常年驻扎军营驰驱战场,且大多是生于荒山僻野的平民子弟,对洛阳王城这样的天下第一大都,那是做梦也没想过可以随意游览的。
秦军将士一番喧嚷游走之后,却发现整个王宫没有一点兴味,比起咸阳来尚且颇有不如,于是最后全部围拢在九鼎之前啧啧评点,认为惟有这天下独一无二的九鼎才是咸阳所没有的,评头论足呼喝叫嚷毫不掩饰。熏天的酒气和高声的喧闹,顷刻间便让钟鼎台成了一片酒肆之地。
大殿内也开始松乏热烈起来。嬴荡一阵猛吃痛饮之后,已经是脸红耳热,头脑微醺,听见殿外军士高声的喧哗,皱起眉头高声问道:“外边吵甚?”
秦国众臣茫然摇头。
颜率一直留意外边的动静,知道这些秦军将士是在议论九鼎,听到嬴荡发问,想起昨日天子所说九鼎之事,不由目光一闪,看向姬延。
姬延心底暗喜,朝着颜率微微点头。
颜率自是心领神会,看着嬴荡高声道:“他们似乎在观瞻九鼎。”
“九鼎?”嬴荡无意识的问了一句,却突然兴奋起来,九鼎可是个好东西啊!那可是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天子权威。刚才自己还在想此次来洛阳恐将一无所获,然后灰溜溜的回去,怎么就没想起这个东西呢?九鼎是王权神器,若秦得九鼎,便是天命所归,足可激励秦人震慑天下!带回九鼎不正是最大的战果么?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便不可遏制的疯长起来,因酒意带来的微红面孔霎时变得一片通红,嬴荡瞪着血红的眼睛看向姬延,瓮声瓮气的说道:“本王曾听闻九鼎乃周室至宝,敢问周王,究竟鼎重几何?
姬延压住心中的激动,淡淡道:“既为至宝,自是无人称量。”
嬴荡大笑道:“是么?那本王倒是想去称量一番!走,出去看看。”
嫔妃们立即发出一片欢笑,甚至有人拍手称快,簇拥着嬴荡便出了大殿,直奔钟鼎广场的九鼎而去。一干围观的将士见到大王到来,赶紧让开一条通道。
姬延见状大喜,便也带着颜率等一班大臣跟在后边,来到了九鼎之前。
嬴荡仔细打量着九只青铜大鼎,老半天后扭头看向身后的颜率,满脸嘲讽的问道:“敢问老太师,九鼎原本便是周室之物么?”
颜率一阵思忖,看了看姬延,见其并无特别交代,便摇头道:“此九鼎,乃夏禹王收取九州之金,各铸一鼎而成。鼎足、鼎耳均有上古龙形文字,是以又称九龙神鼎。鼎身皆刻有本州田土贡赋数目及山川形势。夏传商,商再传周,因是天命攸归,故成镇国神器。”
“大鼎究竟多重?”孟奔突然在一旁插问,声若惊雷。
颜率不由紧紧皱起了眉头,却勉力笑:“九鼎宏大,未见有任何称量的记载,谁也不知究竟多重。武王灭商后,将其从朝歌运至镐京,平王东迁,又将其从镐京运到洛阳,因没有任何车辆可以拉载如此重物,于是全部置于滚木之上,再以兵卒牵拉。国史记载:每鼎万余人牵挽,九鼎足足动用了超过十万人力,当然,其中可能颇多夸张。据老臣测算,一鼎大约数千斤吧!”
围在数步之外的兵士们一片惊叹,处在外围的嫔妃们更是惊呼不已。
嬴荡却是不动声色,继续向颜率发问:“雍州之鼎是哪一座?”
颜率指着右边居中的圆形鼎道:“那便是雍州鼎了。”
嬴荡再不说话,大步走了过去。只见雍州大鼎巍然矗立在两尺高的青铜龟形基座上,鼎身布满了斑斑铜锈,四只粗大的鼎足上也长着厚厚一层绿锈,鼎身一个巨大的上古“雍”字依稀可辨,山川线条中的大河东折形亦若隐若现。他专注地盯着那个“雍”字,轻轻抚摸着凸起的字形,自言自语道:“雍鼎者,秦鼎也!雍鼎啊雍鼎,你在洛阳守候了数百年,是到了回归故土,做我大秦之王权神器的时候了。回到咸阳,本王便将你立于中央广场,为我大秦东出保驾护航。”
说到这里突然一阵狂放大笑,用力拍打着鼎身高呼:“本王要将九鼎搬回咸阳!”
秦国众人骤然高呼:“秦王万岁!”“九鼎归秦!”
周室一众臣工全都大惊失色,惶恐的看向他们的少年天子姬延,姬雍更是失魂落魄的高呼道:“王上,九鼎乃护国神器,若被搬走,恐有大灾啊!请我王想法阻止秦王的僭越之举。”
姬延心道:好不容易才等到此刻,少不得还要添油加火,岂有阻止之理?嘴里淡淡说道:“九只青铜鼎而已,想搬就搬呗!”说着看向嬴荡,眼中满是轻蔑之色,“就怕九鼎太重,有人想搬却搬之不动。”
孟奔和任鄙听闻此言,双双冲到嬴荡身前,抱拳躬身道:“微臣愿为我王扛鼎。”
嬴荡面露喜色:“好,你俩各自去扛,谁能将其扛到寡人车上,寡人就封他为护鼎君,食邑万户。”
两条大汉惊喜不已,三下两下便除去了身上铠甲,又一把扯掉上衣,精赤着上身,露出泛着古铜色的膀子,块块肌肉高高鼓起有如一个个小山包。两人都跃跃欲试,不停的活动着身上各处关节,发出噼里啪啦爆竹般的响声。
白起一直冷眼旁观,对于秦王想要搬走九鼎之事隐隐有不好的感觉,见到两人如此模样,沉声道:“孟奔,任鄙,不可!”
孟奔和任鄙皆出自白起部下,对于这个沉默少语但眼光独到说一不二的上司一向敬服,虽然两人后来因勇力惊人而被秦王拔为亲卫,仍然对白起言听计从。现在听到这话,隐隐感觉自己似乎过于鲁莽了,不由犹豫起来。
姬延见他们火热的激情似有被白起一盆冷水浇灭之势,暗呼不妙,于是对着姬雍高声道:“王叔公你不用担心了,你看,他们根本搬不动我周室九鼎,连试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姬雍大急,如果他们不搬了,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咱们的天子怎么还在旁边风言风语的刺激人家呢?真是个不晓世情的孩子啊!不由痛心疾首的看着姬延,气的嘴唇一阵哆嗦话都说不出来了。
孟奔是一个火爆脾气,哪受得了一个弱冠少年的奚落,听到这话马上热血上头,瞬间就将白起的喝止抛至脑后,大踏步走向右边居中的雍州之鼎,嘴里喝到:“要么搬走此鼎,要么伏尸此地!”
来到雍鼎前方,孟奔摸着圆溜溜无处抓握的鼎身,转了两圈却是无从下手,急得满面通红汗如雨下。
任鄙在一旁跟着着急,看了一阵子提醒孟奔道:“鼎足,抓鼎足。”
孟奔眼睛一亮,是啊,怎么没想到这个呢?赶紧弯下腰抓住鼎足试了一下,不错,一只手堪堪可以握住一只鼎足。发力向上举了一下,却是纹丝不动。于是退开两步,两只大手放在一起搓了搓,将腰带狠狠的拉紧系住,又在下裳上擦了擦手上的汗水,双目冒着火焰,再次缓步走了过去,每一步都在青石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任鄙看的激动不已,嘴里有节奏的喊着“孟奔,孟奔。”为其助威。秦**士跟着任鄙的喊声一起高呼:“孟奔,孟奔。”千人齐呼,犹如山呼海啸般声震长空。
第二十三章 举鼎伤不起()
在滚滚助威声中,孟奔将双手搭到了两只鼎足上,脚下使力,高喝:“起!”声音高亢居然压下了全场的助威之声。
雍鼎却仍然一动不动,助威声则是越发猛烈。孟奔歇了口气,双目瞪成了铜铃,再次向上使力,额头上,肩背上,汗水有如小河般往下直淌,脸上瞬间就憋出了一片猪肝色,脚下的青石板“咔擦”一声碎成了无数块,紧跟着却又是“啪”的一声,孟奔两只肘关节同时双双折断,他的身体猛地朝着鼎足撞去,又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在众人的惊呼中,孟奔已经软软的倒在了雍鼎脚边,眼珠往外凸出老高,嘴角汩汩的留着鲜血,眼见是不成了。和他一向情谊匪浅的任鄙见状,飞一般跑到他的身边,迅速将他扶了起来,嘴里高呼道:“孟奔,孟奔。。。。。。”
良久,任鄙一把抱起已经毫无生机的身体,走到一旁将其缓缓放下,抬起头来狠狠的看向雍鼎,双眼已是一片赤红。停放好孟奔的尸体,他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嬴荡身前,深深一躬闷声道:“大王,孟奔没了,请准许末将继续他未完的工作。”
对于孟奔之死,嬴荡也是十分悲痛,只不过他多年带兵,又时常亲临敌阵,鲜血和死亡看的多了,倒是没有太大的震惊。他黑着一张脸,对任鄙冷冷说道:“好,不愧是我大秦勇士。”扭头看向白起,“擂鼓鸣号,为我勇士助威。”
白起闻言高举右手,再猛地劈下。霎时间,秦军仪仗大鼓和牛角军号冲天而起,气势一如战场厮杀的冲锋鼓号,凌冽的杀气席卷了钟鼎广场的每一个角落。秦军铁甲骑士士气高昂,整齐划一的高呼道:“任鄙任鄙,神力无敌,任鄙任鄙,神力无敌。”周室君臣无不心头震颤,就连始作俑者的姬延,也是颇感吃惊,他没想到秦军士兵如此的嗜血好战,眼见前边一个举鼎者不行了,他们不是畏惧退缩,而是激发出了更大的斗志,果然是一个好战的国度啊!
“酒来。”嬴荡高呼道。
一个小兵快步捧来一坛凤酒。嬴荡一手接过凤酒,一手排开泥封,径直送到任鄙面前,高声道:“扬我国威,便在此刻。干了!”
任鄙双手接过酒坛,二话不说便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喝完后将酒坛使劲往地上掼去,陶质的酒坛啪的一声化为一地碎片。
“微臣能有今日,死不足惜。看我的!”任鄙对嬴荡拱了拱手,转身就朝着雍鼎走去,接近之时,猛然“呀……”的一声大喝,声音犹若山崩雷鸣,引得四下的宫殿嗡嗡的一阵共鸣。他双脚分开扎出一个马步,一双黝黑硕大的手掌便紧紧的握住了两只鼎足,随着一声震天爆喝,雍州之鼎陡然间离开了基座,一寸寸向上升起。
周室群臣张口结舌的看着这神奇又恐怖的一幕,豆大的汗珠直往地上滚落。秦军将士却是欢欣鼓舞,好似即将取得一场巨大的胜利,于是擂鼓鸣号更加卖力,口中齐声高喊:“雍州鼎,起!雍州鼎,起!”
随着雍鼎越来越高,任鄙两只巨大的胳膊上,大肌大块的肌肉块垒般重叠到了一起,汗水如喷泉般滚滚涌出。全场静得如同深山幽谷,唯闻任鄙骨节发出的“喀喀”的闷响。眼见他双眼凸出,眼珠血红,全身黑毛笔直伸长,形容狰狞有如上古怪兽。就在这刹那之间,突然一声惊雷般的惨嚎,任鄙两只大手从肩部“咔嚓!”脱落,庞大的身躯竟然被弹得飞到起来,一直飞出数丈才“砰”的一声掉到地上,两只眼珠宛如两颗红色弹丸弹射出去,空洞的的眼眶里迅速飚射出两道血箭!
雍州之鼎“哐”的一声重新落入基座,发出幽冷幽冷的光芒,似乎在嘲笑人类的不自量力。两只血淋淋的胳膊仍然死死的抓住鼎足,鲜血汩汩的流到基座的龟背上。
“啊!”嬴荡身后的嫔妃发出一阵惊呼,全部蒙上了眼睛,紧闭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来。周室群臣中,竟然有两人直接晕倒在地。
姬延心中猛地一跳,下意识的就要闭住双眼,却死死的张开,一眨不眨的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头脑中却是一片空白,过了好一阵子才慢慢恢复过来。要知道,无论是原本的姬延还是后世的周吉言,都从来没见过这么惨烈的景况,没有当场昏过去全靠神经粗大。
嬴荡脑中嗡嗡直叫,眼角一阵剧烈抽搐,双目圆瞪几欲裂开,脸色黑的犹如锅底,滚烫的血液直冲脑际,伸手向后猛地一拽,一把将身后的黑色绣金披风扯到地上,大声道:“两位勇士走好,看寡人为你们报仇。”说完就要朝着雍鼎走去。
站在身边的甘茂一见,浑身一个激灵,飞快的跪倒在地,死命的抱住嬴荡两只腿,哭喊道:“王上,王上你千金之躯,可不能以身犯险啊!秦国千万子民都期盼着你平安归去啊!”
白起也迅速赶到,拦在嬴荡面前拱手道:“两位勇士已折,我王欲效故事呼?纵然大王更胜一筹举起了九鼎,亦只是匹夫之勇,于国何益?于民何益?一国之威在整体国力而不在匹夫之勇!请我王以国事为重,三思而后行!”语音冰冷铿锵,却是振聋发聩,犹如当头棒喝直击嬴荡,让他沸腾的热血猛然冷却,止住了起行的脚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着嬴荡,不知道接下来他会作出何种选择,是继续举鼎为孟奔和任鄙雪耻?还是就此鸣金回国?亦或是暴怒之下率兵血洗洛阳?
姬延一直关注着秦国君臣的动静,见嬴荡却步,不由大急,如果他就此作罢,班师回国,自己岂不是白忙一场?难道就这样让他耀武扬威一番再安然离去?不行,他必须为他的狂妄和嚣张付出代价。
“听闻秦国力士可撼山岳,今日一见,不过尔尔啊!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哎!”
万籁俱寂中突然冒出这么突兀的一句,所有人齐刷刷的看向发声处,却是少年周天子,他正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看着血泊中的任鄙和孟奔,似乎喃喃自语的说着话,还摇着头发出鄙夷的叹息。
周室群臣都尴尬的看着姬延,为自己这个少年天子的见识浅薄而羞愧:人家连重逾万钧的青铜大鼎都举起来了,你还说不过尔尔,这样的猛士,咱周室能找出一个来吗?
颜率却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联想到昨天的谈话,心头猛地一跳:天子怎么好像预见到这一幕似的?或者是他推测出来的?不论哪一种情况,都让人难以置信。先不管什么原因了,看天子的意思好像要逼着秦王举鼎,老夫自是要加一把火。
“秦国两名猛士的力量已经让人惊叹了。”颜率似乎在和天子探讨此事:“要说最终功亏一篑,不是两名猛士名不副实,实在是这个青铜大鼎太重了,天下怕是无人举得起来。”
姬延深以为然的点头道:“也是,如此之重的镇国之鼎,绝非人力可举。”
在这一片萧杀的气氛中,两人却旁若无人的探讨着这个让秦国众人痛心疾首的话题,使得现场诸人无不侧目。
嬴荡本已被白起浇冷的热血再次沸腾起来,无人举起此鼎?忒也小看天下英雄!何况九鼎乃是他志在必得之物。他想起自己和这两人过往的角力,孟奔最弱,任鄙比之强了不少,自己则比任鄙又强上两分。孟奔未能举起鼎是正常的,任鄙却让鼎离开基座足有一尺高,最终失败不是力量不足,而是技巧不够,用力不均所致,如果让鼎更靠近身体,他已经举起来了。既然任鄙全力之下能举起这座雍州之鼎,换做自己的话应该是游刃有余。
“哈哈哈。”嬴荡一阵大笑:“周室国力衰落,人也变得蔫了,周王何时见过真正的猛士?且看寡人将雍鼎带回咸阳。”说罢举步就走。
甘茂本已松开的手再次抱紧嬴荡双腿。
嬴荡怒极,狠狠一脚将他踹开,高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