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浸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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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浸丹青-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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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百燕辽玄甲列队三排,林霄右臂半举,跨前一步“替!”

    第二排的军士随着他的口令跨出三步,接替了第一排。

    只见他前臂一压“放!”

    挤在一块的澜沧军又倒下一片。

    他又举起了右手“错!”

    第三排的军士交替向前“放!”

    “交!放!”

    随着玄甲军一步一箭的前进,被箭矢射倒的澜沧军士密密麻麻的铺了一地,美得就好像是地摊上的纹路,那样的妖冶,那样的诡异。

    不知不觉边打边退的林锦荣,此刻已经退到了甬道口,身边的卫士也只剩下了数十人,重物从城墙上接连不断的落下——是先前冲上城头阻敌的一曲玄甲军士。

    此刻,这些年轻战士的遗体没有一个是完整的,黑巾遮住了他们的脸,他们在死的时候依旧怒目瞪圆,紧握长刀。

    死士,是骁勇忠诚的代名词,没有任何的犹豫,没有丝毫的留恋,又是一曲青年将士高举长刀,迎着那似要摧垮一切的浪潮而上。

    “将军!那些孩子是在为我们换命啊!快撤吧……”

    “退……不能再让孩子去送死了……”京畿大将不甘的收回了刀,带着仅存的二十来个卫士往回撤,后撤途中,又是十余名卫士倒下……

    林霄带着数十军士快步迎了过来,他砍倒两个追兵“父亲大人,你快走,我来率军挡住敌人!”

    “啪!”林霄只觉得胸口一阵巨力传来,挨了一脚的他跌倒在地上,他从未见父亲如此生气过,立时呆愣愣的看着浑身浴血的父亲。

    林锦荣用刀锋指着他的咽喉。“逆子!快滚!我才是京畿将军,这是我的职责!没有老子挡在前面,你的强弓劲箭就是个狗屁!给老子滚!”

    “爹爹……”林霄声音哽咽,还想要说些什么,林锦荣却是收刀又踢了他一脚“给老子滚去保护你该保护的人!这是你的职责!”

    他还想和自己的儿子多说两句,冲上城头的战士们却是再次接二连三的摔下来,他没有丝毫留恋的转过身去,拔刀迎敌。

    “舅舅……”毅宗痛哭出声,听到帝王喊出了十几年前的称呼,将军宽厚的背影微微一顿“我还没死!用不着哭丧!都给老子滚!”

    “标下……领命!全军后撤!”

    涌入寝宫的澜沧军越来越多。林霄咬着牙站起来,扛起了苦苦哀嚎的君王,率军冲入了寝宫内的密道。

    “守如山!”

    喊声变得稀稀零零,仍旧是拼尽全力的呐喊,此刻,却少了一分雄壮,多了一分凄凉……”

    彪骁军的卫士们一个接一个的倒地不起,面对四面八方攻来的利刃,个人的力量显得是那么的渺小。

    泰然宫里鬼神嚎,血雨纷纷湿战袍。

    林锦荣不知道劈碎了多少盾牌,也不知道斩下了多少头颅。

    他握刀的手有些颤抖,他已经举不起刀,那柄连刃口都完全卷曲的长刀耷拉着靠在地上,若不是身后有一柄立在尸山血海中的长枪,他此刻已经倒下去了。

    “他们都是好样的……”

    澜沧军的枪林中,劈出了一条路来,赵知麟骑着战马,看着眼前这个精疲力竭却不肯倒下的京畿将军,环顾了一下倒在地上的卫士们“他们没有给将军丢脸,他们都是好样的……”

    “可是将军要让他们白白死去吗?”赵知麟翻身下马,低头跪在了林锦荣的面前。

    他声泪俱下,感人至深“林将军……林大人……你毕竟不是皇帝。你是个真正的英雄,这里有一万甲士将你团团围住,你已经激战一天精疲力竭,你没有任何机会逃走的,末将恳请你投降吧……这不会毁了你的声誉,你打到了最后的一兵一卒,你若是不信,便问问我麾下的弟兄,你连敌人的尊敬都赢得了,有谁还能怪你啊……”

    “是啊将军,您投降吧……”

    “虽然您是敌人,可我们不想看英雄死去啊……”

    “就算为了避免一场战端,小的求您降了吧将军……”

    “赵将军……咳……”

    林锦荣此刻已经完全的靠在了枪杆上,身上的血液滴滴答答的落在脚下的尸体上,为了说这句话他用上了所有的力气,手里耷拉着的长刀也落在了地上。

    “林某错了……你是……真豪杰……咳咳……愿将军和众将士……不要一错再错啦!哈……”一口血涌到了他的口中,他废了很大的劲才将血给重新吞了下去。

    他微微一笑“只是……呵,彪骁军……尽数战死,宁安陷落……身为京畿统帅……林某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噎?!”

    说完,将军阁下挺身昂首,左手扶着身后的枪杆,伟岸的身躯往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一轮残月下,血淋淋的枪尖无声无息的钻出了将军宽厚的胸膛。

    “大人!”赵知麟扑倒在地 “您这是般轻生是何苦啊……您致死不愿倒下究竟是为了哪般啊!”泪水喷涌而出“末将……末将求您安心的去吧!”

    澜沧军的将士们呆立当场,兵器接二连三的落在了地上,前排的一个士兵瘫软在地失声痛哭“您明明是敌人……您一个人和我们斗了那么久……可我从没想过要将军大人死去啊!”

    “林将军……”

    军士们一个接一个的跪地嚎啕,痛哭之声,像滴入清泉中的墨汁一般晕开,沾染了满城的悲戚,军士的怒骂,百姓的慌乱,被满城恸哭所取代。

    城中的商户,城外的农夫,跪向泰然宫的方向如狼嚎一般凄厉的哽咽“林大人……那些乱兵又来抢劫了……你怎么死了啊!你死后谁来保护我们!百姓们……盼来一个好官容易吗……”

    “林将军……”那些终日被将军阁下辱骂的公卿大臣,此刻也跪向了泰然宫那方,青衫浸透。

    “您骂我们吧……下官不怪您……我恨不能提三尺剑随将军而去!您走了……奸贼又要杀人,谁来为我们仗义执言……谁给我们求情……赡养家眷啊……好人……为什么就是不长命啊……”

    哭声来得比马蹄还要快,林霄扛着被打晕的高长风,牵着马走出密道的时候,却隐约听到了成片的嚎啕“独孤怡!”

    “属下在!”

    “这里已经离宁安十来里了,该不会有人死了家人才对,你去看看。”独孤怡策马离去少时便又策马回来了,眼眶泛红,后头哽咽“统领大人……”

    林霄看她这幅样子不由得心头一紧“怎么了?吞吞吐吐!回去打你三十军棍!”独孤怡的眼泪顺着眼眶就滑了下来“将军大人……将军大人他走了!”

    “你说什么……”

    林霄如遭雷击,扶着额头退后了两步。牙关紧咬的嘎嘣声在寂静的夜里说不出的可怖“爹啊!”

    他囫囵的抹了一把脸,纵身就跳回了密道里,取下了弓对准跟来的追兵,一箭,两箭……

    没人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只知道被泪水浸透硬皮的手套,在射完一桶箭之后已经沤烂了“独孤仲!拿箭来!独孤仲!你死哪去了!”

    “大人……”独孤怡泣不成声。

    她抱住林霄就往后扯“家兄随将军大人去了……您不要再射了……再拉这六钧之弓……您的手都快废了啊!”

    “给我滚开!”林霄挣开了忠心耿耿的部下,拔刀在手“我要……为父亲大人……”

    不等话说完,他便倒在了地上。

    “你想让他们白死吗……”

    两行清泪落在了林霄的背上,陈雨棠扔掉了手里的石头“快……把我兄长抬走……”

第七章 将星陨落() 
忠烈王:

    忠勇烈王林公讳锦荣,万和十四年元月生于宁安都统府,父系武安侯林存浩,母曰合阳公主高氏。

    长隆三年,时年弱冠,以勋拜彪骁军中郎将,遂拜骠骑将军、关内侯、骠骑大将军、京畿将军。

    长隆二十八年七月十四,中宗崩。子夜,辅皇太子即皇帝位。

    建武元年三月,鲁王高合叛,称兵诏帝于曲阜。三月十日,陷商丘。三月二十,乃诏君侯以为帅,令其率彪骁军十五万守宁安,三月二十七,鲁军五十万围宁安,致边关粮断、诸侯割据,河山摇落,风雨飘摇,是为乱始。

    七月二十一日,宁安烹弓煮甲,关内侯锦荣、吴越总督邹桂武破贼于宁安之城下。彪骁兵丧,遂澜沧入城。帝迫诏以邹桂武为司马、依前吴越总督府元帅,其权势无两,帝委之,幸锦得君侯忠直,遂保帝位。

    建武三年七月十四,关内侯锦荣举彪骁五千甲士,夜袭国贼居所,得毙贼首,遂进宫护驾。王师腹背受敌,寡不敌众,为掩帝逃生,君侯率众苦战,所部五千七百四十六人,尽数战死。君侯力竭,依枪而立,饮刃而终。届时三百万人同哭,敌部将兵皆为君侯气概所感,皆具缟素,以帝王之礼将君侯厚葬。

    ——《齐书》

    林锦荣走了,大齐关内侯,至死不败的绝代名将,与城共存的京畿将军,独自一人挑起整个王朝的男人,那个曾经带着禁卫军耀武扬威的国舅爷林锦荣。就在这个王朝再度崛起的当口,抛下了中兴大齐的夙愿,抛下了他的儿子,抛下了无数依赖着他的人,就这样走了。

    没有人可以找出词语来点缀他四十八年的人生,事实上,他的一生也本就不需要任何人的点缀,没有一个史官,可以给于他一个确切的评价。

    他们只能用那一卷又一卷的丹青,将他这四十八年的历程记载,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在建武三年七月十七日的晚上,如同诗人们送吟诵的英雄一般,苦战力竭,昂起了他那高傲的头颅,饮刃而去,如同一个刚刚凯旋而归的将军,洗净了满身的风尘烟沙,死去了。

    他死的时候,宁安的每一个人,都哭了,他们喊着他的名字,直到声嘶力竭……因为,有太多的理由让人去痛哭了……

    在他死的时候,敌对的将士们像是他的子嗣一般长跪不起……在他死的时候,十几个受过将军恩惠与辱骂的年老大臣们痛哭晕厥……在他死的时候,因伤退役的彪骁军士们拔剑自刎,随他而去……在他死的时候,三百万宁安百姓泪洒大地……

    有人说,他是自愿去死的。

    他有太多可以不死的机会,他可以向澜沧军投降,他赢得了他们的尊重,没有人会辱骂他,他可以活着,受万人称颂。

    他可以在林霄的掩护下提前离去,他可以活着,辅佐帝王,完成他一生的夙愿——中兴大齐。

    再往前一年,他可以带着帝王冲出重围,把宁安留给叛军,他可以活着。起军复国,写下齐书中最辉煌的一笔。

    但是,他没有选择任何一条能活的路。

    他选择了虽死犹生,他选择了以死而胜。

    这个绝代名将,参与了王朝三十年来所有的艰苦战役,他一次也没有败过,直到他死去的时候,他以一死,铸就了自己的不败。他以一死,保住了宁安三百万人的安宁,保住了连绵三百年后行将就木的大齐,他以一死,摧垮了万千铁甲。

    他是大齐脊梁,他不能坐看江山沦丧;他是林家的子孙,他不能坐看宁安陷落;

    他是京畿将军,他不能坐看百姓流离;他是彪骁统领,他不能坐看彪骁军覆没;

    他是父亲,他不能坐看儿子身死……

    唯有一死,不负忠义,不负天下。

    他兑现了往日诺言,把自己传奇的一生,留在了宁安,留在了这个林家世代守护的城市,他现在,和林家六代人,二十五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躺在了一块,和彪骁军九万七千忠烈,躺在了一起。

    只是,他用一腔热血浇开的盛世之花,年年今日祭奠他而绽放的烟火,他,再也看不到了。

    在将军阁下倒下的那一瞬间,就注定了这一世的繁华,殷虹的鲜血泊泊流淌,这份让人触目惊心的殷红,惊醒了那些曾被将军阁下辱骂而又受他恩惠的人,惊醒了协帝和林霄这两个一直依偎在他羽翼下的孩子,惊醒了普天下所有麻木不仁的人。

    即使是生死相搏,也从没有人想过要杀死这个千古第一完人,可他却死在了这里,错过了那个本该属于他的,风起云涌的时代。

    而在宁安城北五十里外,本该火速逃离这座王城的人们却是迷茫了,将军大人死了,大齐皇帝昏迷不醒,手握兵权的林霄此刻也是被石头砸晕,出主意的人多得是,可是能拿主意的人,已经没有一个可以开口了。

    “我们应该赶回辽州,那里是我们的根据地,有秦大帅的三十万大军,没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李信辰身为武卫营的副标统,他的话一出就得到了军士们的支持,毕竟辽州是他们的老窝,自己的老窝绝对是最安全的。

    刘丹却对此抱怀疑的态度“李副标统说的没错,秦大帅的忠诚自然是不会有问题,燕辽军的战力有目共睹,可是我们毕竟不是去避难,我们还得组织大军收复宁安,要知道,燕辽军可是已经断了一年粮饷了。”

    “这……”经过刘丹那么一点,李信辰方才明白了过来,大军想要集结,就必须有粮饷,眼下燕辽军连粮食都得自己筹备,

    他们武卫营是跟着林霄出关抢掠胡人,才不至于过得拮据,其他将兵呢?这普天下恐怕只有一个标统敢带着自己的部下冲到关外抢胡人的东西,照这么看,燕辽军连集结都集结不起来。

    “这……先生教训的是,但是如今我们又能去哪呢?”李信辰没了主意“还请先生教我……”

    “我倒是觉得投奔刘长云将军不错。”冯甘露是内廷总管,这朝堂上听的事情多了,对天下局势也有了些了解。

    “刘长云将军治军有方,魏韩地区水草肥沃,气候宜人,最主要的是他也有十万精兵,钱粮充裕,按甘河地区的人口,要征调出十来万大军也不是不可能的。”

    刘丹点了点头“公公说的也有些道理,刘长云的魏武军与澜沧军素有嫌隙,自是不可能与邹贼同流合污,这一年来不是他屡屡和领江交战,恐怕整个宁安就成了邹贼的后花园了。”

    “不过……”刘丹摸了摸胡子“此人看似忠诚,但我们对他根本就不了解,万一他要是外忠内奸,只怕是我朝又得多出一个邹桂武来。”

    “我们可以巴廊,巴廊总督柴勋柴大人素来忠义,他常年镇守南疆,兵强马壮,用兵如神,虽说巴廊山路难行,却是年年风调雨顺,十分富庶…”

    “不行不行!”刘丹马上便否定了宋刚的提议。

    “宋佐提的想法是求稳,而巴廊的确是一个很稳的选择,但是巴廊山高路远,一路水域皆为楚域,都是诸侯割据,能不能穿过乱区还是一个问题,万一要是被人认出来…”

    宋刚还是不死心,一地不成又举一地“秦阳之地是前朝古都,虽说算不上兵精粮足,但司马骏总督世受皇恩,对大齐是忠心耿耿,他的忠诚绝对没有问题。”

    “不成!”刘丹一口回绝“司马骏此人忠诚有余,却实在无才,他连长城都守不住了,胡人年年入侵,那种祸乱不断之地,能立足就是万幸了,到了那里还谈什么光复社稷。”

    刘丹顿了顿“我个人的想法是到齐南去,齐南虽说地小物稀,但总督高庐是陛下的亲叔叔,此人有不世之材,胸怀大志,为人刚正不阿,与林将军的交情不浅……”

    “高庐被荆楚二地贼军所围,齐南弹丸之地,只有自保之力,我们何不去赵东云州?南宫业与我义父可是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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