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口不择言,迫不及待地想要刺伤自己所能看到的一切人!
这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了。
因为上辈子时时会感觉到,而每一次这种感觉爆发后的结果,都是糟糕无比。恰在此时,她无意中看到了自己在玻璃立柜上的倒影,自然,也就看到了自己此刻的眼神。
她在用这种眼神看着外婆……
外婆看到了她现在的眼神……
看到了她重生以来竭尽全力想要隐藏想要遗忘想要取代的事物。
这个认知让她突然觉得冷极了。
下一秒,她骤然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冲入了遮天蔽地的雨帘之中。
雷声轰鸣,闪电刺目,阮婉跌跌撞撞地跑着,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中途摔过几次。当她停下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离家很远的地方。她呆呆地站在雨水中,任由它淋透自己的身心,渐渐冷静之余,心也慢慢凉了下来。
今天之所以能冷静地面对妈妈、乔心愿和沈子煜,不过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与他们不会再有什么过深的瓜葛。她已经不同了,已经走上了和上辈子完全不同的的道路。但紧接着,命运就告诉了她什么叫做残酷。她那么努力地往其他路上走,它却给了她一个如同神来之笔的拐弯,硬生生地将她送回了原来的道路上。
所以,她不可避免地失态了。
如果这消息不是妈妈亲口说的,如果给她足够多的时间冷静,如果……也许还不至于闹到刚才那个地步。但一切就是那么巧,巧到让人猝不及防,她也终究再次做错了事情。
明明可以直接开口拒绝的,她却居然将一切变成了这样……
阮婉踉跄了几步,靠在一旁的墙上,抱着膝盖蹲下|身,满眼茫然无措。
被看到了……
她将最糟糕的一面展露给了外婆看。
上辈子外婆就是因为被她做的那些事情打击过度,精神恍惚之下,与宅子一起在火光中……
她明明想过,这辈子绝对绝对不再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然而还是……
外婆本来就不要她了,现在应该更加打定主意了吧?
阮婉想到此,低低地呜咽出声。重生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但现在,她却想好好地哭上一场。于是,她将头埋入双臂之中,肆无忌惮地哭出声来。反正雷这么大雨这么大,没有人会听到,她不会打扰到任何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因为这雨实在是太大了,并且毫无停息下来的迹象。它密密麻麻地连接着天地,也像一个无形的囚笼,就这样将阮婉锁入其中。
在这样的天气里,祁宣打着个伞大步大步地往家里跑,手里还提着个酱油瓶。他也是真倒霉,上午刚回来,就被老妈和奶奶打发出家门打酱油。结果在商店里遇到小伙伴,两个人才愉快地玩了几次……十几次……咳,好吧,是几十次“小霸王”游戏机,只听得外面一片电闪雷鸣。祁宣这才想起,奶奶和老妈好像还在等他这酱油做饭……于是他也来不及等雨停了,借了把伞就往家里跑。
最初他还小步跑,然后就发现在这样的雨天里,拿着伞跟没拿其实没多大区别。好吧,还是有区别的——一只拿着伞的狗和一只没拿伞的狗的区别——反正都是淋成狗!
他一边跑一边心里打颤,这伞有点年头了,伞尖可是金属的而非塑料的,伞把还有些残缺……万一它一不小心起到避雷针的作用,他可就完·蛋·了!想他如此青春年少英俊异常,若是挂在这里,那真是亏大发了!老妈和奶奶也会哭晕在厕所的!
祁宣的心中不停地冒出各种念头,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拼命狂奔着。
早知道躲一阵子雨再回家就好了,反正她们都等了那么久,也不差这一会儿……
早知道就拿一把新伞了……
路边戳着的那一小坨东西有点像阮婉那家伙……
不过怎么可能嘛……咦?
等等!
祁宣一个急刹车,倒退了几步,一扭头,目光直直地投落到了路边。
大雨正如注,有那么一位少女正蹲在路边,她穿着嫩粉色的衣裙,款式看来相当古老,却好不突如。此时此刻,她的脸孔正埋在双臂之中,如瀑的黑发顺着衣服滑落下来,发尾甚至落到了地上——祁宣一方面觉得这场景漂亮地像一幅画,另一方面却又莫名地多了几分脑补,看,电闪雷鸣之下,那少女缓缓地抬起头,居、然、满、脸、头、发!
嗯,他顺理成章地被自己吓到了。
他往后跳了一步,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肝,左右看了眼,暗道幸好没人看到他,否则真是太丢人了。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墙边少女的身边,打着伞低声问:“阮婉,是你吗?”
祁宣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却已经完全确定这人就是阮婉了。他蹲下|身,一边替她打着伞,一边又问了句:“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
“下雨了怎么还不回家?”祁宣也不在意有没有回应——反正阮婉偶尔也会不搭理他——自顾自地、絮絮叨叨地说道,“是不是摔了?要我送你回去吗?你这么大雨天还没回家,苏奶奶会担心的。”
他的其他话都没能起到任何效果,唯独最后一句……
它就像是开锁的钥匙。
原本对于外界事物毫无反应的阮婉顿时抬起头来,本能地看向对自己说到外婆的祁宣。后者先是吓了一大跳,才意识到阮婉抬起头时果然还是阮婉,并没有变成脸上全是头发的女鬼,这个认知让他大大地松了口气。然后,他就发觉到阮婉的状态有点不太对劲。
第42章 城()
一更
人的确是那个人没错。
气场却和平时完全不一眼……
祁宣其实不太明白“气场”这个词,他就是觉得今天的阮婉和平时很不一样。平时她是怎样的呢?他搓着下巴想了想,最终觉得可以用一个词概括——神气!没错,她可神气了,让人光是看着就不小心萎了。可眼下,她那股精气神好像完全都飞走了,眼睛无神地很。又好像是在雨中冻得很了,此刻的模样看起来格外可怜。不过一点也不难看,真的,祁宣敢拿自己的压岁钱发誓,这姑娘就算在这种时候也漂亮地惊人——巴掌大的小脸上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发青,再搭配上她紧贴在双颊的黑发,让人光是看着就觉得……嗯,不能再让她这样下去。
而且,作为盆友,他也不能看着她继续蹲在路边淋雨啊。
祁宣努力回想了下这姑娘从前劝说自己时说的话,然后发现……啊哈哈哈,一不小心给忘光了!qaq
他又想到她是因为他提到苏奶奶才抬起头的,连忙说道:“我送你回去吧,你外婆现在肯定可担心了!”说完,他犹恐她不信地加重语气说道,“真的!”
一边说,他一边努力向她发射小眼神,以表示自己的话是辣么地可信!
阮婉听了祁宣的话,两眼无神地看着他,嘴唇颤了颤,露出一个苦笑:“外婆……”
“嗯?”祁宣凑近,“什么?”
“外婆她不要我了……”阮婉低低地说,“妈妈不要我,她也不要我。”被大雨淋得有些发懵的阮婉这时说话已经有些语无伦次,而她的话,也显而易见地把祁宣给吓到了。
祁小宣真心是惊呆了,敢情这姑娘是和她外婆吵架了啊!她和她外婆都不像是暴脾气的人,能吵起来,事情应该不小吧?居然吵到她离家出走的地步!……他联想到自己曾经离家出走的经历,突然就有了点同仇敌忾感——大家从此以后都是离家出走过的人了!
好兄弟,讲义气!
这种义气感驱使他一拍胸脯,掷地有声地说道:“没事!你外婆不要你,我外婆她要你!”他自觉自己说的可有道理可讲义气可押韵了!咦?等等,他外婆好像已经去世了,这话说得有点不太吉利啊。
祁宣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阮婉:“……”这么一无语,她稍微清醒了一点。
被自己那满腔的“兄弟之情”感动的祁宣也没再说什么,拖着她就站起身:“别在外面淋雨了,跟我回家吧!”然后,他就拽着阮婉一路狂奔起来。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的阮婉就这么被祁宣扯回了家。
而此时的祁宣家中,已经快乱了套。能不乱套吗?就打发那倒霉孩子去打瓶酱油,他居然都能失踪几个小时!放在平时也就算了,顶多是找上门抽一顿的事。纠结的是,祁宣她妈刚想打电话去找人,结果就来了这么大的雷雨,谁敢随便打电话?更为坑爹的是,那孩子脑袋缺根筋,万一这雷把玩蒙了的他打清醒了,让他傻乎乎地往家里跑该怎么办?这若是被劈了……
“真是急死我了!”祁家妈妈抬起手一拍茶几,自己疼得龇牙咧嘴之余,心中火气更甚。
“还不都是你!”祁宣爸爸瞪了眼自家老婆,“知道那臭小子跟皮猴似的,还让他去打什么酱油!我……”
话音未落,他背上就挨了老婆一下,顿时不敢再说什么了……不对,他这是让老婆!
祁宣妈妈看着自家丈夫憋气的脸,心里顺畅了些许,而且打他手也没打茶几那么疼。
祁宣奶奶迈着老步在门口来来回回地打着晃悠,实在没忍住走到墙边操起一把伞:“我出去看看!”万一那倒霉孩子真在下雨天往回跑呢?本来就不聪明,劈地更傻了可怎么办!
“妈!”祁宣妈妈也顾不上揍自家丈夫了,连忙走上去拦住,“您别急,那小子就算醒过神,也应该会等到雨停了才回来。”不拦不行啊,婆婆老胳膊老腿的,这大下雨天出去万一不小心滑倒摔出个好歹,可怎么办才好!
祁宣奶奶眉头不展地说道:“小宣从小就一根筋,我记得他小时候有一次放学在学校玩忘记时间,听到打雷才想起要回家,匆匆忙忙就往家跑,结果路上还摔了一跤。”
祁宣妈妈心中想“可不是吗?否则我怎么会这么担心!”,口中却说:“您也知道那是小时候嘛,他已经长大了,不会再这样了。”
“我记得他还有一次下雨天回家,在路边发现一窝小狗,居然在那里给狗打伞打到忘记回家!”
“……那也不会总在路边遇到狗啊。”
“万一遇到了呢?”
“那他现在至少也不会再在路边蹲着打伞了,肯定会把狗带回来啊!”
婆媳俩正各自开着脑洞,就听到祁宣爸爸瓮声瓮气地说:“家里可没地方养狗。”
“你闭嘴!”x2。
祁宣爸爸被自家老妈和老婆的二连击给打了个发懵,干瞪着眼不敢再说什么,免得被这两头“愤怒的暴龙”给撕成碎片。
就在此时,手持着一把破伞的祁宣踏进了家门,他远远地看着自家奶奶和老婆,就挥舞起手上的伞:“奶奶!妈!我回来了!”
等在家里的三人同时舒了口气。
“总算是回来了。”
“他怎么还是下雨天往家跑?”
“至少没带狗……额,带了个人?”
……
三人顿时傻了眼,眼睁睁地看着祁宣拖着一姑娘撒丫子往家里狂奔,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判断这到底是“死性不改”呢,还是“质的飞跃”。
等两人进了屋,他们才发现儿子带回来的姑娘居然是阮婉。
祁家一家人都对她印象不错,眼下看着她形容狼狈,连忙围了上去,嘘寒问暖。又用眼睛瞪瞬间沦为“捡回来的孩子”的祁宣,意思很明显——你把人家姑娘怎么了?!
祁宣差点没吐血,他敢把这姑娘怎么样啊!不要命了是怎么的?
不过这种时候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用嘴型回答说——她和她外婆吵架了!
三人秒懂,于是也不再问些什么。紧接着,祁宣奶奶招呼着阮婉去换衣服,祁宣妈妈没好气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毛巾往儿子身上一甩:“擦干净!……不对,滚去给我换身衣服!”她本来是想让儿子去洗澡的,后来一想应该先让阮家小姑娘洗,于是祁宣的待遇就被“降等”了。
祁宣嘿嘿一笑,很是干脆地脱掉了身上的t恤和短裤甩给老妈,而后在“你个臭小子!”的骂声中提着毛巾跑回自己房间,很快就穿了干衣服出来。他头发不长,略擦下就不再滴水了,不过还是把毛巾顶在脑袋上……嗯,这造型有点帅!跟休息中的拳击选手似的!
走到客厅时,祁宣妈刚好端了杯姜茶过来,祁宣接过就喝,一个没留神,脑袋就被自家老妈接管了。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脖子都差点旋转了三百六十度,刚才特意擦出的帅帅发型那也必须不存在了……他苦着脸扒拉了下乱糟糟的鸡窝头,就看到自家老妈把毛巾往自家老爸手里一塞,坐到自己对面问道:“怎么回事?”
祁宣于是把刚才的情况稍微说了下,总而言之他自己现在也是一头雾水。
祁宣妈想了下,觉得这事情必须得打电话跟阮婉外婆说一声,免得她老人家担心。说来也巧,刚才还打得厉害的雷,现在居然声音渐小,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完全停息了。她看着自家正抓着个苹果啃的儿子,突然想起一件事:“你酱油呢?”
祁宣呆住:“啊!”
之前为了抓住阮婉,他好像随手把什么东西给丢了。现在一想……
“我的酱油!”他跳起身,就要往外冲,却被自家老爸一把抓住,然后就挨了一顿暴揍。
他抱着脑袋在家里来回鼠窜的时候,流了一地黑水的酱油瓶也正躺在雨中默默哭泣——主人,我为你家辛辛苦苦工作二十年,你就这样无情地抛弃了我!qaq
这边厢祁宣妈妈总算找了个雷声小的空档给阮婉家打了个电话,那边厢阮婉也在祁宣奶奶的张罗下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老人家对她很好,里面的衣服拿了干净的给她,至于外面的衣服……阮婉低头扯了扯裙摆,第一次知道祁宣奶奶当年居然在城里读过书——这位老人家给她穿的是她当年的“校服”。
那个时候的男学生爱穿蓝色长袍或者改良中|山装,女学生则爱蓝色长袍或者蓝袄黑裙,袄只过腰,裙到脚踝。阮婉如今的身高大概一米六,和祁宣奶奶年轻时差不多,所以衣服居然挺合身。
祁宣奶奶笑眯着眼绕着阮婉转了几圈,一脸满意地点头:“漂亮!合适!”
阮婉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再一次低声道谢。
结果祁宣奶奶不知怎么的居然冒出一句:“我年轻的时候其实挺讨厌你家外婆的。”
阮婉:“……”这是什么情况?
二更
祁宣奶奶坐在床上,笑眯眯地看着镜子中的阮婉,说道:“你外婆年轻时就和你现在一样漂亮,水灵水灵的,附近的年轻人没几个不喜欢私下里讨论她的。我那时候觉得你外婆就是个狐狸精,烟视媚行!”
阮婉牙一疼,膝盖有点疼,同时又不得不承认祁宣奶奶还真的是读过书的人呐,“烟视媚行”这个词和“狐狸精”搭配还真的是没啥问题……
“后来,你外公去世了。”祁宣奶奶叹了口气,轻声说,“你外公家里人说你外婆克夫,她也硬气,收拾着东西从省里回到了镇上。你外婆的父母心疼她这么年轻就丧夫,张罗着想让她再嫁,她死也不愿意。”
阮婉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她从没有听说过这种事。她突然就想起外婆脖子一侧的淡淡伤疤,情不自禁就想,这难道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